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算--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年轻人又想到,非人协会是不是有可能早知道丁普生会受到伤害呢?
(关于丁普生所受的伤害,日后,年轻人才知道有意料之外的发展,有关日后的事,放在后面再提。)
年轻人过了好久,才缓缓转过身来,在空空洞洞的古堡之中,竟不知如何是好!就算没有丁普生的猝然受伤,事情已经怪异之至,如今丁普生双眼成了血洞。当时年轻人就在旁边,竟然甚么也没有觉察到!有没有觉察,年轻人知道那并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是:必然有这种力量的存在!
年轻人感到了遍体生寒,曾有哲人说:看不见的敌人最可怕--这句话,作为象徵性的说法,已经足以令人不寒而栗,而如今,看不见的敌人,却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情形,看不见的敌人,无形无迹,随时可以对人加以暗算,根本令人无法提防!
年轻人进一步想到的是:公主是不是已经中了这种无形敌人的暗算?
他双手紧握著拳,直握到指节骨发出“格格”的声响,思绪紊乱之极,有著丰富冒险生活经历的传奇人物年轻人,这时竟然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才好!他知道,首要的事,自然先把公主找出来,至少弄清楚她现在的处境如何!可是,又怎样能和她取得联络呢?
年轻人无意义地挥著手,古堡之中,在聚集著许多宾客之际,只觉得热闹喧哗,可是这时在一连串的怪事之后,整座古堡,人去楼空,变得空空洞洞,置身其中,年轻人的感觉,就像自己处身在一头巨大的怪兽的胃部一样--不知甚么时候,消化液一涌过来,就可以把他消化得无影无踪!年轻人知道自己何以会思绪如此紊乱,他实在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可是又不愿自己再欺骗自己,他感到害怕、恐惧!不知为了甚么,他实在感到恐惧:这种恐惧,在怪事一开始发生时就已存在,而且在一点一点加深,以致在公主失踪之后,他变得极其无措,甚至想过要离开古堡!
而这种恐惧,在丁普生的双眼突然变成血洞之后,更是到达顶点,所以才会令他呆立著,不知如何才好!
年轻人也知道,自己若是克服不了这种恐惧感,他就会丧失继续作战的勇气。
虽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作战的对象是甚么(这也是令他产生恐惧的原因之一),魔界的魔光,看不见的敌人,总之是一股神秘莫测的力量,使他震栗,使他害怕。只要在敌人面前感到害怕,那就再也不能取胜,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年轻人感到了一股窒息,他大口吸了几口气,才有了初步对抗恐惧的办法:在那里到达恐惧的顶点,就再到那地方去!
那地方是女伯爵卧房的浴室,丁普生在那里受到了伤害,年轻人知道自己的内心之中,对这地方充满了恐惧,也正因为如此,要克服恐惧,就得到那地方去!
而且,女伯爵和公主,都是在卧室中消失的,到那浴室去,也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年轻人再度吸气,勉力镇定心神,缓缓转过身去,这时,古堡总管和几十个男女仆人,都神色惊惶地聚集在一起,总管身子发著抖,向年轻人走过来,十分恭敬地问:“我们可以离去?先生,我们可以离去?”
年轻人本来想说他并不是古堡的主人,无权决定他们的去留,可是他继而一想,在这种非常时期,连自己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何况是他们?
所以他的回答是:“当然可以!”他还补充了一句:“如果将来女伯爵追究,我负责!“
总管和那些男女仆人都发出呼叫声--虽然是欢呼,但听起来,却更像惊呼。而且都争先恐后地散开去。
年轻人感到古堡更空洞,自然也更神秘,他甚至每跨前一步,都像是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所带起的回声。
当他来到女伯爵卧室的门外之际,他停了一停,望著那扇门。那扇门,曾在被他破坏之后,又不知被甚么人用椅子顶住,而当时年轻人绝未曾觉察有甚么人在!一想到这一点,年轻人又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他用力一挥手,大声叫:“我知道你在这里,你不现身,我也知道你在这里,你,或者是你们!”
年轻人大踏步踏进门去,这时,他的情绪变得十分激动,指著自己的双眼:“你们也可以伤害我,使我的眼睛变成两个深洞!”
他在那时,心中的恐惧感,反倒在渐渐消失--人当把一切都豁出去的时候,胆量就会壮大,年轻人知道自己必须和看不见的敌人作战,就一定要有勇气,也只有在不再顾忌的情形下,才会有勇气!
