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道长目送夏红云背影消失,回头招呼文束玉继续前行。
在天机道长和文束玉走后不久,左后方河堤下面的阴暗处,一人悄声向另一人说道:
“我说咱们上当了吧。”
另一人恨声接着道:“传出去真是丢人!鼎鼎大名的黑水双冠,居然在岳阳楼前被一名丧失武功的吴小子拿话唬得不敢动弹,明天不将那小子揍个半死,我司徒营誓不为人!”
回到清真道观中,已是三更将尽,天机道长命道僮取得两封银子交给文束玉道:“这个老弟收下作盘川,另外,贫道想告诉老弟几句话,此去东南行,过了萍乡,有座武功山,武功山脚下,有座善化佛寺,寺里有一名法号大智的老和尚,他与今晚我们等候末至的那人为友,贫道与那人是方外至交,我们要等的那个人,四海为家,萍踪无定,谁也没法主动与其取得联络,不过,此人每年必至这座善化寺一二次,来向这位大智和尚探究佛理,你现在去,不必说出系受贫道指点,可向寺中自荐为佣,或于禅寺附近住下,如见有一名仪表月兑俗中年儒士前来该寺作客,十九即属斯人无疑,那时候,如何开口求医,你不妨斟酌着办,能否达到目的,一切就看你的机智和造化了。”
天机道长停了一下,接着说道:“都因为老弟日间说过,只要有一线生机,将不惜为它走遍天涯,贫道见你毅力可佳,这才指你这条明路,一年之中,机会只有一二次,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忍耐和等待,而且,就是等到了,还不一定能成功,所以,贫道这样说,只能算做一项建议,值不值得这样做,仍须你老弟自己决定!”
文束玉推开银封道:“感谢前辈指点迷津,晚辈年纪还轻,只要新生有望,就是白等个一二年,仍比无声无息与草木同朽强得多,所以,晚辈决定明天一早就上路。银子晚辈身上还有不少,如果省吃俭用,尽被一年花费,晚辈不敢领受!”
天机道长似乎深知文束玉有着一副倔强的性格,当下亦不相强,站起身来道:“那么贫道不陪了,今夜你可以就在这里歇下,祝你好运,如果健康恢复,不妨再来君山盘桓!”
文束玉送出无机道长,由于心情激动,一夜未能成眠。天机道长自始至终没有盘问他的详细身世和姓名,他这样做,纯出一片恻隐之心,不计成败,不为名利,惟其如此,乃益见其至诚可贵!文束玉思忖:他若能恢复一身武功,他要报答的,而最好的报答方式,便是仿效道长这样随时随地施助于他人。
第二天一早,文束玉开始再向平江、创阳方面出发。
他因真气不畅,耳目自不苦往日聪敏,所以,出城不久,黑水双冠便跟来身后,他却始终毫无所觉。
在身后,不学书生司徒营比划着,主张马上动手,四全秀士则认为离城太近,万一惊动了无机道长可不是好玩的。
这样一直拖到已牌时分,文束玉正沿着泪罗江支流埋头前行之际,身后忽然有人阴声嘿嘿道:“朋友,这么热的天气何必赶得如此急?歇歇吧!”
文束玉给吓了一大跳,转过身来一看,不禁呆了!
他由双冠充满嘲弄的神气上,知道纸老虎业已戳穿,跑既跑不了,只好定身站下。
四全秀士侧目微晒道:“这位朋友,咱们之间的距离现在是五步半,假如本侠现在以九宫迷魂第三式,左足前滑,沿三才,转五行,右足浮飞.明挑四象,暗扣六爻,出左掌‘孔雀开屏’,右拳‘白虹贯日’.你朋友预备怎样化解?咦,朋友怎么不开口呀!怎样化解?
说呀!炳哈,哈,哈,哈!”
文束玉任令对方冷嘲热讽,只是不出一声,他知道真相一穿,厄运难逃,说什么也是徒然。
四全秀士笑着道:“朋友,别弄错了,咱们闵文亮可不像有些朋友瘸子卖解:‘能说不能行’啊。朋友,来啦!”
