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会主根本不是一个女人。
这是一间很奇特的书房。
它有一般书房的两倍大,但整个房里除了一张石床,一张书桌,两张竹椅,以及几幅山水字画之外,几乎再也找不到任何其他的陈设。
大门,轻轻开启,轻轻关闭,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见到开门关门的人。
墙角板壁上悬着一盏莱油灯,灯光微弱得像一小蓬发亮的黄雾。
这蓬黄雾下面的石床,盘膝坐着一名灰衣人。
宽大的房间,简陋的家具,自动启闭的房门,如磷灯光,这种种本来就予人以一种极不舒适的感觉。
等花十八被金四郎挟持着走过去,于灯光下看清楚了灰衣人的面貌之后,更使花十八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场恶梦是不是被带上了像劝世文中所说的森罗殿?
灰衣人在朝她点头微笑。
花十八几乎想闭上眼睛。
她形容不出这个灰衣人的长相,也看不出有多大年岁。她知道,如果她这时拿一把刀,对准这人心窝戳下去,当刀子拔出时,上面一定很难发现血渍。
这个人身上几乎一滴血也没。
他的面孔像张纸糊起来的,黄中泛灰,嘴唇也是同一颜色。跟传说中的僵尸鬼,差不多完全一模一样。
这人真的就是天狼会主?
金四郎微微躬身道:“卑属本来不敢在这个时候惊动会主,但又怕耽搁太久,如意坊那边也许已经……”
他说这些话时,已将花十八往一旁推开,既未点上花十八的穴道,也未采取任何防范措施。这无异表示,只要进了这间房子,便如进了铁打的牢笼一般,任你有通天之能,也不担心你会作怪!
花十八是个心细如发的女人,当然想得通其中的道理。
所以,她尽避手脚已获自由,却无蠢动的打算。
她必须等待一个更有利和更有把握的机会。
只听得一个和悦的声音道:“没有关系,今晚的功课,我已经做完了。”
这个声音不仅柔和悦耳,而且充满了一股男性特有的磁性魅力。花十八不觉微微一愕!
这是谁在说话?
屋子里全部只有三个人,怎么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听来完全陌生的声音?
她抬起头,正待去找这个说话的人,游目所及,不禁当场一怔,几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灰衣人盘膝坐在大床上,姿势一点没有改变,但看上去却仿佛已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罢才面目惨白怕人的僵尸,如今竟变成了一名英气勃勃的美男子!
现在,花十八完全明白过来了。
她不但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同时也明白了魔鞭左天斗说他三次晋见这位天狼会主,三次见到的形象都不相同的原因何在。
原来这位天狼会主已练成了一种邪恶而可怕的武功。
这种武功,虽不能改变一个人的外形,但显然随时可以改变一个人的音调、肤色和气质。
这种情形之下,如果再加上一副充满神秘意味的金色面具,当然会使人对他真正身份感到混淆。
花十八如今感到迷惑的另一个问题是:这位天狼会主在接见自己的心月复部属时,既然都要戴着面具,何以当着她这个外人反而会以真面目相示?
难道难道这正意味着对方已不担心她还有活着出去,泄露秘密的机会?
花十八想到这里,不由得机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
她不由得又想起了公冶长。
鲍冶长如今在哪里?
鲍冶长设计之初,有没有想到她或有落入敌手之可能?
如果公冶长已想到了这一点,他将以什么方法来搭救她?
如果公冶长当初没有想到这一点,如今见她久久不归,会不会想到她已遭遇意外,正派人四处找寻她?
那些找她的人,会不会找来这里?
鲍冶长如今在哪里?
鲍冶长如今正躺在血观音胡八姑的卧床前,背上插着三支追魂钉。
两名天狼弟子提来两盏大马灯,堂屋里登时大放光明。
胡八姑向两人吩咐道:“马灯交给两个丫头,你们一个去准备酒菜,为苗长老庆功;一个去联络杨长老,看他们有没有逮着薛长空那个小子,如果逮到了,快点押回来。”
两名天狼弟子交出马灯,欣然领命而去。
胡八姑又转向多指先生苗箭道:“那小子一躺下就没有声息,是不是已经翘掉了?”
