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见丐妇既说老头是她对头,为何随后跟去?好生不解。还有行时所说帮她的话,也甚可疑。想了一想,忽然省悟:那竹竿雄鸡的布置,并非为了自己解法而设,许她想仗以闹鬼也说不定。刚要转身,小婢忽然跑来说:“小姐你看,小花子在后墙地上画些什么?”沈-闻言,赶往假山后墙脚一看,地上画有“恶人所说,请恩主务必照办,否则双方有害,事后必来禀告”等字,用竹枝划土而成,字迹端正。一问经过,才知适才眇女自沈-走后,假说内急,往假山后去了一会,回来暗打手势,令小婢人走往看。年轻人多喜奉承,小婢因丐妇说话和气,与对沈-不同,眇女相貌丑怪,话颇动人,又是小姐所喜,便把厌恶去掉,依言往观,字多不识。沈-始终信任眇女,命将字铲去,不许告人。问明鸡栅所在,见园丁走来,后门已关。知道丐妇入园,已被看见,因不敢劝阻,又恐生事失窃,躲在一旁暗中查看,为防丐妇闪人偷盗,故此把门关上。一想自己所为也实可笑,好在详情未泄,便不理他,各自回来。
沈-生性好奇,傍晚先去鸡栅外选中一只大雄鸡,假说要取活鸡翎毛做一玩物,命小婢向厨房中要来,放在院中。所居就在园内,相隔假山只有一重院落,园中望月本是常事。园丁、更夫都怕这位小姐不好说话,沈-又老早便命小婢传话,说要赏月,不许下人往假山一带走动,自然全都避开。竹竿绳干早已备好藏起。
到了三更人静,先把小婢遣睡。为防万一,还把祖传的一口宝剑佩上。结束利落,独自一人,带了雄鸡,去往后园。见月明如水,到处静悄悄的。把雄鸡绑好以后,因离子时还早,便把宝剑拔出,照着自己平日无师之学,连纵带跳,乱舞了一阵,舞完,时光仍然未到,沈-素常胆大沉毅,对于当晚的事又是将信将疑,没有放在心上。见假山左边尽头危崖独高,前面更矗立着一根石笋。山势虽极玲珑秀拔,因是人工堆成,除山顶建亭之处四边奇石突出,多不牢固。沈-幼时最喜往假山上纵跃游戏,有一次,竟将近边砌的一块大山石纵塌,连人一起纵落。总算生具异禀,机智灵慧,加以天生神力,身轻体健,一见不好,乘着将坠未坠之势,双足在石面上奋力一登,身子斜纵出去,纵向对面丈许远近的一株梧桐树上,人未受伤。坠石吃那猛裂一登,近旁假山石又被连带登塌了好几大块,当时声势甚是吓人。事后被乃母重责了一顿。由此睹气,好几年没有往假山上去。沈-素来好胜倔强,言出必行,只是应了眇女,不能不往,心终不愿上去,故此只在下面舞剑徘徊。
这时独个儿闲得无聊,又想物色插竿之所,便信步走了上去。刚到亭前,忽然瞥见亭后墙外疏林广场,月光如画,阴影交加,静荡荡的,四外不见一个人影,夜色甚是清幽,看得也极真切。暗忖:“丐妇说得那等慎重,似非妄语。她不令我早立竹竿,必恐窥见之故,此举决非专一为我释嫌解法,必还于她有关。眇女平日受她虐待,怎又劝我照她所说的行事?还有眇女一个小花子,竟似久别重逢的故人,由不得心中对她怜爱。
她更非常亲热,无故称我恩主,言动神情又极神秘,不似一个无知女孩。”追忆前情,又好笑,又奇怪,只想不出个道理来。随把地址觅好,估计亥时将近,便把竹竿取上,对着外墙,立在亭外危崖石笋之后。觉着地势甚好,有那石笋挡住,墙外的人决看不见。
插好仍去亭内,准备候到子正,不问有无异兆,均去竹竿下面立定,握剑相待。
罢往石头上坐下,便听后门轻轻敲了两下,微闻唤了一声“恩主”。知是眇女前来,心中大喜,连忙赶下。刚到门前,便听眇女悄声急唤道:“恩主先莫开门,我自会进来。
但我知园中人多,只请告我何处无人好了。”沈-忙道:“从这里起,直到你日里去的那一带,都没有人。所有男女下人,被我托词赏月,俱赶到花房里去了。”话未说完,一条瘦小人影忽然迎面飞堕。沈-见她小小年纪,这么高的园墙,竟能悄没声息飞越过来,越发惊奇。未及问活,眇女已先开口急问道:“恩主,长竿、雄鸡立好了么?”沈-见她神情惶遽,语声发颤,好似有什危难刚刚月兑出之状,好生怜惜,便拉着她一只又瘦又干的小手安慰道:“你别怕,到了我家,就无妨了。那恶妇说的话,我已照办,竹竿也插在假山上了。”眇女吃了一惊,边拉沈-往假山走去,边问道:“恩主何时插竿?
