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隔山对望,楚无暇仍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
斑彦还是第一次有机会仔细地打量她,楚无暇无可否认是一等一的美女,可是其美丽却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或许是因她此刻的神情。想来她去迷惑司马曜时,当然不会是眼前这般的模样,否则司马曜不把她扫出建康宫才怪。
她的颧骨略嫌高耸,可是配上特长而细的丹凤眼,却另有一种味道,反添加了近乎妖异的艳丽,使她的美丽与别不同。
斑彦喘着气呼喝过去道:“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捉迷藏的游戏又玩过了,我们更对你的什么藏没有丝毫兴趣,提也不愿提,大家不如就这么算了吧!”
楚无暇冷冷的瞅着他,道:“小子是谁?”
斑彦听她语气,好像这局面是由他们挑衅造成的,心中有气,兼之又有小白雁坐在身旁,大喝道:“老子行不改姓,坐不改名,边荒集高彦大少是也,不要忘记了。”
楚无暇一字一字缓缓道:“高彦大少,很古怪的名字,我自然不会忘记。”
斑彦和尹清雅先是愕然,接着面面相觑,然后一齐忍俊不住,放声大笑。
尹清雅笑得泪水都差点流出来,指着她道:“他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大少高彦,也不要忘记哩!”
楚无暇终醒觉自己一时的迟钝,双目杀气更盛,语气却仍保持平静,冷然道:“终有一天我会要你们笑不出来。”
尹清雅回过气来,娇叱一声跳起来,指着对山的楚无暇道:“你这心毒如蛇的贼婆娘有什么可以夸口的,你能奈我们的何吗?终有一天我会教你连想扮吊死鬼的样子也办不到。你女乃女乃的十八代祖宗,当自己是什么东西呢?我才不怕你,还要把佛藏的事传得天下皆知,无人不晓。”
斑彦听得目瞪口呆,自己的心上人骂起人来竟可以是这般凶的,看来她对自己已非常迁就和客气。
楚无暇并没有动怒,若无其事的道:“你们不用下山吗?”
尹清雅显然被她激起小姐脾气,移到仍坐在地上的高彦背后,两手按在他肩膀上,娇笑道:“由高家村到这里,你奈何得了我们吗?让我告诉你,你的高彦大少是这里的地头龙,你是斗不过他的。”
斑彦生出飘飘然的感觉,虽说尹清雅因要羞辱对方,故把他“抬举”了,但她的冲口而出,亦代表她心中确有这种想法。兼之她亲昵的动作,一时心神俱醉。
楚无暇柔声道:“你长得很可爱,很讨人欢喜,姐姐告诉你佛藏在哪里好吗?”
尹清雅不屑的道:“你能告诉别人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吗?”
楚无暇露出一个笑容,道:“小泵娘误会哩!我只是故意说不知道,好让他人知道自己的愚蠢,竟为没有意义的事送命,看他们后悔莫及的可笑模样,很有趣呢!”
两人听后,心忖世上竟有这样的人,可见其心之毒,也不由心涌寒意。
斑彦更联想起把玩被擒耗子的恶猫,别人的痛苦就是她的快乐。这种人根本不可以常理推断,这个梁子是结定了。
尹清雅喝道:“有屁便放!待我们去公告天下,叫你做个不名一文的穷光蛋。”
楚无暇忽然笑起来,令人更感到她的心理不大正常,道:“我又不想说哩!”
接着往后疾退,几个纵跃,已消没在山的下方。
尹清雅改按为抓,摇晃着高彦道:“快想办法,她分明要先一步赶到山脚去,好等我们下山去。”
斑彦望着对山,道:“可惜索子断了,只好看看附近有没有树藤一类的东西。”
尹清雅犹有余悸的打个寒噤,失声道:“刚才我受罪受够了,休想再来一次,快另想办法!你不是自夸边荒的第一逃跑专家吗?”
斑彦站起来道:“我们的运气如何?”
尹清雅骇然道:“你不是又想干什么危险的事吧?”
斑彦神气的道:“都说跟着我保证好玩兼刺激。不过这次你不用担心,这座山叫双驼峰,是白云山区的第二高峰,山脉广阔,只要我们随便找个方向下山,碰上妖女的机会仍要比妖女追来小,何况我对这山区的形势了如指掌。”
尹清雅奇道:“你究竟是当风媒还是当地理师呢?”
