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无害在房中负手踱了几圈,忽又停了下来,抬头望向杨姓剑士道:“有一件事你伙计知道不知道?”
杨姓剑士道:“什么事?”
申无害道:“你伙计可知道我要你留下来陪着我的真正用意?”
杨姓剑士道:“你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申无害摇摇头道:“那只是一种藉口。”,
杨姓剑士茫然道:“那么……”
申无害接着道:“杀人的方法很多,下毒只不过是其中一种。他们如果真想取我性命,我就是有着通天本领,也无法逃出他们的掌握。现在,我不妨老实告诉你伙计,我要你留下来,其实是为了另一件事!”
杨姓剑士瞪大了眼睛,说道:“另一件是什么事?”
申无害道:“一宗交易!”
杨姓剑士愕然道:“一宗交易?”
申无害道:“是的,一宗交易!只要伙计答应为我办一件事,我愿意将刚才这套绝学,偷偷传授给你。”
杨姓剑士呆在那里,久久无法动弹。
没有人愿意自己成为天杀星第二,但却没有一个人不愿意具有像天杀星那样一身武功。
这种话由天杀星本人亲口说出来,也许只是一种死亡的诱惑,但只要是一个练武的人,就无法抵挡这种诱惑。
杨姓剑士回过头来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转脸四下张望,虽然他并没有表示答应,他也不愿这番话为第三者听去。
申无害缓缓接着道:“你伙计是个聪明人,所以我也不必向你伙计多作解释。你们那位艾大总管奉命苦苦折磨于我,无非就是为了我申某人这一身武学。如今形势已明显得很,什么甜言蜜语都是假的,只要我将这一身武学交出来,我这条性命,也就完定了!”
他顿了一下,又说道:“所以,我现在不妨再告诉你伙计一个秘密,我答应他们三天后招供,其实,也是假的!你伙计想想吧!不招供,反而可以活得久些,我若是真的招了供,岂非跟自己过不去吗?”
他本来想笑,但结果却叹了口气又道:“当然这也不是什么聪明的办法,三天之后,我若是拒不招供,就算还能活下去,那日子也够瞧的……”
他不知忽然想起什么,仰脸望着屋顶没有再说下去。
杨姓剑士舐了舐嘴唇道:“我……”
只说出一个我字,就停下了,他发觉喉头好像哽着一口痰,声音也沙哑得不像他自己的声音,等咳过一声,清清喉咙,才接着道:“我……我必须向你老弟声明一下,你老弟的遭遇……我很同情……不过,我杨某人在宫中只是一名红衣剑士,地位虽不算太低,但权力却极有限,如果……如果……你老弟的意思……是……是想我杨某人设法放你老弟出去,那我杨某人只能说一声抱歉……就是杀了我……我也办不到。”
申无害侧目道:“我这样要求过你没有?”
杨姓剑士心头一宽,脸上登时露出喜色。
他一直担心一件事,担心这位天杀星以助他月兑逃为交换条件。
既然这事不在条件内,他还有什么顾虑的呢?
他想着,故意装出一脸严肃的表情,下巴一抬,慨然说道:“好,你老实说吧!只要这件事我杨某人能力所及,我杨某人,一定不使你老弟失望就是。”
申无害冷笑了一声道:“一个人如果自知生路已绝,第一个升起的念头,必然是如何设法报复,这种心情想你杨兄一定了解……”
杨姓剑士点点头,表示他很了解。
申无害语带根意,沉声接下去道:“我要你杨兄为我办的事,就是希望你杨兄能在我死后,设法将我今天的遭遇转告我的两位师弟……”
杨姓剑士一呆道:“你你还有两位师弟?”
申无害道:“我这两位师弟,天资均较我为佳,所以你杨兄尽避放心,这件事就是泄露出去,你也不必为安全担忧。”
杨姓剑士忙道:“你这两位师弟如今都在什么地方?”
