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毒帝九尾姬说至此处,峨眉一剔,盈盈秋波中突然闪射出一股异采,她朝苏天民注目望去,像要将苏天民整个看透似的问道:“苏梅叟是你娃儿什么人?”
苏天民心神一紧,恭答道:“家祖。”
九尾姬似乎意不在此,紧接着,注目又道:“是的,本帝也正这么想现在,娃儿,听清,不许扯谎,你娃儿这次来,真正目的究竟何在?”
苏天民头疼了,乐帝说:千万不能说出此来之真正目的!现在,这位毒帝则交代,不许撒谎!
听谁的?他该怎办?
九尾姬芳容一寒,道:“娃儿,你怎么不开口?”
拖,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只是更坏事,于是,苏天民强打精神,淡淡地,从容一笑道:
“前辈猜猜看!”
是的,苏天民准备运用救命要诀,“唱反调”了。可是,有“反”必先有“正”,他如不先找出对方的“正调”,“反调”如何唱?所以,他拼冒大不韪,也得先探探对方口风再说!
九尾姬停了一下道:“上官斌这厮,是个标准的笑面虎,他会忽然想起派人看望我,如说出于好意,只有鬼相信!”
苏天民心中掂掇不已,这位毒帝,果非善与者。
九尾姬冷笑着接下去道:“依本帝猜测,最近江湖上可能出了什么大事,所以叫你这娃儿看看风色,相机行事,最后目的当然是想请本帝下山!”
苏天民头一摇,笑道:“错了。”
你说东来,我偏西!这是“反调”的一大“前提”。至于在“错了”之后,“对的”如何接,只有“且战且走”,先过这一关再说了。
九尾姬哼哼道:“错了?如此说来,你娃儿这次来,是真的什么目的也没有了?”
苏天民毅然答道:“有!”
九尾姬侧目道:“邀本帝下山?”
苏天民平静地道:“恰恰相反!”
九尾姬一哦道:“此话怎讲?”
苏天民正容接道:“晚辈此来,一请前辈应从速加设严关,二请前辈于最近这段期间内,千万不可去江湖上走动!”
九尾姬秋波盈注道:“外边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人物,值得本帝这样做?”
于是,苏天民遂将那位洞仙庄主近数月来之作为,以及上次他去武当,曾于途中碰到一名该庄武师,正领着数名干练庄丁,准备潜赴连云崖乐帝住处的种种经过,着意渲染了一番,最后作结论道:“上官前辈鉴于他在武当连云崖的隐居之处已遭该庄探悉,因而虑及秦前辈这座藏,可能早晚也有被扰之虞,是以乘晚辈前来青城之便,吩咐晚辈相机提醒秦前辈一声……”
苏天民顿了顿,接着说道:“当然,以秦前辈一身超凡人圣之修为,自非一般妖魔小丑所能遂谋,但是,俗语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现在,既然知道了,自以未雨绸缨,先期有所准备为佳。”
九尾姬听完,半晌无言,最后深深叹了口气道:“依妾身揣测,你娃儿这次来此,很可能是出于上官老儿的激将之计,不过,话虽如此,妾身仍然无法不入彀。如果妾身猜得不错,他老儿算是成功了,唉唉,好人死掉千千万万,偏就轮不着这老儿……”
苏天民先是一惊,接着大喜月兑口道:“前辈是说?”
九尾姬缓缓头道:“不,妾身暂时还抽不开身子。”
苏天民大为失望,心想:成功个鬼!既然抽不开身子,说了还不是等于白说!
九尾姬接着说道:“妾身先后足足化去四五年工夫,力将几十味罕见药材全部采齐,如今,一炉‘化骨丹’和一炉‘续命丹’,均已炉火七转,即臻纯青之境,如予中途搁置,势必前功尽弃……”
苏天民急忙问道:“到炉火纯青,尚需多久?”
