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十六郎没有这人年轻,走起路来,腰杆也不及这人挺得直。
另有一点最大的分别是,金十七郎的兵刃,是尺不是刀。
这人手上提着一把刀。
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刀。
发出森森寒光的不是刀锋,而是刀背上的七颗银星。
北斗断魂刀。
杨雷公,潘大头,以及金十四郎等人在看清了这把刀之后,全不禁当场一呆。
就连倒在地上无法动弹的薛长空,也为之大感意外。
因为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如今从暗处走出来的这个人,竟是燕云七杀手中最难招意的虎刀段春。
段春走出来的地方,正是金十六郎原先站立的地方,如今这位虎刀突然于金十七郎原先站立之处出现,那位十七号金狼又到哪里去了呢?
是不是已被这位虎刀收拾掉了?
金十七郎一身武功虽抵不上潘大头等人,但一般说来,亦非泛泛之辈,两人距离不远,为何适才没有听到响动?
不过,目前显然谁也没有这份心情,去关怀这位金十六郎的安危存亡。
目前,他们必须先顾自己。
这位虎刀成名之战,是力斩长白三怪。
长白三怪是异姓兄弟,人人均有一身独特的武功,早在十多年前,即名播一时,三怪信符所到之处,黑白两道人物莫不退避三舍。
像长白三怪那样的人物,都在这小子刀下成了断头游魂,试问还有谁敢在这小子面前掉以轻心?
所以,一看到这位虎刀突然显身,潘大头和金十四郎登时紧张起来。就连杨雷公的一张面孔,也为之微微变色。
老魔脸孔一沉,冷冷问道:“你小子是干什么来的?”
段春停下脚步,也以同样冷漠的声调回答道:“算账来的!”
“算什么账?”
“有新账,有老账。”
“什么叫新账?什么叫老账?”
“老账是扶风珠宝商罗大发的一条人命,以及价值三万两纹银的珠宝。”
老魔不觉一怔道:“这是发生在关洛道上的事,你为什么不去找关洛七雄追问?”
段春道:“我找过了,而且高敬如已经赔出了三万两银子。”
老魔更为诧异道:“那么,事情不是已经了结了吗?”
“还没有!”
“还没有?”
“是的。这件谋财害命案,其实与七雄并无关系。我要他们向苦主赔出三万两银子,只是请他们履行道义上的责任。”
“你以为这件案子是天狼会干的?”
“不错。”
“你有证据?”
“没有。”
杨雷公勃然大怒道:“好一个混账小子,既然没有证据,你小子凭什么要天狼会来认这笔账?”
段春平静地道:“凭良心。江湖上的账,本来就是一本良心账。”
他注视着老魔,冷冷地又道:“尊驾是天狼会的天狼长老,贵会各方面的活动,尊驾应无不知之理,如果尊驾认为罗大发的命案与天狼会无关,尊驾敢不敢起个毒誓表表心迹?”
杨雷公发出一声有如狮吼般的闷哼,显已濒临发作的边缘,但仍强忍着道:“好,就算这是一笔老账吧!那么新账呢?”
段春道:“新账是昨夜挂上的,我想请问:我虎刀段春跟你们天狼会究竟有何怨仇?你们为什么一定要设计挑拨我跟龙剑公冶长之间的情感?”
杨雷公道:“为了这件事,我们已有五六条人命丧在你小子手里,你小子认为远不够抵账?”
段春道:“是的,不够。死的那几个家伙,全是小角色,只能算是一点利息,我要找这件事的主谋者!”
杨雷公突然一沉脸道:“主谋者就是老夫,你小子打算怎么样?”
老魔说的只是一种气话,主谋者其实是百变人魔柳如风。
段春冷冷一笑,道:“主谋者是谁,我并不清楚,我原意只想打听那姓柳的龟缩之处,如果你老鬼一定要承担下来,当然也无不可。”
杨雷公转向潘大头和金十四郎喝道:“八郎,你们还等什么?给这小子一点教训!”