可见园墙外面树林里有什动静么?”沈-答说:“你来时我刚插好,入亭还未坐定呢。
墙外空无一人,有什动静?你手抖则甚?什事如此害怕?”眇女闻言,吁了一口气道:
“事情真巧。请勿见怪,此时不暇多说,好在只有个把时辰便完。假山形势甚好,定可隐藏旁观。少时我不说话,恩主不要开口,不久必有奇事发生。恶妇今夜遇见仇人,虽然十九难干活命,但我们已答应了她,决不失信。我上去,先给她一个信号,使有准备。
双方都非好人,谁遭报也是应该。恶妇人较阴毒,尤其该死。约已践了,且看她数尽与否。只竹竿由我代掌,恩主旁观便了。”
沈-闻言不解,本想盘问,眇女已自先上。一到上面,朝墙外细看了看,又见插竿之处,丑脸上方始转了喜幸之容。再一眼看到石桌上所横宝剑,越似心安意喜。拿起略微观玩,便打手势要过,匆匆赶去亭外,用剑尖环亭乱划。划完取出一物,才有黄豆大小,向空弹去,立现一点绿色火星,飞向空中,一闪即灭。随上亭来,低声悄告道:
“恩主福命真大,这就好了。”沈-对于眇女,由不得心生怜爱,不论什事,都觉合心,丝毫不舍拂逆。两次想要问话,均被悄声摇手止住。幸亏素性刚直,如换别人,见此诡秘行径,定必激怒,非要盘诘出个底细不可,何况是个风尘中的小女花子。这时竟为眇女诚恳辞色所动,不特毫无忤意,反怜她人小力微,万一受什危害,又想不起如何帮她。
正在盘算,眇女已掩向亭外山石后面,向墙外疏林中查看了两次。忽然凑近,低语道:“我来时,还见对方有人在左近来往,心恐恩主不知双方邪法厉害,甚是愁急;又听竿已插好,越发担心。恩主形迹未被对方看出,还可说是运气好,插时凑巧,人已离开。天已子初,按说就不交手,这等不见不散的死约会,不论何方,此时总该有践约的人到来,怎会一点影迹皆无?此事奇怪,莫要恶妇在途中先就遇阻,对头早已隐伏林内,我们被他相了面去。我虽是他们门里出身,昨今两日又遇高人指点,事情毕竟凶险。恶妇因我年纪虽小,身边带有我娘给我的法物,对方又知我来历,看在我父母分上,再照他们规条,决不肯随便伤害,本意逼我同去应敌。我因日里她己行法暗算,非恩主答应为她埋伏解围,不肯自己刺血解去禁法;又恐夜来难以月兑身,不得不强劝恩主答应。回去一想,鬼母门下虽然法严,不许用法力伤害无知常人。但是此法阴毒,如由恩主代掌,对方更想不到,双方仇恨又深,万一骤中暗算,忿极迁怒,豁出回山受责,连恩主一齐为仇,如何是好?其势又不能向对头告密。再者,我和恩主两生主仆师徒,一向言出必践。恶妇虽是凶毒刁狡,我随她乞讨受罪,由于灭消前孽,出于自愿,否则照我母亲传授,先前随时皆可逃走。我夙根未昧,如以此时而论,我比恩主还明白些,自信行事也颇机智,怎会去年已然受害不过,准备逃走,临时反自吐实,吃她乘我不防,下了禁制,平白多添苦孽?我们已经答应了她,能否使其月兑身免死,看她运气,但我们必须把答应的话做到。
“只恩主安危可虑,越想越愁急,她又看定了我,苦无月兑身机会。后来为坚她的信心,免使疑虑,又想不久与恩主异地重逢,便要改邪归正,特地把所知道的两件法物献出。她因我平时一任凌逼,始终倔强,又不肯认她为母;再知我爹对她仇恨越深,留我转是未来隐患,几次想下毒手。俱因这两件邪教法物,非我亲传亲授,不能使用一件,并且一害我,立有反应。当时招来好些强敌,就夺了去,也是有害无益,眼钉肉刺偏去不掉。放了我又恐报复,引来仇敌,寻踪为害。在恨得牙痒,无计可施。本来是她心病,不料日里还对她讥嘲争闹,夜来反是吐口送她,又当需用之际。我最重要的一件就在我脸上,她始终不知,以为今晚月兑险之后,便可将这后害除去,一时高兴,疏于防范,被我抽空逃走。本定同在上面观战,使恩主看回热闹。照理,他们两派邪教拼斗,未发时,越是平静无事,再一不按时限,形势越更凶险。也许今晚月色太好,对方知道左近居民未睡,或是有人夜出未归,恐被撞上,误伤犯规之故。现在兆头大是不好,总算是恶妇一党又还内行,或者无碍。便恩主今生也是仙福无量,未必会受什伤害,但是目前毫无法力,处此危境,终觉可虑。还是请恩主暂且下去,如见无妨,再请上来观战吧。”