大笑声中,身形一动,果然以刚才所说的招式一也就是文束玉曾凭以唬吓对方的一套招式挥掌飞足攻来。
文束玉仍然一动不动,或死或伤,已成定局,身为断肠箫之子,死也好,伤也好,总得硬挣些才像话!
所以,文束玉牙关一咬,准备舍命硬挺,没想到不学书生身形也是一动,忽然飞身将四全秀士出手拦下道:“算了,闵兄,动手动脚的,打死这小子也不算光荣,我看人家朋友脸色铁青,冷汗直流,也怪可怜的,这大概是天气有关吧?所以,小弟建议,不如帮这位朋友洗个大凉澡,倒是一件功德事。”
四全秀士抚掌道:“妙极了!”
说着,一个纵身向前,一把揪起文束玉衣领,扑通一声,丢人江心。
文束玉虽然也懂一点水性,但因体力虚弱,再加身上衣袜俱全,简直连浮出水面的气力部没有,挣扎之下,熬气不住,咕,咕,咕,一连灌下五六口水。
不学书生看到水面上气泡一个接一个冒上来,不禁皱眉道:“不意这小子这样脓包连游水都不会,喂,闵兄,淹死了就没有耍的了,去拖他上来吧!”
四全秀士哈哈一笑,匆匆月兑去外衣,涌身一跃而下,等到拖上岸来,因时间耽搁过久,文束玉已是奄奄一息。
四全秀士对急救技术显极在行,他将文束玉翻过来,伸手一阵揉拍,文束玉张口吐出一摊水,立又悠然醒转。
不学书生阴阴一笑道:“喂,朋友,底下你想再玩一套什么好?”
文束玉缓缓闭上眼皮,低弱地道:“最好斩草除根,否则,迟早有一天你们要后悔的,不管你们相信不相信……”
不学书生明明一笑道:“是借重你的朋友天机道长?还是以九宫迷魂第三式?或者什么孔雀开屏、白虹贯日的高招来完成这种壮志?”
四全秀士为之笑不可抑。
不学书生扭头冷声道:“假如这是激将法之一,算他小子成功了,闵兄,赏他十个大嘴巴子,让他怀着希望活下去吧!”
四全秀士大声附和道:“对!如果宰了他,将无异说咱怕了他,那岂不成了笑话?”
于是,啦啦,噼噼,十个嘴巴打下来,文束玉满口是血,脸颊鼻肿,再度昏厥过去。
太阳偏西了,文束玉终于自动苏醒过来,双冠早已走得不知去向,他挣扎着爬起,拭净脸面上的淤血和污泥,望着西天一轮红日,握拳喃喃道:“太阳落下去,明天又会升起来的,我相信我文束玉也必然会有那一天,司徒营、闵文亮,你们这两个贼子等着瞧就是了!”
然后他开始移步向前,继续未完的艰苦行程,是的,他的身心是更疲弱了,但一股求生意志却因而益加坚强……
七夕之日到了!
在武林中,这是大日子断肠箫文公达将于岳阳楼交割金谷宝图在同一天,文束玉来到武功山下。
经过一名樵子的指点,文束玉终于在一处山坳中找到那座善化寺。
这座善化寺看上去建筑并不怎么宏伟,但形式却甚为古老,寺前两座石狮均已残缺,寺额上那方金匾也只能看到中央一个化字的两三笔,文束玉见目的地已到,因不堪过分之激动,终至引起一阵虚月兑,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颗心随之飘荡起来,他张开双臂,想捞取一点凭藉,然后,身躯一阵摇摆,砰然一声摔倒在地。
寺门虽未关闭,但寺中一直无人出入。天黑了,寺内外便是一片静寂,在静寂中,文束玉静静地僵卧着。
这样一直维持到第二天一名灰衣老僧的出现。
这名灰衣老僧似甫自远方归来,神色很疲乏,僧衣上满是露水。
当这名灰衣老僧发现寺前石阶下躺着一名破衣青年时,双目中不禁露出一股讶异之色,他于是加快脚步,急急赶来僵卧者身旁。
老僧俯子,轻轻拨正僵卧者的脸孔,详细地观察了一会,接着点点头自语道:
“饥,累,疾病,再加上赶路过急……可是……这孩子赶来这种地方是为了什么呢?”