九尾姬约略计算了一下道:“大概十个月左右。”
苏天民皱眉暗忖:十个月差不多就是一年,等你一年以后再下山,那时江湖上已不知道变成一副什么面目了。
九尾姬停了停,接着道:“所以,妾身决定先差下面那两个老怪物随你娃儿前去,不过,你娃儿可要注意。这两个老怪,一身功力,均不在妾身之下,有了妾身吩咐,也别愁他们不听话,你娃儿惟一须得记住的,便是在他们两人之间,千万不可于待遇上有所差别!”
第二天,九尾姬果然着人将两个老怪物叫来,她向两老怪交代的话很简短:“从现在起,你们跟着这娃儿,就像跟着妾身一样,这娃儿要你们做什么,你们都得听从,知道吗?”
两怪点点头,脸上一点表情没有。
接着,九尾姬取出一袋碎金,以及一瓶药丸交给苏天民手上道:“这袋碎金,作为你们的盘缠,这瓶丹丸叫做‘固本养心丸’,他们两兄弟,遇敌交手,往往奋不顾身,受创乃属在所难免,轻伤一颗,重伤三颗,你娃儿得代妾身好好照顾他们。”
苏天民恭话收下,接着,九尾姬亲送他们下峰,一直送到绿彼桥,方才道别折回。
苏天民领着胖瘦两怪,一路向山外走来,出山之后,苏天民偶然回头,目光所及,不禁一呆。
你道怎么了?
原来两怪肩并肩,步随步,走得齐齐整整,丝毫不差先后!
苏天民马上明白过来,这大概又是伯仲之序在作祟。
走在后面,或者走在前面,两怪一定以为与长幼之分有关,所以,干脆来个并步前行!
这种想法和做法,说来固然愚昧可笑,可是,话说回来,两人之中,要是有一个稍为开通些,又怎会为这种无谓之争,一直僵持到今天?
苏天民暗暗摇头,心想像这样下去,以后的麻烦,可真够瞧的!
别的不说,跟前这件事,首先就得设法解决,深山中,活动少,尚无多大问题,今后去到江湖上,情形就不同了。行动怪异,容易惹人注目。此其一。
其次,若是遇上一段厌路,或是遇上一座独木桥,那时怎办?
以两怪一身奇厚功力,一旦再度纠缠起来,苏天民知道,他是绝对分拆不开的。
苏天民皱着眉头,等两怪走近,灵机一动,忽向瘦尊者挥手道:“瘦前辈前面走,胖前辈留后一步,晚辈想分别跟两位说几句话!”
两怪同时止步,双双冷然发问道:“凭什么分先后?”
苏天民和悦地说道:“这是秦前辈的吩咐,至于凭什么分先后,晚辈自会跟两位分别解释,如有不平之处,两位再提抗议,尚不为迟。”
接着,不由分说,拉起瘦怪便跑。
两怪因听说是主人九尾姬的吩咐,一时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跑出十来步,瘦怪停下问道:“我为何要走在前头?”
苏天民低声道:“您老也真是!知道不?这实在是贤主人的一番苦心……想想看,无论进门,入席,或是走在路上,有无年少辈低者抢去前头之理?那一个不说:‘啊,请,请,当然您先请’!”
瘦怪眼皮一翻道:“要是胖鬼想通了,你娃儿还要不要这条小命?”
苏天民轻声笑道:“秦前辈说:胖的人,头脑简单得多,晚辈已经拟好一番说词,您尽避放心也就是了。”
瘦怪哼了哼,没有开口。
苏天民不敢怠慢,回来又向胖怪这边快步跑来。
胖怪瞪眼迎着道:“你娃儿在捣什么鬼?凭什么他瘦鬼要走在本尊者前头?”
苏天民将胖怪向后拉出数步,悄声道:“现在,晚辈多话不说,只举一个例子。
譬如,有某兄弟俩,在经过一座村庄时,突然自村庄中奔出一条恶狗,这时,我们将不难听到其中一定会有人这样喊:‘阿弟,别怕,你在前头走………’”
胖怪听得不住点头,眼珠一滚,忽然侧脸问道:“那你跟瘦鬼怎么说?”
苏天民故作神秘的笑了一下道:“晚辈说:走路无所谓前后,他人高腿长,跑得快,望得远,应该走在前面,其实,这实在是主人的一片苦心………”
胖怪哦了一下道:“你是说,这是我们主母的安排?”