沈-一则怜爱眇女,出于夙因,关心太切;二则心高胆大,一向好奇,难得遇到这等奇事,不舍离开。低声笑答道:“你都不怕,我还会怕吗,我虽不会武,颇有蛮力,寻常一二十人,决非我的敌手。这口宝剑,经我常磨,也还锋利,原是家传,曾杀过不少人,正可为你壮胆辟邪。”话未说完,眇女低声笑道:“剑乃人间凡铁,适想来此行法掩蔽,苦无用具,恰巧现成,所以高兴。如用此来对敌,休说辟邪,直是废物,连胆也壮不了。请想,我一奇丑丐女,恩主又是生有自来,智慧眼力甚高,如非夙世情谊太深,怎会如此垂青,有求必应?实不相瞒,初相见时,我因恩主前因已然遗忘,我虽勉强认出,终是云泥分隔,只急在心里,怎敢放肆?如非看出恩主对我恩意更胜前生,也决不敢像此时这样,想到便说了。还是听我的好,免我多了牵挂,到时转难应付。”沈-虽听眇女的话,要她下去却是执意不允。正商说间,眇女口说着话,目光一直注视林外,毫未松懈。忽然回手连摇,示意禁声,另一只手又朝外指。沈-起立,却被阻住,面现惊怖乞哀之容,不忍相强,只得仍旧坐下。好在亭当假山最高之处,只比亭外山石稍低,略微偏头,便可望见疏林全景。沈-此时也在外望,并无发现。忽见眇女神色如此张皇,定睛往外一看,就这转盼之间,林中已有怪事发生。
原来就这应答转盼之间,林当中空地上忽然冒起三幢二三尺粗,五六尺高,绿阴阴的怪火,火中各端坐着一人,当中一个,正是日间往来溪桥,并向自己打听丐妇,身穿黄葛短衣的长髯矮胖老头。胁下夹的一枝短铁篙,业已插向背上,微露出一点篙尖。另两人身着黑衣:一个身材高大的和尚,满脸浮肿,一双细长怪眼,肿得挤成了一条缝,看去已极丑怪;另一女子,面黑如铁,身子细长,瘦骨嶙峋,一双突出的怪目白多睛小,直射绿光,看去直似一具新出土的僵尸,哪里像个生人。三人中,只她嘴皮乱动,似在说话。方在惊奇,眇女似看出沈-想听对方问答,蛇行绕向林外,藏向石后,暗中用手朝前划了几下,扬手往外一抓。再掩人亭内,先用另一手连打手势,意似双方就快交手斗法,自己必须去往竹竿下守候,力戒沈-不可出声参与,也不可出亭一步,不然彼此均有大害。沈-见状,自更信服,虽然胆大,无有畏心,因眇女比完手势,又跪下苦求,只得点头应诺。眇女方转喜容,又打手势,表示对方说话全可听到。二次比完手势,将前抓的手朝沈-耳际微微一放,果然林外问答全都人耳,清晰非常。
只听中坐胖子道:“贼婆刁狡异常,日里我发现她门中害人形迹,立即追寻,竟会被她滑月兑。其实贼婆多心,我虽和她多年仇恨,决不能背本门规矩,当时暗算。就便狭路相逢,除她自愿当时了断,决不使对方一无准备,不告而诛。还有我看那黑煞阴手,去向方位,决不会离开我去的那一带。现在左近只隔墙这所人家,门口又立有两个女子,贼婆心毒手黑,也许乞讨未遂,受人斥骂,下此毒手。我当时不合过于隐讳行藏,又恐贼婆在前,想寻到本人再说。过时分明已看见那小女花子,竟未想到闵烈之女眇女前年失踪,后听传言,竟被贼婆骗劫了去的话。等我想起,生疑赶回,人已不见。那两女子,有一个丑胖的,似是主人,根骨真好。如非师祖前番下有严命,不许再收门人,休说诱劫,连自投的也所不许,违者都死,不敢违背,如在前几年相遇,决放她不过。因此格外生疑,细心盘查,也没问出个道理来。黄昏时再经探查,她那阴手竟自解去。料定她已警觉,恐我向此追踪,竟不惜自残肢体,连人也顾不得害,就此消解。一面故现形迹,出来打过场。定于此地赴约,拼个死活,实则乘我不意,就此溜走。你看如何?”
黑女答道:“此妇虽然婬凶无耻,但她受罚未满,怎敢再犯她本门临阵月兑逃的大忌?
此时未到,许是等什救星也说不定。好在刚交子正,不算逾限。二师兄又有了安排,三五百里以内,不怕她逃上天去。拿我们和她定约时说,逃走已来不及。到时这地方正是那家后墙,贼泼妇诡诈刁猾,莫与那两女子勾结,出什花样吧?”和尚插口道:“这个不会。我已访出这家姓沈,为人甚有善名。中年生双胎,临期难产,幸有两神尼赐他灵丹、神符,才保全母子。大师兄说,听她主仆问答,并还提到神尼芬陀是她师父,大来出家之言。我先来此,也曾细加查看,最合用的便是那假山,至今空无一物。贼婆暗下阴手,必是恨她,如何还会暗助?师祖近年最恨与正教中人结怨,不要招惹人家吧?”
黑女冷笑道:“二师兄,我看你自五年前大雪山一行,被这老尼吓破胆了。以前那等好胜的人,会说出这等话来。我不犯人,人如犯我,无故助敌为难,莫非也退缩吗?”
