严律人突然避开,那年轻人的一棍,便变得向他师兄回际聪疾砸了过去,那年轻人大叫了一声,正待硬生生将棍势收住,可是这时侯,严律人已到了那年轻人的背后,“砰”地一掌,击在那年轻人的背上,击得那年轻人口中鲜血狂喷,那一棍的势子,再也收不住,他一棍碰上,何际聪向上一扬“铮”地一声,剑棍相交,年轻人手中铁棍,直飞上了半天。
何际聪一声大喝,那年轻人也一声大喝,他的身子还在向前冲去,但他冲出了两步,双手突然向何际总的腰际一托,疾声喝道:“师哥!”
他用力一托,将何际聪的身子,托得向上,直飞了起来,何际聪身形一翻,长剑抖动,疾刺严律人!
由于有了那年轻人的一托,是以何际聪的那一剑,去势之快,实是难以形容,严律人立时向后退去,可也是慢了一步,“刷”地一声响,何际聪的长剑,已然刺进了他的胸口!
而在这时,严律人的双手,突然紧紧握住了何际聪的脖子!那是他死前的一握,力道何等之大,握得何际聪双睛怒凸,推着严律人,腾腾腾向前,倒退了三四步,“砰”
地一声响,两人一起跌倒在地!
那年轻人托起了何际聪之后,身子也什倒在地,他伏在地上,叫道:“师哥!师哥!”
可是他连叫了四五声,却没得到何际聪的回答,四周出静得出奇。
年轻人转过头来,才看到何际聪的长剑,刺进了严律人的心口,严律人的双手,却掐住了何际聪的脖子,两人已一起倒在地上了!年轻人大吃一惊,连忙跃起,跌跌撞撞,向前奔了出去。
他奔到了两人的面前,用力将严律人的手指,扳了开来。
严律人掐得实在太紧,手指根根被年轻人扳断,发出惊心动魄的“咯咯”声来。
但是等到十根手指,全已扳开之后,同际聪仍然是双睛怒凸,眼珠发定,他已经被严律人掐死了!
那年轻人双睛怒凸,样子变得十分可怕,看来竟和被扼死的何际聪差不多,他哑着声,怒呼了起来,猛地抬起头来,才看到小蝠子,已经站在他的身前,他立时站了起来。
可是,他已伤得相当重,虎地站了起来之后,身子一晃,重又跌倒在地。
小蝠子沈声道:“快起来,我听得又有脚步声传到,又有人来了!”
那年轻人怒喝道:“你是严律人的师弟,我们……白救了你!”
小蝠子苦笑了一下,道:“师兄弟不一定是一样的,我看再来的绝不是什么好人,一定和严律人是一伙,你再不走,就走不月兑了!”
小蝠子一面说,一面已向曾青云的尸体走去,那年轻人挣扎着站了起来,当他看到小蝠子在曾青云的身上搜寻着的时候,他又大声喝道:“你在干什么?”
小蝠子道:“你刚才没有听得他说么?他有一张地图在身上!”
小蝠子一面说着,一面已在曾青云的怀中,找出了那幅地图来,这时,连那年轻人,也可以听到脚步了,小蝠子忙道:“快走,可要我扶你?”
那年轻人怒道:“谁要你扶!”
他跌跌撞撞,向前走来,来到了小蝠子的身前,身子一倒,又要跌倒,还是小幅子扶住了他,他们两人全都受了伤,但是两个人相扶着,总比一个人来得好些,他们匆匆穿出了一条小巷,只拣小巷子乱走,走了大半个时辰,才靠着墙,停了下来喘气。
那年轻人瞪着小蝠子,道:“你拿了那幅地图,可是想去献给金兵?”
小蝠子皱着眉,道:“胡说,刚才死的曾堡主,不是说,一定要有一个轻功绝顶的人,才能够救出康王来么?你也听到了?”
那年轻人道:“自然听到了,可是谁是能救出康王的轻功绝顶之人?”
小蝠子道:“我。”
小蝠子的那一个“我”字,说来十分平淡,像是那是理所当然之事,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敝一样。可是那一个“我”字,却听得那年轻人,睁大了眼,半晌,方道:“你……
你去救康王?”
小蝠子又道:“如果一定要一个轻功好的人去救他,那就只有我了!”
那年轻人又望了小蝠子半晌,突然道:“果如是,受我鲍廷天一拜!”