苏天民认真地点点头道:“是的,贤主人说:在年龄和武功上虽然分不出先后高低,但是,如论仪表,瘦前辈实在没有理由再跟您老争下去。”
结果,皆大欢喜,以后一直都是瘦怪在前,胖怪在后,两怪彼此“心照不宣”。
苏天民这一着成功,底下要做什么,就无往而不利了!
首先,他觉得两怪蓬首垢面,身上仅着短裤一条,走在通行要邑中,未免有碍观瞻。
于是,在近成都府的一座小镇上,苏天民买了两套衣服,以及一些梳洗用具,他先向胖怪暗中进言道:“胖前辈,你是否觉得做老大的人……”
胖怪高高兴兴的接受了,然后,苏天民再将瘦怪拉去一边道:“您这个做大哥的人总不能………”
经此一来,两怪走在路上,即不似先前那般引人注目。
苏天民渐渐发觉,两怪也是人,都缘一时执拗,又在深山中呆了这么久,方才养成一种怪脾性,现在,在与外界不断接触之下,虽然尚无多大改变,但已较在青城山中容易亲近多了。
两怪饮食简单,沉默寡言,对于一般人,仍多多少少带有一种憎恶心理,苏天民为使两怪习惯于正常生活起见,每至一处,均尽量将两怪带向人多口杂的茶楼酒肆。
苏天民想慢慢培养两怪的耐性,以及想找个机会试试两怪的听从程度。
这一天,来到川陕交界的南郑,在一座酒店打尖时,苏天民忽于无意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妇人声音。
苏天民转过头一看,那是个年约双十的少妇,一身青布素装,头扎绢帕。操豫中口音,但是,尽避口音听来极为耳熟,面貌看上去是眼生之至。
苏天民不便多看,仅约略扫过一眼,即转过脸来。
心中则暗暗诧异,相信不会听错,这声腔太熟了可是,这以前在什么地方听过呢?
其间,最使苏天民感到不能释怀的是,这名少妇,在苏天民转脸望去时,俏目的面容上似有一抹震讶之色一闪而逝,然那仅是极为短暂的一刹那,但已为目光锐利的苏天民暗暗瞧在眼中。
少妇是一个人占着一副座头,然而,桌面上杯箸摆着两份,很显然的,这位少妇正在等着另外一个人!
苏天民向两怪举杯邀饮,心中则在默默思索………
即于此际,一名年约二十一二的劲装青年忽自店外大步走入。
苏天民一眼看出、来的这名青年,不但人品不俗,显然还是一位会家高手。
劲装青年入店,似未留意到苏天民和两怪的存在,大踏步擦席而过,径向少妇座位走去,口中一面大声抱怨道:“不知道怎么还没有”
语音遽尔止,苏天民知道,劲装青年之所以话说一半,十之八九是受身后少妇眼色之影响。
也就在这个时候,苏天民心中一亮,突然全部明白过来。
这名劲装青年,他也不认识,但是,与少妇一样,声音很熟悉知道此人是谁?开封客栈中,那名图奸民妇的“恶霸孙三”是也!
连带的,苏天民想起,这位少妇,正是那夜串演“民妇”的那个女人!
当夜,那个恶霸孙三,身手杰出,全然不似一名普通痞棍,临抽身时,又说过这么两句:“你小子既然耍不出什么新花样,大爷可懒得再陪啦”
事后,苏天民本来有点疑心,然因当时忧心那朵小玉花之遗失,亦未再往深处想。
现在,真象抖明了,原来那是一条苦肉计!目的呢?当然是为了由武功上查察他的来路了!
还好这厮当时耐性不够,他一招天雷学蓄而未发,以致这对狗男女平白无耻一场,结果什么也没有得到。
苏天民既然弄清这对狗男女系来自洞仙山庄,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不过,他并不想马上动手。
因为,男的刚才那半句话颇为耐人寻味,“不知道怎么还没有”“还没有什么?”
他想先弄弄清楚!
于是,苏天民先敬了两怪一杯酒,皱眉大声道:“已经快过三伏了,怎么还这样热啊!
