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玉一见银红色门帘动处,露出一个黑黝黝地,看不到嘴脸的女人头,当即吓得大惊失色,心下电转,暗忖:这是人还是鬼?
是人为何不直截了当的走进来?是鬼?人间还真有鬼不成?可是看这头和脚的模样,又分明是活生生的女人,莫非故弄玄虚?
于是,半疑半惧,随手抓起衾被,潜运真力,振腕一斗,呼地声中,那衾被立化一团红影,如撒网似的,已疾向那似人非人的头顶罩去,并喝道:“看你是人!还是鬼!”
正当他投去之时,那红菱绣鞋也正疾入前移,同时闪出一个苗条的女子身影,恰被罩在衾被之下。
仲玉这运力振腕,其劲势自是不小,虽是一方轻飘飘地衾被,却是沉如山岳,若似铁网下罩,那女子如何承压得起。
于是,当衾被如网疾落,把那女子罩个密不通风不说,接着,即听到一声惊叫。
“哎呀!”同时夹着“呛”地一响。
随之,衾被包裹着整个人身,在地上乱滚乱翻不已。
仲玉则满月复狐疑,呆呆地楞望着,衾被包着的人身,宛如一个大绣花枕头,满屋子乱滚。
少顷,才由衾被中挣扎出一个身穿粉红紧身袄,秃发蓬乱,容貌清秀,十四五岁的小泵娘,从地上矫捷地挺立起来,把垂飘在睑上发丝用力往脑后一摔,旋即睁大黑亮的眼睛,滴溜溜地朝仲玉打量不休,而在她幼稚美丽的脸蛋上,则流露出三分娇羞,四分惊奇和二分不服气的神情。
仲玉瞧着她那样儿,心里浮起一阵歉疚,早知个是天真的小泵娘,何必使她难看!由之,也酝酿着一丝纯真爱意,但这不是男女方面的情爱,而是一种长幼伦常的挚爱,正如同对言姣蓉一样。
倏然,这小泵娘大约发觉自己是不应该如此,暴露真象的,当即转过娇躯,背朝仲玉俯身下去,手提衾被一兜。
接着,“哗啦”一声,兜出一堆破磁片,一片黑纱面罩和一张纸条。
小泵娘先拾起黑纱面罩,覆在自己脸上,掩遮了原来的真相,然后拾起纸条,手捧磁片,扭身移动莲步,站在仲玉身前,木立不动,似乎在发呆。
仲玉不知这小泵娘,一连串动作昕为何来,顿又疑窦顿生,心想:这玲珑天真的小泵娘,既不丑又不是准备干作恶勾当,为什么不露真相?生怕别人看去?瞧她的装饰,不像小姐也不像丫头,到底是何身份?这是“天府精舍”,抑或是不知名的地方?
移时,仲玉见这小泵娘,默然正在自己身前,既不说明来意,又不即刻离去,于是微微一笑道:“小泵娘,这是什么地方……”
“……”这小泵娘没回答,只摇摇头,似有所顾忌。
“你为何不说话?告诉我不要紧……”
“……”小泵娘仍只摇摇头。
仲玉见对方默不作声,顿即时这境地和这红衣姑娘,起了怀疑,暗里寻思,此地莫非又是吮血害人之处?但看眼前的小泵娘,一身装束,以及适才所显露的纯洁与天绝非龌龊之地,可是她却不愿答话,若说是哑巴,但刚才衾被下罩之时,又呼出“哎呀”一声,可见她是能言的……也许她受命于人,不轻易启口罢了,既然如此,待我激她一激。
于是轻笑一声,道:“原来你是个哑巴,那当然不会说话!”
“谁是哑巴!”小泵娘嗔道。
“既然不哑,我问你的话,为何不回答?”
“夫人叫我不要和你说话!”小泵娘气呼呼地说。
“你现在不是正与我说着话么?”仲玉笑道。
“你再问我,我就不说了!”小泵娘幼稚地答道。
“你不敢说,我何必再问。”
“什么?”小泵娘盛气大发,急插道:“我不敢?哼,天府精舍之内,除了不敢触犯舍规之外,没有不敢说的,也没有不敢作的,夫人待我如同亲生,我还怕谁?”
仲玉脸色一正,道:“你所说的夫人,是不是精舍夫人?”
