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已过。
老烟枪竟然平安无事地将吴神算送到目的地。
虽然尚未接到严平的消息,以得知刺客到底为谁而来,但他心中却已有数,毛盾似乎没撒谎,只是已分手,也就顾不了这许多。
目的地并非在庐山,而是在总管银灯联经济命脉的翻阳湖畔的真正总坛。
此坛有如一座小城堡,不时有车马来回奔驰,就连湖边都挤满了船只。它们都有个共同特色,即是竖起一根又长又高的灯笼桅杆。
身分高低大约可从灯笼的多寡而定。
不论水陆运输,油米盐粮或是金银绢布,几乎任何赚钱生意,都在银灯联的手中稳当经营着。
而统管这一切的就是那精明能干的女当家冼媚如。
她似乎特别重视吴神算的到来,一有消息,立即亲自迎接并带往金碧辉煌而又不失典雅的邀客轩。
茶点已奉上,吴神算也已休息足够,冼媚如才亲自前来询问一些重要问题。
现场只有老烟枪及冼残在场,外面已被层层封锁。
事关银灯联安危,冼媚如不得不小凡应付。
她凝神说道:“听说先生曾经在十数年前替本帮帮主算过命?”
“他叫冼银灯吧?若是他,小的应该替他测过八字。”
吴神算小心翼冀从腰际拿出一张已相当陈旧的宣纸,里面正写着冼银灯的生辰八字以及卜卦批命眉批。
“小的对客户的资料通常都会有所保留,此次要不是从贵帮严平分舵主口中得知贵帮主已失踪数年,又问及名字之巧合,小的也不会翻找那十数年的册子而得到这资料。您看看是否为令帮主之八字,或只是同名同姓。”
冼媚如看了几眼,望向老烟枪:“帮主该是甲丙年七月七日丑时生的吧?”
老烟枪点头道:“何年是不清楚,但七月七日我却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帮主娶夫人时,还是老朽亲自拿去配八字,错不了。”
吴神算已满意笑道:“那就好,我没算错人。”
冼媚如轻轻一叹:“帮主就是痴情,夫人死了,他也跟着失踪,一去就是十数年,唉!”
老烟枪亦感伤道:“十几年了……音讯全无……唉,生死有命,怨不得谁!”
原来他们全为帮主失踪而烦恼。
难怪在得知吴神算有消息之后,老烟枪会带领第一高手冼残亲自前去请人,也难怪他们如此保密。
要是消息走漏自是对银灯联大为不利,尽避江湖上已有传言,但仅止于风声耳语,若经证实,当然不同了。
冼媚如望向绢纸左下角一行小字,问道:“这该是帮主在您那儿算命的日期,不知是在夫人去世之前或之后?”
吴神算道:“该是之后了。记得帮主当时已是满脸胡子,像个流浪汉,还喝得两眼发红,他碰巧撞着小的桌子……”
“当时小的是在杭州城外的小市集摆摊。帮主撞地之后,似很不好意思,拿了一个元宝要赔偿小的损失。”
“太多了我不敢收,他却像转头就要走,我叫住他,以替他算命抵帐。他直道:“还有命吗?还有命吗?,我还是替他算了。”
“问事业、前途,他都摇头,后来问婚姻,他却显得痛苦异常,似笑似哭地叫着。我觉得他该是失去了心爱的人才会有此举止,故而想避之不谈。”
“不料他又突然抓住我的手,认真问道:“那何时才能找到最爱的人?”我不敢胡说,只好替他卜个卦,结果是空亡,那纸上还写了这二字……”
冼媚如低头一看,果然有此二字,遂感伤地点点头。
吴神算得到证实后才又道:“空亡之意即表示夫人已去世或者无命无缘,也就是说他根本找不回他最爱的人。我不敢说,只是摇头说很难。他像疯了般直叫着一定可以找到,一定可以,他还说唐太宗都能找到杨贵妃灵魂,他当然能找到。
“接下去大概是说夫人的名字吧,但时日一久,已经忘了是谁了。我想劝他又不知要从何劝起。
“他又要我卜个卦,算算哪个方向较有利,较有缘分,我卜了一封,给他建议北方,纸上有写,然后他就走了,直到现在,小的再也没见过他。”
老烟枪轻叹:“我们也是,不知帮主去了北方何处?”
冼媚如却失神道:“帮主出走是为了夫人,他用情好深……”轻轻叹息了起来。
老烟枪道:“都已经十几年,他应该好多了吧?”
