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位于江苏之北,由于四面环山,地势险要,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在徐州西关外,有一座九里山,那是楚霸王项羽曾经战败之地。
在这个古战场里,如今虽然没有千军万马追逐厮杀的场面,但却经常有无数乌鸦飞来飞去。
此地乌鸦数目之多,甚为惊人,往往成千上万聚在一起,就算有人追赶,也是不惊不散.这大概是鸦多势众之故。
在其他地方的乌鸦,脖子上都有一道白圈,而这里的乌鸦却是全身漆黑,似乎故意要跟“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句说话抬一抬杠。
这时候,已是渐近黄昏,在九里山下一座大庙前,又像平时聚集了一大群乌鸦。
这一天,乌鸦的数目似乎比平时更多,只见庙前几株古老大榆树上,黑压压地挤满了成千上万只乌鸦,也算是“乌鸦”集会。
而这上以黑底金漆写着“楚霸王庙”四个大字,原来庙里供奉的是项羽。
就在这个时候,庙前大树下来了三个容貌古怪,分别身穿红、蓝、黄长袍的怪人。
“啊!好一座九里山!”红袍怪人来到庙前,哈哈一笑道:“此山长九里,宽九里,高也是九里,真不愧是名副其实的九里山!”
蓝袍怪人皱了皱眉,道:“管他九里还是十里,如今天色已晚,咱们就在这座和尚庙里歇一歇可也。”
黄袍怪人道:“这不是和尚庙,而是霸王庙。”
红袍怪人道:“老三说得对,和尚庙是吃素的,但霸王庙却可以吃肉。”
蓝袍怪人道:“咱们进店找庙祝去吧。”
三人左顾右盼,大摇大摆地进入庙堂,只见庙中项羽的神像盔甲齐全,面如镜片,须似钢针,果然是一副盖世霸王的模样。
蓝袍怪人忽然“咦”的一声,说:“楚霸王在这里了,怎么不见了虞姬?”
红袍怪人说:“这里又不是虞姬庙,干吗一定要弄出一个女神像来?”
黄袍怪人说:“当日霸王挥泪斩美人,这段伤心史真是动人之极。”
蓝袍怪人道:“虞姬是自己刎颈殉国的,项羽可没有动手,甚至连她要动手抹颈部不知道。”
黄袍怪人瞪了他一眼:“当时你在场吗?”
蓝袍怪人说:“何必我亲自在场?说书先生独跟老人都是这么说。”
红袍怪人冷冷一笑:“独眼老人最擅长胡说八道,你若信他的胡说必然不得好活!”
黄袍怪人道:“为什么不是不得好死,而是不得好活?”
红袍怪人道:“咱们是新生兄弟,所以说话不可太阴损,以免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了大大的非常非常不高兴。”
黄袍怪人道:“师父已在郓城勇战裘老贼归天,咱们骂人的说话他老人家还可以听得见吗?”
红袍怪人道:“常言道‘举头三尺有神灵’咱们的师父人称‘海角巨灵神’,所以虽然勇战归天,但如今还是活在咱们头顶三尺之上!”
原来这三个怪人,乃是东海蛟岛岛主“海角巨灵神”高一冲的弟子,也就是自称为“中原三大法师”的智智、仁仁、和勇勇。
智智法师是老大,仁仁是老二,勇勇是老三。
当老大说完这几句话之后,老二便接道:“这岂不是倒转了?”
老三道:“甚么倒转了?”
老二道:“你说‘举头三尺有神灵’,但师父却不是‘神灵’,而是‘灵神’,这差别不可谓不大。”
老大道:“放屁,灵神和神灵又有甚么分别?”
老二道:“这两人字掉转了,意思恐怕就不大相同,比方说:‘河马’和‘马河’就完全不是同一回事了。”
老三道:“河马是什么东西?”
老二道:“一种巨兽,又肥又大,就像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
老三道:“‘马河’”呢?”
老二道:“‘马河’是鲜水十余条支流中,其中一条河流的名字。”
老三一怔:“鲜水又是什么东西?”
老二道:“鲜水又叫西海,仙海,鞑子蒙古人又叫它‘库库淖尔’,是一个盐水湖。”
老三冷冷一笑:“你又来乱放屁了,海咸湖淡,是咸的就不会是湖,若是湖,它的水就一定是淡的。”
老大却摇摇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老二这一次倒不是放屁。”
老二神气地一笑,接道:“咸湖之中,有海心山和海心西山两个岛,岛中有寺院,那些和尚都说这咸湖就是传说中的弱水,任何东西一放进湖里就会沉没,所以只有等到湖水结冰了,才敢离岛外出。”
老三道:“那‘马河’就在这咸湖附近吗?”
老二道:“正是如此,所以,‘河马’和‘马河’虽然文字相同,但倒转过来之后意义有谬于千里之别。”
老三说:“如此说来,‘饭桶’与‘桶饭’也是完全不同的了,‘饭桶’即盛饭之桶也,而‘桶饭’则是桶中这饭,桶不可吃而饭可吃,这也差得远矣。”
老二说:“你说得十分贴切,又像咱们,乃中原三大法师,若说成‘师法’,那就只能‘各师各法’,岂不是大大违失咱们兄弟同心同气团结一致的宗旨吗?”
老三连连点头不迭,又说道;“总而言之,‘河马’不同‘马河’,‘饭桶’不同‘桶饭’。‘法师’绝不能变成‘师法’,还有‘水牛’也万万不可念做‘牛水’。”
老二奇道:“‘水牛’我是懂的,但‘牛水’又是什么?”
老三道:“你真的知道‘水牛’是什么东西吗?”
老二道:“这太简单了,‘水牛’乃牛之一种,角粗力大,身呈灰色。”
老三道:“还有呢?”
老二道:“还有什么?难道这些‘水牛’可以生出‘牛蛋’吗?”
老三冷冷一笑:“你只知得这样肤浅,就等于是不知道,夫水牛者,因生于江淮地域之间,故又曰‘吴牛’,南方每多暑热,而此牛则畏热,所以又有‘吴牛喘月’之语。”
老二奇道:“吴牛畏热,若说见日而喘则未尝不无道理,何以看见了月亮也要喘个不休?”
老三道:“此牛笨之明证,吴牛喘月,就是因为这种笨牛误把月亮当作太阳,所以也同样气喘一番!”
老二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么‘牛水’又是什么东西?”
老三说道;“这两个字解法甚多,一:可以解作‘牛肉汁’或‘牛肉汤’,二:可以解作‘牛的眼泪’,三:可以说是‘牛汗’,四:‘牛尿’也行,五:水牛洗澡后剩下来肮脏水……”他越说越是稀奇,老大老二都忍不住敝声笑了起来。
但除了老大和老二之外,庙堂里还有人同时忍俊不禁,“咭”的笑出了声。
听见了这一下笑声,老大老二不再笑了,老三却面色一变失声道:“是不是有鬼?”