老僧自语着,又伸手为僵卧者把了一阵脉,然后从身上取出一只药瓶,倒出两颗药丸纳入僵卧者口中,直起身来,稍稍思索了一下,最后皱着眉头转身入寺而去。
不一会,寺中走出两名小沙弥,似乎是受了刚才那名老僧所指使,他们走下石阶将破衣青年抬起,一直抬向东厢一间云房,云房中那名灰衣老僧正在点燃一支檀香,老僧向两名沙弥比了一个手势,两名沙弥便将破衣青年放在房中那张石床上。
老僧背手走过来,又朝昏迷中的青年端详了片刻,然后缓缓伸出手来,轻轻在青年双肩和背后拍了几下,不消多大功夫,破衣青年醒过来。
文束玉睁眼看到身前站着一名慈眉善目的僧人,挣扎着便想往起爬,老僧用手按着他的肩头道:“多躺一会儿,躺着说话也是一样。”
文束玉本来就有些力不从心,这时只好依言继续躺下去。
老僧接着问道:“你是那里人?为何要跑来这种地方?”
文束玉虚弱地答道:“晚生长安人,……想来这里找一位大智禅师……不知这位禅师……目前他在不在寺中。”
老僧为之一呆道:“你想找大智禅师?这是谁叫你来的?找大智禅师之目的何在?”
文束玉不便说出系受天机道长之指点,但他不善于编织谎言,当下惟有略去道长之名,一切从实回答道:“晚生身染奇疾,药石无效,风闻这儿的大智弹师常与异人交往。并听说其中颇有人精于歧黄之术,晚生获悉后,乃不辞跋涉前来就教,传闻是否确实,晚生也不敢确定……
灰衣僧人默然片刻,最后缓缓抬起头来,平静地望向文柬王道:“贫道很为小施主感到难过,大智禅师早于年前圆寂了。”。
文束玉脑中一嗡,几乎再度昏厥过去,经过一阵奋力挣扎,他也不知道打哪儿生出来的力量,竟自石床霍然翻身坐起,同时探足下地,向那老僧欠了欠身子道:“那么,晚生告辞了!”
灰衣老僧讶然道:“你体力如此单薄,这会儿要去哪里?”
文束玉苦笑道:“晚生自有知以来,一直不信命运两字,照现在这情形看来,似乎不信也得信了,谢谢大师关心,晚生病非一日,已习惯于如何照顾自己了。”’灰衣老僧沉吟了一下,忽然点点头道:“来,你且坐下,贫僧有话问你。”
文束玉不便违拂,于是依言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灰衣老僧又思索了片刻,然后抬起脸来诚恳地说道:“贫僧残号了尘系已故大智禅师之衣钵弟子,现为本寺掌门方丈,不过,就贫僧所知,先师大智禅师所交往之友中,似乎并无精擅医道者,所以,小施主适才之言,甚使贫僧不解,小施主这种传说究系何处听得,不知道可否明白见示,因为家师虽已圆寂,贫僧或能效劳亦未可知……”
文束玉为对方一片至诚所感动,在此觉得无掩瞒之必要,于是遂将岳阳楼巧遇天机道长之经过从实说出。
灰衣老僧静静听完,忽然注目问道:“小施主贵姓?”