多指先生哈哈大笑道:“你又没说要留活口,本座当然要拣他小子要命的部位招呼。”
胡八姑点点头道:“这小子刁钻如狐,捷猛如豹,趁早解决掉了也好。”
多指先生以脚尖将公冶长的身子拨动了一下,然后弯下腰去笑道:“本座的追魂钉,平均要八钱银一支,可舍不得用来陪葬你这小子。”
胡八姑笑道:“你瞧你多小气!”
以一位天狼长老的身份来说,这位多指先生,的确太小气了些。
为组织中去掉一个像龙剑公冶长这样的敌人,日后叙起功劳来,黄金恐怕都要用担挑,区区几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但是,多指先生苗箭就是这样一个人。
在天狼八老中,他是生活最俭朴的一个。虽然他可以像血观音和酒肉和尚等人一样的挥霍享受,但他从不在必要的开支之外,多浪费一分一厘。
他不嫖不赌,虽然喜欢喝几杯,但是很有节制,而且从不上酒楼买醉。
有人说他这种性格跟他练的武功有关。
因为一个人若要保持耳目聪明,双手灵巧稳定,起居就必须要有规律。
这种猜测,的确言之成理。
只是事实上却不尽然。
事实上,练武的人,无论你练的是哪一门武功,如要想艺业精进,功力常处巅峰状态,谁都不能放纵自己的生活!
这位多指先生之所以如此俭朴,只有血观音胡八姑晓得什么原因。
天狼八老待遇相等,这位多指先生尽避个人花费有限,但从未向会方少支一文;他领的银子,全进了银库。
他私人的银库。
这便是这位多指先生惟一的癖好:银子不怕多,但只限于聚集和品尝!
除此而外,还有一个秘密,显然也只有血观音胡八姑一个人心里有数。
那便是这位多指先生今晚坚持要留下来,其实并不是真的为了关心她的安全。
他真正放心不下的,实际上是公冶长的那口诛心剑!
武林中谁都知道,这口诛心剑乃无价之宝,尤其对一位暗器高手来说,能获得这样一口宝剑,意义更为重大。
如果他不找个堂皇的借口留下来,这口宝剑一旦落入胡八姑手里,以后还有他多指先生染指的机会?
胡八姑只是暗暗觉得好笑。
她晓得这位多指先生口中念念有词,听来好像不肯白白失去三支追魂钉,其实根本不是那回事。
她现在就等着这位多指先生精彩的表演。
她倒要看看这位多指先生将以什么借口,由“追魂钉”一下转到死者身上那口“诛心剑”上去?多指先生还真有点学问,他听胡八姑笑他小气,立即一板正经地回答道:“八姑,你不知道,这不是小气与不小气的问题。朱子家训上说得好:一丝一缕,当思来之不易”
他说到这里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伸向追魂钉的右手,忽然半空中停顿,口里同时接着道:“对了,这小子的一口剑,听说有点邪门,我倒要瞧瞧它究竟古怪在什么地方?”
简单得很!这就是诛心剑易主的理由。
他并没有存心要占有这口剑,只不过偶尔想到这口剑据说能破各种暗器,他受好奇心驱使,想弄个明白罢了!
胡八姑只是微笑。
这一切原在她意料之中,如说有什么事是她没有想到的,那便是她没想到多指先生会把这件事处理得如此轻松而自然。
多指先生的右手继续伸出,不过伸出的方向已经改变。
原先是伸手公冶长背后,想拔月兑那三支追魂钉,如今侧身向前,目标已改为公冶长身边的那口诛心剑。
胡八姑笑道:“苗长老,你可得小心点才好,这小子可能是诈死也不一定。”
多指先生虽明知道胡八姑开他的玩笑,心头仍止不住微微一凛,表面上却装作满不在乎的晒然一笑道:“万一上当,那也只怪我多指先生学艺不精………”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听有人大笑接口道:“这话倒是一点也不假!”
多指先生双腿一抖,突然像离水虾子般地跳了起来。
他这一动作,不能说不快,但可惜这只是种受了惊吓的本能反应。
他虽然跳起了足足三尺来高,但最后落下来的却仍是老地方。
人已落地,双腿仍在抖个不停。
胡八姑也一下僵住了!
这小子中了三支淬过剧毒的追魂钉,如今竟像没事人儿一般,难道小子也像他们会主一样,已练成一种近乎金刚不坏之身独门玄功?
