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望向朱槿:“然则,你认为我能力,把他救出来?”
陶启泉一直没有怎么出声,大约是他觉得有点愧对我,这时,他才哼了一声:“卫斯理,你真有点悖时了,难道时至今日,还能去劫法场不行?”
我呆了一呆,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摇头:“里面权力斗争的事,我更加无能为力了!”
我明白是,如今加在铁天音身和那个死者身上的罪名,无非是贪污腐败,想扩张巩固自己权力的一方,也高举着反贪污反腐败的大旗。是,根本全部都是贪腐的狗官,哪有什么清白的?无是权大的要整死权小的而已,只要有权,哪怕真烂到近天下都知,依然在高位之上,失了权的,自然被打到在地,再踏上一脚。
这种丑恶的权力斗争,可以在任何的名义下进行,反贪反腐,算是堂皇的了,一场历史上最大的争权,甚至被冠以“文化”之外,开人类历史之大奇!
陶启泉的意思我明白,不必劫法场、闹公堂,只消让他再有权,自然所有的罪名,都可以一笔勾销,不但无罪,甚至还可以大大地风光──这是有许多现成的例子,放在那里的!
然而,我当然也没有能力使铁天音可以恢复权力。我正想表示这一点,白素突然低叹了一声。
在白素的低叹声中,我陡然心中一亮,更进一步地明白了!
说来说去,祭起了铁天音求救信的这个法宝,他们的目的,仍然是想我去找勒曼医院,以改善老人家的状况!
老人家的状况一有改善,又可以控制局面,而老人家和铁大将军的关系极好──铁天音能在他父亲早已不在其位的情形下,还混得那么好,靠的自然也是这一点!
只要有老人家这个后台,铁天音一样可以风风光光,什么事也没有!
这是打救铁天音的“釜底抽薪”之计,只有如此,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自然,老人家又有了控制力,陶启泉和大亨他们,也得其所哉,可以在一个统一的网络之中,官商勾结,大捞其油水了!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的神情,复杂之至。
我当然不愿意为陶启泉、大亨,以及更多的财团去开山辟路,介理,铁天音却非救不可。
这两个办法,确然又是打救铁天音的最佳方法!
白素知道我的心意,她在我的身边,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表示支持我。
其余的人,都一言不发地望着我。
我想了一会,才抬起头来,问朱槿:“老人家现在的情形怎么样?”
朱槿的回答,言简意骇:“只差一口气。”
只差一口气,那就是和死人相比,只差一口气,那是死亡的边缘!
人总是要死的,那是人这种生命形式的铁律,除非能根本改变人的生命形式,否则无法避免这一规律──历史上,许多人,尤其是帝王,都一心想改变生命形式,以求达到避开这个规律之目的,但是成功的例子,少之又少。
我知道有几个现代的例子,但是都和勒曼医院无关,勒曼医院是否有能力避开死亡,我也不知道。
陶启泉看出了我的犹豫:“不必要他永生不死,只要再有两三年时间,就够了!”
我怒道:“我的目的是救人,不是为你们打算。”
大亨道:“一样的,反正你做了这件事,一举两便,大家有好处。”
我道:“两年之后又如何?”
陶启泉扬眉:“估计到时,贪污已可以成为制度──一位经济学家说过:当官僚的贪污上了轨道,形成制度之后,一切就好办了!”
大亨由衷地道:“旨哉斯言!”
我来回踱着步,因为,我想,除了这个办法之外,总还应该另有办法的。
朱槿哼了一声:“铁天音被当着重要之极的人物,希望能在他的身上,串连出一大堆人来,现在他的处境,……”(此处原文缺漏)
“……总得先见一见他!”
朱槿老实不客气地道:“你太天真了,要是有人能见得到他,不必你卫斯理出马,旁人也可以救他了吧!”
我厉声道:“他被隔离审查,是谁下的命令?”
朱槿一字一顿:“就是模不着头脑,要不然,怎么叫‘君龙无首’呢?”
我呆了半晌,情形混乱到这种地步,虽然意外,但倒也不是超乎想像之外,这种情形,历史上曾出现过,最近的一次,是太平天国的末年,各个“王”之间,你打我,我杀你的,也曾有过大混乱,也曾出现过重要的官员失了踪,竟不知是那一方面下了手的情形。
我又来回走了几步,长叹一声,在这样的情形下,要救铁天音,就只有向这条路走了!