冼媚如忽觉自己的失态,立即深深吸气,平息起伏的心情问道:“除了这些,先生可有其它线索?”
“可能没了。”吴神算道:“事隔多年,而且当时小的也未曾留意帮主身份,能提供的就只有这些了。”
他颇过意不去,又道:“对不起,帮不上你们什么忙!”
冼媚如立即道:“先生别如此说,你提供了十几年来帮主不明出走的原因,我们感谢都来不及,怎生让你为难呢?”
老烟枪亦含笑道:“若非你,我们还不知这一切,本帮欠你恩情,哪敢怪罪,先生别折煞本帮才好。”
冼媚如问道:“请问先生研究术数多年,可真有白居易诗中所提死后仍能魂魄相见的可能?”
吴神算窘笑道:“小的也曾研究过,甚至拜访过灵媒,在他们灵界中,此事竟然十分平常。”
“可惜小的慧根不够,凡体太煞,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但阴阳眼,日月天庭,在典籍中皆有记载,该是真有这么回事。”
冼媚如点头道:“帮主会不会去找灵媒什么的?”
老烟枪道:“老朽也不知……只要能找到帮主,一切自可明白。”
“都失踪十几年了,从何找起呢?”冼媚如感伤不已。
吴神算忽而眼睛一亮:“你们伺妨寻求灵媒,说不定他们有办法。小的曾见过一个乩童帮人找回女儿,他用的就是玄术。”
冼媚如有如触电般:“那人在哪里?现在能不能找到他?”
“大概可以。”吴神算道:“他就离此不远,在九阳山的百神庙里头。”
“咱这就去。”
冼媚如问老烟枪,老烟枪亦是兴奋异常,当然同意。
吴神算见两人就要立即动身,遂提醒道:“若是想要保密,该掩去真正的身份,免得那乩童传了出去。”
两人会意地点点头。
老烟枪换上布衣,已是一副糟老头的模样,冼媚如则打扮成村妇模样,唯有皮肤仍女敕白醒目。
在老烟枪的指点之下,她只好向老烟枪要来烟灰把它涂抹在脸上,终于掩去了花容月貌。
此处就交由冼残看管。
两人在吴神算的引导之下,匆匆赶往九阳山。
不到半天光景,他们已到了地头。
只见得那庙不算小,却塞满了天下诸神,简直只剩一半空间可活动,现加上居中三个铜鼎香炉镇住,更形拥挤了。
烟火如柱四处乱飞,呛人眼鼻。
那乩童光着上身,腰际和额头皆缠了红布,身瘦如柴,长相不佳,有点獐头鼠目的样子。
“你们为寻人而来?”
乩童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使得冼媚如及老烟枪呆愣当场。
这家伙果然有门道,一见面就说中他们的心事。
吴神算立即点头:“请师父帮忙找寻一个失散多年的亲人。”
乩童两眼一翻,盯向吴神算,冷冷道:“你以前来过。”
“呃……来过。”吴神算道:“上次您替杭州王家找回女儿,小的就曾经在场。”
乩童满意道:“现在又帮谁找人?”
“您已看出来了,是这位老先生和他媳妇……”
“上香吧!”乩童冷冷道:“把姓名和生辰八字拿过来。”
吴神算立即将抄妥的纸条送过去,随即要冼媚如及老烟枪捐出银子以换来线香。足足有二三百尊神像,足可让二人拜上三小时。
但为了诚意,二人还是不停的拜。
另一个庙祝已搬来了一具绑了无数红布条的太师椅,让乩童坐下。他向吴神算使个眼色,吴神算立即明白,一个元宝送了过去,还说找到之后重重有赏。
那庙祝立即露了笑脸:“好心人,神明一定保佑。您捐的钱,我一定帮你替神明塑金身,您也拜拜吧,多拜多福气。”
吴神算听言也拜了起来。
乩童很快起乩,先是全身抖动,随即又摇头点头,双手乱抓,右脚不时跺向地面,发出重重的声响。
他并且念念有声,庙祝走过来,将八字化成灰,配上白酒让他服下。这一入月复,乩童抖跳得更厉害了,还哇哇叫着冼银灯的名字,要他回来,要他现形,又叫诸神附身以引路。
足足抖了半刻钟仍未有结果。
庙祝也现出紧张神情:“正神不肯上身,只好请偏神。”
众人会意点头。
庙祝将木棍交给乩童,乩童突然疯狂往背上打去一棒接一棒,打得背脊鲜血直流,仍打个不停。
就像是打在别人身上,不痛不痒,打得一张背已没有完整的肌肤,三人看得直皱眉,心想这人赚的也是辛苦钱,当下同情起他来了。
“跪……拜……”
乩童突然朝冼媚如及老烟枪怒吼,他脸如恶兽,恐怖已极,两人当真双膝落地。为了寻得帮主,他们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
又过了半刻钟,那乩童似打累或打怕了,动作已呈虚软,咆哮声却更浓。再加上冷汗、鲜血,让人瞧得触目惊心。
庙祝也紧张万分,不自觉地抖着身子。
陡见乩童作了最后挣扎,大吼一声,木棍猛击,整个人就快蹦起,却突然哇的一声,将方才喝进去的符水全吐了出来。
木棒掉落在地,整个人也为之瘫软椅上,月兑力般申吟着。
庙祝立即冲上去,手中白药抹得乩童背脊一大片,又捏他肩头,替他舒筋骨,并问道:
“如何?”