老大了他一眼,道:“光天化日,何来什么冤魂野鬼?”
老三道:“天色已黑啦,还说什么光天化日?”
老大道;“就算是有鬼,咱们也不怕,难道你忘记了咱们是什么人?”
老三一挺胸膛,扬眉道:“当然不怕!咱们是中原三大法师,向来见人打人,见鬼打鬼,就算有十万八千厉鬼同时出现,咱们都可以——解决!”
他嘴里说得神气活现,但心中却想:“咱们兄弟其实个个既怕黑,又怕鬼,这庙里阴森邪门,若真的冒出一个恶鬼来,那可他妈妈的极之不妙。”
老大又瞪着他,道:“刚才分明听见有人在笑,那是什么妖魔鬼怪?”
老二说道:“那好像是楚霸王笑出来的。”
老大道:“胡说,楚霸王是男子汉,就算他笑也不会笑得如此娇女敕。”
老二道:“别瞎猜了,还是把楚霸王的神像搬下来瞧瞧,不就清楚了吗?”
“不必搬了,”一个清脆娇美了声音从神案后传了出来:“三位可是东海海蛟岛的法师吧?”
三怪同时目光大亮,老三说:“啊呀,原来是虞姬躲在项羽的背后了!”
“谁说我是虞姬?”一个美丽月兑俗的青衣少女从神像背后轻轻跳了出来,说:“难道你们来到这里,是想找虞姬看她舞剑吗?”
老三连忙摇头不迭:“虞姬舞剑,只是舞给楚霸王欣赏的,咱们可没有这个兴趣。”
老大道:“咱们的确是我一个人,但却不是找虞姬,而是一个老头儿。”
青衣少女道:“三位法师想找的老人家,是不是姓容的?”
老大“嗯”一声道;“你怎么会知道呢?”
青衣少女道:“我不知道,又有谁知道?”
老二道:“你是容世功的什么人?”
青衣少答道:“他老人家是我的师父。”
老三道:“这可妙极了,咱们赶了七八天路,就是要找你的师父。”
青衣少女忽然道:“三位法师银铜王镖局的总镖头很有交情吗?”
老大道:“咱们不认识欧阳布。”
青衣少女一怔,随即接道:“那么三位一定认识他的夫人季女侠了?”
老二摇摇头,道:“咱们也不认识季婉婉。”
青衣少女奇道:“三位若是不认识欧阳总镖头夫妇,又怎么会千里迢迢赶到徐州来为铜王镖局助拳?”
老三道:“咱们虽然不认识欧阳总镖头,也不认识季女侠,但先师在世之时,却经常对咱们提起这对仁义无双的江湖侠侣。”
青衣少女点了点头,道:“咱们江湖人,的确应该在患难之际互相扶持,那才是英雄好汉的真本色。”
老三道:“不错,正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老大嘿嘿一笑,道:“但照本法师所见,有相同享的人比比皆是,但是到了有难了嘛,嘿嘿!嘿嘿!”
青衣少女笑道:“但最少,你们三位大法师就不是那种人。”
老大道:“当然不是,嗯,小泵娘,你真的是容世功的徒儿吗?”
青衣少女道:“你以为我骗你吗?”
老大干咳一声,道;“那也不是,但咱们师父常说;‘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所以,你爱怎么说是你的事,咱们最多只能信三分。”
老二说:“这姐儿天真无邪,可以信够五分。”
老大怒道:“放屁,师父听见了,一定会骂你不遵师训,妄自主张!”
青衣少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不要争执了,你们是不是要找我的师父?”
老大沉吟半晌,道“十二天前,咱们在山东遇上了你师父,他向咱们提起了铜王镖局的事,咱们听见了都很生气,决定要赶到徐州,会一会那貔貅公子!”
青衣少女道:“我师父早已在徐州红莲客栈等候三位了,怎么你们这时候才来到这九里山?”
老三道:“你师父有一匹猴子马,自然是早到多时。”
青衣少女一怔:“我师父骑着的瘦马,就是鼎鼎大名的猴子马吗?”
老大道:“你不知道?”
青衣少女道:“五天之前,我瞧见师骑着一匹瘦骨鳞峋的马儿来到徐州,还以为那是一条骡子哩!”
老大道:“嘿嘿,这是偷脑袋大侠卫空空的心肝宝贝,他看来虽瘦得不成马形,但却是叱咤风云,曾经在龙城壁胯下勇夺兰州大赛马的冠军。”
青衣少发秀眉一杆,喃喃道:“师父怎会骑着这匹猴子马来红莲客栈,多半是卫空空借给你师父的。”
老大摇摇头,道:“那可不一定,据我所知,这大半年来,猴子马一直都跟随着雪刀浪子。”
老三道:“这倒有趣,一匹马两个人轮流骑,现在又借给容老儿去了。”
青衣少女道:“你们现在上不上红莲客栈?”
老大道:“本来咱们打算明天才找你师父的,但现在只好提早一点了。”
老二环顾四周一眼,忽然道:“奇怪,怎么这霸王庙里没有庙祝?”
青衣少女叹了口气,说道:“不要提了。”
她说“不要提”,三怪自然更加非理不可,老大立时便问:“这里的庙祝怎么了?是不是给外面的乌鸦吃掉,吃得尸骨全无?”
青衣少女道:“吃是给吃掉了,但吃掉庙祝的并不是乌鸦,而是貔貅。”
老大双目一瞪:“是貔貅帮干的?”
青女少女点点头,说:“貔貅帮好像跟欧阳总镖头有深仇大恨,凡是和欧阳总镖头有点渊源的人,都惨遭毒手。”
老二道;“这里的庙祝跟欧阳市又有什么渊源了?”
青衣少女道:“这庙祝也姓欧阳,是欧阳布的同乡兄弟。”
老三陡地握着拳头,勇道:“他妈妈的,这岂不是霸道凶残,全无人性吗?那凶手是谁,待本法师把他揪将出来,好好教训一顿!”
青衣少女说道:“你们来得稍迟一点了。”
老大道:“凶手跑掉了吗?”
青衣少女回答道:“他杀了庙祝后,的确想一走了之,但却很不幸遇上了本姑娘。”
老大道:“他遇上你又怎样?”
青衣少女道:“我虽然是个女子,却不是吃素的。”
老二道:“这么说,你已经把凶手杀了?”
青衣少女点点头:“不错,尸首还在庙后,你们要不要瞧瞧?”
老三连忙摇头不迭,道:“不瞧不瞧,这有什么好瞧的?咱们还是快点到红莲客钱吧。”
老二却凝视着青衣少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衣少女微微一笑道:“我姓杨。”
老三道:“杨门女将,个个威风八面,你莫不是杨八妹再生吗?”