潘大头和金十四郎两人暗暗叫苦,他们原以为老魔会亲自出手,没想到老魔自己也是色厉内荏,竟将这个要命的敌人,在紧张关头上,推给了他们两个。
但是,老魔是天狼长老,对金狼级人物有指挥之权,老鹰下的命令,他们又不能不听。
两人无可奈何,只好一递眼色,分别拔出兵刃,双双向段春逼了过去。
这两头金狼,由于经常行动在一起,彼此心意融通,这时两人在交换过眼色后,打的同是一般主意。
他们向段春逼过去时,脚下移动得极为缓慢。
表面上看起来,这是一种面对强敌,应有的持重态度,其实他们是在等待最后的一线机会。
虎刀段春是燕云七杀手中有名的强项人物,今夜既有天狼长老在场,他应该不会将他们这两名金狼级的人物看在眼内才对。
如果他们估计没有错误,这位虎刀很可能会喝退他们,而向杨雷公指名过战。
杨雷公不管怎么说,也塌不了这个台,只要杨雷公一动火气,他们就得救了。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这种场面并未出现。
虎刀段春横刀当胸,像座石像似的,昂然挺立在街心,仿佛他恨的是天狼会,要杀的是天狼会的人,只要是天狼会的人,谁先谁后,都是一样,横竖今夜谁也跑不了。
潘大头和金十四郎忍不住又交换了一次眼色。
这一次交换眼色的意思,等于互相安慰对方和鼓励对方:既然没有转圜之望,说不得只好合力一拼了!
首先发难的是潘大头。
“上!”
只是这位八号金狼发出一声吆喝之后,大头一晃,人却突然失去踪影。
人哪里去了?
溜了?
不是。
人滚到地上去了。
这正是这位潘大头除一身轻功之外,另一套鲜为人知的绝招。
“滚龙爪”!
他是将滚堂刀的招式,加以变化,苦心练出来的。
因为这套功夫适合他的身材。
又矮又肥的人,要别的不行,打起滚来,总方便得多。
潘大头的这套功夫,金十四郎当然清楚。
所以,当潘大头喝出一声上,他的双节棍,也跟着呼的一声,像豹尾般往段春两门疾扫过去。
这是一种最佳的配合,一攻上三路,一攻下三路,任你有通天之能,一时也势难兼顾。
人人知道虎刀段春不好招惹,但那也得看情形。
如像现在这样,一口刀顾上不是,顾下也不是,不论是什么样的断魂刀,也就没有什么可怕可言的了。
虎刀段春当然不会想到一个以虎爪为兵刃的人,会突然使出滚堂刀的招式来。
不过,这位虎刀似乎并未因而显得慌乱。
在上下两路同时受攻的情况之下,如果换了别人,一定会暂且引身旁挪或后退,在送过锐锋后,再找两人的空门出刀。
这也可以说是一种一定不移之理。
一个人武功无论多高,无论他的刀法多犀利,也不能说一定要在起手一招之内,就将敌人解决。
“刀光一闪,人头落地”!
那只是小说家们,一种夸张的描述。
刀只要是拿在人的手上,是一个有血肉的人,在使用这把刀,就绝没有这种方便事。
但是,虎刀段春偏偏正好是一个近乎小说家笔底下的人物。
他在应该旁挪或后退的情况之下,既没有旁挪,也没有后退。
相反的,他向前大跨了一步。
人向前跨,刀向上扬。
一步跨过了潘大头疾滚而来的肥胖躯体,一刀格开了金十四郎的双节很。
金十四郎被震退一步,这原是段春挥刀迫上的好机会,但这位虎刀却将此一大好机会放过了。
他突然向后转身,一刀砍落。
潘大头继续向前翻滚。
只是一颗头在滚。
这位八号金狼肥胖的身躯,则仍停卧在原来的地方。
停卧在一滩血水中。
金十四郎失声惊呼,正待转向杨雷公求援时,跟前突然掠过一片银星的光芒。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看到的一片光亮。
他只比潘大头慢走了半步。
杨雷公也没有留下,不过却留下了几句响亮的话:“得罪了铁头雷公的人,从来不会有过好收场的,你小子等着瞧就是了!”
这几句话,是上了对面店房,才泼出来的。
话没说完,人已不见。
段春没有追赶,他望着杨雷公身形消失之处,自语似地喃喃道:“怪不得老鬼能活上这一大把年纪,原来这就是他的长寿之道……”
远处传来金鸡报晓之声。
大厅中一片沉寂。
双戟温侯薛长空的故事已叙述完毕。
这位杀手在述说时,包括自己失手被擒的经过,一字没有掩瞒。
满厅听众之中,以魔鞭左天斗的反应最为强烈。
这位魔鞭听完薛长空的叙述后,双手微微战抖,脸色一片灰白,仿佛正拼尽全身气力,在忍受着一种近乎万箭穿心的痛苦。
他忍受着的,其实不是痛苦,而是一股怒火。
尽避由薛长空的述说里可以听出,这次天狼会方面,想牺牲他这位五号金狼的人不止一个,但他恼恨的人,则只有一个。
这个人不是柳如风,也不是铁头雷公杨伟,而是银狼大乔!