他一面叫嚷著,一面已走进了主卧室,然后,他又踏进了浴室。
浴室看来只是一间豪华的浴室,但是年轻人明白,丁普生曾说,这座古堡和魔界有著联系,这间浴室就一定是和魔界联系的一个据点!女伯爵和公主,可能就是经由这里消失的!而这个据点的中心位置,也就有可能是丁普生刚才所站立的地方!丁普生就在那地方双眼喷血的!年轻人还记得,那地方恰好是粉红色大理石砌成的一朵荷花,年轻人先盯著看了片刻,才接连跨了两步接近它。这时,他只要再跨前一步,就可以踏足在那朵荷花之上了!也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女伯爵的声音。
(实在不能说是“听到”的,他只是感到了女伯爵在失声叫著。)
(由于人类在进化的过程中,一直习惯于使用听觉器官来捕捉声音,所以对于脑部直接感到声音的那种情形,并没有很好的语言或文字去表达。)
(其实,这种直接感到声音的情形,并非不罕见,很多诚心的教徒,在祷告时,都可以感到神的声音。)
女伯爵在叫的是:“叫他别再跨向前!”
年轻人徒然怔了一怔,提起的脚僵在半空。女伯爵显然是在警告他,可是却又想通过另外一个人来对他发出警告。那另外一个人是谁?年轻人心头狂跳了起来,月兑口便叫:“公主!”他才一叫出口,就又感到了公主的声音:“他是不是跨向前来,由他自己决定!”年轻人心跳更剧,不由自主又发出了一下呼叫声。公主拒绝了女伯爵的“命令”,年轻人可以十分明显地感到公主在鼓励他跨向前,这是凭藉他和公主生死与共的感情得到的直觉!
年轻人不知道向前再跨出一步,踏在那朵荷花上,在丁普生曾受伤的地方,自己会遭遇甚么?也不知道何以公主和女伯爵看来像是处在敌对的地位。既然公主有鼓励他跨向前去的意思,他就跨向前去!
年轻人心中大叫了一声:“公主,我来了?”
(他相信自己虽然实际上并没有叫出声音来,但是他脑部活动,必然已把他的这句话,化成讯号输送了出去,公主也必然可以接收得到。)
(公主接收到讯号之后的感觉,都是感到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的右足先踏上了那朵由美丽的粉红大理石砌成的荷花,左脚跟了上去。他知道必然会有事发生,可是也未曾料到,事情会来得那么快。
立即地,他眼前一暗--不是一暗,而是一切在忽然之间改变了给人的错觉。实际上,他眼睛所看出来的一切,都是红色,不是红色的甚么具体的形象,而只是红色。人在水中,若是睁开眼来,所看到的,只是水的颜色,这时他的情形也是一样。
他就像是在刹那之间,整个人的身子,都沉入了一大片无边无涯的红色的水中!
那么浓和鲜红,自然他的身边没有水,可是他甚至闻到了由那么浓稠的红色所带来的联想:血腥味!所以他立刻想到的,是两个字:魔光!
魔光已整个笼罩住了他!他所站的这个点,果然是和魔界相通的据点!
年轻人并没有任何感觉感到自己的身子有过任何移动,他也不想闭上眼睛,虽然在这种血一样的光芒笼罩之下,不但使人心悸,而且,生理上也十分不舒服!
他竭力想在红色的血光中,寻找出公主来,可是却甚么也看不到,不论他多么努力,他都只能看到红色,红色之中、红色之外,都只是红色,没有别的东西!
年轻人又在心中大叫:“公主,我来了!”他一面叫,一面又看著,在他的右边,很远很远的地方,好像有一团彩色的光芒在闪耀,那是那颗彩钻的光芒,年轻人想向那团影光奔过去,可是他整个人,却像是完全没有任何力量,根本不能移动。
年轻人完全无法想像自己是处在一个甚么样的境地之中,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必须反抗,必须首先令自己能够行动。
年轻人迸发了全身所有的气力,集中在双腿上,终于,他可以十分艰难地挪动脚步了,跨出一步,就像是举重选手破了一次纪录一样,要用尽全身的气力。
方跨出了两步,年轻人整个人都像是虚月兑了一样,他实在再没有气力跨向前了,他为自己感到难过:怎么那样没有用!
可是也就在这时,他又“听”到了一连串急促的交谈声,他感到的声音十分尖锐,令人产生一种十分不舒服的感觉!
他“听”到的是至少有好几个人在叫:“这个人是甚么人?怎么他还能行动?”