“没有用……”乩童有气无力的回答。
此话一出,冼媚如及老烟枪更显吃惊。
吴神算急道:“如何?”
“没有用……他死了……”
“死了?”冼媚如激动的喊道。
“招不到,他死了……”
乩童说完此话已闭上眼睛,像重伤的野兽般申吟着。
冼媚如和老烟枪对望一眼说不出心头感伤,没想到大老远专程赶来,会是如此结果,他俩非常失望。
吴神算较为镇定,又问:“能招他魂吗?”
“招过了……没有用……”
“连魂魄都上不了身?”
“没有用……去找真灵童……阴阳眼者……”乩童说完这话已昏了过去。
庙祝立即道:“他已伤身,能为你们帮的忙也只有如此,你们只好另请高明了。”说着轻轻一叹。
乩童如此,想必他也不好受。
吴神算会意点头,又拿出一个元宝给庙祝,算上补偿。随后,他和冼媚如及老烟枪黯然离去。
一直到走出山区,三人皆未开口说话。
“帮主真的死了?”
冼媚如感伤地自言自语。
老烟枪点点头又想摇头:“也许乩童没这份功力,无法测出……”他多半有自欺和安慰冼媚如的心理。
冼媚如深深吸口气,平息起伏的心情,转向吴神算:“还有办法吗?乩童说找灵童或阴阳眼,也许会有结果。”
“也许吧!”吴神算道:“不过那可能只能用于招魂之术。”
他避开人已死的说语气坚定道:“先生可知何处可寻灵童?”
“可遇不可求……”
吴神算忽而眼睛一亮:“有了,那小表……”说着目光已望向老烟枪。
“他是说毛盾?”老烟枪惊诧道:“跟我同行的那小表?”
“不错,正是他。”
“可能吗?”老烟枪想笑。
“很有可能!”吴神算以专业的经验分析道:“看他面相,实如相书所说之灵相,即具有阴阳双格,可沟通阴阳两界。
“尤其他说及神佛鬼魂之事相当内行,小的认为他必定曾经涉猎过此事。”
“真的吗?”老烟枪眉头打了结:“他是有些怪,只是……”
冼媚如道:“不论如何,把他找来问问不就明白了。”
她望向老烟枪,后者却苦笑道:“如果他在身边,问问也无妨,问题是我已经将他放走了。”
“为什么?”
“因为……”老烟枪道:“因为我们在接送吴先生时遭到杀手袭击,杀手可能针对那小子而来。为了顾及先生安全,只好让他离去,奇怪的是,从此杀手不再上门,看来他们真的是冲着他来的。”
“能再找到他吗?”冼媚如道:“他真实身份是什么?”
“不清楚,不过下次可要查个清楚了。”老烟枪道:“可惜将他放走了,依那小表机灵精怪,可能不太好找。如果有必要,我亲自再去杭州一趟,看看严平能否盯上。”
冼媚如问:“你仍叫严平看住他?”
老烟枪道:“嗯,想证实杀手是否冲他来的。”
“那就快去找人。”冼媚如道:“严平办事一向稳健可靠,而且才隔了三天,应该还可以找到人。”
“我这就去!”老烟枪憋笑道:“找到他也未必好过,尤其是求他,他很可能反咬一口。”
“把他骗来再说。”
“他这么好骗的话……”老烟枪道:“总管也不会一见面就被他整得裙破衣裂,灰头土脸了。”
冼媚如想起那件事,亦啼笑皆非道:“你看着办,愈快回来愈好。”
老烟枪点点头,对吴神算道:“先生一起同行吧?由您鉴定他,将事半功倍?”