他一面说,一面身子一俯,看样子,像是要跪了下去,但是他身子向前一俯间,却“砰”地一声跌倒在地,小蝠子连忙想去扶他,但是也一起滚跌在地。
他们两人倒在地上,相互扶住了对方,又一起挣扎着站了起来,当他们站起之后,他们两人,互相望着,不由自主,都笑了起来。
阳光灿烂,在兴隆镇北七八里的一片柳林旁,小河边,小蝠子和鲍廷天两人,都躺在河坡上。
河上有几艘小船,缓缓驶过,鲍廷天转过头来,道:“我们一面赶路,一面养伤,有何不可,我瞧你不是真想去救人!”
小蝠子却不和他争执,只是望着河中的流水,鲍廷天性急大声道:“你不愿去,尽可以不去!”
小蝠子道:“我说过去,就一定去!”
鲍廷天又望了小蝠子半晌,道:“那么,我刚才说的话,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小蝠子的性子却不是那么急,他运讲起话来,都是慢吞吞地,他道:“你想想,多少武林高手,全都丧了生,我们两人,若是不养好伤,能够成功么?”
鲍廷天呆了一呆,他明知自己伤不好,是断然不能成事的,但是他心中仍盼着快快飞到了那峭壁之前才好,是以他“哼”地一声,道:“原来你贪生怕死!”
小蝠子又望着河水,不再出声。
鲍廷天等了半晌,不见小蝠子有什么反应,心中又气又急,大踏步向前走了出去,小蝠子却在这时候开了口道!“鲍兄,死人可救得出康王来?”
鲍廷天站定,叱道:“废话!”
小蝠子忽然笑了一.下,道:“那就是了,你不该责我贪生怕死,我们不论做什么,总要活着才能去做,死了就什么都完了!”
鲍廷天瞪着小蝠子,他觉得小蝠子讲的话,十分不是味儿,可是却又实在难以反驳。
英雄豪杰之士,讲的是赴汤蹈火,视死如归,但是小蝠子却要养伤,却要千方百计,保全性命!
但是鲍廷天却再也难以责骂小蝠子“贪生怕死”了,因为人要是死了,还能做什么事?
小蝠子看到鲍廷天那种发怔的样子,像是感到很好笑,他又笑了一下,道:“你心太急,师父常说性急的人是练不好轻功的。”
鲍廷天大声道:“轻功有什么稀奇?”
小蝠子道:“轻功好,可以过那断桥,可以救人,这就大有用处了!”
鲍廷天每一句话,都驳不过小蝠子,他赌气道:“好,好,依你说怎么样?”
小蝠子倒是一副指挥若定的气派,他也不回答鲍廷天的话,只是向一艘由上游缓缓摇下来的船,挥着手,叫道:“船家!船家!”
小蝠子一伸手叫船,鲍廷天又着急了起来,忙道:“喂,你弄错了,到那断桥应该走陆路去。”
小蝠子道:“我们现在不到断桥去,先找个地方养伤,等伤好了再说!”
鲍廷天瞪着眼,不论他多么心急,他身受重伤身子虚弱无比,绝无法一人单独行动,也只好无可奈何。转眼之间,船已傍了岸,小蝠子向那梢公道:“由这里往下游,可有什么清静的所在?”
那梢公道:“有,下游七里铺,有好几所大宅空着,全是有钱人的宅子,逃金兵走了的。”
小蝠子不再说什么,和鲍廷天两人,相扶着上了船,一上了船,他们就倒在船舱之中。
在七里铺镇尾,他们一共住了五天。
那五天之中,开始的两天,鲍廷天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时刻暴跳如雷,他们住在一所被废弃了的空宅之中,鲍廷天一大声呼喝,全宅都起回声,但小蝠子却始终只是微微她笑着,很少出声。
鲍廷天在开始的两天之中,对小蝠子不但没有一点好感,而且简直讨厌透顶。但是渐渐地,他却对小蝠子越来越佩服了!
鲍廷天是名门正派出身,年纪轻轻,但是在武林之中,名头也颇为响亮,提起他的名字来,也可以说是响当当的人物。
可是,若向武林中人,提起铁蝙蝠小蝠子来,只怕十个人会有五个摇头,说起来也未曾听说过有这样的一个人。但是鲍廷天却越来越觉得,小蝠子的武功、见识,样样都在他之上!