他恨这个女人,并不是为了这个女人不忠于他,而是这女人竟然不念香火之情,一心想置他必死之地!
如果述说者换了别人,他绝不会相信真有这种事,因为那女人说什么也没有陷害他的理由。
但他非常了解薛长空的为人。薛长空是个机巧的杀手,对敌时纵然会耍点小花样,而在日常言行方面,仍不失为一条爽宜汉子。事实是隐瞒不住的,以薛长空之聪明,绝不至于幼稚得平自编出这样一段故事来刺激他。
退一万步说,就算薛长空的叙述不可尽信,如今放在桌上的两种药丸也叫人无法不向事实低头。
薛长空除带两颗抄自金十七郎手上的解药之外,还买来了一大包通便丸。
他刚才已对这两种药丸重新作过比较,证实他黄昏时服下去的,确是到处有售的通便丸,而非定时丹真正的解药。
若不是受了两姊妹的蛊惑,金十七郎会有这份胆量?
鲍冶长缓缓地起身走过去,伸手为左天斗活开了穴道,又拿了一瞩解药,放在茶几上,轻轻叹了口气道:“像天狼会这样一个组织,你左兄是否值得为它效命卖死,我觉得你左兄实在应该重新好好的想一想。”
左天斗低垂着头,一语不发。
鲍冶长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至于高大爷和胡三爷这一边,小弟可以向你左兄提出保证,过去的事,概作罢论,只要是你左兄愿意……”
左天斗仍然一声不出,默默取饼解药服下,稍稍调息了片刻、这才抬头平静地道:“你公冶兄的意思,我完全明白。为了报答你公冶兄的一番盛情,我左某人的回答是:我的人不会留下,但我可以留下几句话。”
大厅中顿呈一片寂静,每个人都露出了倾听的神气。
左天斗要说的话,虽然还没有说出来,但人人心里有数,左天斗要说的这几句话,在今天这种情势之下,一定会比留下十个左天斗,还要有价值得多!
左天斗缓缓接下去道:“在天狼会中。一号金狼柳如风虽然是个危险的人物,但还不是最可怕的人物,以后你们实在应该特别注意另外的两个人。”
鲍冶长道:“哪两个?”
左天斗道:“一个是天狼八老中的血观音胡八姑。”
鲍冶长一怔道:“血观音胡八姑?这个狠毒的女魔头,不是说早在五六年前,就已因走火入魔,得了半身不遂之症么?”
左天斗苦笑道:“那不过是那女魔头逃避令师灵台老人的一种烟幕罢了。”
鲍冶长双眉微蹙,神情登时凝重起来。
这个消息实在太出他意料之外了。
恩师去世之前,还说他机遇好,因为在他这一代,至少不会碰到像血观音胡八姑那样难以应付的女煞星。讵知恩师言犹在耳,如今消息传出,那女煞星,竟然仍在人世安然无恙!
在恩师灵台老人都感头疼的人物,该是怎样难缠的一个角色,自是不问可知。
大厅中不分少长老幼,显然人人都知道血观音胡八姑是怎样一个女人。这时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个个脸上都布满了惊骇疑惧之色。
只听花六爷喃喃地道:“要是此说不假,关洛道上这段地盘,我们兄弟几个,实在应让出,至少我花六爷第一个……”
好在他语音低弱,谁也没有听清楚他这位花六爷说了些什么。否则,单凭这几句泄气的话,人心士气就不可收拾了。
鲍冶长勉强振作起精神,笑了笑,又道:“除了这女魔头,还有一个人是谁?”
左天斗道:“天狼会主!”
已能成为一帮之首,不消说当然是个可怕的人物。
但是,在这以前,大家似乎都忽略了这一点。
天狼会主,究系何人?
