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华暗想:“每日停船均在黄昏左近,今日天气还早,浪静风平,正好行路,又不采办酒食,何故停船去往酒楼?难道这小市镇上还有什事不成?”忽想起常升的病不知好否,此是夫家世仆,年己五十,从小便随主人出门,十分干练,人又忠心,到了地头便要分船上路,如其病倒船上,岂不为难?忙令秋棠往唤,归告常升不见,不禁大惊,令间船夫,说是玉-命他上岸寻医,已然先行;秋棠也刚睡醒,不曾见其上岸。
心正惊疑,忽见一个青布包头的少女,手提一篮,上船卖花。船夫见那少女村姑打扮,貌甚美秀,出口调戏,说:“我们船上虽有两个女客,现在还正守寡,要卖花过几天来,此时还用不着。”淑华当时不曾会意,见少女恼恨船夫说俏皮话,已出恶言争吵,怒说:“你们该死的东西,为何口出不逊?今明日定遭恶报。”内一船夫闻言大怒,声势汹汹,两不相让,已快动武。因见少女身材苗条,貌相似颇秀丽,觉着令人可怜,无故受野男子凌辱,忙令秋棠前往劝解,并令入舱相见,耳听船夫尚在冷笑低语。这一对面,越觉少女艳美灵秀,眉目间带有英气,十分怜惜,令其坐下,笑问:“家在何处?
这类小市镇,怎会有人买花?”少女甚大方,也不客套,闻言便自坐下,答说:“父存母亡,只有一个兄长,不善治生,家中种有不少花草,闲来出卖,遇见往来客船,挑那有缘的女客卖她一朵,贴补零用。”
淑华先未留意,闻言一看,篮中的花只有一朵芍药,当已卖完,便笑答道:“我现寡居,此花无用。我送姑娘几两银子,结个缘吧。”少女笑答:“我虽穷人,从不白受人家好处,如结善缘,此花必须留下。”因喜少女美秀,便命秋棠给了几两银子,花由秋棠拿去。少女方笑说道:“你莫小看花,此是我家特产,少时一看花蒂就知道了。”
淑华还想询问,少女往岸上一看,忽然起立,笑说:“你们快开船了,前途再相见吧。”
未几句话语声甚低,说完匆匆走去。
淑华心还不舍,正待唤回,忽见玉-父子同了船老大匆匆赶回,已到岸边;同时少女正上跳板,吃两个船家一边一个挤上前去,似要伸手调戏。眼看把人围住,心方气愤,忽听“嗳呀”一声,两个船家不知怎的会对撞了个满怀,等到彼此惊觉,少女已到了岸上,手指船家骂了两句,也未听真,便走入人丛之中,不知何往;玉-等三人也由跳板走过,上来便命开船,和原留三船夫低语了两句,船便离岸,常升并未跟来;不禁愁急,忙迎上前。未等开口,玉-已先说道:“方才二妹睡时,常升病重,我知此镇有一神医,手到回春,特地命人送他上岸医治,据说今夜可愈,已代雇有一乘山轿,人好之后,立时沿路追来,约定前面老土坝等他,这样两不耽误,至多明早就回船了。我知二妹醒来必定担心,无奈今夜船家说有风暴,这里不宜停泊过夜,必须赶往老王坝,只好如此。
今夜包你如愿,把人见到。”
淑华闻言,将信将疑,船已开往江心,篷也拉满,知道说也无用。正自气愤,偶然回顾秋棠,正使眼色,气头上也未再说,自往后舱走去,方想询问,秋棠已满面惊惶,把手中花递过,指了一下,假装取茶,往前舱走去,知有原故,朝所指之处一看,原来花蒂旁边有一片花叶后面写了“今夜有贼,全船皆是贼党,不可多问,无须惊惶,自有解救,看完将花弃去”等语,不禁大惊,暗忖:“这两父子今日神情可疑,常升无故失踪,也许途中遭了谋杀都在意中。卖花少女不知姓名,匆匆相逢,怎会知道贼党凶谋?