青衣少女道:“我怎比得上当年的杨八妹?”
老三道:“不要卖关子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青衣少女道:“就用你们说的这句话:‘逢人只说三分话’,我说了这个‘杨’字,已经不只三分啦。”
“别臭美了!不说就不说!”老大见她抓住自己的话柄,不禁为之生气起来。
老三忙道:“杨姑娘,老大就是这般臭脾气,你千万不要怪他!”
老大正待发作,老二已大不耐烦地叫道;“管她是杨八妹还是杨大婶,咱们再磨菇下去,说不定铜王镖局现在已给貔貅帮夷为平地了。”
青衣少女看见三怪为了自己的名字而起哄,不禁“嗤”的笑道;“还是这位法师说得对,小妹杨明珠也认为,现在该马上去见师父了。”
至此,三怪方始知道,这青衣少女原来叫杨明珠。
“杨姑娘,你这名字挺美,”老三笑道:“但更美的还是你的声音和脸蛋。”
他这两句话乃是由衷而发,杨明珠听了不禁面上一热,但心里却是十分欢喜。但她这份喜悦之情,很快又在心里消失了,她心里在想:“若是秋云哥这样对我说,就算是听了之后立刻便死,我也是甘心的。”
如今,她想念着的人只有一个,那是三年多以来,一直音讯全无的岳秋云。
她绝不会忘记岳秋云在天都峰上的那句话:“除了你之外,天下间又还有哪个女子值得小岳回眸一顾?”
从那一刻开始,杨明珠便暗自发誓,这一辈子永再不离开他。
然而,造物弄人,她竟然就在那一天失去了小岳。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不禁为之红了起来。
但她没有流泪,因为她知道,就算天天掉眼泪,还是找不着小岳的。
她相信皇天不负苦心人,总有一天,她是可以再与岳秋云重逢的。
现在,她必须带着中原三大法师到红莲客栈跟师父会合。
夜色虽临,在徐州东照大街红莲客栈门外,却是灯光明亮,如同白昼。
这时候,一辆双套黑马车,从东照大街西方驶了过来,而在马车之后,又有六人六骑,紧紧跟随着。
那是六匹黑马,配着锦鞍银镫,鞍上六人全是身材魁梧,犹如半截铁塔似的红衣壮汉。
这六个红衣壮汉,个个跨着腰刀,外罩着金光闪闪的披风,看来真是威武夺目,兼而有之。
至于那辆黑马车,也是气派不凡,华贵之极,只见车篷一直紧紧遮密,看来似乎带着几分神秘的气息。
马车刚停下,红莲客栈的掌柜钱四便匆匆带着两个小二迎了出来。
三人才出了店门,一个红衣壮汉便已从鞍上跳了下来,喝道:“这里没有你们的事,快滚!”
钱四不禁为之骇然失色,忙道:“小人是这里的掌柜……”
“他女乃女乃个熊!”大汉怒喝一声,一个耳括子便打在钱四的脸上:“就算是八省巡抚大人也要给老子远远滚开!”
钱四无缘无故给人打了一记耳括子,自然是又惊又怒,虽然他曾学过三几招拳脚功夫,但自问万万不能跟这一干的神恶煞般的家伙为敌,只好红肿着半边脸庞狼狈地退了开去。
这时候,六个红衣大汉都已下马,先前那人首先冲人店堂,把几个正在喝酒吃饭的顾客赶走。
“除不要命的王八,统统滚出去!”
没有人肯自认王八,也没有人肯不要命,委眼之间,店堂内所有顾客走得一个不剩。
钱掌柜和两个小二也不例外,三张脸都给吓得苍白如雪(只有钱四的半边脸庞仍是红肿得很厉害)。
六个红衣壮汉立刻霸占了这店堂,十二道凶厉的目光左顾右盼,似乎想找寻些什么似的。
店堂内沉寂了好一会。
蓦地,一个老人咳嗽着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这老人容貌清瘦,脸色看起来比刚才那些受惊了的小二和顾客都还苍白得多。
六个红衣大汉的目光立刻同时集中在这老人的脸上。
“你就是容世功?”还是那个动手打钱四的红衣大汉首先开腔。
清癯老人又咳嗽了一声,才说:“你们是什么人?找容某有什么见教?”
那红衣大汉道;“小人不知道。”
清癯老人冷冷道;“你既然要找容某,为什么会说不知道?”
那红衣大汉道;“小人只是帮中第五级武士,一切俱是奉命行事而已。”
容世功又是咳嗽一声,才冷然道:“第五级武士已经如此威猛,可不知第一级武士又是怎样的威势?”
那红衣大汉道:“本帮第一级人物不是武士,而是帮主。”
容世功目中寒芒骤闪,道:“是貔貅公子?”
那红衣大汉点点头,道:“正是。”
容世功嘿嘿一笑,说道:“老夫也很想会一会他这一号了不起的人物,他在哪里?”
那红衣大汉道:“帮主此刻就在马车之内。”
容世功冷冷道:“既然是貔貅公子要见容某,何以还不出来见人?”
那红衣大汉冷笑一声,道:“你要见帮主,首先要跪下来再说。”
容世功“呸”一声:“貔貅小于狂妄自大,自以为天下无敌,但老夫就第一个他妈的不信这个邪!”说着一声怒喝,挥掌向门外那辆马车扑了过去。
“斗胆!”六个红衣大汉同时冲前,六柄寒光闪闪的用刀有如雪花似的向他迎头罩了下来。
容世功冷冷一笑,陡地回头挥掌,这时候他已陷入刀网包围之中,但那六柄刀劈来劈去,总是沾不着他的身于。
“嗨!嗨!嗨嗨!嗨!嗨!”蓦地,容世功连接大喝六声,他每喝一声,便向一个红衣大汉胸前挥掌,而当他喝完六声之后,六个红衣大汉都已面无人色地躺了下去。
“貔貅小子,快滚出来!”容世功一下子就解决了六个敌人,气势更是不凡。
就在他再向黑马车冲过去之际,门外忽然又闪出了四个灰衣人。
这四个灰衣人都是一般年纪看来俱在四十左右。
“容老儿若要见帮主,先跪下来再说!”最右首边的灰衣人冷冷地说。
容世功怒笑一声,道:“貔貅小子要向老夫跪下来才是真的!”
四个灰衣人同时冷笑,最左一人道:“姓容的,徐州这一趟浑水,你还是不要插足为妙!”
容世功冷冷道:“老夫若偏要管,那又怎样?”
这灰衣人道:“那可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容世功怒道:“欧阳布是个光明磊落的汉于,你们陷害他,老夫自然不能坐视!”