鲍冶长似乎非常清楚他这一手将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所以,他挺身跃起,一点也不显得匆忙。
然后,他便如抓死鱼似的,一把扣住了多指先生的右手脉门。
受惊过度的多指先生,自然落地之后,就像痴了一样,任由公冶长摆布,完全没有一点反抗的表示。
血观音胡八姑两眼瞪得大大的,带着一脸骇异之色,一步步地向堂屋中退去。
她吃惊的程度,并不亚于多指先生,只不过她显然要比多指先生镇定得多。
鲍冶长右手执剑,左手将多指先生手臂扭转,也跟着向堂屋中一步步走去,多指先生现在等于是他的一面盾牌。
除非对方不惜牺牲这位天狼长老,否则,对方只要有人动一动,这位多指先生无疑将是他用以作为迎战的第一件“武器”。
不过,瞧胡八姑此刻的神情,这位血观音似乎一时尚拿不定主意,究竟应否采取行动。
她见公冶长以多指先生作掩护,以为公冶长是希望借人质夺门离去,所以她退人堂屋后,并未挡住大门口的通路。
如果公冶长只求月兑身离去,她将不加拦阻。这位目中无人的女煞星,在经过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后,显然已对眼前这位灵台弟子产生了戒惧之心。
但是,公冶长却似并无立即离去之意。
他在大门口占取了一个有利的位置后,便停下脚步转向胡八姑狡猾地笑了笑道:“目前我们是半斤八两,形势均等,要不要谈点小小的条件?”
胡八姑小心地反问道:“你是指哪一方面的条件?”
鲍冶长笑道:“我只要弄清两件事,这位多指先生便可以重获自由。”
胡八姑道:“哪两件事?”
鲍冶长笑道:“你应该先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胡八姑道:“你要问的事,如果我们根本回答不出,又怎么办?”
鲍冶长笑道:“除非你们存心推辞,我相信绝没有回答不出的道理。”
胡八姑点头道:“好,你问吧!”
多指先生忽然挣了一下,叫道:“不,八姑,别太迁就这小子。你应该先问问他:我那三支追魂钉,为什么伤他不了!”
胡八姑果然望着公冶长道:“苗长老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能不能先说说是什么原因?”
鲍冶长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我如果不说出这个秘密,两位心里一定疙瘩难消,这本来也是我谈条件的本钱之一,现在就算买菜赠葱,奉送了吧!”
鲍冶长这话一点不假。
他的确可以凭这个秘密换取对方一些秘密,只要他的要求不太过分,至少多指先生第一个就不会反对。
这位多指先生并不是一个经不起风浪的人,他今夜如此大失常态,便是由于他对自己在暗器方面的成就过分充满信心所致。
在当时那种距离之下,你叫他怎能相信,一个人挨了他三支霸道无比的追魂钉,居然能够未受任何损伤?
就是赔了一条性命不要,他也要先解开这个谜团。
难得公冶长如此慷慨,竟肯无条件地说出这个秘密,这使得他对这位年轻的灵台传人,一时之间几乎要化怨恨为感激。
血观音胡八姑这时的心情也差不多。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公冶长,等候公冶长接着说下去;如果公冶长这时突然反悔食言,她也不会感觉意外。
在公冶长说出这一秘密之前,她始终无法理解公冶长何以会无条件答应多指先生的这一要求。
至少换了她胡八姑,她就绝不会答应。
鲍冶长停顿了一下,含笑接着道:“我先请教这位多指先生,令师可是当年誉满两川的青城流星道人?”
多指先生傲然回答道:“不错。”
鲍冶长微微一笑道:“令师当年一身流星超月的暗器绝技,称雄两川,先后达十年之久,可说从未落过败绩,只不过”
多指先生道:“只不过怎样?”
鲍冶长轻咳了一声道:“只不过,你可知道,令师最后是怎么死的?”
多指先生身子微微一震,失声道:“你……你……你小子得过鬼婆婆的传授?”
鲍冶长道:“没有。事实上,这位老婆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她虽然杀了令师流星道人,但对一名灵台门人来说相信她也没有什么好传授的。”
这种话听在多指先生耳朵里,实在不是滋味。
你算算这个账吧!
他是流星道人的徒弟,流星道人死在鬼婆婆之手里;一个连流星道人都不是敌手的鬼婆婆,这小子竟认为没有什么了不起!
