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堡主在江湖上,素以智勇双全,文武全才著称,五大高手,固然各有各的名望,各有各的本领,也自然而然,以青云堡主为首。
曾青云收起了地图,道:“我们今夜就动身,金营之中,招募了不少武林败类,本来就是我们的仇人,我们一上路,就引人注目,是以我们在路上,要小心一些,免得节外生枝,最好我们都扮成小贩、难民,杂在行人之中,各位意下如何?”
几个高手听得曾青云那样说,心中虽然不很愿意,但是若以大局为重,曾青云的话,却也没有反驳的余地,是以各人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曾青云苦笑了一下,在屋角中,提出一个布包袱来,解开包袱,乃是几套旧衣服,各人都一起换上,将兵刃藏在衣服之内。
这五个武林之中,顶尖儿的高手,在换上破旧的衣服之后,乍一看来,也和寻常人没有多大的分别了!
他们互使了一个眼色,曾青云一掌打出,掌风过处,“呼”地一声,已将灯火打熄。
他们到这里来的时候,虽然行踪十分秘密,但是金营高手,耳目众多,而他们又是武林之中,万方瞩目的人物,也怕有人已知道了他们的行踪,是以行动十分小心,打熄了灯火之后,五人在黑暗中等了片刻,听得外面实在没有什么动静,才相继走了出去。
他们穿过了断墙残垣,转进了一条小路,藉着小路两旁,比人还高的野草的掩遮,迅速向前走去,除了草丛中发出簌簌的声响之外,根本不可能知道,有五个人,正在连夜赶路。
他们五个人的心头,都极其沈重,那是因为他们对于自己此行,究竟能否成功,一点把握也没有!飞渡悬崖,非得有绝顶轻功不可,他们五人,都自信能以一当百,敌得过金营中的高手。
但是,他们五人之中,却没有一个,是怀有绝顶轻功绝技的!然而,他们还是一直向前走去!
一直向前去,过了大河,越向前走,就越显得太平日子和战乱的不同,这个村子不那么荒凉了。
虽然他们还可以见到一群一群,鹑衣百结,面有菜色,从北边来的难民!但是田野间是绿油油的,一到了黄昏,家家户户,都有炊烟冒出来。再向南去,到了兴隆镇,逃难的人,都会松一口气,他们都感到,逃到了这里,也可以歇一歇了!
金兵也打到过兴隆镇,但后来又退了回去,那已是两年之前的事了。
现在,兴隆镇上,看不到一点战乱的痕迹,名副其实,一片兴隆,拖男带女的难民,虽然还蜷缩在兴隆镇的大街小巷中,但是他们也得到了暂时的满足,也有人不断行善施舍,总比金兵的大刀长矛,迎面砍来要好得多了。
天色才黑,大街两旁的店铺,便已点起了灯来,来来往往的人,在两边店的灯火照耀下,映出凌乱的影子来,这时,有一个瘦削的年轻人,慢慢地踏上兴隆镇的大街来。
镇上近来,来的陌生人实在太多了,谁也不会去注意一个那样衣着破旧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慢慢向前走着,他的神色很沈郁,像是有着什么重大的心事一样,他仔细地打量着沿街每一家店铺的招牌。
终于,那年轻人停在一家挂着“集古轩”招牌的古董店之前。
迸董店的店堂不大,但是很深邃也很有气派,店堂中点着两盏灯,有几个锦衣的公子哥儿,正和一个掌柜,一起在把玩着一只火红玛脑的狮子。
那年轻人略停了一停,就走了进去。
那年轻人的行动十分慢,可是他在走路的时候,却一点脚步声也没有。是以他走进了店堂,就像是一个幽灵闪了进去一样,根本没有人注意他,直到那掌柜的抬起头来,才忽然见到了他。
掌柜的呆了一呆,这家古玩店,是远近驰名的,顾客也非富即贵,大都是鲜衣怒马的有钱人,那年轻人这样子,无论如何,不是来买古玩的!
掌柜的皱了皱眉,道:“这位客官……”
那年轻人开了口,他讲话的声音,是平平板板,转来一点感情也没有的,他道:
“我来找我师兄。”掌柜的又征了一伍,心中不禁有些啼笑皆非,道:“你是弄错了吧,这里怎会有你的师兄?”
那年轻人的声音,仍是那么平板,但是在平板的声音中,却也可以听出他声音中的那份固执,他道:“我来找我师兄,他在兴隆镇,集古轩!”
掌柜的有点无可奈何,他道:“好,好,那么,你师兄总该有个姓名吧!”