这灰衣人说道:“欧阳布的为人如何,本帮帮主是最清楚不过的,你说他光明磊落,只怕连欧阳布自己听了也会觉得惭愧!”
容世功冷冷一笑:“老夫认识欧阳总镖头已二十年,从未听说过他做过任何错事!”
这灰衣人道:“自古以来,大圣大贤也难免有错,欧阳布是何许人也,竟然会全无半点过错?这岂不是乱拍马屁吗?”
容世功道:“欧阳布不喜欢别人拍他的马屁,而且他不在这里,老夫就算拍了这个马屁,又有什么屁用?”
这灰衣人道:“在下只是好言相劝,劝你老人家莫再泥足深陷而已。”
“嘿嘿!老夫已年将就木,就算在这里赔上一条老命,也不算是短寿了,你用这些明哲保身之道来教训老夫,简直是放屁兼多余!”容世功说得义正辞严,激昂慷慨,有一人忍不住大声喝彩起来了。
灰衣人脸色一变,喝道:“是谁在大呼小叫?”
容世功冷冷道:“当然是老夫的好兄弟!”
灰衣人呼一声:“原来你在徐州也不算是势孤力弱,难怪如此气焰逼人!”
容世功说道:“只要是正义之师,就处处都有盟友,貔貅小子杀得一个,杀不了一百,杀得了一百,最后还是敌不住一万!”
灰衣人脸色一沉,不再说话,四人手里忽然都亮出了武器,那是一把长剑,一口缅刀,一条金丝软鞭和两支判官笔。
容世功嘿嘿一笑:“来将通名,待老夫为四位坟前立碑!”
使长剑的灰衣人道:“在下汤银方。”使缅刀的道:“俺叫杜夭雄。”使金丝软鞭的说:“鄙人叶猎。”用一对判官笔的说:“洒家叫雷山西!”
汤银方又说;“你若能够杀得了咱们四人,咱们也不指望你来立碑。”
杜天雄道:“咱们四个一块儿上,就算全都死在你掌下,你也必然身受重伤,最迟不过两个时辰,也会陪着咱们走上黄泉之道。”
叶猎接着说:“咱们自出道以来,大小战阵经历逾百,但如此丧气的说话,今天是第一次才说出口。”
雷山西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咱们都知道,若是单打独斗,咱们任何一人都远逊于容老先生,但即使以四对一,恐怕也占不到多大的便宜。”
这四人初时来势汹汹,但临到交手之前,却变成这副模样,简直就像是被逼赴战一般。
容世功瞧在眼里,觉得十分不是味儿,喝道:“要打便打,何来这许多废话!”
说着,“呼”一声挥掌劈向和他站得最接近的汤银方。
汤银方长剑急荡,所使招数溜滑异常,乃是只求自保的架式。
他守势严密,杜天雄的缅刀却虎虎生风劈了过来。
这人招沉力猛,刀锋之上用足了十成功力,比起刚才那六个红衣大汉,委实高明得多。
容世功冷冷一笑,左掌一翻,掌力有如长江涌浪一般拍向杜天雄小肮。
杜天雄立刻倒飘开去接着“哇”的一声鲜血狂吐不已。
容世功轻易伤了一人,蓦地眼前金光暴闪,叶猎的金丝软鞭,也已笔直抖出。
金丝软鞭本是柔软兵刃,但叶猎内功深湛,居然把它当作是长枪般向容世功刺去。
雷山西的一对判官笔也没闲着,两手招式一催,飒飒两招,分刺容世功两肋穴道。容世功双目一扫,铁掌急扬,居然伸手抓住了叶猎的金丝软鞭,接着以疾迅无伦的手法,用金丝软鞭套住了雷山西的两支判官笔。
叶猎怎样也想不到容世功竟然能够抓住自己的软兵刃来套住雷山西的判官笔,正待急扯软鞭回来,却反而给容世功藉着较鞭的拉力把他拉了过去。
汤银方陡地喝道:“看掌!”他虽然右手挥剑,但这时候却居然运劲左掌之上,要跟容世功拚掌。
容世功冷哼一声,接着左脚首先把雷山西踢得凌空飞起,然后又顺着势力也用左掌向汤银方扫了出去。
他掌力浑雄,怎么说也不会怕了汤银方,难得的是汤银方也不怕他,大有拚死一搏之概。
但就在这刹那间,一道雪亮的寒芒突然从天而降,然后汤银方的左掌立刻就不见了!
砍掉汤银方友掌的是一柄刀,这柄刀很锋利很锋利,而且绝不沾血。
汤银方的脸色当然变了,变得很难看很难看。
任何人忽然不见了一只手掌,都一定会变成他现在这副样子的。
“你……你是谁?”他盯着一个虽然衣着随便,但却丰神俊朗的男人。
这人手里有刀,刀锋虽然无血,但汤银方的手却实实在在是给这柄刀砍掉下来的。
容世功也倏地停止动手,喝道:“龙城壁你这是什么意思?”
汤银方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怎样也想不到这年青的刀客竟然就是龙城壁。
“是……雪刀浪子?”他忍不住叫了起来。
龙城壁却不理睬他,只是用掌里的风雪之刀,把汤银方跌落在地上的断掌挑起来。
容世功的脸色也忽然变了,因为他已看见这一只断掌大有古怪。
他看见这只断掌隐约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紫气。
“姓汤的,你在手掌上涂了些什么东西?”容世功怒喝着问。
汤银方惨笑一声,道:“那是‘紫气追魂膏’,谁沾上一丁点儿,八个时辰后必然血流七窍,全身肌肤溃烂而死!”
容世功惊然一惊:“这毒药可有解救之法?”
汤银方道:“有解救之法,也不会用在你我身上!”
容世功道:“这是谁的主意?”
汤银方道:“当然是本帮帮主。”
容世功骇然道:“这岂不是用你的性命来开玩笑吗?”
汤银方又是惨笑一声,道:“汤某这条性命,早就不属于自己,只是杀不了你,难免会令帮主有点失望!”
容世功怒道:“貔貅小子算是什么家伙,值得你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
汤银方没有回答,只是挥动右手长剑,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一抹。
龙城壁没有阻拦,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目注着叶猎和雷山西说:“两位打不打?”
叶猎摇头,雷山西摇头,齐声说:“不必打了。”语毕,两人同时仰天栽倒。
容世功又是面色一变;“你们搅什么鬼?”
龙城壁说道:“他们什么鬼也搅不成了。”
容世功目光一闪,道:“这两厮吞服了毒药?”
龙城壁点点头,道:“不错,这是貔貅帮的规矩,谁失败了,谁就得死!”