文束玉答道:“晚生名叫文索玉,文武的文,一束两束的束,金玉的玉。”
灰衣老僧微微一怔,双目凝注文束玉脸上,目光中有惊异,也有询问,很显然的这位了尘僧似乎已由天机道长的名号,以及文束玉这个姓氏上联想到某些事情。
文束玉接着说道:“不过,天机道长并不知道晚生姓什么叫什么,因为道长始终没有向晚生问及这些,所以晚生也就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
文束玉这一补充,以使了尘僧人更感意外,他朝文束玉默然又审视了半晌,最后以非常平静的语气问道:“你说你习过武功,是吗?那么,你现在能不能将修习武功之经过详细说出来?但须记住,绝不能遗漏任何细节。”
文束玉除了没有说出父亲之名讳,其余都照直说了,连曾遇父亲误打一掌的经过也没有省略掉。
了尘僧人听取述说时,眼光一直望在梁栋间,文束玉述说完毕,他一双眼光依然未自梁间移开。
屋中沉默了一会儿,了尘僧人忽然转过脸来道:“小施主知不知道今天之所以落得如此,皆系拜受令尊当日那一掌之赐?”
文束玉错愕了一下,跟着苦笑了一下,摇头道:“很可能,不过,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家父那一掌并无恶意,怪都怪晚生少不更生,要是当日不使小性子,径将木盒打开,又怎会发生这等事?”
了尘点点头,但没有说什么,停了片刻,忽然站起身来道:“天机道长所指之奇人为谁,贫僧一时也忖度不出,不过贫僧另外有位友人颇精于丸散之调制,此人居处离此地不近,往返恐怕……恐怕……至少要费上五六天工夫,小施主不妨暂时住下,待贫僧前去看看有无合适之单方。”
文束玉甚感不安,跟着站起来道:“怎好如此劳动大师……”
了尘僧人没有等他说完,人已然飘身出室而去。
之后,一名沙弥端来稀粥和素点,并告诉文束玉了尘师父已经出门,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他们做。
文束玉只好道谢领受。他这次虽未能如天机道长之预期会见大智禅师,找到禅师那位方外奇人,然而,禅师这位继承者了尘僧人的这一片热忱,也就令人感动的了。他自从丧失武功以来,虽然一再遭受凌辱,但同样的,他也不只一次为人情所温暖,所以,他活下去固属万幸,万一回天无力,他觉得,他这一生也不算白活了?
一天,一天,三天……
文束玉在这座寂寞古寺中,真有着度日如年之感,他每天徘徊寺前,望着谷口,希望了尘僧人的身影会突然出现眼前,最后他甚至希望对方空手出现也好,因为,他每一想及对方为自己在这种大热天奔波炎阳下的情景,心中便感到无比之歉疚难受,他文束玉凭什么值得这样去劳动人家?
四天,五天,六天……
好不容易!一直等到第六天傍晚,了尘僧人方在谷口出现。
了尘出现时,脸面微俯,步子跨得很大,但脚下似乎不怎样平稳,一袭灰色僧衣出门时完好无故,回来时却给扯了好几个洞,两只裤管粘在腿肚上,似为汗水所湿透,文束玉是时正站在台阶下面眺望,他一见了尘僧人现身,连忙赶过去,激动地叫道:“大师,太辛苦您了”
可是,不知怎么的,了尘僧人对文束玉的招呼竟似没有听得一般,一径大步入寺而去,文束玉呆了呆,忙又转身赶来寺中。
文束玉刚刚跨进寺门,即为一名沙弥拦着道:“了尘师父赶路累了需要马上休息一下,药已取到,在小僧这里,我们到药房里服用吧!”
文束玉在寺外已看出了尘僧人情形有些不正常,在想象中,他知道对方这次必然累得相当可以,可是,药都取回来,他现在能说什么好?
文束玉随着那名沙弥来到云房中,沙弥递给他一只药瓶道:“瓶里共有药丸十三颗,了尘师父说:一天服一颗,三颗即可,余下十颗不妨留在身边以济他日之缓急。”
文束玉打开瓶盖,立有一股异香扑鼻透脑而入,药尚未服,单就这股香气便已令人精神为之一爽。
文束玉不禁讶然失声道:“这是一种什么药,这样香?”