“不是她老人家,谁还那样爱护我?”小泵娘洋洋得意,又道:“适才夫人吩咐我不要和你说话,以免打扰你……所幸你是沾我们慎芳姑娘的光,不然,你早巳死去了!”
仲玉闻言,心下惊疑不已,奇怪,慎芳怎么又是他们的姑娘了,是同名?抑或是慎芳?若然这又是什么令人迷惑的关系?于是,即道:“你们也有一个慎芳姑娘?”
小泵娘吃吃一笑,道:“你这人问得多么怪,世上还有两个慎芳姑娘不成?”
“那么她此时在什么地方?”仲玉急问道。
小泵娘侧首向月亮门的右边,小圆洞口望了一下,接道:“就在这隔壁天南轩里,我们夫人正陪着她。”
仲玉这才确知,慎芳果与“天府精舍”有着不可深测的关系,血这种关系,似乎建立在亲属之上,但他却没想到,这“天府精舍”
竟是慎芳真正的家。
当他知悉了慎芳的下落,心下顿解除了一部分顾虑,就目前来说,绝没有恶事接踵发生,因为仗就慎芳与精舍夫人不知底细的关系,她的生命安全有了一半保障。
由此也想到了绣纹,虽然根据推猜也必安然无事,但他仍不敢确信,当即又问道:“小泵娘,你可知道还有一位绿衣女子,她现在何处?”
小泵娘答道:“现在玉叶馆后院,鸦岑楼中休养!”
“休养?”仲玉十分不解。
“是呵,她正在休养,你不知她伤得好重,不单已深中臭狼烟,毒性大发,而且内腑也为一种奇怪的功力震移了原位呢……”
仲玉一听,心下顿时凉了一半,由于两人情爱深重,蓦闻此凶息,致令他内衷沉痛,目含泪珠,如痴如呆,盯望着红衣姑娘,失去了常态。
因为他并不知道绣纹,已被自己所发“九天妙音”震移了心腑,之后又强提心神,勉持身体奔入“八奇沉烟阵”里,深知毒烟几乎送命。
那红衣女子见仲玉一副悲哀之色,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小心灵顿被瞧得扑通扑通狂跳不已,暗道他这样盯我干什么?耶绿衣女子又不是我伤的,是不是要找我出气了……这么大个人,还真想哭?
她正自思忖,突然仲玉身形离榻而起,直向月亮门扑去。
小泵娘一见大惊,急切间娇躯疾射,如风似的已拦在门口,双手平伸,把住门桩,说道:“你要干什么?”
仲玉还真没想到这小丫头身法竟也这般俐落,当即接道:“我要到你们雅岑楼去。”
小泵娘轻笑一声,说道:“我们这玉叶馆从来禁止男人出入,让你留居此地,已是天大的面子了,还想乱闯吗?而且夫人禁律很严,非但禁束我们,不得在任何男人面前,暴露真相,尤其入馆的男人必得重罚,何况此地机关重重,你就不怕死么?”