年轻人点头道:“自然,他性严,名律人。”
掌柜的一听,身子陡地一震,手中的一件铜鼎,“当”地一声,跌到地上,他忙将跌在地上的铜鼎,拾了起来,向那几个顾客,陪着笑,道:“各位,店中有事,请明日再来把玩!”
那几个顾客,嘻笑着离开了古玩店,掌柜的立时送了出去,年轻人仍然笔挺地站着,掌柜的一回来,立时迅速地上好了店门,这才回过头来,看他的样子,像是直到了这时分,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向那年轻人道:“我的少爷,你怎么将严大爷的名字,随便乱叫?”
年轻人略扬了扬眉,道:“我师兄是叫这名字,为什么不能说?”
掌柜的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打量了那年轻人几眼,道:“少爷,敢情你从未曾走过江湖,来,跟我来!”
掌柜的燃低了店堂中的几盏大灯,又掌了一盏油灯在手,掀起了一幅帘子,走了进去,那年轻人就跟在他的后面。年轻人走路的时候,一点声息也没有,以致那掌柜的,时时要回过头来看看,他是不是跟在后面。
他们两个人,穿过了一条黑黝黝的长廊,来到了一扇月洞门,是一个好大的花园,在花园正中,是一个高阁。
斑阁一共有两层,下面那层,漆黑无光,但是上面那层,则有灯光透出,年轻人和掌柜的一起向有灯光透出的第二层看了一眼,只见在灯光的掩映中,可以看得出,窗纸上映着两个人的影子。
掌柜的路停了一停,大声道:“严大爷,有一位少爷,说是你的师弟!”
从窗纸的人影看来,那两个人中的一个,本来是正在挥着手,像正在高谈阔论的,但是掌柜的才一出声,那人便停了下来。接着,人影一闪,那人的影子,已在窗纸上消失了。
然后,便是一个又高又瘦的影子,站了起来,窗子推开,那人站在窗前,由于那人背着光,是以也看不清他的脸面,只听得他语带怒意,喝道:“什么人上门来混认师兄弟?”
掌柜的忙打横退开一步!好让楼上的那人,看清楚那个年轻人的模样。
那年轻人抬起了头,望着楼上的那人。
楼上的那人,像是怔了一怔,道:“你……你是……”接着,他陡地提高了声音,道:“是你,小蝠子,你怎么来了?”
那年轻人的口角,泛出一丝微笑来,他道:“师哥,你总算还认得我!”
楼上那人哈哈笑着,道:“好!好!你倒真长大了,师父呢?你上来!”
那年轻人向前走出了几步,楼上那人忽然道:“别走上来,我要看看你得了师父几分真传!”
年轻人又笑了一下,说道:“是!”
随着那个“是”字,他的身形,突然向上,拔了起来,在半空之中,陡地一翻,头下脚上,足尖已钩住了屋檐,紧接着,身子一挺,直竖了起来,再一纵,已然从窗中窜了进去!
那掌柜的站着,眼看那年轻人用那么灵巧的身法上了楼,他不禁呆住了,只听得楼上那人笑道:“哈哈,不错,有老头子的五成功夫,也有我的七八成了!”接着,便是那年轻人的声音道:“师兄过奖了!”
楼上那人又扬声道:“黄掌柜,你去吧,没有你的事情了!”
黄掌柜转身走了开去,他一面走,一面心中在想:原来严大爷还有一个师弟,只怕不但自己不知道,江湖上的人,也未必有人知道。
黄掌柜其实不是掌柜,他是黑道上极其有名的一个高手,千手如来黄森,千手如来是独来独往的大盗,但是自从他败在飞龙严律人的手中之后,他就成了黄掌柜,而飞龙严律人,人人都只道他是兴隆镇集古轩的老板,严老板乐善好施,谁都知道,自从北地战祸连绵,不知多少难民逃来兴隆之后,严老板还在镇西开了一个粥厂,大事施舍,他严大善人的名也更着了。
整个镇上,知道严律人是黑道高手的,只是黄森一个,武林中知道有这样一个轻功绝顶高手的人,自然不是没有,但是知道他在兴隆镇开设了一家古董店作掩饰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那年轻人在窜进了楼上之后,他的脸上,现出十分讶异的神色来,他从来也没有见过一间屋子中,有那么华丽的陈设的。
在每一根柱上,都挂着灯,灯盏全是水晶剜成的,将灯火映得更明亮。地上铺着猩红的毯子,桌椅全是紫檀木的,镶着贝壳、宝石,一张案上,放着老大的一座翡翠假山,和一只玛瑙笔筒。
那年轻人好奇地打量着,终于,他的目光,停在一大幅,表满了珍珠宝石的屏风上,他的脸上,泛出一丝笑容来,道:“师哥,你倒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有变,师父他老人家已过世了!”