这小子既然连鬼婆婆都不放在眼里,岂非间接暗示他们青城师徒,简直连一个大钱也不值?
但他只有忍耐。
因为那小子话还没有说完,就算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得罪这小子。
鲍冶长缓缓接下去道:“我现在不妨再告诉你多指先生另一个秘密,如果你多指先生今天死在我公冶长手里,那将无疑是十四年前的历史重演;令师流星道人,当年也是这样死的。不过,我可先说明一下:适才我只是说了好玩的,你们师徒先后两次失算,可绝不是由于学艺不精。”
他微微一顿,又接下去道:“平心而论,令师流星道人的一手功力,绝不在鬼婆婆之下,而你多指先生阁下,也不见得就不是我公冶某人的对手;你们师徒两次吃亏,便是吃亏在不知鬼婆婆做六十大寿时,曾从南海巧娘娘处收到一件珍贵的礼物!”
多指先生道:“什么礼物?”
鲍冶长微笑着一字字地道:“天蚕衣!”
多指先生先是一怔,接着长长叹了口气,然后便低下头去,没有再说什么。
这位多指先生此刻的心情,与当年垓下的西楚霸王,可说完全相同。
既然天意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血观音胡八姑眼珠滚动,将信将疑地道:“你现在身上就穿着那件天蚕衣?”
鲍冶长微笑道:“不错!”
胡八姑道:“这是鬼婆婆送给你的?”
鲍冶长笑道:“是家师为她疗治风疾的代价。”
胡八姑道:“你平时经常穿在身上?”
鲍冶长笑道:“并不常穿,尤其是这种天气,你应该想象得到,穿上它之后是种什么滋味?”
胡八姑眼珠又转动了一下道:“你今夜特地穿在身上,是不是你知道,今夜在这里一定会遇上我们这位苗长老?”
鲍冶长笑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也不过是有备无息而已!”
胡八姑点点头道:“好!闲话聊过不提。你要知道的是两件什么事,你问吧!”
鲍冶长笑道:“第一件,我想知道,今晚我要来这里,如意坊那边是谁透露给你们的消息?”
胡八姑道:“花六爷那位管事,小留侯花人才。”
她几乎想也不想,便回答了这个问题。
她跟花人才之间的一段暖昧,早成为历史陈迹,她如今对那位小留侯,已经一点胃口也没有,当然用不着多事掩饰。
鲍冶长点点头,这一点他完全相信。
这与他猜测不谋而合。
他一直怀疑的人,也正是那位貌似忠厚,但一双眼神却予人以鬼祟之感的花大管事。
他将这件事列为条件之一,主要目的,是为了要确定如意坊那边,目前有没有天狼会的奸细?
现在,他可以确定了:没有。
道理非常简单,花人才跟这女人显然是今天才搭上的线,天狼会如果在那边有人,将绝不会想到要借重这位小留侯。
胡八姑似乎没想到公冶长提出的问题,竟然如此容易回答,因而忍不住接着催促道:
“你想知道的两件事还有一件是什么?”
鲍冶长微微一笑道:“另一件事是,我想知道你们那位天狼会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将是最有希望的接班人?”
胡八姑脸色一变,面现怒意道:“你问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鲍冶长笑道:“你可以把它当做一种善意的关怀。”
胡八姑面孔一沉,正待开口之际,院墙上人影晃动,忽然如飞蝗般,杀进十余条劲装身形。
铁头雷公杨伟带人回来了。
这位奉召班师的杨雷公,显然还不知道这边已经出了事故,身形落地之后,迈步从院后屋走了过来。
鲍冶长向后退了一步道:“你最好请这位杨长老暂时留在院子里免得破坏了我们建立不易的友好气氛。”
胡八姑果然依言向走过来的杨雷公大声吩咐道:“杨长老请留步!”
扬雷公愕然止步抬头,像是突然之间中了定身法,脸上布满一片惊疑不定之色。
这位天狼长老的骇异是可以想象的。
血观音胡八姑在天狼八老中,虽然是块红牌子,但由于这女人世故老到,八老之间,一向处得非常融洽。至少在这以前,他还没有听过以这种命令式的语气,来指挥过任何一名天狼长老的行动。
这女人怎么如此嚣张了起来?
