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够来到江边,真不是容易的事,因为大街上,全都竖著告示牌,告示上,都画著他的图形,他必需穿过许多小巷,绕过许多路,才能到达城外,来到江边。
可是,就算是在小巷中穿来穿去,也不是容易的事,鞑子官兵,像是疯子一样,在大街小巷中飞驰,整个镇江城中,人人闭户,家家关门,大街上行人荡然,只有鞑子兵结队驰过。
杜如风也不知他为甚么要来到江边,来到宋家班的船只之旁。可是,当怕在向著江边走来时,他只想到了一点,那便是:除了这里之外,他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他本来有那么多同伴,有那么多武林高手,听他号令,可是那些人全死了!
现在,他只剩下一个人!
他也知道,在经过了那么惨烈的战斗之后,鞑子一定会想到,文大人在镇江城中,绝不安全,一定会尽快将大军将文大人解走。
而文大人如果一破解走,那就无法再将他救出来了!
杜如风慢慢地向前走著,直来到了船边,他并没有出声,只是呆立在江边。他听到船中,隐隐有话声传出,也有一阵阵的扑鼻饭香。
杜如风站了没有多久,暮色已迅速地掩了土来,杜如风仍然不出声,船上,有人自舱中走了出来,将一盆水,泼向江上,那是一个少女。
而当那少女泼了水,转过身来时,杜如风看得很清楚,那是白月明!
杜如风看到了白月明,白月明也看到了杜如风,她先是陡地一呆,接著,便失声叫了起来,道:“杜少侠!”
只听得船舱之中,传来了宋玉儿的声音,道:“丫头,好不知丑,你想念著杜少侠,也不必大呼小叫啊!”
白月明在甲板上顿著足,道:“真是杜少侠来了!”
宋玉儿从舱中走了出来,她向岸上一看,也是陡地一呆,随即叫道:“爹!
爹!”
她一叫,钟登天、宋进两人,也一起从舱中走了出来,宋进一看到杜如风,又惊又喜,忙道:“别站在岸上,快上船来!”
杜如风可以在宋进的声音之中,听出他那种由衷的欢迎,他也知道白月明和宋玉儿,一直在想念著自己,它的心中,感到了无比的温暖,他一掀衣襟,身形一纵,就从岸上,掠上了甲板。
这时候,大力地出来了,望著杜如风,呵呵傻笑著,宋进握住了杜如风的手,将他拉进了舱中,众人也全跟了进来。
宋进让杜如风坐定,长叹了一声,一言不发。
钟登天道:“我们离开土地庙,只听满街上的人,沸沸扬扬说,西落巷那边,杀得天昏地暗,上千的鞑子兵全程了去,满地都是死人!”
他的口唇头动著,但是却没有发出甚么声音来,白月明心急道:“那些英雄好汉,怎么样了?”
杜如风一字一顿,道:“全””死””了!”
宋进等五人,面面相觑,心头也全像是压下了一块大石,杜如风苦笑道:“不过他们也没有白死,娄魂带去的那些人,也一个没剩下!”
宋进呆了半晌,道:“如此说来,是救不出文丞相来的了?”
一听得宋进那样说法,杜如风的心中,犹如忽然被利刃刺了一下一样,他身子震动了一下,道:“只有我一个人了,我一个人,能救得出文丞相来么?”
白月明和宋玉儿两人的神色,却十分激动,她们两人,互望了一眼,异口同声,道:“杜少侠,谁说只有你一个人,我们一共有三个人!”
杜如风陡地一呆,抬起头来,苦笑著,并没有回答。
在那时候,宋进和钟登天两人,也互望了一眼,宋进满是皱纹的面上,现出十分严肃的神情来,他道:“杜少侠,你何以不回答,可是瞧不起我们么?”
杜如风忙道:“宋老爹,我绝无此意,可是……可是……”
钟登天接口道:“可是甚么?是不是那么多英雄好汉都遭了不幸,我们这几个,更不成了?”
杜如风又苦涩她笑了一下,道:“这是武林豪杰的事,你们何必去送死?”
宋玉儿沉声道:“武林豪杰是人宋人,我们也是人宋人,为甚么我们不能去送死?”
杜如风只觉得热血沸腾,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杜如风不开口,白月明则道:“杜少侠,你别以为我们是说著玩的,其实,我们早有此心了,只不过有武林豪杰在前,当然用不到我们,现在,已经无人可以出力,我们不妨去试试!”