如何能够解救?”
二人先甚惊惶,后想少女前后所说的话均似有因,卖花怎叫结缘?花也只有一朵,下船时明见船夫把她围上,晃眼之间,人到岸上,衣服也未沾着,船家却自己撞了一下,行动那么快法,也许异人侠女发现贼船来此点醒,只不知玉-父于怎会与贼党勾结一起?
越想越害怕。后见船驶江心,风帆饱满,天色已近黄昏;凭窗遥望,只见烟波浩荡,江流有声,一轮红日已与水面相接,浮沉跳荡于天水相涵之间,比起平时所见大了不知多少倍,红光万道,由遥天水面上对准船头直射过来,照得万顷江波闪动起亿万金鳞,大江落日,景极壮丽,不时更有三两渔舟容与中流,渔网半挑,划浆而过,两岸春山迤逦,暮霭苍茫,再经落波残阳回光反映,烟岚杂沓,红紫交辉,时有团团白云浮涌山间,-然欲起,江面又阔,前后两面的轻帆宛如白鸥点点,出没波心,点缀得江山如画,美不胜收。
淑华多年不曾出门,如此江山难得见到,当日又是天气晴和,顺风扬帆,舟平如屋,一路观赏过去,不觉把方才忧疑之念减去了些。眼看远诸烟凝,瞑色欲收,适见残阳,已堕遥波,剩下半天红霞,映得江面上赤阴阴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大半轮白月也快离波而起,上下游已不见一丝帆影舟迹,天空中略现出三两疏星,知时入暮,觉着江风吹袂,似怯衣单,意欲回房添衣。偶一转身,瞥见前舱灯已点起,那面有刀疤的船老大正和玉-父子围坐密谈,交头接耳,神情鬼祟,想起前事,心中一动,微闻身后咳嗽之声,闻声回顾,原来又是秋棠,神色之间比方才更为惊惶,正两眼注视着自己,像有急话要说。
淑华蓦地一惊,悄问:“你看到了什事么?”秋棠悄说:“又是怪事。我从前舱还来,心下忖量那卖花少女好生奇怪,将近后艄,无意间探首窗外,向船后一望,忽然又见卖花少女站在一艘小船头上,正向我们急追而来。”淑华一面听着,一面瞥见秋棠手中持着一物,闪亮发光,正想动间此物何来,秋棠已指着那东西,接着说道:“初发现时,那船本由右岸激江而渡,到了江心才将船头拨动,飞也似掠着水面急驶而来,晃眼便被迫上。少女站在船头,手里拿着一个小包,到了船旁。我正想喊她,她把手连摇,跟着丢来这支银镖,上面绑着一张纸条。”话未说完,淑华已将那长约三寸的银镖连同纸条接过,打开一看,上写:“今夜不可吃酒。贼党如有无礼之处,不必惊惶,能忍则忍。真个不可开交,可将此镖取出,你恨何人,便向何人打去。贼党任多猖狂,一见此镖必不敢动,即便将他打伤,也是不妨,到了急难之时,自有人来抵挡,决可无事。”
淑华悄问秋棠:“这小船还在么?”秋棠答说:“小船将镖丢进,并未停留,依旧朝前急驶,走出不远,便朝右面山脚下驶去,那一带泊有好些渔舟,小船驶入其问,就分辨不清了。那时我又听到后艄船夫低声说话,贴着板壁窥探,只见船老大正和掌舵的争论,一个说他胆小,断无此事;一个说那小船形迹可疑,至少也是水路上的朋友,过了老土坝,最好把我们的信旗扯起,给他们一个招呼,免得多生枝节。跟着便见船老大由船舷走过,过时并还探头朝后窗看了一眼,冷笑了一声便自走去。我把后窗门关上,想喊大太来看,刚~探头,便见大舅老爷父子朝着大太指点说笑,话声甚低,船老大也走了进来,恐被疑心,连忙退回,又等一会,见天快黑,这一带江中景色甚是荒凉,想起常升无故失踪,船上尽是强盗,大舅老爷也许和他们同党,心中愁急,才偷偷来找太太商量。”
淑华正要答言,忽听脚步之声,连忙把镖藏入袖内,回头一看,正是狗子,亲自拿了一盏油灯进来,见面诡笑道:“婶娘方才看那江景好么?江风夜寒,怎穿得如此单薄?