这原是大家第一个就该想到,而且应该追问的问题;可是,大家为了应付一批又一批的金狼和天狼,竟然都将这个重要的问题搁去一边,好像那些金狼和天狼,就代表了天狼会,天狼会根本没有什么首领似的。
如今,经左天斗一提,大家这才突然想了起来,薛长空抢在公冶长前面问道:“对了——
天狼会主究竟是何许人?”
左天斗道:“我说出来,诸位也许会不相信,天狼会属员不下五百之众,但清楚会主出身来历的人,则只有三个。”
“哪三个?”
“一个是柳如风,一个是血观音胡八姑,另一个是会主的贴身小僮。”
“你说是贴身小僮,不是小婢?”
“不是。”
“这么说,会主是男人,应该是可以确定的事?”
“可以这样说,但没人敢予确定。”
“为什么?”
“这一点正是我说你们今后应该特别留心这位天狼会主的原因。”
“哦?”
“左某人被编为五号金狼,在会中身份可说相当不低。但人会将近五年,先后也只见过这位会主三次。”
“左兄已然见过他,而且达三次之多,怎么说不知道对方是怎样一个人,甚至是男是女,都不能确定呢?”
左天斗转向公冶长苦笑了一下道:“公冶兄能不能凭想象,代小弟回答薛兄这问题?”
鲍冶长迟疑了片刻,道:“是不是因为你左兄每次晋见这位会主时,对方脸上都蒙了纱罩?”
左天斗点头道:“情形差不多正是如此。只不过他戴的不是纱罩,而是一种不透明的面具。”
“面具?”
“是的。一种在迎神赛会时,常常见到的那种金色面具。”
薛长空又抢着道:“不论是面具也好,纱罩也好,他逮去的,只是面孔部分,还有身材、衣着、举止呢?难道凭了这些,你左兄还无法揣摩对方是怎么一副形象?”
左天斗长长叹了口气,道:“已然你薛兄问起这些,我就只好说得详细一点了。”
他像回忆似的,稍稍停顿了一下,才接下去道:“我第一次会见这位天狼会主时,他戴的是一副文士面具,而他的衣着和谈吐,也处处表现了一名文士应有的儒雅和气质……”
薛长空忍不住插口道:“第二次呢?难道第二次竟变了样?”
左天斗道:“第二次,我奉召去一家客栈接受差遣,接见我的人,是一个老婆子,这老婆子也戴着一副金色面具。见面后,我问她会主何在,你猜这老婆子怎么回答?”
“她怎么回答?”
“她说她就是会主!”
薛长空一怔道:“会有这种事?”
鲍冶长道:“那么,第二次呢?”
左天斗道:“第三次见面,是在一座破庙里,那次柳如风也在场。我走进去时,柳如风正在跟一名身材窈窕,肤色白皙的黄衣女子谈话”
“这黄衣女子也戴了面具?”
“是的。”
“结果这黄衣女子竟又自称她就是天狼会主?”
“不错!”
薛长空忽然摇头道:“就算真有这种事,我也绝不相信!”
左天斗苦笑了一下道:“我已经说过了,这种事情如果说出来,一定很难令人相信。别说你薛兄不相信,就是我左某人,又何尝不是疑云重重?”
鲍冶长想了想,道:“这件事你有没有问过柳如风?”
“当然问过。”
“柳如风怎么说?”
“柳如风笑而不答,只说将来总有一天我会明白。”
鲍冶长道:“其他的金狼是否也见过这种情形?”
“见过的人不多。”
“为什么?”
“因为会中一般命令,均由柳如风下达,只有前五号金狼,才会受到会主直接指挥,才有机会经常见到这位神秘的会主。”
薛长空眼皮眨个不停,这时忽然一拍膝盖道:“我晓得这是什么原因了!”
鲍冶长一哦道:“你晓得了什么?”
薛长空道:“这一定是柳如风从中耍的花样!”
鲍冶长道:“这跟柳如风有何关系?”
薛长空道:“柳如风的易容术,已达神化之境,他自己能在顷刻之间,以各种面目出现,当然他也能帮他们这位会主,由文士变成老婆子,再由老婆子变为年经的女郎。”
左天斗摇头道:“薛兄这种想法,小弟不以为然。”
薛长空道:“哦?”
左天斗道:“因为薛兄忽略了这件事的关键所在。”
薛长空道:“哦?”