这小泵娘人虽小,但说出话来,倒是非常豪爽得礼,因之仲玉也不得不考虑,这种决意行动的恶果。
其实他并不是怕此地的禁律森严,更不怕机关重重,而是因绣纹和慎芳,分居两地,如果自己恣意乱闯,一则恐闹出什么乱子,使慎芳在精舍夫人面前为难,二则也怕自己冲动之下,造成特激人丧的结果之后,精舍夫人将对绣纹慎芳不利。
碧然揣测小泵娘之言,精舍夫人和慎芳已有不明显的亲戚关系,可是自己并未亲见,事实尚待证明,万一自己胡闹一阵,到时候实在难料吉凶。
是以他伫立月亮门前,急在心里愁在脸上,默然不动,已被一种思念,紧紧地纠缠住了。
这时,又闻小泵娘,说道:“你不要急,雅岑楼里那位姐姐,虽然伤势很重,但已为我们夫人,几次用功推拿治疗,如今已不妨事了……”
仲玉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回到榻上坐下,顿又想到这小丫头来了好久也没说明来意,于是,言道:“你是来干什么的?如果没事,不要在此久留,免得你们夫人生疑。”
小泵娘哈哈哈笑,霍然取下脸上罩纱,苹果似的脸庞,绽开纯洁的娇笑,宛若朝阳初起,明亮的大眼,闪着晶莹的光芒,说道:“不是你提醒,我倒忘了……告诉你,我是奉夫人之命,来送雪莲汤的,可惜当我进来的时候,被你用衾被罩住傍打落了……”
说着伸手亮出一掌磁片,又道:“你看,这不是打碎的碗?现在你别想吃,待会儿我再送来……还有这张纸条,也是夫人写给你看的……”
语毕,向前递与仲玉,俏然静立。
仲玉接过纸条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小少年知悉,既来本舍尽可宽怀小居,毁阵丧人之事,看在芳儿的面上,不再追究,也不得偷出游行,免遭意外,切记!……精舍夫人示。”
满纸蝇头草青,堪称字字珠玑,就是言词冷峻,不近委婉,令人暗生反感,仲玉看罢自是心中不快,但表面上不露丝毫颜色,当即说道:“多谢你们夫人好意,要是今天日落前,我们需赶返桃花源……”
小泵娘闻言,苹果脸蛋倏现惊色,眨了眨大眼,道:“原来你们全是桃花源洞天别院的人?那……”话到此,顿即缄口不说,似有某种难以出口的含意。
仲玉看在眼中,知道她还在隐秘,不愿说出,而这隐秘从其神色推断,似与桃花源密切关系,甚且包括不利的行动,当即心下盘算,必须套出吐出真言,于是,微微一笑,道:“看你小小年纪,还知道桃花源,有个洞天别院。”
红衣姑娘淡笑一下,倏又脸色一正,朝月亮门张望一会,好像怕有人偷听似的,旋即压低了嗓门,道:“我怎么不知道,夫人和大爷时常谈起,而且……”
“而且怎样?”仲玉急插道。
“我不能说……”红衣姑娘朝仲玉瞟了一眼,低头不语。
她这神态显示了所知的高度秘密和“天府精舍”对“洞天别院”诡图。
然而,仲玉却无法获知,只揣想“天府精舍”对“洞天别院”处于不利的立场,可是值此楚歌四起,强敌环伺的情形之上,他不能不作对此地进一步的了解,何况还有绣纹慎芳留在不知何处的地方。
如果,“天府精舍”已与阴风使者等人,有了利害相紧的勾结,那么精舍夫人和慎芳的关系,也是一种手段的表面化,而自己身入此地,也无异陷入龙潭虎穴。
因之,仲玉蕴藏在心底的疑虑,重又充塞翻起,手捧那纸笺,越看越不对,似乎字里行间,隐含了强禁软制的企图,也同时将兆示,不良的后果出现。
此刻,他已深入多种顾虑之中,神色也显出很难觉察的层层杀机,心下在寻思,将如何暗探“玉叶馆”如何寻到绣纹慎芳,如何毁坏这“天府精舍”,早已把对精舍夫人,由于慎芳的某种关系,以及为绣纹疗伤的好感,置之九霄云外了,而他虽不曾见过,精舍夫人的真面目,便已从恶感中构划出一付可憎可怖的丑妇人型态。
他良久无言,呆瞧着手中的纸笺,所发现的神情,也使那红衣姑娘芳心暗自生惧,想不到一句“不能说”的话,竟会使之默发虎威,要是他真的发怒动手,“天府精舍”和他本人,必将落得两败俱伤的结果。
皆因她从精舍夫人厉蔚云口中获知这不知来路姓名的少年武艺非常高强,连“八奇沉烟阵”也能破毁,全舍高手焉能制得了他?
尤其,听仲玉说是“洞天别院”的人,她深知那里的人个个武艺入化,由之更是有点胆战心寒,和说不出的眷顾之情,致令她心寒的是,从她记忆中退回去八年,厉蔚云携着她打从桃花源经过,那时还没有“洞天别院”,只有一所“小洞天”的石屋。
当时,倏由石屋中射出一个黑纱罩面的妇人,强迫厉蔚云从原路回去,禁止通行,二人一阵唇锋齿刃,便动起手来,但不到一百招,厉蔚云便被蒙面妇人掌伤内腑,不得已忍气吞声,负伤折返原路。
之后,那所“小洞天”便是现在的“洞天别院”,这些往事是她自己所亲见的,所以,一闻仲玉是“洞天别院”中人不由惊诧心跳,再见小煞星那默怒盛威的神情,致使她惶然悸怖丛生,深恐仲玉是那蒙面妇人的化身。
而她所眷颐的是,仲玉虽是夫人未经证实的仇家,但由于仲玉,那种英爽不群的风仪,以及一团和气的言态,心下已生出纯洁的好感,固然她并不懂得情,也会不懂得爱,可是她小心灵中,以为与这种男人在一起,感到无比的快感。
不然,她何至于不忌陌生,有意拂逆精舍夫人的旧规,而摘下脸罩,把真面目坦露出来,纯洁的心化情奔放!