和尚闻言,意似愤怒,一双细长合缝的怪眼突射出两道凶光,正要发话。中坐胖老头拦劝道:“你们两师兄妹近年不知何故,老为闲话争执。四师妹忒喜多口,这等老尼,便多败在她的手下,也不为丢人,提她作什?今夜善者不来,来必不善。已命十一弟前往查探,此时未回。这是拼存亡的事,谁也不肯平白送死。贼妇现虽失势,终是强敌,休看我们人多势盛,毕竟人到才能分晓。自己人斗口,外人听去,也是笑话,何苦来呢?”和尚冷笑道:“我是因师祖有命,真个欺到我头上,谁还怕她不成?”黑女似想赔话,鬼脸上方露出一丝丑笑,忽然失惊,改口道:“对头来了!人数还多。我用来取笑的埋伏,竟会阻她不住,就快冲过来了。”胖老头道:“我早料到。既然如此,索性连法火也暂且收去,以免万一约来能手,威吓她不成,反吃看轻。”说罢,同时把手一挥,笼罩全身的三幢怪火立即不见,只剩三人仍坐地上。月光下望去,直和泥人相似,不言不动。
对方来势也甚奇特,人还未到,先听林外有一妇人娇声俏骂道:“我看是哪几个老不死的杂种,敢在我幺十三娘家门前欺人撒野?请人赴会,还摆了一路的狗脚印。圣人门前卖三字经,这些零碎点心,不经老娘吃的。有本事,把整桌酒抬出来,包赏脸吃你一个精光。”那语声乍听若远若近,好似还远,可是话完人到,一溜黑烟过处,一排现出口个妇女,丐妇也在其内。
为首一人最是妖艳,穿着一身纯白孝服,神情也极荡逸飞扬,直似与人调笑,不带一点对敌神气,才一现身,便指着胖老头媚笑道:“我当是谁个想打我小毖妇的主意,不好意思上门,知道我恨人在我门前头逗猫惹草,近年老头子死后,我又懒得出门。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法近身,故意借题目来勾引我呢。原来是你这老不死的胖冬瓜呀,莫怪邬二娘狂风暴雨赶来寻我了。不错,你两家先前有过节,你恨她,原也应该。但我为人及我寄居在此总该晓得,事前或猫或狗差一个,向我打个招呼,总算我混了这些年,老头子虽死,没有当家人,居然还有人看得起我幺十三娘,不好意思踹我寡妇的门。我一喜欢,就与邬二娘有点瓜葛,不会帮你,也决不会帮她。怎么明知老娘在此多年,连纸煤都不来一根,便要在我寡妇门前撒野?不知也罢,既有人看得起我,把我请来,能不出来卖点小头脸吗?我素日心直口快,讲情理。知道你两家仇深,决不没脸强要脸,给你们和解。凭我一句话,便从此丢开,莫说你就愿意,人家还不一定愿意呢。不过事前你不知道我会被人请来,我也不知是你们这一群宝贝。已然遇上,那是没法,我也不偏哪一面。人家虽然因犯家规,在外受活罪,正艰难的时候,也不致于就怕什人。这里总算在我的地面,如不是你这老胖冬瓜,换了别人,我老头子死了好久,丢得我孤孤单单,正熬得难受呢,我不把他抱回家去,摆布个够,暂时解馋才怪。既是你们这一群,别的话不说了,只请你们莫在这里勾我恶心,各自一南一北分头滚开。等过了她师门所限难期,她自会去拜访你们,再行了断。这一来三全其美,也显得行事光明,不比倚仗人多,打冷拳强么?”
说时,对面三人除和尚面带忿激外,胖老头和那形似僵尸的黑女,各把目光注定来人,一言不发。黑女神情更是紧张。直到听完,胖老头方始答道:“十三娘,你除邹二贱婬妇,还同有两位朋友,一位是罗五姑,多年不见,我还认得,另一位呢?”十三娘笑答道:“胖冬瓜,你在自活了多少年纪,连我老姊子刘家婆都不认得?难怪大模大样,不理人呢。凭我三人出场打招呼,事有事在,只请双方暂停数年,日后再算总账,总该行吧?”胖老头目光仍是始终注定四妇身上,一瞬不离,也不起立,仿佛戒备甚严的神气。闻言答道:“十三娘,八年不见,你仍是那样火暴脾气。明人不做暗事,我们家规甚严,素来不做错事。我只问你,容人说话不容?”十三娘仿佛事情轻松已极,仍是一脸媚笑,娇声答道:“噢,这是啥子话呢?别人不容说话,你胖冬瓜有屁要放,还不闻闻味吗?”