左天斗道:“小弟说得很明白,这位会主三次出现,都戴了金面具,根本没有易容的必要。小弟说他第一次是‘文士’,第二次是‘老婆子’,第三次是‘年轻女子’,正是如薛兄所说,是由对方身材,衣着,举止,以及声音上判定的。柳如风的易容术无论如何高明,也绝不能将一个人全身上上下下整个改变为另一种人。”
鲍冶长又想了想,道:“那么,依左兄看来,左兄认为所谓天狼会主,实际上会不会是由三人共用的一个名义?”
“我想不会。”
“何以见得?”
“第一,事实上无此需要。即使由三人分掌大权,实际必仍以其中一人为主,两人为副。若是如此,另两人尽可称之为副会主,而不必共同僭用会主名义,以致混淆不清。第二,三人分治,对外如只称一人,即不能共居一处,或共同出现。如三人分居三处,一时联络欠当,必然会闹出两位会主于两地同时发出不同命令的笑话,相信一个正常的领导人物,决不会如此儿戏。”
众人一齐点头,显然都认为左天斗这种剖析颇合情理。
鲍冶长叹了口气道:“这就叫人有点想不透了。”
左天斗道:“我要你们特别留意这位会主,便是这个意思。因为,这位神秘的天狼会主,早晚必然会来到蜈蚣镇,你们实在应该有个准备。”
龙剑公冶长抬头问道:“左兄,你如今打算去哪里?”
左天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起身走去胡三爷面前,双拳一抱,语音沉重地道:“三爷,我对不起您,以后希望您多保重。至于那三尊玉美人,左某人一定会在短时间内设法完壁归赵,请三爷勿念!”
说完这几句话,这位魔鞭便在众人目送之下,转身走出了大厅。
左天斗走了,大厅中又回复一片沉寂。
也不知过去多久,才由薛长空以一声轻咳打破了缄默,这位双戟温侯缓缓扫了高大爷等人一眼,最后望着公冶长道:“我们这些人里面,有没有谁比较清楚,血观音胡八姑那女人的一身武功究竟厉害到什么地方?”
薛长空望着的人,虽然是公冶长,但从语气听来,他显然并没有指望公冶长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血观音胡八姑是十多年前的江湖女煞星,那时他们这批年轻杀手,包括公冶长在内,一个个全是尚在师门习艺的大孩子,当然不会十分清楚血观音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薛长空想请教的人,其实是高大爷和胡三爷几位七雄老兄弟。
胡三爷望着高大爷,显然觉得这问题由后者来回答比较适当。
斑大爷今夜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如今若不是形势逼得他非开口不可,他显然还没有说话的意思。
“关于这女人的一身武功,老夫也只是听人传说”
斑大爷的语音很艰涩,这表示他并不十分乐意在目前这种气氛下来述说这段故事。
“据说,这女人年轻时,曾得异人传授,练成一种摄心大法,能在对敌之际,以一道眼神,或一声轻笑淆乱对手心智,使对手于不知不觉间暴露空门”
薛长空忽然岔口问道:“这女人如今多大年纪?”
斑大爷道:“细细推算起来,至少也该四十出头了。”
薛长空道:“姿色如何?”
斑大爷摇摇头道:“你老弟的这个问题,恐怕谁也回答不了。”
薛长空道:“为什么?”
斑大爷苦笑道:“因为老夫还没有听说过,有谁会跟这女煞星打过平手。”
双戟温侯薛长空道:“这意思就是说,凡是跟这位血观音交手的人,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活得下来吗?”
斑大爷道:“至少传说如此。”
薛长空低头思索了片刻,忽然摇着头,自语似地道:“我不相信这女人真有这般厉害,就算真有过这种事,那也该是指当年公冶长忍不住笑了一下道:“你薛兄又不相信了。难道这种事也假得了?”
薛长空仍然摇着头,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鲍冶长笑道:“那么,你说不相信,是什么意思?”
薛长空抬头说道:“如说这女人练过什么振心大法,这一点,我绝对相信,同时我也相信这种摄心大法,也许真的具有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鲍冶长笑道:“那么,你不相信的,又是什么?”
薛长空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纵然传说不假,那也该是当年的事!”
鲍冶长眨了眨眼皮,说道:“你的话我一时领会不来,能不能请你薛尼说得稍为更明白些吗?”
薛长空道:“我的话并不难懂。”
鲍冶长道:“哦?”
薛长空道:“除非这女人青春永驻,我不相信一个四十出头的半老徐娘,还能凭轻声浅笑,施展什么摄心大法!”