不过,他马上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血观音胡八姑吩咐杨雷公止步时,两只眼睛像是突然明亮了好几倍。但是,在经过飞快地扫视之后,她双目那股期切之色,便如昙花一现般消逝了。
她没有在人群中看到被俘的薛长空。
如果杨雷公掳获了双戟温侯薛长空,整个形势无疑便会大大改变。说尽了大话的杨雷公,显然未能达成使命。
鲍冶长等杨雷公站定后,缓缓地将多指先生押到堂前,于门外石阶左侧占据了一个不虞冷袭的位置,又转向跟出的胡八姑笑道:“怎么样,我的第二个问题你是不是不愿回答?”
胡八姑板起面孔道:“你最好另外重换一个问题。”
鲍冶长笑道:“为什么?”
胡八姑冷冷地道:“我们会主修为深厚,且正值英发之年,这种千秋万岁后的事,我们谁也没有考虑过,恕本座无可奉告!”
杨雷公双目闪动,忍不住远远插口道:“胡长老,这小子问的是什么问题?”
胡八姑尚未有所表示,公冶长已抢着接住话头,笑道:“我问的是:如果你们那位天狼会主不幸有个三长两短,贵会各级弟子之中,谁将登上此一宝座?有人回答了,我马上就放人。阁下能回答吗?”
鲍冶长得到的答复,是一声轻嘿。然后,这位杨雷公便像哑巴似的,紧紧地闭上了嘴。
鲍冶长眼光四下一扫,突然大笑道:“好,好,此时无声胜有声,你们不肯回答,其实便是最好的回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放人就是了!”
他口中说着,将多指先生向前一推,同时借这一推之力,纵身掠起,于大笑声中,如怒矢般,越墙而去。
多指先生向前跳出四五步,咕咚一声,跌翻在地,倒地之后,只哼了一声,就没有再动弹。
一名天狼弟子急忙取来一盏马灯,杨雷公接着上前一照,忍不住切齿恨声道:“好个狠毒的小子啊!”
胡八姑也赶了过来道:“苗长老,是不是中了小子的暗算?”
扬雷公伸手一指,道:“你瞧老苗的一只手腕。”
胡八姑依言望去,脸上登时变了颜色。
多指先生像个大字似的伏在地上,左臂完好如故,右臂则齐腕反折,倒压在自己衣袖下,露出袖外的指尖就像几根霉葱姜芽。
这位多指先生只是一时晕厥,并未绝气。
不过,以一个靠右手发暗器的人来说,他最好还是永远别醒转过来。
醒过来只有比死更难受。
血观音胡八姑喃喃地道:“我叫他别留下,由我一个人来收拾这小子,他偏不听,现在可好,他自己毁了不算,让那小子也成了漏网之鱼”
夜更深了。
万花楼顶,突然出现一条人影。
这人一身轻功,几乎已达神化之境。
他是从左边一座平房上窜越过来的,两下里距离不下五丈之遥,只见他双臂微挥,身子一曲一弹间,便如燕子般掠登楼顶最高处。
这人登上楼顶,四下里略作张望,然后便面对着对面的朝阳楼,挺直身躯,屹立不动,黑夜中远远望去,就像一座宝塔的塔尖。
他是在秘密监视着某一个人的行动?
还是将自己作为一个目标。以便别人易于发现他?
“叭必”!
“叭必”!
“叭必”!
两名喷着酒气的更夫,敲着竹梆子,从长街缓缓走过去。
这是一种平安的信号。
“叭必”!
“叭必”!
没有火警。
“叭必”!
“叭必”!
没有人露宿街头,也没有人醉酒闹事。
“叭必!”
“叭必!”
一切平安。
清脆的梆子声,间歇而有韵律地划破夜空,就像夏日午后的蝉声一样,反使大地显得更清沉而岑寂,也使梦乡中的人们,睡得更安稳,更香甜!
包夫是一种低贱的职业。
有时甚至连乞丐也不如。
但是,他们地位虽低,待遇虽薄,他们对公益作的贡献,却很少有人能够比拟。
如果还有人认为更夫是一种低贱的职业,他们实在应该先想想自己高贵在什么地方?
对每一种职业的看法,实在都应该如此衡量。
两名更夫过去不久,艳阳楼隔壁的一条小巷子里,忽然有一星火光亮起。
火光仅香头那么大,它对着万花楼这边,连划了三个小圈圈,然后便告倏而熄灭。
万花楼顶上的夜行人看到这个信号,立即飞身一掠而下。
不久,两条人影便在巷口暗处会合。
“跟踪的结果怎么样?”