容世功碎了一口,骂道:“这种臭规矩,只怕谁也不能心服口眼。”
龙城壁苦笑道:“这种规矩要他们心悦诚眼,当然绝无可能,但在嘴里,却是谁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容世功怒吼一声,又向那辆黑马车冲过去,大声喝道:“貔貅小子,你出来!快快滚出来!老夫要看看你是否有三头六臂!”
“容老儿,还认得我吗?”马车车辕之上,忽然响起了一个人阴侧侧的笑声。
容世功脸色倏地一寒,盯着那人。
“火王高赤?”容世功冷笑一声:“想不到你还活到现在!”
只见车辕那人满嘴络腮短须,脸膛色如紫酱,神情显得凶厉可怕之极。
那人姓高名赤,擅用火药暗器,据说跟江南霹雳堂堂主颇有渊源,江湖中人都叫他“火王”。
在十年前,高赤曾经向容世功挑战,在当年来说,那是相当哄动的一场斑手生死决战。
但哄动归哄动,等到决战之际,却是谁也无缘目睹,原来两人相约在年初二决战,但在初一那天就已提早打了起来。
一战之后,火王不见了,容世功也有如闲云野鹤般不知所踪。
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那一战的结果。例如杨辟邪,还有雪刀浪子龙城壁。
那一战,是高赤输了,他胸口中了容世功一掌,半死不活地狼狈败走。
转瞬间十年过去了,高赤忽然又再出现在容世功眼前。他用力拍着胸膛,厉声大吼:“老子还活得很好,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但若再等第十一年那就太不中用了!”
容世功冷冷一笑,道:“老夫知道你迟早会找上门来的,却没有想到人王也会变成貔貅帮的狗爪子!”
斑赤道;“少废话,咱们今晚再决雌雄!”
容世功道:“败军之将,何足言勇,要打就打,来罢!”
斑赤道:“老子就在这车顶之上跟你打,不敢上来的是老王八!”
容世功哈哈一笑,道:“别在老夫面前耍花样了,有种的就下车一决雌雄!”
斑赤道发怒道:“他女乃女乃的,莫以为老子真的怕了你!看掌!”喝叫声中,双掌齐挥,从车辕上猛扑过来。
容世功冷笑反击,两人四拿相交,高赤立刻向后退了三步。
容世功冷冷一笑,脚踏中宫,继续进逼。
斑赤怪吼一声,从车厢下抽出了一根木棒,急点容世功的关元穴。
他这一手棒法古怪之极,容世功看不成虚实,倒也不敢贸然抢进,立时侧身偏左闪躲开去。
斑赤木棒陡地急施,棒尖打着圆子再攻容世功,他一连十一棒着着来势凶悍,居然又把容世功逼退了五、六尺。
容世功一面后退,一面冷笑着说:“好一手‘大疯魔棒’,但凭着这点伎俩就想一雪前耻,却还是大妄想了!”
斑赤“呸”一声:“你破得了再臭美不迟。”
容世功哈哈一笑:“要破大疯魔棒,不难!不难!”大笑声中突然矮着身子,反转右掌把高赤的木棒托了起来。
他一托之后,接着便是伸手一抓,高赤脸色陡变,正待抽棒变招,但是容世功又已左掌加运内劲,向他小肮直击过来。
这一两下动作既快且奇,所以高赤再也顾不得保住木棒,立时匆匆撒手,身形急剧地向后而倒退开去、他一退之下,便退到那辆黑马车旁边,容世功冷冷一笑:“逃往哪里!”说着,左掌直势急推前。又再击向高赤的右边胸口。
但就在这时候,龙城壁突然大叫:“容前辈快走!”
龙城壁一声呼叫,十分响亮,容世功自然听得很清楚,但等到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之际,想退后已太迟了。
斑赤人称火王,自然是擅用火药的高手,十年前一战,高赤也曾用过几种厉害之极的火药暗器杰对付容世功,但结果却还是伤不了容世功分毫。
但这一次,他已立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容世功炸个粉身碎骨。
容世功绝对没有想到那辆马车居然全是火药。
龙城壁也没有想到这一点,但他却看见了高赤抓起了两枚黑色的弹丸,向车厢之内掷过去。
那是“五雷天火丸”!
这种火药暗器可以杀人,但却一定杀不了容世功那样的高手,可是,现在爆炸并不只是区区两枚“五雷天火丸”,还有整整一辆车子的火药!
马车里根本就没有载着任何人,这只是貔貅公子用来杀害容世功的毒计。
原来高赤竟然早就抱着和容世功同归于尽的决心。
他用两枚五雷天火九触发火药爆炸,容世功固然是劫数难逃,而他也是同样非死不可。
龙城壁很想上前把容世功拉回来,但他这个念头才升起,车厢里的火药已经“轰隆”连声地爆炸起来。
那爆炸的声音,可说是震耳欲聋,骇人之极,龙城壁只能看见一团扩散得奇快无比的火球,迅速地把高赤和容世功吞噬下去。
龙城壁只觉得四周热浪逼人,但他的心却一直沉了下去,变得冷如冰雪。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爆炸声终于停止了,那辆马车,那些马匹,还有高赤和容世功,都已被这场猛烈的爆炸炸得四分五裂。
每一个人都惊得呆住了,即使是貔貅帮中人,也未曾料到高赤竟然会用这种可怕的手段来对付容世功和他自己。
然而,龙城壁却很清楚,高赤虽然跟容世功早有夙愿,但他有此一着,必然是貔貅公子的刻意安排。
貔貅公子要杀容世功,所以不惜牺牲一个高赤,高赤也许并不想死,但貔貅公子要他死,他就决不敢苟活下去。
这当然要有某种手段,而这种手段当然是十分残酷,十分可怕的。
也只有十分残酷;十分可怕的人才能有这种手段。
貔貅公子就是这样的人。
在马车爆炸之后,貔貅公子终于出现了,他是骑着一匹瘦马而来的。
人长得俊俏马却奇瘦奇丑,但若论脚程之快,天下间比得上这匹马儿的良驹,却又是少之又少了。
龙城壁当然认得这匹马,因为它就是卫空空的猴子马。
卫空空把猴子马借给龙城壁,而这一借,是可以借上十年八载也绝无问题。而在不久之前,龙城壁又把这匹猴子马借给了容世功,这种“借上借”虽然有点不合规矩,但龙城壁知道卫空空一定不会介意。
若有必要,就算龙城壁把这匹猴子马蒸熟来吃,卫空空也绝不会有半句多余的话说。
可是,如今容世功死了,猴于马却给真正的凶手骑驭着。
所以,龙城壁立刻拔出了风雪之刀,遥指着貔貅公子喝道:“你滚下来,你不配骑这匹马!”