又有人在叫:“他实在是一个普通的地球人,何以他能在魔光的笼罩下行动?”
接著,又是许多惊讶的话,都在奇怪何以年轻人在红色的光芒之中,还能移动!
这使年轻人知道,自己不用难过,自己虽然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只是跨出了两步,但是那两步,一定是历史性的两步,是以前从来没有人做得到的!自己的行动,至少已叫那些看不见的敌人,知道了地球人的能力,在他们的估计之外!
年轻人实在不想再用尽气力跨出一步,因为他实在没有法子做得到了,他咬紧了牙关,把全身的筋络肌肉,绷得像是就快要断裂的弦,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他的脚,再也离不开地面,那团彩光,他还可以看得见,可是那却是再也不能到达的一个目的地。
年轻人知道自己再这样努力下去,很可能会因为月兑力而死亡。但是他仍然坚持著要在看不见的敌人之前,表现出一个地球人不屈服的气概来!他知道那些看不见的敌人可以看得到他,不然也不会对他的行动,有那么多的惊讶和评论了,虽然那些评论,有许多并不十分中听,竟然把他,地球上最高级的生物,和昆虫相互比较。但是他在听了那些评论之后,却又不能不由衷地感到,自己做为一个人,在许多体能方面,的确及不上昆虫。
他感到的声音,有如下的一段:“他刚才每迈出一步,他需要付出多少能量?”
“那年轻人几乎是一个自身体所能产生的能量,是正常人的两千倍,他有这样的活动能力,已经接近工蚁了!”
“可是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地球人!”
“是的,这证明地球人的体能,有著极深厚的潜在力量,未曾发挥出来。”
“地球人之所以会这样,难道--也是我们……”
“嘿嘿,可千万别那么说,我们可没有在这方面下过暗算,不过也很难说,可能……”
当时,年轻人筋疲力尽,脑中全是由于过度用力所造成的轰轰声,而且再接下去的话,他又不是很能理解,又觉得十分模糊,所以他没有法子再追踪下去,他只是知道,刚才自己迈出的两步,非同小可,是地球人体能发挥的极致。
当时,他努力喘了几口气,视线仍然盯著那团彩光,却看到彩光之中,依稀有一个人影,正在努力挣扎向前奔过来。
那团彩光只不过拳头大小,光芒在一片血红色之中,依然十分强烈,想从彩光中奔出来的人影呈深黑色,在那么奇异的光芒之中,那种深黑色,看来比绚丽的色彩,还要夺目。
他看到那人影在拳头大的彩光中挣扎,双臂挥舞,身形耸动,衣袂飞扬,虽然看来小得只有五公分上下,可是形态生动之极,而且熟悉无比!
年轻人陡然变了极度的悸动,他张口大叫:“黑纱!鲍主!”
与此同时,他奋力用尽最后的一分气力,企图向前扑出去,迎向公主。
他既然在身形动态上认出了那是公主,这向前一扑之势,自然也尽了他所能尽的最后一分气力。他无法知道自己是不是成功,因为就在感觉上,他奋力向前扑出去之际,他已丧失了一切知觉--不,不是丧失了一切知觉,而是产生了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随著他那一扑,他像是在那一刹那间,摆月兑了一切重量,陡然变得轻若无物,而且,以极高的速度移向前,正是向著那团彩光激射而出!
年轻人如果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他一定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这种情形,对年轻人来说,已不是第一次了。
若干时日之前,当他要去幽灵星座,拯救被囚禁在那里的公主的灵魂之时,他必须以自己的灵魂去犯险,他的好朋友原振侠医生,毅然答应舍身相助--那是真正的“舍身”,原振侠医生和年轻人,都必须舍弃原来的身体,用灵魂的形式,超越空间,到达幽灵星座。
那次行动的结果,虽然神秘莫名,但结果十分成功,也使年轻人有了一次灵魂离开身体的经验,就像现在一样!所以,他感到自己在激射向前去时,他知道,自己卸下的一切重责,就是自己的身体,现在,自己正以灵魂的形式在前进!
人的灵魂,是甚么形式,即使是灵魂本身也不知道,当然没有形体,不能像自己的身体一样,在镜子中看得到自己。
年轻人自然也知道,一般人绝不能做到灵魂自由自在地离体和归体,要做到这一点,他需有特别的际遇,像公主,她的身体来自幽灵星座,可以有灵魂由意志离开回来的能力,(不过公主也未能充分利用这个能力),又像历史记载一些修炼成功的人,当依法修炼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灵魂(元神)也能够自由在身体中出入。年轻人知道自己两者都不是,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在某种情形下,灵魂忽然不受控制地离体而去,而又无法再回到身体之中,这种现象听来有点突兀,但实际上普通之极,几乎人人都无可避免,总会有这种现象出现的一天。
这种现象,有一个十分怵目惊心的专门名词:死亡!