钟登天也道:“是啊,我们今天,进城出城的时候,还都特意在镇江将军府前后,打了一个转儿,鞑子的防守虽严,但是杜少侠你说,娄魂的高手,也死了很多,阻力也去了不少!”
宋玉兄道:“正是,而且,他们看到武林豪杰全军覆没,也必疏于防范。”
宋进像是已有了决定,他坚决地道:“杜少侠,你若是不肯带我们去,宋家班自己去!”
杜如风仍没出声,只是一个一个,同他们望过去,除了大力,脸上稍有犹豫恐惧的神情之外,其他各人,神色都极其坚决!
杜如风的心,跳得十分剧烈,他自闯荡江湖以来,不知经历过多少大阵大仗,他曾和几个生死之交,独闯蒙古军的大营,也曾拦路截劫小般的鞑子军队,每一次行事,都是镇定,迅速,功成而退。
而在每一次行事之前,他也从来未有一次,像如今那样,既激动又紧张!
但是这一次,却是与以往每一次都不同,以往每一次,和他在一起,都是身怀绝技,武功极高的高手,但是现在,宋家班的五个人,都没有一个是会武功的!虽然,宋家班约五个人,也各有各的本事,但是那绝不是武功,而且,他要去做的那件事,关系是如此之重大,关系著宋族的兴亡!
白月明望著一直不出声的杜如风道:“杜少侠,你听到我姨丈说什么了?你不去我们自己去!”
杜如风只觉得心头发热,他沉声道:“列位的勇气,我著实钦佩,但是这事,还要从长计议!”
宋玉儿沉著脸,道:“仕少侠,你不必自欺欺人了,谁都知道,这事情不能从长计议,文大人在镇江城中,能有几天逗留?”
宋玉儿的一句话,令得杜如风的身子陡地震了一震,宋玉儿说得很对,文大人在镇江城中,还能有多少日子逗留?鞑子兵可能明天,就将他解走口
钟登天一掌拍在桌上,道:“不必犹豫了,快趁天还末黑透,尚未开城,我们这就进城去,轨在今夜,伺机行事,成就成,不成就不成!”
杜如风缓缓地道:“钟大叔,你可知道,若是不成的话,就全会去了性命!”
宋玉儿接口道:“杜少侠,你受伤的时候,在舱中养伤,我记得你曾对我说过,一件该做的事,就算明知要死,也一定得去做,这才叫侠士,我不信学过武功的人才能行侠,我们卖艺的人就不行!”
杜如风怔怔地望著宋玉儿,他实是有点难以相信,何以那么年轻,那么俏丽的一位姑娘,樱口之中竟会议出那么坚决的话来。
杜如风缓缓地站了起来,他已经有了决定,他道:“好,我们走!”
宋进立时扬声道:“大力,快收拾家伙!”
大力道:“宋老爹,我们去干什么?”
宋进道:“去救人,救文丞相文大人!”
大力搔了搔头,像是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宋进又道:“你记得,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出声,多做事,这就行了!”
大力点了点头.各人都忙碌了起来,不一会,已将东西,收拾成两捆,一捆大的,由大力挑著,而钟登天已将杜如风带进舱去,换了宋老爹的衣服,等到杜如风走出来时,宋进指著那一捆小的家伙,道:“杜少侠,委屈你一下,你挑著这些东西,就算遇到盘查的人,也容易混过去一些!”
杜如风忙道:“宋老爹倒想得周到。”
他们一行六人,大力和杜如风挑著东西,走过了跳板,来到了岸上。
那时,天色已经很黑了,一轮明月,挂在天际,映著江水,显得十分清冷。明月将他们六个人的影子,映在地上,显得又细又长,看来,他们只是一班卖艺的班子,谁能知道他们是准备抛头顿,洒热血,去干一件惊天动地,永垂青史的大事?
他们来到了城门口,城门上的火把,明晃晃地照耀著,赶著在城门未闭之前进城的客商很多,他们六个人,站在一堆,慢慢地等著。
在执门旁的告示牌上,就画著杜如风、焦烈、柏长青等人的面形,有五六个之多,但是除了杜如风之外,其他的面形上却被用朱砂划著一个大叉叉,而且写上了一个“戒”字,那表示这些人,全已死了!
杜如风看到他那些好友,江湖义士的脸上,被株笔打著叉叉,他实在想放声大哭一番!