貔貅公子只是淡淡道:“雪刀浪子,正是何处不相逢,久违了。”他还很年青,说话也很温文尔雅,但他却是貔貅帮的帮主。
龙城壁在三个月前见过他,那一次,貔貅公子正在用严刑对付着一个人。
那时候,给他整治的人已完全没有了牙齿,他的左边眼珠子给打爆瞎掉了,耳朵给蜡烛烧得完全焦黑,琶琵骨之上还贯穿着一支尖铁棒。
原来那人是铜王镖局的镖师,而钢王镖局上上下下每个人,都是貔貅公子要对付的对象。
龙城壁当然立刻出手救人,他用八条龙刀法逼退了四个貔貅帮帮众,把那镖师救出险境。
貔貅公子没有追拦,只是冷冷对龙城壁说:“除了医谷的时九公,只怕天下间已没有人能让他再活下去。”
他这说话丝毫不假,龙城壁立刻背负着那镖师,策骑着猴子马赶往医谷。
可是,还没赶到医谷,那镖师已经咽气了。
龙城壁把镖师埋葬后,便开始打探貔批帮,跟铜王镖局间究竟有甚么深仇大恨。
后来,他又遇上了容世功。
容世功认识欧阳布甚深,知道这位“铜面天王”是个正气凛然光明磊落的热血汉子,而貔貅帮却是行事手段阴险邪恶,凶残毒辣之极的江湖组合。当他知道貔貅公子准备挑了铜王镖局后,自然立刻就要赶往徐州为欧阳布助拳。
但貔貅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容世功直至粉身碎骨之际,还是一无所知。
龙城壁如今也是一片茫茫然,但对貔貅帮的凶狠手段却又加深了一层认识。
貔貅公子凝视着龙城壁,忽然拍了拍猴子马稀疏的鬃毛,说:“这匹马很丑陋,但听说你和卫空空都当它是宝贝。”
龙城壁道:“你是不是想杀了它?”
貔貅公子摇摇头:呵呵笑道:“我怎会杀了这匹马?而且也绝对没有霸占它的打算。”
龙城壁沉着脸:“既然这样,把马儿还给我好了。”
貔貅公子淡淡道:“这个自然,只不过盼望龙兄骑着这匹马,早点离开徐州,免得大家伤了和气。”
龙城壁冷冷道:“龙某若喜欢在此地,你想把我赶走,只怕不大容易。”
貔貅公子道:“徐州有甚么好?照我看来,这里除了乌鸦极多之外,其他的便一无是处。”
龙城壁冷笑道:“你说的不错,徐州乌鸦本来已嫌太多,现在又有不少从异地飞来,端的是喧哗吵耳之极。”
貔貅公子也不生气,只是淡然一笑,道:“照我看来,龙兄是个喜欢清静的人;既然徐州嘈吵得厉害,何不南下杭州,到西湖欣赏十大胜景。”
龙城壁冷冷道:“龙某自己有脑袋可以想,也有两条腿可以走动,何去何从,又岂用你来费神操心?”
貔貅公子点头一笑,道:“说得对!说得对!但在下还是劝君南下杭州走一趟的好。”
龙城壁道:“是不是我不答应,你就会把这匹猴子马杀了?”
貔貅公子道:“区区一匹马儿,又怎送得走龙兄?”
龙城壁冷冷一笑,道:“莫非尊驾还有别的主意,可以把我赶出徐州?”
貔貅公子笑了笑,道:“久闻雪刀浪子对朋友最是义气深重,倘若朋友有难,你是绝不会袖手旁观。”
龙城壁说道;“少耍花样,有话快说吧!”
貔貅公子道:“实不相瞒,在不久之前,中原有三大法师已落在本帮几位长老手中。”
龙城壁脸色一寒冷笑道:“是吗?”
貔貅子淡淡道:“本来,这几位长老是奉了小弟之命,去把容世功的女弟子杨明珠请回来,但这几个老家伙老啦,真是太不中用,杨小姐没抓着,却抓着了高一冲那三个没头没脑的疯徒儿,龙兄,你是明白人,应该知道本帮的规矩,向来是‘无用即杀’……”
龙城壁立刻摇头,道:“你们貔貅帮的规矩,我一点也不懂。”
貔貅公子淡然道:“所谓‘无用即杀’,就是说凡对本帮没有甚么利用价值的敌人,咱们是绝不会多花米饭供养。”
龙城壁道:“这三个浑人,胡胡闹闹,就算死在你的手里,也不值得可惜。”
貔貅公子道:“但小弟知道你心里并不是这样想。”
龙城壁干笑一声,道:“不是这样想又是怎样想?”
貔貅公子道:“小弟知道,你跟‘海角巨灵神’高一冲岛主是生死之交,现在高岛主虽死了,但他这三个宝贝弟子,你无论怎样也不会眼睁睁地瞧着他们毒发身亡的。”
龙城壁冷冷道:“你已在这三个人身上施用了毒药?”
貔貅公子道:“这本来就是貔貅帮的拿手好戏,你是不必怀疑的。”
龙城壁道:“人呢?”
貔貅公子道:“这三大法师本来想进人徐州,但是小弟已经把他们扣押在九里山的一座庙宇里。”
龙城壁冷冷一笑:“你认为这种主意很高明?”
貔貅公于道:“用来对付别人,也许是不成功的,但你却与众不同,虽然那三个浑人实有浑得无可救药,但你一定还是不忍瞧着他们毒发身亡。”
龙城壁沉默了好一会,终于说:“好,咱们到九里山走一趟。”
貔貅公子却摇头道:“恕不奉陪。”
龙城壁目光一寒;“你怕甚么?”
貔貅公子干笑两声,说:“小弟甚么都不怕,但九里山这一程,小弟没有必要非得陪你走一趟不可。”
龙城壁冷冷道:“如此看来,高一冲的三个宝贝徒儿根本就没有来,更没有落在你的手里。”
貔貅公子哈哈一笑,道:“这种芝麻绿豆般的小事,小弟何必骗你?你怕上当,小弟可以立刻罚一个誓——中原三大法师若不在九里山霸王庙里,本公子必将死无全尸,舌头先行腐烂三十天才死。”
龙城壁不禁怔住了,但立即哈哈一笑:“果然有点门道儿,但尊驾究竟高姓大名?何以神秘得连发誓也不敢说出来。”
貔貅公子道:“你就当小弟姓貔貅也罢。”
龙城壁冷冷道:“就算我相信中原三大法师已着了你的道儿,那又怎样?”
貔貅公子道;“要救这三个浑人,非要有‘雪蟾九转金丹’不可。”
龙城壁脸色一沉:“这三人中的是甚么毒?竟然要用上雪蟾来作为解药?”
貔貅公子道:“是‘狼筋黑血散’,凡是中了这种毒的人,七日七夜之内绝不能喝酒,更不能近,而天下间唯一的解药,就只有雪蟾九转金丹而已。”
龙城壁冷冷道:“拿来。”
貔貅公于道:“小弟身上连一颗也没有。”
龙城壁道:“连你也没有解药,这三个浑人岂不是死定了?”