“小的可没这把握。”
但为了一份兴趣,吴神算仍同意了。
当下两人不再回总坛,就和冼媚如分手,往杭州方向行去。
冼媚如目光二人背影消失,才轻轻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
只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老烟枪即找到严平。
三人会聚于小酒馆。
严平闻及二人的目的,惊愕道:“还要找回那小表?”
“对,他可能是灵童。”
老烟枪把寻找帮主的事情说了一遍。
严平笑道:“不错,他曾经扮过道士,在石家集收过妖。”
“他当真有此能耐?”老烟枪振奋异常。
“倒不是真的收妖,是杀手。”严平道:“那些杀手是为他而来,属下去帮他解过围。”
“哦……”老烟枪稍失望,但随即又恢复精神道:“这么说,你知道他在哪里?”
“不能肯定,属下曾告诉他可待在杭州附近,若有事,属下会出面。他本想拜我门下替属下工作,属下说要问过副总管您才能决定。后来他们就走了,这几天并没有回音,不过属下仍派有眼线,应该能问出位置来。”
“有眼线就好。”老烟枪心头稍定:“那小子怎么想到拜入你门下,他躲我都来不及。”
“为了赚元宝。”严平道:“他倒老实得可爱,属下给他一个元宝,就打动他们的心,硬要嫌这个钱,可惜为了副总管,属下不敢答应。”
老烟枪眼睛一亮,一拍桌子道:“准备一箱元宝,咱去收买这浑小子。”
严平二话不说,立即向店家吩咐几声,不久店家已恭敬地送来装有二十个元宝的小盒子弟给老烟枪。
“走吧!愈快找人愈好。”
老烟枪立即起身,严平也不敢稍怠,随即引领他们往大概方向而去。
在探问不少线索之后,严平已打探出毛盾利用元宝买了一条小船,随即就此消失,了无踪影。
“这小子一定还在船上!”老烟枪肯定道:“他一定怕杀手随时上门,所以守在大江面,纵使刺客上门也得将船靠近才行。”
严平同意这看法,道:“届下立即发出命令,要所有的水路人马展开搜索。”
不等老烟枪有所示意,严平立即传令下去。
银灯联果然训练有素,刹时江边船只陆续启动开航,更有一艘快艇靠向这边,三人立即登船,展开搜索。
毛盾就是厉害,足足让他们搜了三天三夜,仍无半点踪迹。
难道他已弃船而去?
然而在银灯联庞大的搜索网之下,不管是水路,就是陆路又岂能安身自如?
严平坚信毛盾仍在船上,只是这条船不知躲在何处?
“会不会出海了?”老烟枪问。
严平道:“不可能,他的船太小,出不了海,会被风浪吞没。”
“这就奇了!”
老烟枪已想尽所有办法,仍是没法度。
“我来卜个卦吧!”
吴神算倒想帮忙,卜骨虽玄,但总有些灵。
他立即烧起三炷香于船头,在经过虔诚祭拜过后,始拿出卜骨卜去,当下念念有词:
“临东方,艮为山,山水蒙……蒙于水,水之于泽……泽水困……困属木属口,他应该还在船上,困于水……该是用某种东西掩了起来。”
老烟枪闻言欢喜道:“你是说他把船只藏在别的东西里?”
吴神算点头:“照卦相看来是如此,咱们该往水中一些草堆或是其它东西去找寻才对。”
“有你的!”