我沉声道:“好,我先进行,但我的能力范围,只能达到和勒曼医院联络。”
陶启泉道:“你可以求他们进行。”
我道:“如果他们有这个能力的话。”
这方面,倒还是大亨为了干脆:“老陶,放心,为了这姓铁的小子,卫斯理必然会尽全力!”
我大声道:“正是,各位请吧!”
朱槿、陶启泉、大亨三人离去,我心中烦躁得很连礼貌也不顾了,自管自笑着喝酒,白素送了他们离去,回来坐在我的身边,柔声道:“去找一找勒曼医院,又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我重重顿足:“一来,我不喜欢被人摆弄;二来,我也不喜欢去求人!勒曼医院表面上对我很客气,可是那种冷淡淡的态度,却也叫人受不了──老实说,就算我要死了,我也不愿意去求他们!”
白素道:“天音是铁旦的儿子!”
我道:“我又不是直接去救他,这种方法,类似‘曲线救国’,若是无效,更是冤枉之至!”
白素道:“目前,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我不等她说完,就道:“我看,事情也不是那么急,暂缓三天──”
白素也不等我说完,就道:“要是就在这三天之内,有了变化,天音也像那死者一样,你愧对好友,就得抱恨终生了!”
白素的话,不由得让我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一时之间,僵住了作声不得。
白素道:“我知道你想用三天的时间,去调查一下,这样吧,你立刻去联络勒曼医院,我去做调查。”
我大喜过望,向白素一揖到地:“有劳夫人大驾,本人在此谢过了!”
白素“呸”地一声:“油腔滑调!”
我道:“我说正经的,这种事很是难查,你准备如何着手?”
白素一扬眉:“既然交给我去查,你就别管了!”
我连声道:“是”──事情交给白素,只有比我自己去做更好,我管来作甚?
我有一个勒曼医院的联络电话,曾经使用过几次。我自从知道了勒曼医院的真正性质之后,实在很不愿意和他们来往。
我对勒曼医院的认识,是逐步加深的。开始,我只当那是几个地球上的医学怪杰创立的,致力于研究人体的无性繁殖法,可以产生每一个的复制人,从而消除人体某些本来无可挽救的疾病。
后来,知道他们的神通,更是广大,可以令人的“思想组”(灵魂),转移到别一个身体去,传奇人物年轻人和原振侠医生,就经过这样的转换过程。
再后来,我又知道了勒曼医院之中,有来自多个星体的外星人在工作,虽然看不出他们对地球有什么恶意,只有好处,但是整个目的,都已十分明显──那是一个规模庞大之极,由各星体组成,联合研究地球人的一个组织!
我不知道各个星体的外星人,在成立这个组织时,曾有什么协议。而作为被研究对象的同类,就必然会产生不自在的感觉。
当然他们对我很客气,但是,当研究人员小心翼翼地把一头白老鼠捧在手中的时候,白老鼠如果有人的感觉,你想它会高兴吗?
所以,当我拿起电话来的时候,我还是有点不情不愿。不过,我想我和勒曼医院中的几个人,私人交情交情很不错,要开口求他们点事,也不致于太难堪就是了。
这正合了一句古语:“上山打虎易,开口求人难!”
电话一通,这一次,换了一个很动听的女声,我只是提出了要求:“我有事需要帮助,要见一见我的几个朋友,请安排!”
我故意并不先报上自己的名字,果然,那边并不需要这一点,那自然是根据声波的频率,他们立即可以知道我是什么人,这时,我的一切资料,一定全都显示了出来。果然,那动听的女声回答:“好的,卫斯理先生,请略等──”
真是“略等”──只不过三五秒,就有了回答:“竭诚欢迎阁下,请你到哥本哈根,会有人和你联络。抱歉的是,卫先生你的几个熟人都不在,有的回去了,有的难以分身,但保证阁下仍然会得到我的最佳接待。”
我倒并不在乎这一点:“谢谢,能多认识一些新朋友,那才是赏心乐事,我会立即启程。”
那女声(我相信那是什么仪器发出来的)居然懂得说:“祝你旅途愉快。”
我放下电话,回头想对白素说话,发现她不在身边,走出书房,叫了几声,也没有回音,看来她已经离去,去进行她那一部分的工作了。
一直到我上机,我都没有再见到她,红绫送我出门,问:“妈到哪里去了?”