多教人担心呢?”随说,将灯放在桌上,回手想拉淑华手臂。淑华见他神情鬼祟,早就留心,见要伸手,忙即退避,正色答道:“我换衣服,不容有旁人在一边。你请出去,如若有什事,我令秋棠去办好了。”狗子还未及答,忽听玉-呼唤:“么儿快来,我有话说。”狗子见淑华面色冰冷,诡笑道:“我是好意。自家人有什避忌?常升还不是个男的,如何就能随便走进?”淑华见他词色轻狂,心更生气,也不理他,转命秋棠取衣更换,狗子也自走出。
淑华料知事情紧急,天已入夜,船未靠岸,前面江景越发荒凉,只听夜风呼呼,江面上连个渔灯都见不到,两岸也无人家。除却高山危崖,便是断岸浅滩,月色被浮云所遮,时隐时现,显得天色分外阴晦,船上盗党均是身高力大的壮汉,玉-少年时又会拳棒,狗子想也得有传授,老少六贼合在一起,自己两个少女,无力与抗,稍有不测,只好投水一死。再一回忆老贼初见面时所说的话便有漏洞,如何不曾听出?无端受此惨祸,不特母子不能相见,最痛心是文麟从小相爱,自己违约背盟,他仍万里追随不肯离去,好些心月复话尚未说过一句,岂非恨事?越想越伤心,不由流下泪来。
秋棠见主母悲泣,从旁劝说:“方才卖花女和小船中人必是英雄侠客,到时也许是个救星。”淑华低声悄答:“就算人家仗义相助,也打不过他们人多,何况船行江中,无边无际,风高月黑,四无人烟,连喊救命都无人听见,再说小船并未跟来,如何解救?
我看早死的好,如等狗强盗发动,被他捉住就求死不得了。”秋棠闻言,再三力劝:
“好歹挨到老王坝,如真无救,再死不迟。”淑华见她急得要哭,正说:“你不要慌,等我仔细盘算一下。”忽听玉*走来,站在门外笑道:“前面不远就是老王坝,常升不久寻来,好在船不开走,只管放心。今日船家打牙祭,做好些菜,因此饭晚一些。二妹想必饿了,前舱酒菜已然摆齐,请先吃两杯酒吧。”
淑华还未说话,秋棠已装着一副笑脸,走往门外,笑道:“大太人不舒服,懒得起来,方才说过,想和前天一样拨点菜来,在房里吃呢。”玉-笑道:“这样也好。这几个船家都跟我好几年,我们生意人出门,同船共载,照例一家,为了姑太太,还须分成两席,既然不肯出来,不用再分,我们正好同坐,显得东伙亲热。秋棠你到前面去,挑大太喜吃的菜多拨一些,你侍候完了,也在里面吃吧。”淑华白天愁烦,吃得大少,今晚开饭又晚,早就月复饥,又不愿到前舱去,闻言假装睡熟,也未应声。
秋棠去了好一会才端酒菜回来,还有一小桶饭。淑华推窗遥望,见月光隐现阴云之中,明晦无常,船已近岸行走,沿途山形越发阴恶,秋棠一去多时,心正忧疑,见面方问:“你怎去了多时?”秋棠手放胸前连摇,又使一眼色,才故意答道:“人家舅老爷和二相公好心好意为你办就好酒饭菜,太太偏要生病。常升那大一个人,有什么担心的,值得这样着急?快请起来吃一点,到了老王坝,舅老爷还有好些心月复话要和你说呢。”