第五天之后,伤势已愈,他们买了两匹马启程时,鲍廷天对小蝠子,简直已是五体投地,唯命是从了。但小蝠子却还是那样,看来只像一个楞头楞脑的乡下小子,不时挂着微笑,说话慢吞吞地。他说话的时候,从来也不提高声音,但是鲍廷天的嗓门再大,却也扭不过小蝠子轻轻的几句话。
他们策马上路,连走了两天,越向北去,途中便越是荒凉,第二天傍晚时分,他们经过一片林子,那林子有数十株参天古木,但是却被一把火,烧得所有的树木,都只剩下树干。
而每一株树干上,却都钉着一具体体!那数十具体体,有的烧得焦头烂额,有的断臂缺腿。
鲍廷天是何等豪气干云的汉子,看了这等情形,身子也不免发颤。
他下了马,牵着马,慢慢地穿过了那片枯树林,在快出林子的时候,他在一株大树前停了一停。
那株大树上,也钉着一个人。那人花白的头发、胡子上,凝着一块一块褚褐色的血斑,看来极其骇人,小蝠子吸了一口气,道:“这是什么人?”
鲍廷天面上的肉,在不由自主跳动着,道:“那是山东开弹手谷泰!”
小蝠子“嗯”地一声,道:“我听师父说起过他的名字,也算是武林高手,他们死在此处,只怕全是遭了金兵的暗算!”
鲍廷天愤惫之极,额上的青筋,一根根绽了出来,厉声道:“金兵那有这样的本领,这些全是力敌万夫的好汉,他们全是死在认贼作父的江湖下三滥之手!”
鲍廷天骂到这里,瞪住小蝠子,道:“你师兄严律人就是那样的贼!”
小蝠子的声音,却仍然很平静,他道:“他既是那样的人,自然就不再是我的师兄了!”
鲍廷天双手握着拳,指节骨“咯咯”作响,但是小蝠子却甚至连神情都十分平淡,他道:“我们该赶路了,向前去,总得小心些!”
鲍廷天道:“小心什么?怕他们么?”
小蝠子皱着眉,道:“和他们拼命,有什么意思?我们是去救人!”
鲍廷天还站着不肯走,小蝠子在他身后,用力推了一下,鲍廷天向前跌出去了两步,回过头来,向小蝠子怒目而视,小蝠子道:“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小蝠子大踏步向前走去,鲍廷天跟在他的后面,道:“小蝠子,这许多江湖朋友,死在这里,你居然无动于衷,你简直是……”
小蝠子的声音更平板,他打断了鲍廷天的话,通:“我不知道,我有动于衷,又有什么用,救得出人来么?我只知道,要过那断桥,要去救人!”
鲍廷天一直在小蝠子的背后,瞪着眼,瞪视着小蝠子瘦小的背影。他心中实在一点也不明白小蝠子这个人,他似乎绝不是武林中人,也似乎和江湖上所有的纷扰,全没有一点关系。
但是现在,他却负起牺牲了多少高手,未曾完成的任务,他要去救康王殿下!
而他,似乎为了做成这一件事之外,便什么也不再想了,好像连他自己,也几乎不存在了!
鲍廷天加快了脚步,赶上了小蝠子,和小蝠子并肩,大踏步向前走去!
鲍廷天还不时回过头去看小蝠子,小蝠子却只是双眼直视着前面,紧抿着嘴,看得鲍廷天在不知不觉之间,也学起他那种样子来。
小蝠子和鲍廷天两人,终于赶到断桥之前了,当他们拂开了比人还高的野草,看到了那座断桥之际,他们两人,不禁一齐吸了一口气。
两边断桥中的缺口,比青云堡主几个人,上次来到的时候所看到的更阔了。因为曾有两个人跌下深渊去,他们在跌下去的时候又踏断了几尺朽木。
鲍廷天看到在深渊中飘荡的,淡薄的云雾,他的语言苦涩,道:“天,这怎么过得去!”
小蝠子沈声道:“低声些,莫让对面的人知道了有人到这里了!”
鲍廷天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他还是道:“设使我是对面的人,知道有人,我也不担心,根本没有人可以过得了这座断桥!”
小蝠子不再说什么,只是慢慢地向前走着,当他来到断桥脚下之际,他站定了身子,双眼直视向前,眉心打着结,一动也不动。
鲍廷天慢慢来到小蝠子的身边,道:“让我去试试,这桥稳不稳。”
他一面说,一面一步跨向前去,可是别看小蝠子站着不动的时候,像是一尊石像一样,但是一动起来,却是快疾无比,鲍廷天的一只脚还未曾踏下来,小蝠子陡地伸出手来,已拉住了鲍廷天的衣服,向后一拉,沈声喝道:“别去!”
鲍廷天道:“试试怕什么!”
小蝠子道:“像你这样的轻功,只怕一脚踏下去,桥已坍了!”