我道:“我也不知道,我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她!”
红绫道:“我知道,你担心我。”
我望着她,红绫举起手来:“放心,我绝不闯祸,你放心出门便是!”
我暗中摇了摇头,心想,红绫若是真要闯起祸来,这世上也还真的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拦阻她,她既然能在苗疆的蛮荒之地,做野人做了那么多年,一切也就唯有顺其自然罢了。
可是,我还是不厌其烦地叮嘱了好几次──这是天下父母的通病,我也不能例外。
一路无话,到了哥本哈根,才一下机,就有一个相貌很和善的小伙子了上来。
我也懒得去仔细打量他的面目,因为我知道,那是勒曼医院根据什么样的外貌最不令人讨厌而生产出来的,如果这小伙子是外星人,谁知道他的“原形”是什么样子,说不定一见就能把人吓个灵魂出窍!
小伙子一见面就道:“我们立刻启程?”
我也想快点把事情了结,所以道:“好极。”
小伙子望了我几眼,看他的神情,像是在等我提问题,但是我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向他摊了摊手,他也就不说什么。
我相信他们研究地球人的行为,一定已相当透彻,所以小伙子不单外表讨人喜欢,神情举止,更是合人心意,他见我不喜欢说话,也就沉默寡言。
我们使用的交通工具很特别,先是驾车到了码头,再搭乘一艘游艇出海,到了海面辽阔,左右并无其它船只之际,那游艇两侧,忽然伸展出三角形的翼来,接着,在一阵轰然巨响之中,已经冲上天空,向北飞去。
我看到艇底,有类似水上飞机的滑水装置,说了一声:“好极!”
勒曼医院在格陵兰的冰原之上,这“飞机”着际之后,在冰原上滑行,想来也是快捷无比。
小伙子微笑,并不卖弄──幸好他如此,不然,我会给碰一个钉子:多年以前,云家兄弟就已造出了海陆空三用的“兄弟姐妹号”,如今的这个交通工具,也就没有什么好炫耀的了。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令我大为“顺气”,心中的不快,大是减少。
勒曼医院的存在,始终是一个秘密,当年在欧洲,给我偶然发现了之后,他们不知我是敌是友,为了小心,把一切搬到了格陵兰的茫茫冰原上来。可是这一切,当我们在冰原上降落,又滑行了将近一百公里,停了下来,才一停下,就看到有一根巨大的冰柱状物体,闪闪生光,自冰层中缓缓升起。
那小伙子并不要求我蒙上眼,也没有把我带进封闭舱中,一见大冰柱升起,他就道:“到了!”
他们对我,毫不避忌,等于把医院的所在地告诉了我,我若再生存芥蒂,未免太“小人”了!
车子直驶进那“冰柱”去──我到过勒曼医院不少次,每次都有新花样,可知他们对于保密,是何等重视。
车子驶进“冰柱”之后,眼前一片朦胧,像是真是身在冰中一样,车子在向下沉,沉下了约几十公尺,才又驶向前,那是一个在冰层中通出来的通道,却是方形,所以两面的冰壁,看来格外晶莹,有时,有各色的灯光,有厚厚的冰壁之后透出光来,散发异彩,又幻成层层光晕,蔚为奇观,壮观之至。
不一会,车子停下,再下降,离开了冰层,已进入了冰层下的建筑物,一时之间,也难以形容其规模有多大,我虽不是第一次来,但是从那样的角度来看勒曼医院,还是第一次,我想,我至少发出了上百下由衷的赞叹声。如果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见到这样的规模,那我一定立刻就可以知道,那决不是地球人如今的能力,所能建造的。
看来,这次,勒曼医院方面,是有意使我看到这一切的,他们的目的,当然不会是炫耀,我很知道,那是他们向我作友善的表示。
所以,本来我还有点疑虑──我熟悉的人都不在了,行事是不是会不方便呢?
现在,既然知道了他们仍对我如此开诚布公,我的疑惑自然也消散了。
而我的心情,在见到了接待我的人,一番寒暄之后,更是愉快。
在一间陈设简单,但很是舒服的小客厅之中,我才坐下不久,那小伙子退出,一个秃头中年人,戴着一副黑边眼镜,一手提着一瓶酒,一手夹着两只酒杯,大踏步走了进来。
他把酒和杯子放下,和我握手,道:“随便叫我什么名字,反正那只是一个代号。”
我虽然一时之间,不能肯定他是不是地球人,但也试探着问:“你原来总有一个名字的吧!”