斑彦哈哈笑道:“娘子有所不知,双驼峰有道名泉,第一楼的雪涧香便是取自这条泉水,所以我对这一带特别熟悉,因为曾陪庞义那名字有‘义’却欠了义气的家伙来过几次。慢慢你会发觉我还有其他方面的本领,保证不会令娘子失望。”
尹清雅没好气道:“你好像有很多时间的样子,最好别让那妖妇赶上来,否则我只好牺牲你,自己一个人跑掉算了。”
斑彦哈哈一笑,领头下山。
尹清雅呆了一呆,忽然两边脸蛋各飞起一朵红云,追在他身后嗔道:“你在笑什么?”
斑彦跃往崖旁下方一块大石处,洋洋得意看着落在身旁的尹清雅,眨眨左眼道:“不要唬我哩!罢才娘子不顾生死的对为夫施以援‘脚’,已显出娘子对为夫情深义重,至死不渝。”
尹清雅大嗔道:“你找死!”
斑彦早有准备,跃离山岩,险险避过她的飞拳突袭。
尹清雅怒不可遏的追下来,叱道:“今趟我绝不会饶你。”
边嚷“娘子息怒”,高彦使出殚心竭力的轻功,朝两峰间的深谷逃命去也。
燕飞在白云山区边缘的一座山丘止步,目光投往位于山区东南方形状奇特的双驼峰。香涧从位于中间的主峰摩云岭泻下,便是经双驼峰间的驼峰峡流出山区,最后汇入夏淝水。
双驼峰之所以引起他的注意,是因为当他感应到波哈玛斯时,心中浮现的正是此山的影像。
双驼峰一高一低,起伏有致,其陡峭难行不下于主峰摩云岭。此峰除流经峰脚间的香涧外,另一胜景是孤悬于近峰顶处的“悬命崖”,燕飞不时到崖上沉思冥想,故此对双驼峰有特别深刻的感情。
难道波哈玛斯也学他般,到悬命崖打坐练功?
太阳刚抵中天,树上的积雪开始溶解,寒冬已成过去。在目前的情况下,春暖花开代表不是好时光,而是残酷的战争。
他躲在赫连勃勃队内一辆骡车上,默默潜修,到随队离开边荒集,他的内伤已痊愈,且更有精进。
他并不关心赫连勃勃的安危,谁人除去他都只是好事而非坏事,如让他得势称雄,会有很多人遭殃,包括无辜的平民百姓。
亲身目睹和体会过三佩合一后的威力,无限地扩阔了燕飞在武道上的视野,启发了他对丹劫和水毒,两种极端相反而又相得益彰的本原力量的深思。
武道之最,莫过于此了。
就在此刻,他又感应到波哈玛斯。
那种感觉奇异至极点,他的精神处于往四面八方搜索的状态,整个白云山区在他的精神感应下,像一个波平如镜的大湖,湖水里任何异动,均令他了然于心。
波哈玛斯便如投进他这精神心湖内的一粒小石子,泛起一个涟漪,也使他掌握到目标位置。
波哈玛斯是死定了,因为他的精神已锁定了他,便像他没法逃避孙恩般,除非波哈玛斯能胜过他的蝶恋花。
倏地波哈玛斯的精神波动起来,虽只是刹那的光景,对波哈玛斯这种有精神修养的武学家,已属非比寻常的情况。
究竟是何事令他难以保持澄明的心境呢?
燕飞再不犹豫,朝目标位置掠去。
垂云瀑从主峰摩云岭倾泻而来,至双驼峰形成另一道较窄小,可是声名却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香涧瀑,奔泻而入双驼谷内,形成蜿蜒而流,过野穿林的小溪涧。
比内长满桂花树,流经谷内的一段河涧,便是名闻边荒的白云香涧。
香涧瀑有别于垂云瀑,不像后者般水势汹涌,声威慑人,亦不是玲珑妩媚,婉转流淌,而是起始丈许处尚是水,然后水瀑便没进水烟里去,水瀑似化为缕缕轻烟,因风作态,自由写意。
别林春暖,草树复荣,香涧的美是与别不同的,充满宇宙神秘难宣的况味。
两人沿涧而行,当尹清雅看到香涧瀑的奇景,涧边的积雪被水流溶解同化,开始漫长的旅程,忍不住雀跃道:“这里真美,想不到边荒内有这么一个好地方,我在这里坐一天也不会闷。”
斑彦在涧旁一方石坐下。解下背囊望着水瀑激起的阵阵水雾,在阳光洒照下,隐现五彩,有感而发的道:“边荒是天下间最后一片净上,正因边荒集独特的情况,只要南北势力大致保持平衡,边荒便是最有趣的地方,且刺激好玩。在淝水之战前,边荒的兴旺是未到过的人难以想像的。淝水之战后,动荡难免,不过一切会回复原状,因为荒人是永远不会向强权屈服的。”
尹清雅在他身旁另一石块坐下,默然片刻,柔声道:“失去了边荒,你可有什么打算呢?”