“一切如你所料。”
“那位天狼会主,也来了蜈蚣镇?”
“是的,不过从各种迹象看来,血观音和柳如风等人似乎还不知道他们这位首领已悄然光临。”
“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你对这位天狼会主的诡谲行动,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毫不意外。”
“但小弟却觉得很奇怪。”
“什么地方奇怪?”
“因为血观音和柳如风都是该会目前的台柱人物,也可以说是天狼会最宠信的心月复,天狼会主来到娱蚣镇别人不知道犹可,这一男一女则无论如何也该事先获得通知才对。”
“这也许正是这位天狼会主精明而又可怕的地方。”
“这话怎么说?”
“关于这一点,我等会儿再告诉你,如今先设法救人要紧。你看到花十八被他们掳去何处?”
“就在前面的一条巷子里。”
“动手拿人的人,是什么身份?”
“四号金狼。”
“天狼会主身边,除了这位四号金狼,还有没有其他的侍卫?”
“我发现的,就只这一个。”
“好,我们过去。”
说话的这两个人,用不着交代,当然就是公冶长和薛长空。
从两人的对答中,谁也不难听出,花十八今夜所以会被天狼会擒获,显然是出于公冶长事先有意的安排。他选中薛长空为接应人,只是一个烟幕,薛长空真正的使命,其实是遥遥跟踪花十八!
鲍冶长这种割肉诱鹰的安排,对花十八来说,当然有欠公平。
但是,公冶长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因为要行这种计中计,只花十八是个合适的人选。而花十八无论多么精明,终究是女流之辈,他怕事先说开了,花十八很可能无力承担;即使花十八有这份勇气接受下来,到了紧要关头逼真的程度下,也必大受影响。
所以,公冶长只有在心底对花十八表示歉意。
他如今谁一的希望,便是希望花十八不要受到伤害。
花十八是在他有意安排之下送进虎口,如果花十八不幸出了差错,那无疑会使他一辈子都感到遗憾。
那条小巷子到了。
带路的薛长空,忽然停住脚步,转身低声道:“我还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那位天狼会主的一身武功似乎十分怪异。”
“哦?”
“这厮听觉之灵敏,说来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哦?”
“四号金狼人立门外,他不但从脚步声上听出四号金狼掳获了一名敌人,并且知道掳来的是个女人,甚至还知道这女人当时是被四号金狼挟持在臂弯里。你看这多可怕!”
鲍冶长沉吟了一下,点头道:“这份听觉,的确惊人。不过,以当时的情况来说,我认为也并不算如何玄奇。”
薛长空一怔道:“你的意思是说,当时如果换了你公冶兄,也照样办得到?”
“不一定。
“不一定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只是说对方这种能力,参以当时之情况,应该可以理解。”
“哦?”
“更深人静时,从脚步声上分辨男女,并不十分困难;至于掳人的方式则更好解释。”
“哦!”
“走路既是两个人的脚步声,便证明被掳着未被点上穴道,押解一名尚能行走的女犯人,方式并不多,除了反扣手腕,便是搂肩挟持,就是凭猜测了也有二分之一的机会,更说不定这本是四号金狼一向拿人的习惯……”
薛长空轻轻一啊,不禁露出钦佩之色道:“还是你公冶兄行!小弟当时没有想透其中的道理,可着实给唬住了,几乎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
他说到这里,像想起什么似的,忽又接着道:“噢,对了,我还忘了告诉你另外一件怪事。”
“还有什么怪事?”
“那厮的声音。”
“声音怎么样?”
“起先那厮的声音又尖又细,像个多病的女人,后来金狼四号进了屋子,我蹑足凑上前去,那厮声音一变竟又成了一名听来中气极足的男人,不知道一个人的声音,何以会如此变化不定。”
鲍冶长脸色微微一变道:“你没有听差错?先后真是同一个人?”
薛长空没有留意到公冶长神情上的变化,认真地道:“当然不会听错。当时屋子里全部只有三个人,除了花十八和金狼四号,便是那位天狼会主。四号金狼先后称呼相同,便是明证。”
鲍冶长深深吸了口气,深吸吐出,隔了片刻才道:“这就有点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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