年轻人知道自己的灵魂如果不能回到身体中去,那么他已经死了!奇怪的是,这时年轻人一点也没有死亡的恐惧,他甚至回头看一眼,看在血红魔光笼罩下的自己的身体,现在是甚么情形。
(灵魂是一束思想记忆,有一切感觉的能力,可是又没有形体,所以,如果年轻人真的在急速的前进之中,回头看了,尽避他一定可以看得到景象,但是那一定也有别于在有形体的时候用眼睛来看。)
(这种情形,由于不是人类在日常生活中常会发生的事,所以人类的语言文字,都无法十分精确地表达,只好尽量照实写,然后,自然还要各人凭藉自己的想像力去补充!若是想像力不足,自然难免不明所以,这是十分无可奈何的事。)
年轻人感到自己的身子在激射向前,他看到彩光中的那个小小的,本来在飞舞挣扎著的人影,也徒然停下了来。
在那一霎间,年轻人十分清楚地知道,就像知道二加二等于四一样清楚,或者说,就像看到一样的清楚:不但是他在迅速接近公主,而且,公主也在迅速接近他,就像是两个迎面急奔过来的人一样,而他们这时的情形,是不知在一个甚么空间之中,两个正在迅速接近的灵魂?
一转念之间,年轻人和公主就都已经变成了静止的状态之中。
两个没有形体的灵魂,他们的身体不知道留在甚么地方,但是他们的思想交流,完全和有形体的时候一样。这情形,有点像人在做梦--人的身体睡在床上,可是梦境之中出现的可以是任何环境,也可以见到任何人,进行任何活动!年轻人和公主相拥,拥得极紧。
(以下的故事所描述,全是年轻人和公主的感觉,十分奇特。如果不喜欢这种太奇妙的情形,就当他们两个人有身体好了。)
年轻人十分激动:“究竟我们现在的处境怎样?”
这是需要首先弄清楚的事,公主的声音听来紧张:“年,我们都离魂了?”
年轻人道:“是,我相信,在这里,我们只能以灵魂的形式相会,我们的身体根本不能动,造成这种处境的力量是甚么?”
鲍主低声:“魔!”
年轻人有点焦躁:“甚么是魔?”
鲍主再低叹:“人类对于魔,应该绝不陌生,魔对人进行的暗算,几乎在人类一开始有文明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年轻人有点不明白,喃喃地重复著公主所说的那几句话,然后若有所悟,可是又无法明明白白地表达出来。
鲍主在继续著:“人类其实也早已发觉了魔的暗算,几个伟大的先知,创造了宗教,号召人类和魔作争斗,魔由心生,魔的暗算深入人心,使人心变得败坏险恶,先知曾说:人心比万物更诡诈,那是被魔暗算之后的人心,人的心,本来不是那样的!”
年轻人感到无比的苦涩:“我们现在是在魔界?”
鲍主长叹:“是,我们在魔界,这是另一个空间,是这种力量的世界,这种力量无形无迹,如果他们有了形迹,我想几乎可以是任何形状,那颗彩钻,就是形体的形状之一,有著无比的魔力,外人一见,就著了魔,做出不是本愿的事情来!”
年轻人“啊”地一声:“你一见,就想把它据为己有,那就不是你自己了!”
鲍主的话渐渐变得急促:“魔界和人间有时间上的联系,不知每隔多少年,就有一次,那是魔界大开的日子,在这段时间之中,有一个据点,可以人间魔界相通,魔界中的魔,就到人间周游,一面再加暗算,一面也欣赏自己多少年来暗算的成绩,他们还可以说是成绩斐然,把人类暗算成现在这样子!”
年轻人缓缓地道:“也不是每一个人都中了魔的暗算?”
鲍主的声音听来不疾不徐:“没有中魔的暗算的人,都中了『中了暗算的人』的暗算?“
鲍主的话转来好像很不顺口,可是多念几遍,自然会顺口,而且也可以明白那是甚么样的一种情形,人类历史上太多这种事了!好人被坏人暗算,忠的被奸的暗算,正的被邪的暗算,没有中魔的暗算的人,都中了“中了魔的暗算的人”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