此刻,她虽见仲玉面蕴威怒,但仍对之有亲切的感觉,则其心中在祈愿,仲玉不是“洞天别院”的人,而是应江南七省的绿林传帖,前往桃花源争夺九派盟旗和通灵宝玉的。
由于这种不正确的祈愿,对仲玉正潜怒暗恨的威严,也不太畏惧了,同时,她想证实仲玉的身分。
于是,脸透幼稚的闺情,红飞双颊,明亮的大眼,射出女性即将成熟的柔辉,莲步微启,移近小许,低声道:“喂!你……是洞天别院什么人?”
“我?哈……哈……哈……哈……”仲玉倏然神态大变,径自长笑不巳,但其笑声中充满了杀机和其与生俱来的傲狂,这一下可把小泵娘给吓呆了。
少顷,笑声竭止,脸色一沉,冷然道:“洞天别院是我的家,你问这干什么?也好,你快去转告精舍夫人,我文仲玉不怕她对本院心存不良,少时,便叫这天府精舍化为灰烬……”
红衣姑娘先闻仲玉长笑,已惊出一身冷汗,因为,一则怕夫人闻到这笑声,将怀疑是她言行不轨的迹声,或者会罪责她撩起了眼前少年的不满,而致发出狂笑,二则她更怕仲玉由此大发雷霆,弄得后果堪虑。
之后,又听仲玉说出挑战性的话来,如此她更惊悸,芳心不住狂跳,战战兢兢,怯生生地望了仲玉-眼,小声道:“我……问错了……没什么意思……我这就去转禀夫人……你且不要生气……”
说着,慢慢直向后退,退去数步,霍然扭身,夺门而去。
但是,还没待她奔近门帘,倏闻仲玉一声大喝:“回来!”
红衣姑娘像老鼠似的,吓了一跳,然后又慢慢趋近仲玉身前,其情态显露了未成年的少女,既羞又惧的神情。
接着,仲玉又道:“你且告诉我,你们夫人和大爷,为何常谈起洞天别院?”
“……”红衣姑娘只低瞥仲玉一眼,默不答腔。
“你为什么不说!”仲玉又盯问一句。
“……”红衣姑娘收敛了天真,只俏立不语,表现了内里的刚强。
仲玉一见仍无反应,顿即狂性大发,倏地起身舒臂,如莺扑小鸡似的,几乎提了起来,同时,大声道:“说,快与我说!”
他这一翻横强霸道的做作,那小泵娘如何忍受得了?是以,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嘴里说道:“你这人不讲理,欺负我,叫我说什么?”
如此一来,哭声嘤嘤,仲玉又傻了眼,之后才觉悟,对这小泵娘进行迫问,的确是太不应该了,但是,他所要追问的根源,却不能就此放弃!
于是,迫于对象不同,不得不改变另外的办法,当即放下红衣姑娘,为之整理一下发丝和衣裳,面含微笑,乃道:“小妹妹,真对不住,适才我是急疯了,如果你早先告诉了我,是不会这样对你的。”
红衣小泵娘,正嘤嘤啼哭之中,见仲玉倏然又和善了,不但跟自己理头发整衣裳,而且脸上笑容可掬,说出使人心悦的话来。
由之,把刚才的畏惧和满肚子气,一古脑儿抛开了,到底她是纯洁的女孩,心无城府,只要地认为和善的人,纵使受其欺负,仍觉得很可亲。
当即一边拭泪,一边撅着嘴,道:“如果你还再疯下去……我准会给吓死……”
仲玉笑了笑,接道:“我再不会疯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不要紧的。”
红衣姑娘瞟了她一眼,道:“告诉你可以,要是被夫人知道责罚下来,你可要帮我……”
“当然我会保护你的,说吧!”