小沙弥摇头道:“小憎也不清楚。”
文柬玉举起药瓶,细看之下,结果他发觉这瓶药有效无效尚在其次,仅手中这只药瓶,可能就是无价之宝!
瓶是鱼形,系绿玉雕凿,油绿另杂有一丝丝均匀的血纹,光润细腻极为悦目。
文束玉再将药丸倒出来看,药丸仅有黄豆大小,是扁圆形,色泽亦与黄豆相近,但有着一层晶润鉴人的光彩,瓶外原来好像贴有一道标签,似乎新近才被人用手撕去,文束玉拿在手中把玩了一阵,最后将那颗药丸和水服下。
小沙弥等地服下药丸,一面退出,一面顺手拉上房门道:“了尘师父说:服过药后,请小施主马上静息入定。”
文束玉口虽不言,心下却有些将信将疑,暗忖道:真有这么美?
他放下瓶子,试着上床盘坐调息,不意凝神提运之下,丹田中暖流回荡,真气居然有着腾腾欲发之势,文束玉惊喜之余,赶忙收心敛神,他修过上乘内功,深知操之过急之为害,当下乃循序渐进,不躁急,不强行,不消一会,心神两怡,顿人忘我之境。
文束玉神返紫府,睁开眼皮一看,他见窗外红日高照,鸟语盈耳,不禁暗暗吃一惊,心忖想:“难道”
那名沙弥适时推门而入,含笑道:“恭喜小施主,气色好看得多了,请先用点饭食,今天可以继续服用第二颗了。”
文束玉连忙跳下床来道:“了尘师父呢?”
小沙弥眉峰微蹩,摇摇头低声道:“大概尚在定静之中吧?他老人家将房门上了锁,小僧们不奉召唤,是不敢轻易叩询的。”
文束玉又问道:“他老人家自从昨晚回来,有没有吃过东西?”
沙弥摇摇头,神情间颇有忧戚之色。
文束玉搓着手道:“这怎么办?”
沙弥勉强笑了一下道:“小施主毋须为此担心,了尘师父非常人可比,在他老人家,三五天不进饮食可说是常有的事。”
文束玉听得这样说,方才稍稍放下心来。
第二颗药丸服下去,效果更惊人,现在,一股真气已能自如运转了,入定之下,一睁眼又是一天过去,第三天服下第三颗药丸,文束玉顿感一切均已恢复正常,于是,他决定,即使犯讳触恼对方,他也得过去看看了尘僧人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两名小沙弥拦劝不下,只好任他前去,其实两名沙弥在私心又何尝不希望藉此知悉一下他们方丈三天不出卧室的原因?在两名沙弥指点下,文束玉惴惴不安地走向大殿后,靠近库房的一间静室。
文束玉走上前去,侧耳细听之下,他见室内声息毫无,又不禁犹豫起来,假如对方正在入定,他现在加以打扰是否适宜呢?
可是,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啊!
文束玉咬一咬牙,决定鼓起勇气上去试一试,于是,他先在窗户上轻轻叩了两下,低声喊道:“了尘师父,您舒服些了吗?”
室中没有回应,文束玉乃又加重敲击,略略提高声浪再喊道:“了尘师父,您”
可是,室内仍然沉寂如故,不知怎么的,文束玉这时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于是,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礼节,运气并指一戳,窗户应手洞开,闪目扫视之下,文束玉呆住了!
卧室中空空如也,那还有什么了尘僧人的人影?
文束玉心头突然狂跳不已,当下双掌一按窗沿,涌身疾翻而人!室内收拾得甚是整洁,只是地下有着一片紫黑色斑渍,显系血水凝固所致;另外,案头上,在一支戒尺下面压着一叠素笺,文束玉匆匆移开戒尺一看,只见最上面一张笺纸上这样写道:“‘天下父母’真个都是‘无不是’的么?玉儿,你错了!”