老烟枪赞不绝口,当下又叫严平将命令传下去,随后自行押着船,再往可疑的地方搜去。
吴神算不停揣摩着封相含意,并提供意见,尤其困字,该是在木林之中较有可能。
严平在指点之下,突然有了灵感:“会在沉牛湖,那里因为水浅,常有树丛冒出水面。”
“水浅怎能行船?”老烟枪道。
“就是不能行船,咱们才忘了要搜寻。”严平更具信心道:“水浅对大船有限制,对小船,只要能浮起,任何地方皆可行。
“有道理!”老烟枪笑道:“这个小灵精,现在看你往哪里逃,咱们快去。”
二话不说,严平立即下令调船往沉牛湖行去。
直到二更天才到地头。
眼前的湖面上有许多枯树、绿枝冒起,由于水浅,普通船只皆不敢靠近,在长江水位下降时,此处则呈一片草原风貌。
且引来了牛群觅食,但水位突然涨起时,许多牛只往往因逃避汲而淹死,故而有沉牛湖之称。
老烟枪迫不及待地登上早就预备好的竹筏,领着严平及吴神算往湖中深处划去。
只划了两里,果然见到平亮湖面最居中的位置处有点光芒传出,三人更加兴奋,更加小心地划过去。
那里正是毛盾、毛头的躲藏处。
它不只是湖中央,更是一丛水柳树之栖生地。只要把小船藏在里头,别说是夜晚,就算白天也难以发现。
毛盾只买了些盐米之类的东西,再加上一个小炉子,一切已完事。悠闲时即煮上竿饭一顿,懒了即随手抓条鱼烤烤,永远也饿不死。
照他估计,避个一二个月应不成问题。
到时候自己的伤势己好,外头那些人想必也因找不到自己而寻往他处,而自己就可安然重现武林省去不少麻烦。
三更时分,两人已躺在像竹筏的小船上,安稳地睡着了。
船身在晃,忽而发出木棍敲竹筒声。
毛盾惊觉坐起:“有人?”
他很快瞧往周围那刚刚伸出面的柳干。
原来该处早绑有两根柳木,伸入水中,而水中则置有飘浮竹筒,若有较大水波打来,竹筒随波晃动,登时发出咔咔响声。
这本是毛盾用来预警有船只靠近的东西。
他瞧了一圈,发现西边晃得厉害,从柳缝中往外看去。
当真有船筏行来。
瞧他们贼头贼脑的模样,准不是好路数。
毛盾很快把炉火弄熄,摇醒毛头,低声道:“有刺客!”
毛头立时睁大眼睛:“来了几人?”他也往外看去。
“四个。”
“怎么处理?”
毛盾当机立断道:“你留在这里,准备火把烧他们,我潜入水中,来个破斧沉舟,让他们好看。”
毛头担心:“行吗?水不深,淹不死人。”
毛盾很有信心:“行,只要落水,我的鞭就会缠死他们。”
不等毛头回答,毛盾已小心翼翼地替入水中,游向目标。
毛头也不敢怠慢,把一些易燃枝叶聚成一堆,到时好轰人。
老烟枪尚不知已身入险地,还自以为行动隐秘,想来个捉吓,好表现自己突如其来的本事。
船筏渐渐逼近了。
毛头的心弦紧绷,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然而就在他想引燃枝叶之际突然发现船筏之中的人颇为眼熟,尤其是那矮胖的家伙。
“会是吴神算?”
愈着愈像了,再一照眼,忽又看到严平。他登时惊笑:“怎会是他们?师弟……”
罢要叫毛盾,才发觉他已游入水中,根本听不见他的话,一时也不知该如你是好。
已近百丈,老烟枪更是小心,低声道:“见着人、船没有?咱们来个活捉,或吓吓他们。”
严平道:“似乎有船在前面。”
话声未落,那撑竿的汉子却“咦”了一声:“竹竿变短了……”
耙情毛盾在搞鬼,他在水中砍了撑竿,壮汉不信,又将竹竿往水中插去,再举起时已剩半截,他叫道:“有水鬼!”
“小声些,哪有鬼!”
老烟枪正想责备他说话太大声了,忽然发现竹竿真的变成半截,立刻叫道:“不好!”
话未落,毛盾已猝而发难。
他早就把缠着竹筏的麻绳切得差不多了,这一劈掌打去,拍啦啦暴响,水花溅得老高,竹筏散碎乱飞。
筏上四人立即落水二人,唯有严平及老烟枪凭着深厚内力倒飞空中。
然而毛盾却也未给两人机会,长鞭猛抽上空,疾缠老烟枪左脚,硬把他往水面拖扯。
老烟枪怒喝,发掌打向水中毛盾。
谁知掌力迫去,更把毛盾逼入水中,连着长鞭,老烟枪也栽落水中。
“敢暗算我?我让你淹死!”
毛盾动作迅速,猛把老烟枪拖入水中,里头枯树不少,毛盾只将长鞭尾节扣缩成环,己将老烟枪锁在水中。
他猝又暴起,长鞭见人便抽,目标当然是半空中的严平。
“快住手,是我!”
严平突见利鞭卷来,只得倒纵而下,以手打拨长鞭。他早决定有动静立即叫人。果然声音一出,毛盾诧道:“怎会是你?”长鞭已收回。
严平连忙飞身落向那些散乱的竹筒,凭着深厚的轻功,方免于落水。
毛盾见着,忽然想到水底那老家伙,登时高叫道:“毛头快逃啊,大事不妙了!”