淑华见她变脸变色,料有原因,随口答应了几句。秋棠便把小桌放向床边,一面劝吃,先把壶中的酒偷偷泼向窗外,再把冷茶倒上一些,假意劝饮,未后装取东西,跑往前面走了一趟回来,才低声说道:“这老鬼真不是东西,方才拿刀吓我,又给我一锭银子,大意是肥水不落外人田,他父子已不再回家乡,知道主母有钱,本意只想挟制主母把所有钱财一齐献上。不料小畜生看上主母美貌,意想,改为人财两得的主意。因被常升看破阴谋,已被小畜生暗命船家推入江心。我如听话,帮他谋害主母,用酒灌醉,老王坝是他们贼窝,彼时已然醉卧,便由小畜生亲自下手强好。他只叫我多灌几杯,并说主母酒量甚好,船一靠岸如未吃醉,必要我命,并未提起酒有毛病。我看小畜生递酒时摇了好几下,眉开眼笑,好些可疑,也许里面放有东西,方才往外倒酒,恐被他们看破,借拿东西往前舱。小畜生问我酒吃多少,我说主母量大,今日心烦有病,无心吃酒,我正劝呢,包给灌醉。他也没有话说。这时全船强盗只有一人摇橹,下余全都换上新衣,坐在一起大吃大喝,说的尽是害人的话,高兴非常。他那酒已被倒去,不吃一点恐怕疑心,好在我们还有两瓶大曲,主母先吃几杯,一呗!壮胆,二则免他生疑。等船靠岸,如有救星更好,如真形势危急,先拿假话把小畜生稳住,再去投水。我虽年小,由去年春天起便随小相公学些拳脚,又常往尼姑庵去和小师父们讨教,还有一点力气,打架不行,冷不防和小畜生拼命,勒住他的头颈把他掐死,或是拖他一同跳水,必能办到。老鬼四个儿子,倒有三个短命,只剩这个斜眼的小畜生还在造孽。好歹也叫他父子遭点报应,拼舍一命为主报仇,报答主母从小爱我的恩义,做鬼也是心甘。”
淑华见她词色悲壮,语声虽低,恐被后艄贼党听见,忙嘱:“噤声。”秋棠悄答:
“后艄还隔丈许远近,不是靠近决听不见,有一小洞,已被我用镜子挡住,如今贼党把我主仆当作囊中之物,可以随意摆布,丝毫不在心上,不会来此偷听。主母却要顺着我说,吃个酒足饭饱,不管寻死拼命才有胆子,就死也做一个饱鬼。听天由命,急它做什?”淑华本来愁急,闻言心想既然豁出一命,有什害怕?也跟着饮食说笑起来。
事有凑巧,狗子自从一见淑华便神魂颠倒,力言:“不是嫡亲姑母,有什相干?非此不可,否则便不想活。”玉-只此一子,爱如性命,劝说不听,好在同船盗党均是多年心月复,平日行为又尽是神人共愤,丧心病狂,同一败类,不怕丢人,心想以前数年专在长江川湘一带作这水上生涯,近年风声越紧,去冬回家,又把家中产业,连前隔年侵占淑华母亲的百十亩肥田一齐卖掉,父子二人带了新纳爱妾,逃往老王坝贼巢居住。当地山高水急,形势险恶,荒僻无人,却有着不少肥沃土地,以前原是贼党存藏运散之地,照例在川湘一带劫了商客,运往贼巢放上一半年,重行搭配,再由老贼父子装着经商,去往四川各州府县销售,换来银钱,再办川中货物,溯江而下,回往江南贩卖,有时也在川江中杀人越货,行事却极谨细,这次偶然听人说起淑华居孀,隐居小三峡,拥有不少遗产,满门孤弱,容易下手。狗子更看上淑华美貌,如非老贼作事干净小心,已早下手,日间小贼把常升推入江心已受埋怨,说是万一不死,被人救起便是后患。小贼在席上听老贼重提前事,心中不快,顶撞了几句,闻得后舱主仆二人似在对饮说笑,心痒难搔,偷偷掩来,想看淑华酒醉也未,正赶秋棠劝主人饮食,并夸自己如何好法,才未生疑,正想再听下去,玉-又在前面呼唤。