斑彦茫然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会变成无家可归的人,失去了一切,更不晓得该往何处去,如何可以忍受边荒外那个人吃人的世界。”
尹清雅垂首轻轻道:“你不是因我背叛了荒人吗?纵使收复边荒集,你还有立足之地吗?”
斑彦差点语塞,更想坦诚相告,可是看到她像被自己的行为深深打动的样儿,哪敢说出口。
人急智生下,笑道:“你为我担心,是因你不明白荒人。换了在别的地方,我肯定成为通缉犯,可是对荒人来说,我如此爱得不顾一切,正合他们的作风,加上有边荒第一高手燕飞为我说情一下,我们回到边荒集时,肯定他们会敲锣打鼓的欢迎我们,绝不会有另一个情况。”
尹清雅以细微的声音樱唇轻吐的道:“清雅有什么好呢?”
斑彦剧烈的颤震,转头朝她瞧来,一时说不出话来。
尹清雅迎上他的目光,“噗哧”笑道:“为何用那种眼光看人家呢?唉!你这小子真麻烦,我由始到这刻都没有看上你。唉!我们还是敌人来哩!我又曾经……唉!都是不说了!”
斑彦有如被冷水照头淋下,旋即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盯着她道:“不要骗自己了,你和我在一起时,不觉得开心吗?不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吗?”
尹清雅耸肩道:“那又如何呢?顶多你是个好玩伴吧!我还可以说什么,才可以令你收回痴心妄想,我师傅是绝不许我和你在一起的,做朋友都不成。”
斑彦气道:“你的师傅就是你的一切吗?你还有爹娘为你作主呵!”
尹清雅无精打采的道:“我是师傅自幼收养的孤儿,所以师恩如山,你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斑彦道:“真相往往是令人难受的,也许你和师傅的关系并不像表面般简单,例如他血洗一个村镇后,发现仍在襁褓中的你,一时心软,收留了你,又或……”
尹清雅大怒道:“闭嘴!你卑鄙!”
斑彦颓然道:“你骂得对,我的确卑鄙,不过为了你,我再卑鄙的事也可以做出来。”
尹清雅可能想起他为自己背叛荒人的事,神色缓和下来,轻轻道:“我要走哩!不用你送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却透出一股坚决的意味,大异她平常总带点爱玩闹儿的语调。
斑彦感到一切努力尽岸东流的沮丧,忽然间他再不愿去思索这段情,也不想做任何事情,近乎麻木的道:“你不怕遇上那妖女了?”
尹清雅垂头道:“我会照顾自己。”
又往他瞧来,欲言又止的好半响后,低声道:“你的荒人兄弟真的仍肯收留你?”
斑彦心灰意冷的道:“收留好!不收留也好!什么都跟你没相干哩!”
尹清雅道:“你会蠢得去轻生吗?”
斑彦露出错愕的神色,摇头道:“我该欠缺这么大的勇气吧!”
尹清雅倏地站起来,道:“人家走哩!”
斑彦呆望着香涧,没有答她。
尹清雅嗔道:“你听到吗?”
斑彦木然点头,仍不肯看她。
尹清雅皱眉道:“你在生我的气,对吧?”
斑彦苦笑道:“我已失去一切,包括生气的能力,我太过一厢情愿了,岂知你真的从没有看上我。”
尹清雅忽然别转娇躯,朝谷口方向放脚奔去,眨眼已达至最快的速度,消没在桂树林间。
斑彦瞧着她的背影,发起呆来,旋踵蓦地弹跳上半空,凌空翻了个筋斗,发出欢呼。
“蓬!”
回落时一头栽进了溪涧里。
斑彦喝了两口涧水后,从冰寒的水中抬起头,呵呵笑道:“什么都可以骗人,只有这种事骗不了人。哈!如果不是爱上了我,且爱得不能自拔,怎会逃命似的走了。噢!我的娘!冷死我了。”
三扒两拨狼狈的回到岸上,又坐下来喘息着自言自语道:“她该是怕我看到她离别的苦泪,所以忙着离开。哈!这是如山铁证,证明她是舍不得离开我。唉!他女乃女乃的!她现在当然是回两湖去了,我又追不上她,如何才可以和她再续未了之缘呢?真头痛!”
又沉吟道:“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只好再找我的兄弟出脑袋帮忙。什么老燕、老屠、老刘,加上个卓疯子,所有脑袋加起来,我才不相信没有另一个机会。下次我定可以令小白雁你亲口承认爱上我,唤我作彦郎,决定不顾一切为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噢!真的很冷!”
斑彦打个哆嗦,扑过去拿起背囊,取出干衣替换。
他的小白雁之恋,从未试过像现在此刻般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