彼不得再整人,连水中那节软鞭也不要了,急忙逃往远处。
任由严平如何叫唤,他就是听不进去,先跑了再说。
老烟枪的功力亦非平庸之辈,霍然挣月兑了水中木头,整个人暴蹿空中,忽见毛盾奔逃,他也拚了老命,施展燕子三抄水,直掠了过去。
虽然毛盾能躲在水中,可惜此湖过浅,总会弄出水纹,老烟枪相准,像炮弹般落水,再露出水面时已紧紧抓住毛盾衣领。
毛盾立即大叫:“误会误会,我认错人了,请见谅,有话好说。”
“我可没误会!”老烟枪又好气又好笑,没想到想突袭人家,却被整成了落水狗,他猛敲毛盾脑袋:“可恶,没大投小,也敢暗算我老人家。”
“我以为您是杀手,所以……”
“我是想宰了你。”
老烟枪几掌打得毛盾唉唉痛叫。
严平深怕老烟枪报复过火了,到时闹成僵局,遂点着水面,竹筒如轻舟划了过来,道:
“副总管还是先到那头吧!在水中浸久了不好。”
老烟枪哼了一声,提着毛盾拔掠出水,再展燕子三抄水,掠往那头柳树林。
严平则替吴神算找来较大竹筒,让他伏在上面,再边拖边划往树丛行去,剩下壮汉则自行游过去。
一到树丛,毛头则笑道:“不干我的事,我没出手。”
毛盾瞪他一眼:“叫你烧,你为何不烧?放把火吧还容得他们如此张狂!”
“你说什么!”老烟枪又是一记响头:“杀人还敢放火,你胆子真不小!”
毛盾又装出委屈样:“我是想对付刺客,没想到是你们……”
“哪来这么多刺客!”老烟枪打铁趁热逼供:“你到底是什么身份?那么多人抢着要杀你!”
“不是说过了吗?”
“重新再说,谎话连篇!”
“我真的是从塞外来的,不信你问他。”毛盾指毛头。
毛头猛点头:“没错,塞外来的……”
“关外有和尚、道士?”老烟枪道:“严舵主说你们曾打扮道士替人收妖?”
“混口饭吃喽!”毛盾对答如流。
“你是灵童、阴阳眼?”
毛盾忽然感觉老烟枪一直想探出关于灵界的东西,不禁有了戒心道:“我是灵童,我怎么不知道?”
此时吴神算道:“你曾在神庙里说你是阴阳眼,看得见女鬼。”
“说说而已,不必当真。”
毛盾己确定这些人是为此而来,更不敢承认了。
严平道:“少侠若真有此功力,请但说无妨。银灯联不会为难,甚且有事情相求。”
“我说的是实话。”
毛盾虽对严平印象不差,但此时有老烟枪在场,他还是认为严平是在配合老烟枪在用话套他。
严平这时突然将手中盒子打开,黄澄澄的元宝在黑夜里发出诱人的光芒,毛盾顿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
“那是……”他有点结巴。
“元宝!”
严平为了证实,还打亮了火折子,这一照,简直光华万丈,毛盾不禁想伸手模去,却被老烟枪给拖回来。
毛盾迷醉道:“真的耶,全是元宝,好可爱啊!”
“若能拿……拿来玩玩多好……”
毛头亦沉醉其中,差点流口水。
老烟枪见元宝已发挥功效,暗自得意,外表却仍冷冰冰道:“只要你说出是不是灵童,那些元宝就全是你的。”
他把毛盾放回小船。
“真的?”
“当然!”
“这么简单,我不信。”毛盾松松手脚,目光游移于严平与元宝之间:“这元宝又不是你的。”
严平道:“是副总管的,我只是暂为保管而已。”
“那更靠不住了……”
“只要你说,老夫一定给你。”老烟枪装凶脸:“老夫何时骗过你?上次说放人就放人,你还怀疑什么?要我宰了你不成?”
毛盾干笑:“我是信,可是说句话就能嫌元宝,实在太……太离谱了……”
“说,就给。”
“好吧,看在你硬要送元宝的给我的分上,我就……说吧!”
毛盾又顿住了,老烟枪简直把耳朵拉得长长的。
“你们一定很想知道我是不是灵童对不对?”
“只要你点头,快!”