申无害道:“这一点还请杨兄原谅,我一时还不能说出他们住的地方。”
杨姓剑士道:“那我将来如何与他们联络?”
申无害道:“我当然会告诉你联络的地方。将来,我死了之后,你可找个出宫藉口,将我在宫中遭害的经过,详详细细的写下来,送去襄阳第一客店。”
杨姓剑士道:“交给谁收?”
申无害:“信封上什么也不必写,这是我们师兄弟之间联络的暗号,你只要送过去,他们就会收到。”
杨姓剑士道:“他们一定会去?”
申无害道:“每年至少两次。”
杨姓剑士道:“信就交给栈房的账房先生?”
申无害道:“是的,那位账房先生也不认识我这两师弟,但他并不需要知道这些,我已经给过他不少好处,他接到这种信,只须放在一个特定的地方,我那两位师弟自会过去收取。”
杨姓剑士点点头,忽又抬脸迟疑地问道:“时间一共只有三天……在这三天之内……你那套武学……我……我……学得会吗?”
申无害道:“要想修习成功,三年时间也不够,如果只传心诀,一天半的时间也就尽被了。”
杨姓剑士欣然说道:“好,就这么说,一言为定。”
申无害正容道:“我是个快要死的人,你杨兄知道,这是一个人的良心问题,所以我想先请你杨兄起个誓,好叫我死也死得瞑目。”
杨姓剑士忙说道:“皇天在上,我杨某人若是违背诺言,将来一定不得好死!”
无情金剑走出密道,很久没有说话,心情似乎很沉重。
但当他抬起头来时,却看到麻师爷正在望着他笑。
无情金剑不觉一怔,讷讷说道:“师爷何事好笑?”
麻师爷微笑着:“总管皱眉头,是为什么事,十我笑的就是什么事。换句话说,我是在笑你总管,笑你总管在听到这种大好消息居然还要皱眉头!”
无情金剑又是一怔道:“师爷认为那小子还有两位师弟是好消息?”
麻师爷笑道:“难道不算好消息?如果连这种消息都不算好消息,那你总管还希望什么更好消息?”
无情金剑愣然道:“这是什么好消息?”
麻师爷笑道:“至少我们已可不必再为看管这小子而烦心。”
无情金剑道:“师爷打算了结这个小子?”
麻师爷笑道:“还留着干什么?小子一身武学已传给杨剑士,至于师门秘密,还有另外两个小子可供追查,我不信杨剑士和那另外两个小子,会比这小子更难对付。”
无情金剑仔细一想,觉得麻师爷这番话果然大有道理,当下不禁眉飞色舞的抬头问道:
“那么师爷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麻师爷笑笑道:“当然得等这小子将一身武学交出之后。”
两天很平静的过去了。
由于申无害传授得法,杨姓剑士只花了一夜工夫,便将整套玄功的心诀,以及修习时必须注意的运气方式,全部记得滚瓜烂熟。
这位红衣大剑士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一套天下无敌的武学,这么容易便被他获得了。
获得这样一套武学。他付的代价是什么呢?
仅仅是一项简单的承诺一项永远不会兑现的承诺!
不得好死?
笑话!
当年他诱骗他那个表妹和他成其好事,他就发过这样的誓:如果将来他不娶她为妻,他日后一定不得好死!