貔貅公子道:“那可不然,只要龙兄弟带着三人速南下杭州,向唐老人索取即可。”
龙城壁道:“唐老祖宗怎会有雪蟾九转金丹。”
貔貅公子道:“唐老祖宗怎会有雪阎九转金丹。”
貔貅公子道:“现在当然没有,但只要龙兄一到杭州,本帮自然会有弟子把金丹送到唐老人的手上。”
龙城壁嘿嘿一笑,道:“总而言之,我还是非去不可的!”
貔貅公子道:“不错,但这只是小弟一番苦心。”
龙城壁道:“这又算是甚么苦心?”
貔貅公子道:“实不相瞒,小弟很敬仰龙兄的为人,也很钦羡龙兄的刀法。”
龙城壁目光一寒:“想跟我比刀?”
貔貅公子摇摇头,道:“现在还不想。”他这样说,意思就是总有一天是要跟龙城壁比个高低的。
龙城壁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你知道现在还打不过我,所以就忍耐着,等到你的武功练得差不多了,才来向我挑战。”
貔貅公于淡淡道:“你喜欢怎样说就怎样说。”
龙城壁道:“我若不等又如何?”
貔貅公子道:“你现在若敢向我动手,那三个洋人就命中注定活不过七天。”
龙城壁瞳孔收缩,忽然长长叹了口气:“算了,把猴子马还给我,那三个人说不定已给贵帮的长老闷死了。”
貔貅公子得意地一等,道:“猴子马当然是要还给你的,但你必须记着,七天之内,你一定要带着中原三大法师到杭州,否则纵遇上了天下第一号神医时九公,只怕也无法救得,这三个浑人的性命!”说着,把猴子马文还给龙城壁。
龙城壁牵着了猴子马,终于沉默地离开了徐州。
平静的徐州,已变成了血腥之地。
尤其是昨夜客栈门前的爆炸,更使到这地方变得十分可怕,人人都在想,会不会忽然之间“轰隆”一声,自己也给炸成四分五裂。
以往,每逢清晨都有一群贩于在铜王镖局门前的右坪上摆卖,但现在却连路人都很少看见。
人人都知道,这家镖局遇让了瘟神。
在三个月前的早上、这镖局的副镖师“神鹰”邹演,威风凛凛地带着五个镖师,二十八个趟子手押镖北上河北蠡县,事前人人都认为这趟镖不但途程短,而且所经州县绝少强盗出没,就算间中有几拨绿林好汉,他们也绝不敢动铜王镖局的主意,人人都这样想,欧阳布夫妇亦作如是观。
他们都认为,由邹演负责押运这一趟镖,已经绰绰有余。
可是,这三十四个镖师,趟子手一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们丢了镖吗?
不!他们押运的镖车,很平安大吉地运到了蠡县,接收镖车的富商还招待他们大吃大喝了一顿,但谁也想不到,这三十四个汉子在吃喝完一顿之后,以后就再也不必吃喝了。
他们作梦也想不到,这富商竟然会在酒菜里用鬼,用毒药把他们全都送上了西天。
等到公人要逮捕那富商的时候,大家才知道真正的富商比这三十四个汉子死得更早,那个下毒的富商是伪冒的。
但奇怪,凶徒并没有把镖车弄走,却暗中派人把几十桶猪粪淋在镖车之上。
这是轰动一时的奇案。
饼了二十天,欧阳总镖头要亲自押镖南下广西了,这一越镖路途遥远,风险甚大,但他早在两个月便已接下了这一趟镖,所以虽然邹演在河北栽了一个惊人的大斤斗,甚至连性命也陪上了,欧阳布还是不得不整装出发。
可是,这一趟镖不但到不了广西,甚至连徐州也运不出去。
欧阳布率领着五十余人,浩浩荡荡离开镖局,才转出了两条大街,就遇上了一支迎亲的仪仗队伍。
那条大街虽然相当宽阔,但这一支迎亲的队伍实在阵容庞大,简直把整条大街都堵塞住了。
“让开!让开!别阻着花轿过路!”一个赤着上身,胸口长着茸茸黑毛的大汉一面敲着铜锣,一面大声呼喝。
一个姓洪的镖师忍不住道:“咱们是铜王镖局的!”
那大汉“啊”的一声,脸色倏变,连忙陪笑躬腰,说:“对不住!对不往!小人是有眼不识泰山,既然是铜王镖局的好汉,咱们是应该让开一点的-…”
那姓洪的镖师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那也不用这样客气,大家将就一点便是。”
那大汉立刻嘱咐迎亲的队伍靠边站开,让铜王镖局的镖车继续向前进发。
但他们才走出了半条街,前面又是吹吹打打,管乐之声响个不停。
这一次,却不迎亲队伍,而是有人出丧。
这支出丧的队伍也是人数极多,那姓洪的镖师眉头一皱,啐了一口才挺身上前,但他还没有开口,一支长矛已向他迎面刺了过来。
洪镖师闪避不及,面门中了一矛,登时满面鲜血仰天倒下。
欧阳布心知不妙,只听背后忽然也是喊杀连天,原来那支迎亲队伍也是盗匪乔装出来的,铜王镖局数十镖师和趟子手立时陷入敌人重重包围之中。
这一战激烈异常,但敌人声势浩大,而且不乏武林高手,众人苦苦支撑了半个时辰,巳是死伤了一大半。
欧阳布心知大势已去,正待高呼投降,免得所有弟兄陪着这一趟镖葬身徐州城内,忽见一人舞动长剑连杀数匪,向自己急奔而来。
欧阳布脸上并无喜色,反而多了一重担忧,因为这使剑的高手并非别人,正是他的妻子金丝燕季婉婉。
季婉婉虽然是书香世代,名门淑女出身,但他祖母是武林高人,而季婉婉自幼便很喜欢舞刀练剑,她爷爷拗不过她祖母,便让这孙女儿也练成了一身武功。
欧阳布与季婉婉成亲后,曾经生下了一个男婴,但还不到弥月便给一场离奇的大火烧成焦炭,季婉婉哭的肚子再也大不起来,旁人都很为欧阳布着急。
欧阳布一点也不着急。
饼了七八年后,不少媒婆都想替这位欧阳总镖头撮合亲事,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现在也该是娶个妾侍回来的时候了。
但这些媒婆鼓尽如簧之舌,还是无法打动欧阳布,于是那些媒婆背后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从一而终”。
堂堂男子汉得了一个这样的雅号,自然相当不妥,但欧阳市知道后,居然一点也不气恼,反而微微一笑,当着众人,说:“难得这些三姑六婆有此心思,这诨号我是当之无愧的。”
众皆啧啧称奇,而欧阳夫人闻讯后,也只是淡然一笑,置之不理。到了这时候,人人都知道,这对夫妇实在情深义重,是一对生死不渝的江湖侠侣。
那一天,欧阳市身陷重围,季婉婉闻讯后,立刻从镖局里带着两个贴身丫环,向事发地点匆匆赶去。
但等到夫妇两人并肩携手作战的时候,那两个武功不弱的丫环已死在一顶花轿旁边。