老烟枪像在对大奖,不自觉就要引导毛盾点头。
毛头亦是紧张万分:“快啊,元宝就要到手了。”
“我嘛……”
毛盾故意把声音拉长,就在大家认为他就要点头之际,他突然摇头,且语声坚定:“对不起,我不是灵童。元宝可以给我了吧!”
他伸手就想接去严平手中的盒子,毛头为之怪叫,搞不懂他为何不承认。
老烟枪觉得被捉弄了,又见毛盾如此自在地抓盒子,一时忍不住拦截:“可恶!你敢耍我?”
一手切得毛盾猛缩手,不甘道:“你明明说,只要我表明,就可以拿元宝,怎又反悔了?”
“我没叫你胡说。”
“谁胡说?”毛盾道:“我不是灵童,你总不能叫我硬说是吧,如果那元宝要灵童才能给,你还是带回去好了。”
老烟枪为之一愣,自己的确是以灵童的答案交换。
然而方才提出的说了就给的诺言却不仅止于答案,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严平还是把元宝送给毛盾:“你说了,当然给你,银灯联上下从不食言。”
如此一来,毛盾反而收得不好意思了:“到底为了什么?你们为何如此急着找灵童?”
严平道:“事关本帮机密,故而不能随便说出。”
“哦……你们受妖魔缠身?”毛盾又摇头道:“不像,你们一点鬼气也没有,不像被缠。”
吴神算道:“他们想请灵童帮忙找个很重要的人。”
“重要得要连夜赶来找我?”
“是老夫建议的。”吴神算道:“我们找过乩童,他法力不够,差点伤身,后来经其指点,才找来。你曾说自已是阴阳眼,老夫
才提议前来。”
“哦……”毛盾大概模出原因了,好像不是为了茅山恩仇,心头稍定,遂问:“你们觉得茅山派如何?”
吴神算道:“你是说请茅山弟子?”他突然摇头:“算了,听说茅山一派已亡,恐伯也没有传人,就算有也未必就是灵童。”
毛盾目光仍对准老烟枪,他的答案才是最重要的:“你们可以去碰碰运气,茅山法术厉害得很。”
“门派都没了还找人!”老烟枪冷冷道:“是不是灵童,若不是就拿着元宝滚蛋,以后别再让我见到你。”
他因失望而起了怒火。
毛盾瞄眼道:“乖乖,谁说只有灵童可以招魂摄鬼?放尊重点,否则我可不帮你的忙喔!”
此语一出,引得老烟枪等三人睁大了眼睛,希望顿现。
老烟枪喜道:“你承认自己是灵童了?”
“谁承认!”毛盾道:“我只承认学过收妖摄魂之术。”
“阴阳眼呢?”
“收妖不必看鬼,免了吧!”
老烟枪不禁又泄气道:“没有这两样恐怕不行……”
“少看人低!”毛盾神气道:“我还没听过、碰过收不了魂的孤魂野鬼,你爱试不试,不试另请高明,少来这里烦人!”
他又补了一句:“我欠你的钱不用还吧,你自己说的。”
老烟枪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决定。
吴神算则对他低语气:“来都来了,他说如此有把握,试试又有何妨?”
老烟枪终于点头道:“好,信你一次,若有结果,老夫送你三大箱元宝。”
“三大箱?”毛盾的眼睛差点扭伤,他的头发晕了:“快带路,带路。干了这一票,脑袋让你砍去也没关系。”
随即又转向痴痴流口水的毛头道:“收拾收拾,飞黄腾达的日子就要来了!”
毛头闻言,如梦初醒,当真想收拾什么,但除了日用品,似乎已无任何可收拾的重要东西了。
“谁说没有!老……先生脚上就缠着我的秘密武器。”
毛盾已蹲向老烟枪的右脚,剥下那环扣,在接回长鞭之际,口中不忘直念快走快走,老烟枪等人啼笑皆非,但为了早日完成心愿,他们当下也就打道回府了。
小船勉强可载四个人。
为赶时间,毛盾自愿落水游泳,把空位给吴神算,严平则仍以竹简浮船,剩毛头、老烟枪和那壮汉则坐上小船慢慢划向江边大船。
待众人皆上了大船之后,严平一声令下,船只直往上游行去。
一天一夜的赶路。
船只已直开鄱阳湖。
天方破晓,冼媚如已亲自前来迎接。
毛盾见到偌大的城堡建得富丽堂皇,他已觉得那三箱元宝不会被黄牛,他得认真努力办事才行。
两人照样被迎往邀客轩。
众人一起用过早点,气氛已较为融洽。
为了想赚大把元宝,毛盾已迫不及待。
“你们想要找谁啊?可以马上开始了吧?”