胖老头闻言,倏地正色答道:“容人说话,就好说了。邹二婆娘这条骚狗,十五年前因想和我兄弟苟且,千方百计利诱威逼,无所不至。我兄弟虽是做木行的本分商人,但他经我引进,蒙我师祖鬼母恩收,也是一个记名徒孙。他知本门家规只许一夫一妻,最忌干犯婬戒,便加坚拒。因敌她不过,才请师兄弟们帮场。她当时固然吃了点‘亏,可是事由她自己不要脸,想勾引人而起。就算她恨我兄弟做得稍过,恼羞成怒,立意报复,也还可说;江西那批木排上人,不过是我兄弟行伙和些商客,与她何仇何恨,吃她潜伏暗算?她用黑煞手将所有木排在大江中震成粉碎,全排七十三人齐遭惨死,葬身鱼月复,尸首皆无。未了,又乘机赶到我兄弟家中,先把由木排上劫取来的财物作证威吓,说连人带排,已全被她制住,如能遂她苟且之愿,便可无事,否则,木毁人亡,一个也休想活命。可怜我兄弟因想保全财产和那七十三条人命,当时又不留神,被她制住,只得答应。她等我兄弟被迫与她成好之后,忽然借口说我兄弟应当休了弟媳娶她,同时自吐阴谋,说了许多称心快意的刻薄话,跟着发动一网打尽的毒手,想把我兄弟全家害死。
幸而弟妇机智,看出形势不妙,不求取胜,专一自谋逃路。见丈夫已然受制,立乘她专顾婬欲之际,暗中换了替身,带了周岁女儿,逃出求救。可惜胆小,又没想到她已成好遂愿,还会连所爱人也下那等毒手,未能引虎离山,将母狗调开。只用本门化血分身,连断二指,逃出两重罗网。救兵又来迟了些,两下里一延误,吃这母狗又将我兄弟全家害死,只逃出了一妻一女。连伙友、丫头,带房子,一齐化成灰烬。至于她生平,手黑心毒,所行所为,不必我说,你也知道。请问我们寻她,该是不该?
“如说这是幺十三娘地面,我们欠打招呼;母狗又因罪恶滔天,连她那素来放纵徒子徒孙,婬凶害人的师长,也都觉她该死,两次要杀,均被同党猪狗求免,末了仍罚她在风尘中按家规乞讨三年。现在艰难之中,我们不该此时下手。但你十三娘也代我们想想,母狗何等刁狡诡诈。当时害人快意,以为她师父必要护庇。及至应召回山,她师父一得信,便自大怒,反要将她处死。几经多少狗男女苦求,并以巧词激将,死罪虽免,仍打了一顿黑煞神鞭,养了好几年,才得痊愈。我们当时妄信她所布谣言,不知是在山中养伤。师祖又因我兄弟违了戒条,不肯管这闲事,惟许自行报复。始而遍寻不获,后虽查出真相,无奈她刁狡好猾,善于隐藏逃避,费了多年心血,好容易才得寻到,布了罗网。我鬼母门下就多有仇,一向明张旗鼓,决不像她教下狗男女那样不要脸,专一暗算,乘人于危。可是人没寻到。她见踪迹败露,远隔数千里的仇人,竟在此狭路相逢,知道难讨便宜,才自行出面订约。我们事前原想到你,一则,知你和她有点瓜葛,而她近年所为,你当得知,未必不恨,事前说了,你也许难于处置;二则,时日太促,也来不及分人招呼。原料她做了一件亏心事,未必敢去见你。还有你近年踪迹隐秘,我们初来,急切间也实难寻到。心想事后遇上,提说一声,代你处置仇人,还许高兴呢。哪知你会为她所愚,出头作梗。黄昏时正寻母狗,她忽自行出现。我们原限她三天到场,她要答应,我们也设法寻你了。她偏说要了断,就在今晚子时,口气甚狂。我们料她不是想方法逃生,便是另有诡计。这时才知,她是先请妥了你三位靠山,才故示大方,来定约会,以免使我见面,说出她的罪状,真个狡猾已极。可是这样,我们益发容她不得。”
话未说完,丐妇早已满脸怒容。话刚说完,立时破口大骂道:“你才是老不死的猪狗呢。你们不倚仗人多,老娘怎会请人帮场,十三娘是我于姊,你们过门不入,目中无人,已经该死,还敢在她门前卖弄。可笑路上还要使出你那障眼法儿,十三娘稍微动了点手脚,便把你那同党浸在茅厕里吃屎。你们少时能和他一样逃得狗命,有屎吃,还是十三娘看你家老鬼婆的面上,便宜你们呢。有本事,拿出来让老娘们开开眼,尽说大话离间,有什么用?”和尚在旁,怒喝了声:“狗婬妇!”手刚要抬,吃胖老头递眼色止住。同时十三娘一面摇手示意,不令丐妇再说,俏声骂道:“胖冬瓜,不用朝人做眉眼。
你那鬼话说完了没有?”胖老头好似听出对方并未被说动,面色骤紧,厉声喝道:“话倒还有两句。我只问你:那三次救你活命的,你那恩人妹于幺十五妹,还有你那妹夫阂烈,虽然当年被你气走,从前情分还有没有?如若余情尚在,你可知他夫妻先被这贼婬妇害得骨肉分离?如今虽得重圆,十五妹已被狗婬妇害成残废。又将他夫妻认作他年保命吉星,并还还将独女眇女劫骗拐走,随她乞讨受活罪么?”