然而,现在岂是能表示心中悲痛的时候?杜如风强忍著,随著众人,来到了城门口,每一个经过城门的人,都要被大声吆喝著,攘起头来,让两个手中高举火把的人,在脸上晃照著照看一番。
就在杜如风他们之前,就有一个貌相颇为威武的中年人,被那两个手执火把的人,大声喝出了名字,立时有一队鞑子兵拥了过来,将他捉了开去。
所以,轮到杜如风攘起了头来时,虽然他知道钟登天曾在自己的脸上,做过不少功夫,但是一颗心,仍然如在半空之中照著一样。
幸而,白月明和宋玉儿两人,就在他的身边,那两个高举火把的家伙,两双贼眼,只在白月明和宋玉儿的俏脸之上,滴溜溜地打著转,并未怎么注意杜如风,就喝道:“快过去!”
杜如风放下心来,低著头,和大力、钟登天两人,一起进了城门,宋老爹、白月明和宋玉儿三人,也跟著走了进去,一进了城,算是已过了一关,白月明和宋玉儿两人互望著,面上皆有喜色。
但是杜如风的心情,却是越来越沉重了,因为他知道,尽避混进了城,根本于事无补!可是位却也知道,事已到此,若是要宋家班的人后退,那是万无可能之事,只得向前,再闯一闯了。
他们在大街上走了没有多远,便转进了小巷,大街上,倒还算热闹,镇江究竟是大江下游的重镇,日间,虽曾经纷乱,但到了晚上,就恢复了正常。
他们在人丛中走著,一望而知是卖艺的班子,有不少日间曾见过他们绝艺的人,还对著他们,指指点点,倒也没有人疑心他们。
他们一直向原来的镇江将军府走著,那将军府前,乃是老大的一个石广场,只见蒙古骑兵,来回驰骑著,蹄声如雷,他们根本无法接近。
在石广场之前,还有两列士兵守卫著,他们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杜如风便道:“我们不能走近去,一被他们发现,定然招疑!”
宋进道:“绕到旁边去看看。”
他们打横走了开去,又走过了一个巷口,才走进那道巷子,却不料他们才一走进巷子,我儿巷子中,跑出了一队骑兵来。他们六个人,立时贴墙而立,那一队骑兵跑了过来,带头的那个军官,手中的鞭子,已没头没脑,挥了下来。
杜如风等六人,个个都抱住了头,大力踏前了一步,遮住了白月明和宋玉儿等两人,是以两个女孩子,总算未曾捱到鞭子。
骑兵直跑到了巷口,又有两骑驰来,那两骑上骑的,却是汉人,他们勒走了马,大声叱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快说。”
宋进忙道:“我们是卖艺班子,要回客店歇息!”那两人骂道:“瞎了眼的东西,这里是什么所在,容得你们瞎闯,还不快滚出去!”
宋进忙又道:“是……是……小可不知,这就退身去了!”他一面说,一面忙向后退去,各人跟著他,退出了巷子,急急向前走著,又走过了两道巷口,才停了下来,钟登天的脸上捱著一鞭,血债显然,他苦笑了一下,道:“近也近不了!”
杜如风道:“照这样情形看来,我们只好从将军府后面,去想想办法,我前两次察看地形,好像府后,是另外一幢巨宅!”
宋玉兄道:“那斯巨宅的后花园,和将军府的后园,相距不过两丈许。”
杜如风略停了一停,才道:“各位,若是知难而退,现在还来得及。”
白月明道:“谁要退?”
杜如风不再说什么,挑起了搪子便走,走过了几个巷口,来到了另一所巍峨巨宅的高墙之旁,那是一个小巷子,巷子中静得出奇,那巨宅之中,也是马灯黑火,了无人声,显是空置的一所大宅。
他们六人,来到了那巨宅之后,贴著墙,杜如风身形向上跃起,一伸手,便已攀住了墙头,再一翻身,人已到了墙头之上。
他到了墙头上,身形一矮,伏在墙头上,向内看去,只见那是好大一座后园,亭台楼阁,但是却已经相当破败,久乏修茸了。
杜如风看了一会,肯定那花园中不会有人,他才向下打了一个手势,钟登天抛起一团绳索来,杜如风将绳子结在墙头,不一会,宋家班约五人,也都上了墙,跃到了那后园之中。
杜如风在黑暗之中挥著手,一行人疾穿过了后因,到了另一边的围墙之旁停下。他们才一停下,便听得一阵马蹄声,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