狈子知道乃父平日笑里藏刀,非到时机骤然发难,事前不肯现出丝毫形迹,日前又曾约定,非到老王坝老巢不许稍露口风,以防激出变故,人财两失,话甚有理不敢不听,停得一停,老贼又在呼唤,气得咬牙切齿,暗中咒骂了几句,方始归座。秋棠灵巧,和淑华问答本是假话,一听老贼呼唤,探头一看,狗子刚往回走,忙告淑华:“狗子在外偷听,刚被老贼喊走,说话务要留意,再待一会,船到老王坝,便装酒醉怕热,去往船头吹风,狗于必要跟出。无事便罢,稍见不妙,主母投水,我和小畜生拼命,免得被他按在房里,死活都难。”
淑华已然吃饱,酒也吃了两分,素来上脸,玉颊红晕,越显娇艳,胆也壮了不少,闻言忽被提醒,暗忖:“贼党人多,我一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只被堵在房中,插翅难飞,看起来,投水寻死并不容易,如装酒醉吹吹风,老贼父子必定疑心,就放自己出走,投水时难免被抓住,如何能死?”越想越急,正和秋棠商量,要死就去投水,否则决死不成。秋棠明知所说有理,终觉途中所见到的一只小船或许是个救星,生机尚未绝望,再三劝解。淑华正自迟疑,船已靠岸,暗忖:“后舱门小地窄,好些可虑,不如就势走往前舱,相机而行。”为防万一求死不得,又暗藏了一把利刀在衣袖内。
这时满天阴云,星月无光,江面上一片沉黑,只有风水相激之声,岸上两边危崖高矗,当中现出一条狭谷,宽只数尺,只临江不满五丈方圆一片石坝,黑暗异常。四个船家分头收篷放板,抛锚系船,忙碌异常。老贼父子正在交头耳语,瞥见秋棠扶了淑华,装醉走出,大出意料,狗子正要上前,吃老贼摇手止住。秋棠见狗子面有怒容,猛想起方才递酒时曾听狗子说:“此酒吃了必醉。”必是内有迷药,见人不曾睡倒,生了疑心,又见岸上黑暗阴森不见一人,也无丝毫响动,心渐失望,不禁着起急来,心想:“事已至此,方才好谋亲耳听到,决无差错,老贼想夺家产,狗子一死,也许不会伤害主母,我先与小畜生拼命报仇再说。”念头一转,故意笑嘻嘻对狗子说道:“相公你到这里来,我有要紧话说,包你喜欢。”说罢便往船头走去。
狈子原意,酒中下有蒙药,又加上好些药,淑华人一醉倒,手到成功,及见走出,心疑秋棠闹鬼,又见淑华春生玉颊,灯光之下越发动人,想要上前调戏,软的不行便来硬干,不料被老贼阻住,正在气忿,想要发作,及听秋棠这等说法,想起方才所听好话,一时色迷心窍,误认秋棠为他尽力,不知如何措词,说得淑华回心转意,连忙跟了出去。
也是狗子该遭恶报,老贼那么深沉机警,因船头上众贼党正在忙乱,外加人多,个个勇武,秋棠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做梦也没想到敢和狗子拼命,并未阻止,等到瞥见秋棠站在船边和狗子耳语,人往外拥,心中微动,方要开口,耳听一声娇叱,船头人影连晃,叶咚一响,群贼纷纷惊呼,狗子己被秋棠抱紧,坠入江中,随流而去。老贼只此一子,惊慌忙乱中,一面嘶声急喊,便往外跑,忽听船旁水响。淑华在后,瞥见一条黑影由篷顶穿入水中。二人一个惊急过度,一个快意非常,全未留神。