鲍廷天翻着眼,他的心中,实在不服,但是这些日子来,他和小蝠子在一起,却已经觉得不论什么事,都不能和小蝠子争,就算争了,等到后来,总是他哑口无言收场,还不如不说算了。
小蝠子俯身,拾起了一块小石子,轻轻向前抛了出去,“啪”地一声,那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刚好落在断桥的尽头。
而石头才一落下,断桥头上,便裂下了一块朽木,那块朽木,和石头一起跌进深渊去了!
鲍廷天看到这等情形,舌头伸出来,半晌缩不进去,小蝠子叹了一声,鲍廷天关切地问道:“怎么样?”
小蝠子缓缓地摇着头,道“我无法在这桥上,过这深渊去。”
鲍廷天一听,心中凉了大半截,这几天来,他几乎已相信小蝠子一定可以飞渡深渊,为人所不能为,他们两人,也一定可以将康王救出来的。
鲍廷天好不容易和小蝠子来到了这里,小蝠子却讲出了这样的话来!
鲍廷天呆了半晌,才道:“你,你……不是说,天下武林中人,以你轻功最高?”
小蝠子缓缓地道:“可以那么说,我不能从这桥上过去,天下就再也没有人可以自这断桥上过去了!”
鲍廷天脸上涨得通红,道:“那么,岂不是死的人全白死,再也救不出康王来了?”
小蝠子听得鲍廷天那样说,却又不怒不忙地道:“我只是说,我不能从这断桥上过去,却并没有说我不能过这深渊!”
鲍廷天是性急的人,一听得小蝠子那样讲,他直跳了起来道:“你怎么不早说?你怎么过去?”
小蝠子也不回答,突然踏出了一步,重重一脚,同那断桥,踏了下去。
小蝠子的动作极快,鲍廷天想拉他,已然来不及了,小蝠子一脚踏下去,只听得“蒲”地一声,接着,木屑乱飞,那半道断桥,化得无数木片,已经纷纷落下深渊去,小蝠子只不过踏了一脚,半座桥已经无影无踪!
鲍廷天看到这等情形,不禁苦笑。
小蝠子转过身来,道:“有这断桥在,每一个人来到这里,总想利用这断桥过去,明知这断桥是万不能凭恃的了,却还是不免要去依赖他,现在,我要过对面去,首先得将桥断去才能真的过去。”
鲍廷天苦笑道:“听你说来,倒很有道理,但是你怎么过去?”
小蝠子道:“我们割树皮搓绳子,我先荡过去,等我过去了,拉直绳子,你再攀过来。”
鲍廷天吸了一口气,道:“荡过去?”
小蝠子道:“是的,这办法看来好像太笨了一些,不像利用现成的所桥那么聪明,不过有时候,笨的法子比聪明的办法,更要有用得多!”
鲍廷天不再说什么,他们两人,一起退开到草丛之中。
天色渐黑了,他们可以望到对面那所巨宅,在黑暗之中,像是一头庞然巨大的怪兽一样,自屋中有闪耀的火光映出来。
渐渐地,夜更深了,灯火也熄灭了,想是所有的人,全都睡了。但是小蝠子和鲍廷天两人却并没有睡,他们一个在割树皮,一个在用树皮搓着绳子。
接连三天,他们睡觉的时候极少,却只是在搓绳子,搓成的绳子,已有二十多丈长了。
他们有时,可以听到对面巨宅附近,不时传来纵笑声,每当对面巨宅有纵笑声传来时,他们心中,就不禁感到一阵难过。
他们知道,那一定是对方有了得意的事,而又有江湖豪杰,遭了不测了。
第四天一早,鲍廷天和小蝠子两人就醒了,昨天晚上,由于连日来的疲倦,他们倒睡得很沈,早上天蒙蒙亮,他们醒来的时候,头发上,还沾着露珠。鲍廷天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就问道:“绳子已经够了吗?”
小蝠子道:“够了!”
他一跃而起,拿起绳子的一端,打了一个活结,结在一个老树桩上,用力抽紧了活结。
他扭紧了活结之后,一扬手,将绳子抛了下去,抬头向鲍廷天望来,鲍廷天呆了一呆,才道:“小蝠子,你可得小心!”
小蝠子的声音,仍然那么平静,他道:“要是我跌死了,你得劝别人,别再来试了!”
鲍廷天苦笑了一下,道:“小蝠子,你真那么自负?”
小蝠子翻了翻眼,道:“你看我可是自负的人?我只是在说实话!”
鲍廷天道:“好了,算你是轻功第一,但你若不行,我说什么也得再试一试!”
小蝠子冷冷地道:“天下就有你这样,喜欢白白送死的蠢人!”
鲍廷天道:“你不是也一样?你有把握,一定可以过到对崖去么?你也一样在冒生命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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