两位前辈,咱们今天就在这儿歇下,等明天早凉再走怎么样?”
在这种情形下,两怪向例不开口,不表反对,便是同意。
苏天民杯子一举,大声接着道:“来,再干一杯,今天既然用不着再赶路,喝个痛快也好!”
苏天民生长关外,为御风寒,从小便是酒当茶,胖瘦两怪内力深厚,天生海量,加以两怪只要有一个举杯,另一个便无不喝之理,于是,两老一少,不断添酒加菜,竟认真的享受起来。
身后座上,那女的低低传音道:“那个小子大概没有认出我们是谁。”
男的点头接口道:“这是显而易见的,那夜,我们均非以本来面目出现,而且事隔甚久,地处千里之外,小子又不是大罗神仙……
女的想了一下道:“那么,三公子打算怎么办?”
男的沉吟道:“这倒是个烦人问题。‘连云崖’那边派出去的人,一去影无踪,‘藏春岛’这边,如果我们也落个半途而废,庄主准得大发雷霆。”
女的抢着道:“可不是,叫你别带奴家来,你偏不听,就像将奴在庄中,奴会偷偷搭上别人似的,庄主再严厉些,也不会拿你怎样,不是么?你们毕竟是师兄弟呀!我春花呢?一个婢女而已!要杀要剐,还不是听便!”
男的低低一笑道:“我的小心肝儿,你别跟我说得这么可怜好不好?本公子是庄主弟,你是本公子心头肉,除了本公子而外,谁敢动你身上一根………”
女的嗲叱道:“死人,你敢再说下去!”
男的悄声暧昧地道:“是的,我不敢再说下去了,但,咳,咳,我倒想马上找个地方歇歇心肝,你说,怎么样?”
女的樱唇一努,传音笑骂道:“这里还有你昏了么?”
男的轻轻一啊,色心顿退,当下皱皱眉头,思索了好一阵,方才迟疑地传音道:“所以我说,这是个恼人的问题,放弃了这小子,实在可惜,因为庄主对这小子显然十分重视,如能生擒回庄,未尝不是大功一件。”
女的想了想道:“也没有什么困难呀,以三公子一身成就,当然不会输了这小子,加上‘皇甫’和‘西门’两位武师马上赶到,先拿下这小子,交婢子押回,横竖婢子跟去藏春岛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公子与‘皇甫’‘西门’两位师父,先办了这一件,再去青城,又差了多少?”
男的犹豫道:“这小子当然没有什么,但小子身边,一胖一瘦两个老怪物,叫人看上去寒森森的,有些莫测高深。”
女的唉了一声道:“公子也真是,有着‘皇甫’和‘西门’两位师父,这两个老怪物就换上九帝中的两帝,又能怎样?”
男的连连点头道:“是的,这倒的确是本公子过虑。”
女的皱眉接着道:“只是不晓得‘皇甫’和‘西门’两位师父怎么还没有到,不会是走过头,或者记错会面地方吧?”
男的摇摇头,女的又道:“那么?”
前面座头上,苏天民这时忽然向一分名店伙招手道:“伙计,你过来!”
店伙过来赔笑道:“少爷有何吩咐?”
苏天民喷着酒气道:“这儿城里,哪家客店最好?”
店伙干笑笑道:“谈好,很难说,不知少爷是指那一方面而言?”
苏天民点点头道:“那你就分开来说说也可以。”
店伙清了一下喉咙道:“论宽敞,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应数‘老百福’。清幽雅静,则数‘新三元’。不欺生客,房钱公道,当数‘鸿宾楼’,另外,咳咳就是敝店“悦来第一栈。”
苏天民见这伙计斜眉歪眼,印象至劣,因而打趣道:“那么,贵栈优点又在什么地方呢?既不宽敞,亦无清幽雅静可言,当然更谈不到不欺生客,房钱公道,这些,都是你老兄亲口说的,不是吗?”
不意那店伙竟然毫无困窘之态,用眼一阵搬弄,嘻嘻笑道:“本栈的好处,少爷没住饼,当然不知道。”
苏天民一哦道:“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