文束玉心头鸣的一声大震,如中巨杵,身躯摇晃着,几乎一下栽倒,他喘息着,牙关紧咬,继续读下去:“玉儿:你得原谅,为父的这封信也是写得很乱,原因是,为父的已无暇整理思绪,而又必须尽量写下所想写的,因为,这也许是我们父子间最后一次交谈,而为父的尚须在搁笔时保留一份离去的气力。
首先,你得了解你的世系:为父的是孤儿,血亲方面,就只我们爹儿俩,师门行谱:第一代,黄山老人,即九全老人,正传应为“黄山大侠”黄奕奇;第二代,断肠萧文公达!第三代断肠箫之子,“剑萧书生”文束玉!玉儿,为父的送你这个外号,你喜欢吗?“剑”是“解语剑法”“箫即是断肠箫”!“断肠箫”与“断肠三十六式”留在石床下,等会儿你自己取用,“解语剑”你已获授,而那支解语剑现时已落入天龙帮之手,这须你将来凭真本领讨回来,为父的很抱歉,一瓶大还丹已使为父的精疲力竭了!
玉儿:知道你师祖为什么由“黄山老人”而改号“九全老人”的吗?为了“有徒不肖也!”那位不肖徒,便是愚父!你师祖收为父的为徒,外界鲜有人知,包括他老人家三位公子在内。这情形,你师祖系仿自你师曾祖,而为父的,本想亦效此法,只可惜行之不当,几乎铸下终身大错,这种授艺不认名分的做法立意极佳,例如:“黄山老人一举弭浩劫”!
“断肠箫领袖群伦”!“剑萧书生侠行范天下”!人家以为是“江山代有人才出”,而不知实系“一脉相传”。这样造福武林的目的达到了,却可因而避免不必要的妒嫉,以及由妒嫉所引来的麻烦和祸害!
不幸得很,为父的自结识你娘之后,一度沉湎于儿女私情,壮志消沉于无形,这便是你师祖一气之下,改号九全之原因。之后,你师祖去世,你娘亦因生你时难产而死,为父的连遭巨变,顿悟儿女私情之如幻如影,英雄留名,当赖不朽之英雄事业。于是,为父的到处寻找你师祖的藏宝所在,奔波期中,一面就记忆和悟化所及录成以后传你的那部手稿。
最后,原图虽自云鹤庄巨条胡大海那儿取得,但却因而延误我们父子会面之期,以致造成我们父子间以后之种种不幸。
如今,过去的已经过去,多谈亦属无益;今后,你应接受为父的安排:三颗大还丹,已足为你恢复原有之功力,余下的十颗,应妥为保管,须知一颗大还丹随时随地都可以挽回武人一条珍贵的生命其次,见信之后,首先保养自己,约一月可以完全康复,休养期中,可潜记断肠三十六式,以及重温那套解语剑法,康复后,将剑箫各种招式变化勤练三个月,等基础打好,然后去找两个人:‘鬼谷子’胡其用、‘鬼斧神工’赵圣艺,要破天龙帮,势非要借重此二人不可!
在这里,为父的得加以说明一下。对于鬼谷子,你也许无甚成见,而鬼斧神工赵老儿,因曾一度失陷天龙帮,你可能会因而对此人不甚重视。玉儿:记住,这种想法是错误的!这些地方,正是鬼斧赵老儿的可怕处和厉害处!相信爹的话,孩子,老儿之所以失手,必然出诸故意赵老儿之目的,无非是想更进一层而已。爹可以这样告诉你,孩子,在目前武林中,绝无人能凭机关消息之学困住这位鬼斧赵老儿的!
好了,儿子,永别了,为父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你如放下正事不办,而到处想找爹,那么,我们之间的父子关系,便算到此断绝!案字。又及:下面一张纸,查交本寺僧人。”
最下面一张笺纸上写:“武功山,善化寺,第十三代掌门方文了尘,仅于x年x月x日亥正,传衣钵于第十四代弟子悟空!”
善化寺方丈了尘和尚的卧室外面,这时正一字排立七名长幼不等的僧人,每名僧人都依行辈,整齐地披着黄、红、灰、黑等不同色的袈裟,这些僧人似已人人明白,他们方丈身上一定发生什么不幸的事故了!