他笑了起来:“是,意思是很响亮的意思。”
我道:“你好,亮声先生!”
他也道:“你好,卫斯理先生!”
他一面说,一面斟了酒,递给我,自己却急不可待地先喝了一口,长长吸气,享受之至。我心中暗暗称奇,这外星异类,难道也有成了酒徒的吗?
不等我发问,他已然道:“地球上有些东西真不错,酒是其中之一,我想,我们原来一也有同样的东西,后来,生活越来越简单化了,种种精致的东西,全被淘汰了,所以也没有有了酒!”
我有点心惊肉跳:“地球人生活也正趋向简单化,你的意思──”
他道:“那是必然的轨迹,无可避免,在你的记述中,你曾不止不次,提到外星生物不知爱情为何物,那爱情么,也是在简单的生活方式中被淘汰了的。”
我很是茫然,他过来拍了拍我的肩头:“别那么快就难过,地球要到这程度,还有很久很久,而且,就算──”
他说到这里,陡然住了口,我苦笑了一下,明白他想说的是,就算到了那时候,也还可以找一个发展没那么进步的星体,去享受昔日的精致生活,这情形,一如在地球上,有先进和落后地区之分,但论生活之精致,落后地区,又往往在先进地区之上。
我耸了耸肩:“既然起这样的变化,那必然是大多数人的选择,不然,不会变成必然的趋势。”
他道:“是!是!卫君此来,是为了──”
他既然开门见山,我也不拖泥带水,把我的要求,说了出来。
我一面说,他已一百取出一具小电脑来,不断操作,我略看了一下,看到在荧屏上,曾有老人家的相片,一闪而过,知道他正在阅读有关老人家的一切资料。
等我说完,他讲了一句话,令我大乐。
他道:“你要知道,我们曾令他年轻十年,但那绝不等于令他长命十年!”
我忍不住炳哈大笑,那位亮声先生大奇:“何事发笑?”
我道:“适才你说的话,不久之前,我几乎一字不易地对人说过,可是听的人却轻视,以为那只是我个人的一种设想。”
亮声“啊”的一声:“了不起的设想!”
我也很感自豪:“真希望那人现在也在,可以听听你对我的设想的评价。”
亮声笑:“可以的,阁下自进来起,就有记录,可以把记录给他看。”
我“哦”地一声,自然而然,上下四周,看了一下,亮声笑了起来:“很先进的一种设备,在这里,任何行动,都自动记录下来,可以复印许多份,作为研究参考之用,你不习惯,可以通知暂时停止。”
我忙道:“没有什么──别坏了你们的规矩。”
我又试探着问:“记录──会送出去?”
亮声道:“是,对我来说,是送回去!”
事情很明白了,在这里所作的一切研究,一切行动,都有记录,这记录,还会被送往有关的各个星体去,作进一步的分析。
亮声又道:“地球人的生命形式,很是复杂,也极……奇怪,有些情形之下,记忆组还完好无损,可是身体的其他部分出了毛病,也能造成死亡,形成生命的结束。而有的时候,记忆组已消失了,可是人的身体,却还活着,生命的这种情形下,还不算结束。”
我道:“你说的第二种情形,叫作‘脑死’。”
亮声当然知道这种情形叫“脑死”,我的话,并不是在提醒他,只是表示,在地球现行的医学观念上,“脑死”,也就被判定死亡了。
亮声哼了一声:“脑死这种现象,可以说是死亡,因为他身体是活的,但没有了思想能力。”
我骇然:“植物人……的生命,可以延续?”亮声很坦白:“老实说,各有各的看法,没有定论──言归正传,说我们的事,如今老人家的情形,是接近脑死的边缘了,他的情形更特别,因为他曾‘年轻十年’,也就是说,他身体的机能,曾作过调整,缓慢了十年──”
我越听越是骇然,忙作了一个手势,请他停一停,我需要适应。
我长长地吸了几口气,才道:“请说下去!”
他笑道:“看你的反应,应该已想到了!”
我确然已想到了些什么,但实在很是骇然,所以觉得难以接受。
我挥了一下手:“我不敢肯定,你的意思是,一个人,本来如果寿至八十,若经过‘年轻十年’的调整,他的身体,可以在八十年之后,延长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