结果他并没有娶她为妻。
不得好死的,反而是那位痴情的表妹,她一听说表哥娶了别人,第二天,就投了河,了却一条性命。
以后,像这样的誓言。他也不知道说过多少次,变了口头禅,如今他还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
不过,这却使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若干年前,一名相士为他看相,曾预言他年过四十以后,将会遇见贵人,届时在这位贵人扶持之下,必将转交好运,富贵荣禄,垂手可得。
他原以为这只是江湖术上讨好顾客的套话,没有想到这名相士的预言,竟真的应验了。
学会了这样的一套武功,富贵荣禄还愁不会到手?申无害进宫的那一天,正是他四十岁的生日。在这以前,他也曾想过,相士说他四十岁以后会交好运,可能是指他将由红衣剑士升为锦衣剑士,所以他一直认为他命中的贵人,不是剑王便是无情金剑,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所谓贵人竟是这位杀人如麻的天杀星。
他准备将来出宫之后,若是还能找着那名相士,他一定得好好的酬劳一番。
送牢饭的已换了一名姓阴的锦衣剑士。
这位阴姓锦衣剑士名叫阴福生,以擅发各式暗器见长,他也是红衣剑士的队长。
饼去,杨姓剑士曾受过他们这位队长闲气,因为这位阴队长脾气很特别,他最大的爱好,便是喜欢看别人当众受窘,杨姓剑士由于一身武功在红衣剑士群中并不如何突出,而就成了他经常奚落侮弄的对象。
如今杨姓剑士每次看到他们这位队长提着饭盒进来,都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发狠:“你这厮等着瞧好了!有朝一日,待老子玄功练成之后,你他妈的不叫你这厮好好的当众出一次丑才怪!”
牢房上的门铃又响了。
一个人只要不闲着,往往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现在的杨姓剑士,感觉就是如此。
他在感觉上,好像刚吃过中饭还没有多久,想不到一转眼晚饭又送来了。
申无害隔着栅门向那位红衣剑士队长问道:“你有没有记住多带一点酒来。”
那位名叫阴福生的队长举起左手提着的一只大酒壶,笑着回答道:“像这样一壶,你看够不够?”
申无害点点头,感觉十分满意。
他看出那是一只特大的十斤壶。
杨姓剑士的酒量非常有限,而且杨姓剑士喝多喝少还可以由他加以限制,有了这样一壶,尽他够过瘾的了。
包令申无害满意的是,这一顿的下酒菜,也特别丰富。
打开菜盒,香气四溢,几乎全是他平日所喜欢的几样菜:红烧肉、蒸香鱼、什锦豆腐、醋溜笋、蒸风鸡、爆炒韭黄,样样俱全。
申无害不禁点头道:“好菜!”
那位红衣剑士队长只是微笑,没有开口。
他心里想:这已是你这位天杀星的最后的一顿,菜当然要烧得好一点。
麻师爷已算定,美酒佳肴当前,这一顿申无害一定会喝得酩酊大醉。
结果不出他的预料,申无害果然醉了。
无情金剑接到那位红衣剑士队长阴福生的报告之后,主张马上动手,但麻师爷却不以为然。
你已听说这位大杀星的酒量很大,十斤酒喝下去,是否真的醉了,颇成疑问。
所以他认为最好由这位红衣剑士队长带着淬毒暗器,再去密道中暗地里加以观察,如果证实这位天杀星真的醉了,而非故意装醉,便以暗器收拾,这样将比打开牢门进去动手,要方便多,也安全得多。
无情金剑点头称善。
于是,那位红衣剑士队长带着暗器,再向那座由库房变成的牢房悄悄掩拢过去。
这时约莫二更左右,夜色很暗。
爆中守卫很严,平时人班巡查人员一向禁止闲人走动,即使身份最高的锦衣剑士,亦不例外。
不过今天所有的剑士,事先都已接得吩咐,今夜红衣剑士队长阴福生的行动他们可以不必过问。
所以这位红衣剑士队长这时的行迹虽然显得有些鬼鬼祟祟,但一路上却未受到任何干扰。
牢房中一片沉寂。
壁上那盏油灯,灯光却越缩越小,如果不剔灯蕊,眼看就要熄灭。
申无害沉睡如故,那只空壶已被踢去另一角。
只有杨姓剑士似乎尚未睡熟,不时辗转反侧,脚上的铁链也跟着不时发出一二声牵动的声音。
阴福生注视了一会儿,知道没有什么需要再等待的了,于是不慌不忙的从怀中模出三支毒镖。
他将墙壁上的那扇活门轻轻拉开,缓缓将手臂伸了出去。而他的一双眼光,则如终未曾离开过屋角正在睡熟中的申无害。
他也许用不着如此小心,但这位天杀星的名气实在太大了,他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
开在墙壁上的那扇活门,拉足了约有一尺见方,他如果发觉情形不对,虽说随时均可将手臂缩回来,但是,他这条手臂与别人不同,这条手臂对他太重要了,即使丢了性命,他也不能让这条手臂落在这位天杀星手里。
不过,他的这番顾虑,显然是多余的。
因为屋角那位天杀星睡得就像死人一样,从他刚才走进来直到现在几乎连身子都没有翻动一下。
当然,小心一点,总是好事。
这位红衣剑士队长惟恐迟则生变,容得手臂伸出,立即运腕一抖,三支毒镖成品字形向屋角发射过去!