十三娘闻言,似稍心动,面色略变,侧脸娇声笑问道:“二妹子,胖冬瓜说的是真话么?”丐妇略一咬牙沉思,忽然颤声答道:“我实因从那年见你,结了姊妹之后,太佩服你了,老想学你,什事说了必做,永不更改,哪怕多有波折,也把想做的事做完再说。偏偏爱你妹夫十年,他均不理,实在无法,才使计策,使他夫妻反目。当时不合妒忌十五妹长得太好,暗中约人,把她容貌毁去,并还断了一手。以为妹夫就日后明白过来,也不像从前那样爱得深了。谁知妹夫不久便查出是我闹鬼,我又不合将眇女带走。
不特夫妻感情更好,反听十五妹之劝,仗着师长皆为极乐童子所杀,无人说他背师叛教,竟自公然声言改邪归正,与妖山四恶门下永绝交往,把我恨入骨髓。只未寻我报仇,也未寻他心爱女儿,好生不解。而我却因此受了活罪,师长既加重责,而眇女小小年纪,竟学了不少法术,人更比我还要阴刁。妙在是终日随我行乞受苦,并无逃意,偏又日常对我讥嘲作梗,不怕打骂,行事使性。我既不敢放她,又不敢杀害。起初只想拿她做押头,不料转成了附骨之疽,我背她去寻姊姊,回时还好好地在一起,临起身前忽然不见。
我猜她对我必无好意,不知又闹什么鬼。我自从跟姊姊学,做了事便不赖,说了就算,也不后悔。不错,我伤了十五妹。姊姊来时,却许了我,不能使仇人称心。只要姊姊帮我出这口气,事完之后,杀剐任便,服罪就是。”
十三娘手往丐妇身上一拍道:“你真是我的好妹子。”说时仍是满脸笑容,音声柔媚,好似亲热非常。丐妇却似骤出不意,如逢蛇蝎,当时面容惨变,低头不语,意甚沮丧。同来还有两妇,俱在中年,始终闲立,未发一言。忽然往侧闪开,离了丐妇,由左向右,走往另一旁去。对坐三人面上,方略转了一点喜容,待要开口,十三娘已先媚笑道:“果然胖冬瓜的话不假。可是好歹她总是我干妹子,不能看她受气丢人。她先做了见不得我的事,事急却来寻我,偏没料到我近年人老收心,当年火爆脾气改了好些,居然会容人开口说话,以致被你当场揭穿。我生平亦没有亏欠过人情,也没有说过不算的事,尤其对谁都无什真情分。但我十五妹夫妻,却是我对他们不起,侄女眇女,我们三人更是珍爱,她却这等相待。想起当初,也真不在姊妹一场,她还说是学我的样呢。我虽夭生婬妇,见了好男人,不勾上手不完,死在我肚皮上的也不算少,但都由于迷我太深,个个心甘情愿,哪个临死叹过一口怨气?不论上来男的多么心硬,也没一个不回心相爱的,几时为了爱人家,杀伤过一个人来?再要占了人家丈夫,不论男的死活,这女的如同我的债主,她想什么,我必办到。男的一死,他这一家老少生养死葬,全是我的,因我认为世上女子最是吃亏受气,男人到处奸婬,叫做风流韵事,女人稍微放荡,便是婬妇。为争这口气,不用人说,先以婬妇自居,还用它起了外号,立志嫖尽天下美男子。
对方也是女流,她不能学我,如何再令她白丢丈夫呢,至今这类寡妇受我帮助的,少说也有一百多家。几时对人家老婆下过这等毒手?你们大概也看得出来,此时就你们肯解仇怨,她也不好意思回山去了。不过我向来话出必行,她急难相投,我已答应在先,适才所说是另一件事,仍要请你胖冬瓜先买我一个面子,暂时各自东西。日期也不甚多,只在一月之内,等我把十五妹夫妻和我侄女眇女寻到,仍请你们来此一会,无事不可商量。你看如何?”
胖老头闻言,答道:“十三娘,我也知道这母狗忙中有错,弄巧成拙,误请出你这凶星。你又不似昔年那样冒失,上来就动真章,不容分说。如今罪状揭发,休说我们,便你也不容她活命。这类该万死的母狗,谁杀她也是一样。不过,我和她仇恨太深,必须亲自下手。再者,我鬼母门中规条,你也深知,见强就躲,从来没有。无论是谁,我们已然上场,哪怕不是对手,明知必败,也须尽力周旋,决无败退之理。你一上来,我们便先打你招呼,我两家素无仇怨。你先不知母狗是你对头,也还可说,现已对你言明,以后你对谁也说得出去,并还显出义气和你披麻教的威风。何苦受这婬贱母狗之愚,闹得双方失和,不欢而散呢?”
十三娘先是媚目流波,含笑静听。可是胖老头这面三人,神情较前更为紧张,各把一双目光注定对面四个奇怪妇人身上。仿佛强敌当前,剑拔弩张,危机四伏,一触即发之势。
沈-遥望双方,除初出现时那三幢怪火,一溜黑烟,看去奇怪外,只是对谈不休,别无动作,神情又是一松一紧。再看亭外山石后面所立竹竿雄鸡,仍是原样未动。眇女似以全神贯注墙外,也不再回头打手势。时久无聊,因眇女那等求告,总算是目睹怪异,有了一点戒心。想喊眇女来问,恐惊妖人,便学眇女的样,轻悄悄蛇行出亭,掩往山石后面。眇女警觉回顾,忙伸小手,连打手势,请在石旁隐处伏坐,不令近那竹竿。沈-见她惊惶失措,方想用手势慰问,忽见眇女朝外连指。就着石隙往前一看,胖老头话已说完。只听十三娘媚声媚气他说道:“胖冬瓜,你想差了。我自来言出必行,永无更改。
何况我这二妹子,她那年答应我一件事,还没有办呢,哪能由你们这一群称了心去?要不是她答应事完,教我那点床铺上的门道,我还不会来呢。十五妹的事,我当真一点不晓得,这样容易受人支使吗?便你不说,我迟早也须问她要个交代,不过事情是该挨一挨二地来。你们急惊风遇到慢郎中,放乖些,听老娘的话,那才真是不会伤两家的和气。
她反正没死,你胖冬瓜忙些啥子?得人财礼,与人消气。你看刘家婆和天花娘两位老姊,哪一个是白给她帮场的?就老娘肯丢人,吃这吐出去的口水,这二位面软心慈的老姊,肯袖手一走吗?”