“这么简单?”老烟枪道:“连神坛也不必摆?”
“道行够的人就是如此……”毛盾自大道:“但为了满足你们起见,好吧,就起个坛,你们若想保密,最好在没人的地方,免得日后泄了消息怪到我头上。”
冼媚如道:“就静心阁好了,要准备些什么?”
“桃木剑、朱砂笔、引魂符,有红线红蛋更好,再来点美酒红烛。对了,准备一只公鸡,免得有人逃到三界开外请不回来。”
毛盾边说,冼媚如连点头,好似早已备好似的。
冼媚如立即吩咐下去,一杯茶还没喝完,已领着毛盾等人往静心阁去了。
神坛摆在庭园中央。此处山泉流水,古树青松,大有回到自然之境,果真是静心的好地方。
毛盾但见神坛不但摆满了道具,更有鱼肉、鲜果,连道袍都是准备了两套,实是服务周到。
毛盾叹笑道:“不简单啊!帮主挺会照顾三界弟兄,难怪银灯联的生意会做得那么好。”
他仍以帮主称呼冼媚如,她也没拒绝,仅淡笑地请他快开始。
毛盾及毛头穿上金黄道袍,看来有些像龙袍,两人不禁吃吃笑着。毛盾道:“很久没这么威风了!”
待他耍够了威风,才笑眯眯地对众人说:“开工啦!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要找谁的灵魂了吧?”
“是一位亲人……”
冼媚如已把帮主的生辰八字交给毛盾。
毛盾一看:“冼银灯……”他立即反应道:“这不是跟你们银灯联名号差不多,一定是你们的创始人对不对?”
众人本想保密,没想到毛盾这么贼。
毛盾看众人面面相觑的表情,笑道:“少来这一套,我是什么人!只要看过名字,知道生辰八字,找魂来一问,什么事也一清二楚,不信先弄一个来试试。”
冼媚如道:“不错,他是本帮帮主,你千万保密,否则将付出严重代价。”
毛盾得意笑道:“放心,我很有职业道德。况且我并不想惹麻烦,我只想那三箱元宝,你说要招他魂回来做啥?”
“很久未见,想看看他,跟他说话。”冼媚如道。
“没问题,长年思念,痛苦万分,这是人之常情。我这就帮你请来!”
毛盾立即提起朱砂笔,在灵符上写下名字:“洗银灯,生于甲丙年七月七日丑时……死于……”
他转头问冼媚如:“不知何时去世的?”
“忘了!”冼媚如摇头道:“他死时,我不在身边。”
老烟枪也表示不知。
毛盾点头:“没关系,生死有命,生辰现,忌日已定,看我破天机!”
他突然在灵符上画个怪符,然后自胸口拿出那轻易不展示的阴阳镜,叫声“火来”,毛头马上挑来烛火让他引燃灵符,化于镜面。
“有请四方诸神上喜桌,八方兄弟请让路,弧魂野鬼闪一边,冼氏银灯跟我来……”
毛盾舞起桃木剑,突又挑起三道灵符引火化去,散向天空乱飞。只见他剑耍气煞,阴风为之啸起。
一阵阵地呼呼吹来,倒让在场诸人心头开始发毛,大有鬼上身之态。
毛盾左手猝而抓起阴阳镜往天空打去,似见得一道青光上冲。本是蓝蓝的天空此时却飞来乌云,罩得四周冷冷生黑,直若进入了幽冥鬼域之中。
众人不自觉地运起功力抵抗那阴阴森冷的感觉。
只见得毛盾不断念念有词,和毛头相互配合,耍得跟演戏一般风流自在,口渴了还拿起坛上之酒,咕噜噜地喝起来。
众人虽疑心,毛盾似乎在开玩笑,但他一上来即引来了阴风阵阵,天地变色,他们可不也怀疑毛盾的能力,仍自耐心等待。
直到灵符化去一半,毛盾突然疑惑地瞧着阴阳镜:“这小子到哪里去了?连阴阳镜都引不出来!”
他转问冼媚如:“他死了多久了?”
“十几……快二十年了。”
“这么久?”毛盾笑道:“也不早说,我还以为他仍流浪人间当孤魂野鬼呢!难怪这方法无效。”
他眼睛一转,又道:“死了这么久,你不怕他已经转世投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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