严律人看起来,真是一个大善人,他身形虽然又高又瘦,但是一身华服,腰际又挂着玉佩,却使他变得十分威严,当他听得那年轻人说及“师父已过世了”之际,他双眉陡地一扬,突然“哈哈”一笑!
但是他那一声笑,只笑到了一半便突然停止。
严律人发现那年轻人正以十分严峻的目光瞪着他,那种眼光,使他有说不出来的不舒服之感。
那年轻人的目光是严峻的,他的语声更加冷峻,他冷冷地道:“师哥,师父死了你很高兴么?”
严律人咳嗽了一声,又乾笑了两声道:“当然不,小蝠子,你找到了我总算有了着落,好吃好住,过些日子,我再带你到各处走走,开开眼界。”
小蝠子道:“师哥,师父临死之际,有几句话吩咐过我,要我向你转述。”
严律人皱了皱眉,像是对小蝠子所说的话,一点兴趣也没有,可是他却又不得不敷衍道:“哦,师父他临殁时,说了些什么?”
小蝠子走动了几步,才道:“师父说,他和你年纪相差不大,你在投师之际,武功已在他之上,只不过是向师父去学经功绝技的。”
严律人点头道:“这倒是实话,师父一定想要我传授你武功了,这也不难……”
可是小蝠子却摇着头,打断严律人的话头,道:“不,你听我说下去,师父说:正因为你武功高,而当时又瞒着他,使他一时不察,收你为徒,后来你轻功有成,离他而去,你在江湖上胡作非为,他也拿你无可奈何,但心中却痛苦万分!”
小蝠子据直而言,语气十分冷峻,倒像是他不是严律人的师弟,而是严律人的师父一样!
严律人的神情,多少有点尴尬,但是在他瘦骨嶙峋的脸上,却也已有了几分怒意。
他“哼”地一声,道:“这是什么话,人各有志,谁强得了谁?”然而小蝠子却像是不曾听得严律人的话一样,他自顾自说了下去,道:“所以师父要我,在他死后来找你,他要我来监视你,不准你再和黑道上的人来往,也不准你干没本钱的买卖!”
当小蝠子这几句话出口之际,严律人的神色陡地一怔,接着,他便“呵呵”大笑了起来。想来,他的心中一定是十分开心,不然,他一定不会笑得那样长久,他不住地笑着,足足笑了三四盏茶时,才渐渐止住了笑声,道:“师父他老人家,一定是老糊涂了!”
可是小蝠子却一直紧绷着脸,看来对这件事,一点也不觉得好笑,等到严律人笑完,又讲了那样一句话,他才又一本正经地道:“我就是为这个来的!”
严律人伸手在小蝠子的肩头上拍了拍,道:“好!你从小就是那样,长大了还是一样,你远道而来,一定已经困顿了,我替你弄一间好房间,你先睡一觉如何?”
小蝠子点头道:“好,可是……”
他一面说,一面又转向那屏风望了一眼,严律人在他望向屏风之际,也多少有点不自在,小蝠子道:“我刚才来得突然,你是正在和朋友交谈吧,何以他一知道有人来,就躲了起来,只怕不是什么好人,让我看看他,以后不准他上门!”
小蝠子说得十分认真,倒像是他此来,真的是为了要监管严律人一样,严律人又好气,又好笑,沈声叱道:“胡说!”
可是小蝠子双眉一扬,身形一闪,已然闪向那扇屏风,严律人陡地大怒,反手一掌,拍向身边的长案,“叭”地一声响,喝道:“回来!”
而小蝠子的身形灵巧之极,他一到了屏风之际,一翻手,“铮”地一声响,手中已多了一柄短而细的利剑,以严律人的武功之高,竟看不清他那一柄短剑,是在什么地方取出来的。
而且,他取出了短剑,立时手臂一伸,“刷”地一声,短剑已穿过了屏风,向前刺去!
他一剑才剌出,便听得屏风之后,传来了一声又惊又怒的呼叫声,整扇屏风,突然向下,倒了下来,小蝠子就在屏风前面,看来非被压倒不可,但是他一剑剌出,像是料定了屏风一定会向下倒来一样,立时抽身后退,“砰”地一声响,屏风便倒在地上。屏风一倒,只见一个身形高大,面色红润的老者,大踏步走了过来,满面怒容,喝道:
“严老大,这是怎么说,这小子疯了么?”