胖老头子等三人似知事将决裂,面色虽极忿怒,尚自引忍持重,只管暗中准备,还未发作。丐妇自被十三娘拍了一下,便已垂头丧气,任凭仇人辱骂,并未答理。仿佛自知危机已临,又害怕,又在想主意之状。及听十三娘刚说到有事用她,立时精神重振,身挺头昂,目蕴凶光,怒视三人,神情甚是狞厉。等把话一听完,益发趾高气扬,不等对方答话,恶狠狠咬牙戟指,厉声刚骂得:“该万死的老猪狗,你离间我……”第二句话未说完,旁坐和尚见对方四妖妇,只十三娘一人媚声媚气和胖老头嬉皮笑脸,说之不已,连正眼都无人看他一下,意似不值一理,神态甚是轻蔑,早就怒极。只因强敌当前,连受为首人的暗示,不令发难,勉强忍住,正生闷气,无从发泄。一旦仇人又复凶横泼辣,指手跳脚,破口辱骂,由不得怒火上攻。因为胖老头法力高强,久经大敌,借着双方问答延宕,早把毒手准备停当,防御周密,正好由一人先发动,然后以静御动,看准来棋下于,未再暗中拦阻。和尚原是鬼母门下第三代弟子中的能手,只是心粗性暴,不如胖老头机智沉练,法力也要差些,出手却是又辣又快。激怒之下,口喝:“母狗贱婬妇,也敢人前猖狂!”扬手便是五根尺许长的针形碧光迎面打去。另三妖妇好似各人相中了一个,表面从容,暗有成算。十三娘依旧媚笑,望着胖老头,樱口微动,欲言又止,并未伸手。
沈-方想丐妇必伤,哪知针光飞出,丐妇不料对方出手这么快,觉出帮手未有言动,百忙中方在惊惶欲避,同时手伸口内,待用邪法抵御时,就这一眨眼工夫,针光忽在丐妇面前悬空停住,依旧作出向敌冲撞猛射之势,无奈似被什东西隔断,冲不过去。紧跟着,便听名叫天花娘罗五姑的妖妇骂道:“贼秃驴,不要脸,和老娘们在一起,不打个招呼,就放冷箭吗?几根棺材钉,也要拿出现世,没的给你师父丢人。再不收回去,献点新鲜玩意出来,老娘要解裹脚带捆你了。”沈-见这妖妇一脸横肉,满布麻子,生相奇丑,又粗又蠢,声如狼嗥,甚是刺耳,下面却裹就一双三寸小脚,衣饰又极妖艳华美。
先未言动,不曾留意到她。这时口中发话,好似有心卖弄。那比胖腿小得多的一双驴蹄般的小脚,故意做出俏生生,娇怯不耐久立之状,连腰身带那宽厚几及二尺的,乱扭了好几下。说到末句要解裹脚布捆和尚,更把穿着绣鞋,方圆大小仅有三寸的小脚,朝和尚抬了一抬,眉眼乱动,神情越发丑怪,令人见了忍不住要笑;眇女知道,今晚双方全都不弱,情势险恶,逊出来时预料。尤可怕的是双方全是妖邪,如被发觉,必无生理。恐沈-笑出声来,不住摇手乞告,又指令看。沈-经她指点,才看出丐妇面前多了一片烟雾,将对方飞针阻住,不能穿过伤人,妖烟稀薄,又是淡绿色,针光纯碧而亮,不定睛注视,决看不出。和尚好似愧忿交加,伸手连指,五根飞针也随同飞跃,上下左右,分合前攻。可是无论飞针纵横击刺,飞向何方,全被妖烟挡住。
丐妇自更得意,跳足乱骂不已。和尚反倒住口不再还骂,也不理天花娘,一面指针前攻,一面注视敌人动静,态甚庄重,下余双方各有两人仍作旁观,不言不动。丐妇咒骂正凶,忽然二次伸手人口。胖老头一眼瞥见,嘴皮略动了动,也未听出是否说话。右坐形似僵尸的黑女最是阴沉,自从敌人出现,手先和胖老头一样,缩向抽内,从此目注敌人,形如木偶。这时忽然冷笑,喝道:“骚母狗莫狂,先还你一点报应。”同时右手突伸,往地面上一掌砍了下去,动作极快。话未说完,便听一声惨叫。
丐妇伸手人口,本因敌人厉害,想将手指咬破,施展黑煞教中最毒辣的血神掌,借着暴跳辱骂,去分敌人心神,然后骤出不意,逞凶一击。满拟此法比平日惯用的本门黑煞掌威力要大得多,不到事急,轻易不用以伤人。哪知对方早已看破,法力既比她高,出手更是稳练神速,早有反击之策。她这里张口才咬,敌人老早戒备相待,立意要使支解粉裂,尽遭惨报,鬼母门下最狠毒的移形代禁之法已先发动。黑女手砍地面,丐妇这里猛觉奇痛彻骨,臂上着了一下重手。跟着咔嚓一响,一条右臂竟然离肩数寸左右平空折断,坠落在地。