淑华原与秋棠约定,不到万分危急,或是自己无法求死,才与狗子拼命,初意秋棠少女,不过一时义愤,没料到小小年纪这等忠勇胆大,抢先发难,变出非常,当时呆一呆,耳听老贼在船头上急得乱跳,忽然想起秋棠为主报仇,死得可怜,此时舱中无人,好容易有此机会,再不投水,老贼只此独子,不问狗子能否救上,必遭毒手。想到这里,强忍悲愤,轻悄悄走往后艄,见船已泊定,后艄空无一人,江流甚急,觉着贼党此时即便追到,只一举步便赴江流,怎么也来得及,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正为秋棠伤心,耳听船头人语喧哗和老贼哭喊跳足,声甚惨厉,听那口气,似说狗于近年体弱多病,不会水性,无论哪位弟兄将他救上,愿出万金重赏等语。同时又听外咚叶咚接连两响。忽想起这班江贼多通水性,万一跳到水里,被他救上如何是好?心正寻思,想等江贼抢往下流救人,赶出一段,再行投水自杀,瞥见船老大赶进前舱,不知那贼是嫌江面黑暗来取火把,又听口中连声呼哨,误当来擒自己,心中一慌,忙往江中扑去,刚一转身,猛觉腰间一紧,自己被人抱住,不禁悲愤填膺,急得周身乱抖,刚惊呼得半声,待要拼命猛挣,忽听耳旁低喝:“我非贼党,不必害怕。”耳音甚熟,百忙中回头一看,正是那卖花少女,不禁惊喜交集,出于意外,忙即住口,人已离地而起,被少女挟住,纵往船篷之上。
走了几步,少女便自蹲子,背上淑华,觑准右岸离水较近之处纵将过去,由暗影中顺着一条又陡又峭的崖坡直上,到了崖顶,将人放下,附耳说道:“地势我早看好,这等黑天,贼党决看不见,方才那贼更是粗心,因为老贼怪叫,你喊那一声许未听出,即便想起,也必当你投水。可惜事前不及通知,害得那忠义“广头自灌一肚子江水,便宜小贼落个全尸。方才船一靠岸,我哥哥乘着后艄水贼离开,便先纵上篷顶,见小贼被人掐住头颈扑人江中顺水冲去,和我打一招呼,令救姊姊,等他回来再和这班狗强盗算账,随即入水救人。我哥哥有名的金钩小白龙,必能将人追上,那两个水贼休想活命。
我们原是途中救起一人,发现狗贼阴谋诡计,装着卖花,看你为人如何,因是无心相遇,老王坝地理不熟,从未到过,连向多人打听,只知当地山形险恶,下有伏礁,水流太急,容易翻船,山径甚是荒凉,并无人烟,以为贼党想择隐僻之处下手,舟中只两女子,老贼志在谋财,得人而不害命,何须如此费事?还在奇怪,没想到贼巢在此,等船靠岸,才听出他们黑活,狗强盗人数虚实虽还不知,看老贼是他们头领,贼党水性武功全都有限,即便人多,也易打发。不过天下事往往难料,我兄妹二人遇见这类狼心狗肺的恶贼,照例斩草除根,你如在船,恐怕顾不过来。这里居高临下,天又黑暗,便于查看,我把话说完便须杀贼,你可守在此地。如获全胜不必说了;万一贼党人多,一时杀他不完,我兄妹定必人水诱敌,也许隐藏起来,你只将身卧倒,贼党必认为人早入水,决想不到会在崖上藏伏。少时残余贼党必回巢穴,船上至多留一二人看守,我兄妹也必赶回将其杀死,把你主仆用原船送走,到了城镇也不必报案,我兄妹自会约人赶来,将其一网打尽。你那老家人常升已被我们救起,如不是他,还不会跟下来呢,请你放心好了。”淑华不等话完,早跪拜下去,吃少女一把拉起,匆匆说完前言,未容发问,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