红衣小泵娘,掉头朝门帘溜望了一下,即说:“我们天府精舍与洞天别院,很久以前有过一段仇恨,因此,我们夫人时常提及,但现在好像已消除了……可是目前夫人突然接到江湖七亡省联合绿林帖,还有什么……”
说此皱着眉头,努力思索一下,继说:“阴风使者的龙头飞札,约我们夫人今晚赶往桃花源洞天别院夺什么九派盟旗和一块通灵宝玉……”
“就是今晚?”仲玉忽插道。
“可是昨晚又接到札帖已经改期了!”那红衣少女接着说:“约定今年四月初八,江湖豪杰会桃花源……”
仲王一听,心下放宽不少,所幸对方改了日期,不然,几乎耽误了大事,现在距离会期还有八天,有充足时间准备应门,由之反而轻松多了。
但是,忧使他耿于心怀,这“天府精舍”竟与我家有仇,果然所料不差,那精舍夫人先用柔和手段,软禁我们,然后再施毒汁。
如今身分来路既已揭穿,少不得要作一个了结,现已经来到此地,不如乘机捣毁“天府精舍”再说。
然而,他义想到绣纹和慎芳两人,一个尚在“雅岑楼”,一个则在“天南轩”,万一自己出手发动,恐怕投鼠忌器,两不周全,如果潜身往寻她二人,自己识不了路,不知所处,眼前这姑娘也不肯指明,只有静待变化了。
于是,朝红衣小泵娘笑了笑,试探道:“今天是三月三十,距会期只有八天了,你们夫人准备几时起程?”
红衣小泵娘展颜巧笑,似乎对这问话,并不太重要,乃接道:“我们夫人原就没打算去,还准备什么?听她说要去就单身,去了结旧仇,不愿跟那些强盗,下三烂的东西一起混。”
仲玉闻言,暗暗点头不已,这精舍夫人却也有几分骨气,但不知与乃母,有什么仇恨?地处毗邻,居然是仇家?因又道:“你们天府精舍,怎会与我们有仇的呢?你町知道!”
“这是八年前的事了!”红衣小泵娘接道:“夫人携我打从桃花源经过,被一个蒙面妇人拦着不准通行,之后便和夫人动起手来,两人斗了七八十招,结果夫人被对方掌伤了腑,所以成了仇恨……那蒙面夫人是你们家的什么人?”
仲玉答道:“你先别问,且告诉我,你们夫人可有报仇之心?”
“有是有,但并不在意最近几年之内。”
“她知不知道,我是洞天别院的人?”仲玉又问。
“现在尚不知道……”
仲玉怀疑一下,即道:“那蒙面妇人就是我娘,你去转告夫人,她要报仇尽避找我,不必再往桃花源了!”
红衣姑娘闻言,大惊失色,方想开言为精舍夫人消除这个暗门的祸根,这时,倏闻几声清脆的呼唤:“晓霞,晓霞……”
莺声刚落,月亮门“呀”地一声,已闪进一个身穿藕荷色裤袄,外套黑绫滚白边的背心,秀貌娇容的少女,进得门来,见红衣小泵娘仍楞立仲玉身前,娇叱一声,笑嗔道:“死丫头,叫你半天也不吭一声,真气人……”
她边说边走,直至红衣小泵娘旁侧,拉着一双手,朝仲玉娇羞地点点头,轻声道:“对不住得很,这丫头真淘气,打扰你休息了……晓霞……夫人正叫你呢!”
说着,拉着晓霞就走,但那小丫头想是还有话没说完,也似乎惊魂甫定,忙把娇躯一扭,脚下用力定身,侧首向这少女道:“兰姐……他正是……”
“是什么,你还在此地胡闹,待会夫人不抽你的筋!”