十三娘等三妖妇上来轻敌太甚,对方老谋深算,上来便做出怯场无奈之状,又以准备严密,一切埋伏隐而不露,一时疏忽,不曾留心,在自分人监防,没料对方出手如此神速阴辣。十二娘专对胖老头,又是有名的风流寡妇,笑面夜叉,神态照例从容,下手越毒,越不发火,本领也真高。一见丐妇骤中暗算,痛晕惨嗥,人将晕倒,笑骂道:
“二妹子,怎没出息,丢了一点零碎东西,也要这等猴急样儿?这里又没偷儿捡便宜,还怕丢东西么?”口说着话,人也走过,扬手先朝丐妇一拍,跟着便想拾那断臂,作法与她接上。哪知因想先给丐妇止痛,以为黑女已有人对付,没先抢手,又慢了一步。就这一转身,胖老头一声不响,手伸袖外一弹,叭的又是一响,那条断臂立即粉裂,碎骨烂肉连同血点四下纷飞,宛如雨射。
这一来,三妖妇立被激怒。十三娘一面护住丐妇,暗中虽待发动毒手,表面上仍是不显,只回眸朝胖老头媚笑了一笑,娇声俏骂道:“胖冬瓜真乖,想不到老娘活了多半世,今天还走眼呢。既爱捡小便宜,都送与你吧,碎肉比整的好吃呢。”随说,手早朝地上微微一挥,那正往四下飞溅的粉碎血肉,立似一窝蜂飞起,化为一蓬火雨,先朝胖老头当头罩去。同时,天花娘,刘家婆觉出对方不是易与,自己这一面不合轻敌大甚,以致吃了大亏,就算结局能胜,丐妇一条右臂已被裂为肉泥,再也不能复原,人是丢定了。不由又气又急,各自喝骂动手,场上立时热闹起来。
四妖妇来时,本是一字排开,自胖老头揭发丐妇罪状,天、刘二妖妇便舍丐妇,立向左侧。十三娘对敌时,最喜卖弄风骚,对于丐妇以前恶迹并非不知,因另具有一种深心,故意借着胖老头几句话,向其示威,不是事完真想杀她。又知敌人近年得了师传,法力愈高,口气神情虽似胆法,不可不防。便借说笑,点醒二妖妇,又往前走了两步。
天花娘会意,知她恐丐妇力弱,自己还要独当胖老头,不暇分身相护,便借着与和尚动手,闪向丐妇身前,本意为她挡横保护,不料会中黑女暗算,废了丐妇一臂,不由大怒,手刚朝黑女一扬。和尚见她分神,正合心意,右手一指,前发飞钉光华暴长,威力骤盛,妖妇这类邪法,最重心神主驭,似此强敌当前,更忌神散,那阻挡飞针的妖烟立即冲动,几被乘隙冲过,射向身上。心中一惊,不顾再伤黑女,百忙中把口一张,先喷出一口黑气,将全身护住。同时右手就势转向和尚一扬,立有无数尺许长的箭形黑影向和尚飞去。
刘家婆因自己专对黑女,竟有此事发生,情急更甚,上来破口大骂,便下毒手。头摇处,满头花白长发先自披散。同时由腰间麻布袋内取出一把剪刀和一把五寸长的薄竹片,另有三柄七寸来长的小爸叉。三洋东西,除飞叉明光铮亮,映月生辉,稍微异样外,下余剪刀。竹片,均不起眼。取时动作却是甚快,出手先把三柄小叉朝自己头上钉去,连叉头深深插向右额角内,只露出半截五寸来长的叉杆在外。入骨二寸,并无点血流出。
如非眼见,直与天然生成相似,这时胖老头等三幢护身法火重又出现,光焰更亮,照得满林碧阴阴的,到处通明。
沈-天生目力,相隔又不甚远,看去逼真,乍见这类从来未有的怪事,自觉新奇,不由看出了神,眇女满脸忧疑竟未觉察。那刘家婆插完飞叉,左手扬处,七根竹片随即飞起,凌空直立空中。紧跟着又把剪刀钉向左手背上,二次手伸袋内,取出一柄小刀,先朝对坐黑女面上遥遥一晃,待要朝面前悬空直立的竹片上砍去。她这里两次伸手施为,动作虽极敏速,无如黑女也非弱者,又早得了胖老头以静制动的暗示。一面下手,欲使丐妇支解惨死;一面仍打定不求有功,先求无过的主意,始终留意,全神贯注对方动作,并不急于收功。一见丐妇被自己行法断去一臂,又吃胖老头合用代形解体禁制将断臂震成粉碎,对方纵然邪法甚高,也无法补救,断定三妖妇那等狂傲,丢此大人,定必激怒,以杀手相向。便不照预定向丐妇再下毒手,也不起身对敌,只把护身法火放起,并还加强威力,以防不测,恰在此时运用停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