那老者讲话之际,声若洪钟,中气充沛,分明武功的造谐极高,小蝠子刚才的那一剑,并没有刺中他,但是他胸前衣服,却有一个小小的口子!
这时候,小蝠子将那柄利剑,缓缓地收进了衣袖之中,严律人这才看清,原来小蝠子的衣袖上,有一个软鞘,他那柄剑,就在他的手臂之上,是以一出手,剑便出鞘,快得连看也看不清楚。
严律人这时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极其难看,看着小蝠子那种若有其事,像是真要来监管他的神情,他不禁气往上冲,冷笑一声,向那自屏风走出来的人,挥了挥手,道:“阁下请坐!”
那身形高大的人,低头向自己胸前被刺破的衣服,看了一眼,闷哼一声,满面怒容,坐了下来。
严律人倏地转过头,盯定了小蝠子,小蝠子却还在问道:“师哥,这是什么人?”
严律人实在忍无可忍,大喝一声,倏地伸手,便向小蝠子的右腕,抓了过去,他五指如钧,出招如风,五指一紧间,已将小蝠子牢牢抓住!
罢才小蝠子出手,快疾,动作灵敏,严律人亲眼所见,是以他一出手抓向小幅子,已是全力以赴,而他自己,也想不到居然一抓便中!是以他五指一紧,已将小蝠子的右臂抓住之后,他也不禁陡地一呆,接着,他一声冷笑,手臂一缩,将小蝠子拉近了一步,厉声喝道:“你无处可去,来投奔我,少管我闲事!”
小蝠子仍然一本正经,道:“不是,师父叫我来看着你,不让你胡作非为的!”
严律人怒极反笑,笑声十分怪异,声道:“我将你杀了,等于捏死一只臭虫!”
小蝠子的神情,极其冷峻,他摇着头,道:“你杀不了我,师父已将你功夫的弱点,全都告诉了我!”
严律人一听,更是惊怒交集,一声冷笑,道:“我如今一掌拍下,你就完了!”
小蝠子这时,被严律人抓住了右臂,他无法出剑,而且,他又被严律人拉得向前跌出了一步,任何人都看得出,严律人那一句话,并不是虚言恫吓,他要是一掌击下的话,的确可以致小蝠子于死地的。
但是,小蝠子却仍然摇着头,道:“不,师哥,你要是一掌向我头顶拍下,我不必躲避,只消抬腿,以膝顶你的气海穴,你就不能得手了!”
严律人面色一变,旋又厉声道:“我拼指攻你华盖穴,你便活不了!”
小蝠子竟然笑了起来,道:“那更不行了,你攻向我前胸,我弹你尺泽穴,再拍你腕节,你便变成自己攻自己,若是下手重了,不免受伤!”
小蝠子说来,轻描淡写,可是在刹时之间,严律人的额上,不禁渗出了汗来。心中着实庆幸自己只是口中说说,并未真的出手!
要知道严律人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他自然听得出,小蝠子若是照他所说的动手的话,那么这时,他已经吃了大亏了!
这时,不但严律人吃惊,连坐在一旁,身形高大的那汉子,也是陡地一惊,失声道:
“严老大,这……小伙子究竟是什么人?”
那身形高大的人,本来是想说,“这小子是什么人的”,但是说到了一个“小”字,却有点不敢得罪小蝠子,是以改了口,变成了“小伙子”。
严律人道:“他是我师弟!”
他说了一句话,便松开了小蝠子的手臂,伸手轻轻在小蝠子的肩头上拍了拍,笑道:
“小蝠子,看来你的武功,决不会在我之下!”
小蝠子一板眼道:“在你之上!”
严律人又勉强笑了一下,道:“我们是师兄弟,武功谁在谁之上,都是一样!”
小蝠子心眼却实,他又道:“那可不一样,如果你武功在我之上,我如何管得了你?”
严律人的心中,实是怒极,那身形高大的人,站了起来,道:“严老大,我们的事,今晚怕谈不成了,待你打发了这小子之后,改天再谈吧!”
严律人面色铁青,说道:“好!”
那人转身向外走去,但小蝠子却大声道:“慢一慢,我看你鬼鬼祟祟,不像是什么好人,以后你再也别来找我师哥了!”
那人已走到了梯口,但是,小蝠子一喝,他就转身回来,冷冷地等着小蝠子把话讲完,他和严律人两人,不约而同,互使了一个眼色,他道:“是么?”
小蝠子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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