语毕,回目向仲玉嫣然一笑,微一颔首示意道别,旋即运力于腕,拖着晓霞,如一阵轻风,闪出门去。
此刻,这空荡的屋子,又恢复了原来的沉静,仲玉目送二女出门之后,仍坐在榻上不动,把早先要了解此地环境的立意,也悄悄放弃了。
如今,在他心中所旋回的,一个是如何对付精舍夫人的寻仇,不管干戈也好,玉帛也好,总该乘早解决为妙,另一个四月初八,江湖群丑聚会桃花源,将如何使之各门各派,白道黑道个个断羽而回……
倏然,他又想到了慎芳,在自己隔壁的“天南轩”中,顿时灵机一动,跃上榻去,趋近小圆窗口向那边望去……
只见隔壁的房间,几乎比这边要低一丈五六,好象是地下室,上空则用粗铁条,结成网状覆盖着,四周是白粉墙,除靠左边是一道窄门,此外没有一个窗洞。
房间的面积不大,约莫两丈方圆,上首用白绫条,结成许多梅花状,构成一付半圆形帐幕,幕中书着一个,蓝色大奠字,两则垂挂一封挽联:雨中翠竹流寒泪。
雪里梅花戴索冠。
帐幕下面放置一张方桌,上铺白布,正中立着一块牌位,牌位之前布满鲜花供果,似陈列未久,而花簇之中,鼎立一个白瓷香炉,正冒着缕缕白烟,浮空缭绕。
香炉的上空,悬挂着两件兵器,另边是一柄,银虹闪烁的长剑,左边则是一双金光灿烂的荷花。
方桌的左侧有一张单人卧榻,银白色的衾被,盖着-个女子,但看其睡态,不像一具死尸,而似一个甜寝未醒的少女。
仲玉瞩目一会,已知这是一所秘密灵堂,但不知死者是“天府精舍”什么人,居然能有如此哀乐,然而这灵位,不设在屋子中堂,却设在这牢样的室内,倒是令人费解。
而从其悬挂的兵器看来,死者必是不可一世的江湖豪客,能有这样长年的祭奉却也值得瞑目的了。
可是,他更感奇怪的是,灵堂之中的何搁置一张床?而床上正睡着一个女子,什么地方不能睡,要她睡在这惨凄凄凉冰冰的地方?
其时,倏闻那睡在榻上的少女,一声轻吟,娇躯翻覆了一下,又不动了,似乎病情甚重。
仲玉听其声音,好生熟悉,心导:这不是芳妹吗?怎么会睡在此地?莫非这灵堂,就叫“天南轩”?可恶的精舍夫人,竟把地安置在阴森恐怖的灵堂里,想是有意吓唬她,冷落地折磨她……而且正值毒伤甚重,芳妹如何受的了?
他方自暗恨又闻灵堂里,传出一声循弱的凄呼。
纹姐……纹姐……你在哪里呵……
仲玉仔细听,这不是慎芳又是谁?眼见如此情状,想到爱的极点,顿时,如万箭穿心,急切里,两手扳住窗口,用力一分,只见“哗”地一声,整个扳壁已为之撕裂,倒塌地上。
接着,腾身一跃,落在灵常上空铁网上,高声道:“芳妹,芳妹……”
但是,慎芳却没有回答,这就奇怪了,上下仅一丈余之隔,久声呼叫她竟听不到,为什么她的呼声听得非常清晰?其真是邪门不成。
当然他这种人是不大相信邪门的,于是俯身下去,用手指透过铁网试探,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隔着,因而使声音传不出来。
真奇怪,当他手指穿透铁网,果然触着一层透明而坚韧的物体,尽量运力戳钻,竟也无法弄破。
如此一来,他有点急了,以自己现有的武功,居然运指点不破一层透明物,这真是旷古奇事。
可是,他偏不相信,眼前的困难是不可解除的困难,更不相信刚才晓霞曾告诉他,此地机关重重生死难测,是以他仍固执不到黄河不死心的秉性。
当即直立身躯,潜运功力于右腿,徐徐上升,然后忽地往铁网上猛力一蹬。
这一下他满想以千斤主力把铁网蹬塌,再如法泡制,蹬垮下面-一层透明物,便好飘身而下。
岂知当脚往下蹬,还没有使出全力,随闻“蓬”地一声,铁网吃他一脚之力,顿起反弹作用,不仅没把铁网蹬穿,而且,还被其巨大的弹力,把整个身子,结弹数丈高,背脊恰巧撞在屋顶天花板的机扭上。