夫妇俩人又惊又怒,眼见铜王镖局二十年来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但却连对头是什么人都不清不楚。
到后来,欧阳布夫妇身边只剩下两个嫖师和五个趟子手。而敌人却越来越多,看来大伙儿都要死在一块儿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那顶花轿已抬了起来,轿中一人忽然沉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这一喝并不响亮,但却内力充沛,声音清晰人人可闻。
所有人都立刻停止了厮杀,直到这时候,欧阳布才发现,在那顶花轿两旁,不知何时已垂下了两幅白布,布上都绣着一只煞气森森的貔貅。
“貔貅帮”欧阳布不禁失声叫了起来。
轿中那人嘿嘿一笑,缓缓地揭开帘子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很俊俏的年轻公子,欧阳布夫妇都不认识他,但他却已把铜王镖局毁灭了一大半。
“不错,是貔貅帮,在下就是貔貅公子!”他轻轻地摇动着一把泥金柄折扇,扇下一对翡翠坠荡来荡去,神态得悠然潇洒之极。
欧阳布大怒,手中天王铜耳刀突然出手,同时大喝道;“还我众多弟兄性命回来!“
貔貅公子没有动手,但欧阳布却挨不到他的身边去。
欧阳布一动刀,季婉婉当然也帮了手,但两人刀剑甫动,貔貅公子面前已有四个老者挡护着。
这四个老者行动迅捷,两个赤手空拳,两个使用精钢长剑,欧阳布夫妇全力狂攻,但却都给四人严密防守挡住。
貔貅公子嘿嘿一笑,道:“本公子今天已玩够了,这一趟镖你还是可以继续押运的,但青山绿水,咱们总会有再度相逢的时候。”
说完这几句话之后,他又坐上了轿子,这时候,整顶轿子都完全改变了,它不再是什么花轿,而是四周都着刺绣貔貅的奇形轿子。
貔貅公子走了,那四个武功奇高的老者缠住了欧阳夫妇片刻,也分别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扬长而去。
镖车虽然仍在,但却是臭气冲天,原来又给淋上了猪粪便溺。
欧阳布人称钢面天王,一张脸庞永远都是赤铜般颜色,但这时候,大家都发觉这种赤铜般的面色居然也变了,变得淡淡黄黄,而且两颊肌肉不断地抽搐着。
前后不到一个月,铜王镖局却已经栽了两个大筋斗,这不啻是说:“以后大家都不用再在道上混了。”
昔日的热闹,如今已变成一片死寂。
偌大一座镖局,如今连洗碗煮饭的老妈子,老仆人计算在内,还不够十个人。
老妈子是刘老妈子,老仆人是欧阳禄,前者是季婉婉儿时的褓姆,后者是跟随着欧阳市已二十年的老家仆。
在事变前,连同“神鹫’邹演在内,铜王镖局的镖师总共有十五人,而趟子手则有九十八个,可说是声势不同凡响之极。
但如今一变之下,却变成冷落之极,只是剩下镖师一人,趟子手三人。
至于账房麦老先生,早已脚底抹油逃得无影无踪。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账房先生也已经变得多余之极,像麦老先生如此精于计算的人又岂会在这里等待死神的降临。
也总算他颇有点良心,只是带走了三千两银子便算,欧阳布也并不怪他。
欧阳布并不是吝啬的人,何况到了这个时候,再多的金钱对他来说也是毫无意义的。”
但不到两天,麦老先生回来了,他是给两个村夫用螺子车截回来的。
车上有一副黑漆漆的棺木,麦老先生躺在里面,额上插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而那三千两银子仍然放在他身边的一个黑色木箱子里。
欧阳布当时仰天长叹了口气,对妻子季婉婉说:“敌人自始至终,都不是为了钱财而起杀机,看来这一次我是劫数难逃了。”
季婉婉立刻用力地摇头,说:“就算是劫数难逃,也绝不能只有你的份儿。”
欧阳布道:“夫妻本是同林鸟……”
“大难临头比翼飞!“季婉婉截然说:“咱们是同命鸳鸯,你若死在仇家手里,我也决计不能独自苟活!”
欧阳布哺哺地苦笑着说:“大难临头比翼飞……夫人,这又是何苦来?”
季婉婉脸色一沉,道:“我知道你心里怎样想,你想把我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独自跟仇家拼命,但那是绝对不成,总之,只要你死了,我也立刻跟着你进人那都城去。”她说得斩钉截铁,态度十分坚决,欧阳布知道拗她不过,只好长长地叹了口气。
“既然夫人这样说,大家就在这里恭候仇人大驾光临好了。”他苦笑一声,又说:“二十年押镖生涯,咱们已是结下了不少仇家,到如今果然酿成大祸,唉,刀头放血,人在江湖,也就只好认命了。”
季婉婉虽然是个女中豪杰,但看见丈夫英雄末路的样子,也是不禁为之黯然下泪。
就在这一天清晨,镖局门外来了一个妙龄少女,老仆欧阳禄认得她,知道她是总镖头好友容世功的徒儿杨明珠,立刻便带她进人大厅之内。
这时候,欧阳布夫妇刚好也在大厅上,两人的脸色都是同样沉重,又像是睡眠不足的样子。
欧阳布一看见杨明珠,便立刻走了过来:“你师父呢?怎么你们还没有离开徐州?”原来容世功要为铜王镖局助拳对付貔貅帮,却给欧阳布断然拒绝,说道镖局的事,他自己会对付,无论是谁想插手,那就是瞧不起他欧阳布。
但他说得越是气做,容世功就越是要留的徐州城内。
因为容世功知道,欧阳布绝不是个刚愎自用的人,他拒绝自己的好意,是不想牵累朋友。
但容世功既然来了,又怎会怕什么牵累不牵累?
然而,祸事终于还是发生了,杨明珠昨晚赶回客栈的时候,容世功已被炸得体无完肤,肢离破碎地横死街头。
但欧阳布却是直到现在,才从杨明珠的口里知道这桩惨剧。
他呆住了,只觉得全身都是一片冰冷,差点便没有晕倒过去。
而就在这时候,镖局里唯一还没有死掉,也没有溜
走的镖师蔡大志匆匆走了进来,说:“貔貅帮的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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