鲍冶长噢了一声道:“我懂你薛兄的意思了!你薛兄意思是说,这女人的摄心大法,有一半是借助于姿色?”
薛长空道:“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鲍冶长微微一笑,说道:“小弟跟你薛兄一样,晚生了几年,从没见过这女人,家师在世时,家师关于这女人的种种劣迹,也很少提及,不过小弟仍然可以纠正你薛兄这种错误的猜测。”
薛长空道:“哦?”
鲍冶长笑道:“小弟只须举一个例子,就够了。”
薛长空道:“举哪一个例子?”
鲍冶长道:“武当天聪道长当年就是死在这位血观音手里,这件事你薛兄听人说过没有?”
薛长空月兑口道:“你是说武当上一代掌门人,这位瞎”
说及一个瞎字,这位双戟温侯突然住口。
因为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一个女人不论变色如何动人,她对一个双目失明的出家人,起得了作用吗?
薛长空没有再开口,其他的人,当然更是无话可说。
大厅中一时又沉寂了下来。
远处,报晓鸡啼声凄切昂扬,似在告诉人们:漫漫长夜行将过去,天已快亮了。
正由于接近黎明,这时的夜色也益发显得黑暗阴沉。
大厅中人人微阖着眼皮,似乎都显得很疲累。
只有双戟温侯薛长空一个人例外,他两眼瞪着天花板好像仍在盘算着要以什么方法才能化解血观音的那套摄心大法。
鲍冶长走过去,轻轻拍了他一下,微笑道:“别想得太多了,薛兄,天狼八老中,可怕的人物,绝不止血观音一个,不过,咱们也不必瞧轻了自己,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咱们这几个小伙子,如果好对付,他们早就找上门来了。”
薛长空像是给提醒了一件什么事似的,当下连忙拉来一张椅,等公冶长坐下来,带着一股期切之色,低声道:“小弟刚刚想到一个问题”
鲍冶长道:“什么问题?”
薛长空道:“这位血观音多年不见露面,人人都以为这女人真的走火入魔,得了半身不遂之症,适才天斗兄已为我们道破真相,说她是为了害怕令师灵台老人,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由此可见,令师在世时,对这女人的摄心大法,必有克制之道,关于这一点,不知公冶兄……”
鲍冶长微微摇头道:“家师对这女人,一向不愿多提,如果这女人当年不放烟幕,情形也许不同了。自从传出这女人走火入魔的消息后,家师认为大患已去,除当时表示过一阵欣慰之外,以后就没有再提过这女人一字。”
薛长空有点失望道:“真可惜。令师如果将这种降魔功诀流传下来,今天的形势就要大大的改变了。”
鲍冶长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遗憾的,缓缓说道:“人正心正,万魔不侵。家师虽未以此秘法相授,相信亦不出上述八字之范畴。小弟已经说过,这种事不能想得太多,想多了徒乱人意。江湖上的天下,是拼血汗闯出来的,对方这次来的魔头愈多,愈能考验我们的毅力,只要我们这一次能站得住,相信我们以后倒下去的机会就不会太多了。”
薛长空不住点头,双目中同时流露出一片钦敬之色。
这位双戟温候虽不像血刀袁飞那么倔强,但可也不是一个轻易服人的人。
他虽然败给了铁头雷公杨伟,但他一点也不觉得铁头雷公杨伟有什么了不起,以后遇上这位天狼长老,他照样还有勇气斗上一斗。
可是,对公冶长,他是真的服了。
他觉得公冶长虽然和他的年纪差不多,但言谈举止之间,往往流露着一种优雅月兑俗的气质。
这种气质不仅他薛长空没有,就是在虎刀段春和血刀袁飞身上,也极难发现。
他放心不下那个血观音胡八姑,并不是因对那位血观音暗萌怯意,相反的而是出于一种好胜心。
他一再追究那女人的底细,就是为了将来想抢第一阵。
他自以为在人人谈虎变色之际,他能有这种打算,是够自豪的。
如今,他听了公冶长的这番话,才发现自己的襟怀竟是如此狭窄因为公冶长根本就没有把一个血观音放在心上!
他念念不忘,想斗倒的人,只是一个血观音、而公冶长着眼的,则是天狼八老,以至于整个天狼会。
试问,公冶长这种大无畏的精神,又叫他怎能不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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