不多一会儿,房门开启,先前由窗户进人卧室的文束玉,这时自房中缓步走出,神色凝重,脚步沉稳,双目中泪光闪闪,在泪光的背后,同时闪动着一抹悲恸,坚毅、果敢而深逢的奕奕英光,他在众僧面前站定,平静地发问道:“哪一位是悟空师父?”
排在第二名,身披大红袈裟的那名中年僧人,闻言合什道:“悟空即系贫僧。”
文束玉没再说什么,伸手递出那张素笺,然后,身子一转,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向殿外走去。
转眼之间,四个月过去了!现在是仲冬中旬。
在过去的四个月之中,武林中大致说来是平静的。不过,这种平静的现象,并非什么吉兆;原因无它,平静气氛不是自然造成的。
换句话说,这种“平静”只是武林人物的一种“噤若寒蝉”。
一场金谷夺宝之战,伤亡的武林人物实在太多了!
一狐九鼠中仅存之骚、恶、昏、瞎等四鼠又去三个,现在只剩下一名昏鼠马其胡。公子钱家兄弟双双重伤,恐有生命之虞。
天绝七客也继痴、刁两剑客之后,又去掉癫、跤两剑客。多疑剑客吴少安看看风势不对,远退一旁没有敢动手。谎剑客言挣,则是说去而没有去。
恶客许干重伤不治,快刀辛立变节投入天龙帮。这与黑水双冠的情形一样;都是临时因在宝无望,而又舍不得与宝藏绝缘所致。
五行十三奇中人物参加这场夺宝大战的共有二人,一个是流星拳古必苍,一个是胭脂魔王花云秋。
前者是单枪匹马与会,结果在混战中被杀得吐出好几口鲜血,后者因为带去不少部众,结果勉勉强强全身退出。
另外在此役中伤亡的武林人物,事后检点尸体,一共是二百八十三具,负伤离开现场的尚未计入。
丙如事先所预期,天龙帮大获全胜。
木过,该帮为此付出之代价亦颇不轻,据目睹者事后估计该帮因此役牺牲之帮徒,可能也有百名之众。
在三天夺宝血战中,曾发生一什脍炙人口的插曲,便是在进入金谷的第三天清晨,突有一名蒙面僧人飞身抢入谷中,手中挥舞着一支禅杖,往来冲突,如入无人之境,天龙帮一下发动二十五名堂主和护法加以拦截,结果仍被该蒙面僧人冲进宝室,抢走一瓶大还丹。
直到今天,人们尚在纷纷猜忖着这名蒙面怪僧的来历。据说那名蒙面怪僧在取丹过程中,也曾中剑无数,但是,那名神秘的蒙面怪僧对刀、剑和鲜血,始终视若无睹,最后,怪僧携丹离去时,周身几为血水所湿透,然而,怪僧离去时身形与来时一般迅速。
因此,人们不免感到怀疑:大还丹并非全部宝藏中最珍贵的一件东西,那名僧人既已进人宝室,何以独独看中这瓶大还丹,而对其他宝物不屑一顾?
由于这名蒙面人的一身武功太突出,人们均一致认为:此僧足当继九全老人之后武林第一高手,只可惜不悉此僧之详细来历。
除了一瓶大还丹,天龙帮不是得到金谷中的全部宝藏。不过,这种结果,实无法令人心服,对各项宝物不死心,是原因之一,另外一点便是:江湖中一向崇尚个人技业,天龙帮这次凭藉压倒性之团体优势霸占宝藏,以江湖惯例看来,其做法可谓十分卑劣。尤其那些有弟子在此役中丧生的各大门派,不甘罢休,乃属必然。
同此时期中,不知消息之何来,武林中忽然出现一项传说:说是鬼谷子胡其用和鬼斧神工赵圣艺二人因故结怨,将择定今年年底在长安某处决一死战,双方谁不到场,便表示心怯认输!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消数日,尽人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