接着,又闻“卡”地一声,陡由四周射出,无数殷红色箭烟,直在他周围缭绕。
霎时,红霭翻腾,绛雾卷飞,早巳看不清四周,只感到身在茫茫的红云中,而且还有一股异香,洒遍空间,飘飒沁入心胸。
这时,他已晕头转向了,香入心腑,即产生妙用,只感到浑身酥软,四肢无力,在网上踉跄两下,便如一团棉花,倒在软绵绵的铁网上。
但是他神智并未昏迷,仍和常人一样,只是身不由己,力不从心,非仅舒臂伸腿想为不能为,就是想开口说话,也难办得到。
如此一来,心里只有干着急,眼巴巴看到慎芳,冷清清孤零零地躺在灵堂里,自己无能为力助她,深哀处好不酸楚,由之,他恨精舍夫人已恨到极点,暗地盘算,待她身体复原之后,必欲把“天府精舍”人和物,悉数毁在掌下。
少顷,他又听到慎芳,轻微地申吟,急忙扫目望去,见她已坐了起来,用手掠了一下头发瞩目一看四周,掀开衾被,站在地上。
仲玉惊见之下,大奇感怪,几乎认不出那会是慎芳。
因为,此刻的慎芳不知什么时候,已改变了装束,只见她身穿一身鲜艳的银红色罗裳,翠鸾带束腰,胸前绣着一朵出水红莲,长发飘洒肩后,自然地掀起波浪,由头上贴耳后,系着一根白绫带,左边插着一朵玉兰花,脸上略显苍白,樱门紧闭,消失了往日的天真,和令人忍俊不住的刁钻,反而却现出了一种成熟的少女风韵,也像玉立亭亭的病西子。
仲玉瞪着眼瞧着,暗想: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了?这一身装戴是谁给她的,是精舍夫人?抑是另外的人?看其姿态回忆往日,如果不晓得她曾受过毒伤,简直像准备出嫁的姑娘,她到底与精舍夫人,是什么关系?如果说对地是好意?竟使之睡在这可怕的灵堂里,而且没有一个人照顾,说对她不怀好意,这一身衣服,似乎才赶工做好穿上身的!项链钗环珠光宝气,这是她原先所没有的……这种关系倒真微妙了,她自幼无父无母,还会有这门亲戚不成?
这时,慎芳已亭立桌前,仔细而奇异地,注视着陌生的一切,当她看到那牌位上的字迹,写着:亡夫天南剑客温中杰之灵位。
顿使之有所感触,皆因自己早失父母,如今见到死人牌位,也不由想到了双亲,难禁伤心泪,点点低首……
她正自瞧着灵位流泪发呆,倏然左墙窄门开启,走进一位身着藏青衣裳,腰系白带,头披青纱的中年妇人,脸笼慈晖,微笑盈盈,瞧着慎芳驻步不前,而眼中射出喜极爱极的光芒。
慎芳听到门的开启声,霍地回身功行单臂,严阵戒备,却见是一个陌生妇人含笑而立,似无丝毫恶意,但她看清了对方的面貌,自然又惊又疑。
而那妇人见慎芳细瞩牌位,泪痕满面,楚楚怜人的样子,竟也呆住了,眼中的泪水涔涔下落,似被一种哀伤,正揉拧着她的情感和她的肝肠……
仲玉伏卧在铁丝上,虽已浑身酥软如同瘫痪,但其神智感官,却仍正常。
他方疑慎芳现在装束的原因,又见她望着那块牌位,默然流泪,心中甚是不解,奇怪毒伤初瘾,她竟变得多愁善感了……到底女孩子的心性,是比较脆弱,见到死人牌位,就伤起心来了……
之后,那青衣妇人突然现身,仲玉惊诧之下,更是诧讶不迭,暗想:这真巧极了!青衣妇人的容貌,竟与芳妹十分酷肖,宛如母女似的,天下哪有这般相像的人……而且还在流泪,其中必有蹊跷……
这时,耶青衣妇人脸色倏地惨然一变,面罩悲喜,接着鼻翼掀动,嘴唇一撇一撇,无声地抽噎着,而且双臂张开,正一步一步向慎芳慢慢移近。
而慎芳则睁着狐疑的眼睛,畏缩的瞧着妇人,脸上露出紧张不友善的神色,身躯沿着桌子,徐徐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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