这种淬毒飞镖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当它用来暗算一个人时,它并不需要命中这个人的穴道。
它只要沾上对方一些皮肉,毒性就会很快的蔓延开来,即使大罗神仙,亦鲜回生之术。
当下,只见蓝光一闪,屋角的鼾声顿告寂止。
大功告成了!
可笑的是那位杨姓剑士,直到他们这位队长走进房中将油灯剔亮,同时狠狠踢了他两脚,他才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居然还没能完全清醒过来,当然更不知牢房中已经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阴福生也懒得再去理他。
他取下壁上那盏油灯,向屋角走去。他已很久没有使用这种笨重的暗器,他想看看三支毒镖是否都打中了他认取的部位。
天杀里面壁而卧,三支毒镖分中左右双肩及后脑门,流在地上的血液,已变成一片紫黑色。
阴福生的嘴角不禁浮起一丝笑容。
因为三支毒镖所命中的部位,全与他所认准的部位不差分毫,他相信在这么黄淡的光度下,全宫绝没有第二个人能像他打得这样准确!
就在这一瞬间,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因为他忽然发觉有些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天杀星的一颗脑袋,仿佛稍微大了一些。
这颗脑袋,他很眼熟,虽然一时想不起这是谁的脑袋,但是这颗脑袋不管是谁的,绝不是天杀星的脑袋。
身后有人笑着道:“怎么样?伙计。什么事情不对劲?”
阴福生想起是谁的脑袋了。
杨姓剑士的脑袋!
可惜已经太迟了。
等他发觉事情不妙,一只手掌已经搭在他的右肩。
申无害含笑接着道:“一个人杀人杀多了,他经常想到的一件事,自是如何避免自己也被人杀。你们对于这位天杀星,实在估计得太低了,你伙计用不着挣扎,也用不着害怕,我会将你们的尸首妥为收藏,全剑王宫将没有一个人知道你已死去,因为我向这位杨朋友借用的,只是一套衣服,而要向你朋友借用的,除了衣着之外,还有你朋友锦衣剑士的身份。宫中不见了你伙计,天杀星也跟着失了踪,你知道他们会怎么想吗?”
阴福生沙声抖索着道:“小人……是……奉命行事,只……只……求申大侠……高抬贵手,不管申大侠吩咐什么,小人……无……无……无不惟命是从。”
申无害笑着接下去说道:“他们一定会以作伙计临时改变主意,将我这位天杀星挟持出宫,希望从我这儿逼识武功,等会我就会这样做,让官中值夜剑士看到你扛着一个人,匆匆出官而去。因为你今夜领有特殊使命,我想那些值夜的剑士,必然不会加以拦阻。”
他顿了一下,又笑道:“你伙计在宫中的地位不低,对宫中的秘密,一定知道不少。你伙计如想活得久一些,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尽量我话说,把你所知道的事,全说出来。好了,这里呆得太久,总没有什么好事,我们可以换上衣服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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