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霖贴壁而立,方自想出不对时,陡然“蓬——”一声大响,接着一声闷哼。
重物倒地声,碎石上屑掉落声,清晰可辨。
岳霖被劲风带得踉跄两步,他凝神摒气,不敢稍动。
突地洞口黑影一幌,随又隐于暗处。
四周静悄悄地,只有他的心跳声,在“怦!怦!”地响个不住。
岳霖一边摒气凝神,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洞口,一边在心中暗暗思忖道:“这暗算自己的是谁?受伤倒地的又是谁呢?”
他挖空心思,遍搜枯肠。
是笑面阴魔?
是铜面将军?
抑是追魂叟?
然而,这些假设,立即被他否定了。
如果笑面阴魔要杀自己,又何须暗算?早在三桅船上,在藏珍之馆,在神秘宫中……自己早没命了。
铜面将军被自己一掌击中前胸,岂知他不往后退,偏向左闪,于是,跌落深不可测的断崖之下,虽不一定会粉身碎骨,但毫无疑问,也是九死一生!
追魂叟既是笑面阴魔座前护法,而且又是心月复,自无不知笑魔无心杀己之理,而且,他并不知道自己现在何处,又怎能跟踪而来?!
这时,他忽然想到那受伤而去的黑衣人。
啊——不错!一定是他去而复返,趁己不备之际,突施煞手,以报方才那一掌之仇。
他想到此处,不觉点了点头。
蓦地一声冷笑,来自洞外,笑声阴森恐怖,令人毛发悚然。
接着,洞口人影,往来穿梭,故布疑阵。
岳霖只觉洞外人影幢幢,估不透洞外究有多少敌人,一时之间,反倒不敢贸然冲出去了。
他心念一转道:“哼!量你们也不敢进来,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我何不趁此机会,察看了一下洞内的情况?!”
一念及此,立即模索着向洞内缓步走去。
他自吞食“千年娃蛇”元珠之后,不但内力较前增强许多,即连视觉听觉,也是大异常人,因此,洞内虽是黑黝黝地伸手不见五指,但在他看来,依稀能辨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只见洞口处较为狭小,愈向裹去,愈形宽阔,但也不过三丈大小。
距洞口丈余之处,倒着一人,现向裹去,约五七步远,又倒着一人,直到洞底,左右两侧又各倒着一人。
他一面留意洞外的动静,一面慢慢向前行去。
当他来到第一人倒卧处时,俯来,凝目细看,发现那人正是小婬虫邬善,双目紧闭,唇角挂着一缕黑色的东西,上身光赤,只着了一条短裤躺在那里。
岳霖伸手一探,只觉他鼻息微弱,奄奄待毙。
他恍然而悟,敢情这小子,是被暗算自己的人掌力所伤,他平素仗势凌人,谁想到竟在此处做了替死之鬼?
可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因果循环,丝毫不差。
岳霖又轻轻地向第二人走去。
哎呀!原来竟是杜若君!
他感到一阵紧张,呼吸停止了!心跳停止了!
当他发现杜若君的衣衫,仍然完好无损,只是被人点了穴道时,始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他忽然想到洞外那些人,连忙回头望去——半晌——毫无动静。
突地,他心中一动。
模索着拣了一块碎石,抖手向洞外打去。
“叭嗒——”
随着一声厉喝,旋又寂然无声。
岳霖不觉笑了,挥掌轻拍,替杜若君解开穴道。
然后,他附在她耳旁,悄声说道:“君妹,是我,不要出声,洞外有人!”
杜若君睁开双目,许久,许久,方始看清面前之人,果然正是霖哥哥。
她恍如做梦似地,轻声呢喃道:“霖哥哥,是你?!我怎么觉得昏沉沉地,四肢无力,连浑身骨节,也好像要散了一样……”
岳霖忙以手掩住她的嘴,低声说道:“嘘——轻声,你不要动,就在此处歇歇,我到里面看看那两个人是谁。”说罢,又轻步向里移去。
他先来至左侧,仔细一看,这人竟是宝贝弟弟,右侧那人,不用问必是小莺无疑了。
岳霖大喜过望,伸手解开他的穴道,轻轻地道:“宝贝弟弟,不要出声,洞门有魔头等着呢!”
宝贝真的没有出声,只朝岳霖点了点头。
岳霖电没感到奇怪,又向右侧缓缓移去。
当他来到那人身前时,突地,浑身一震。
他闭起双目,停了半晌,始又缓缓睁开。
一点儿也不错,这不正是小莺么?!
她双眉紧蹙,杏眼轻合,一排雪白的牙齿,深深地啮入下唇,满是痛苦之色。
她浑身上下,光果果地一丝不挂,娇弱无力的横陈地上!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岳霖双拳紧握,怒火中烧。
他不忍多看,迅捷的拍开穴道,转身来到杜若君身前,悄声将自己所见,向她说了一遍。
同时,据他判断,无疑地,必是那奄奄待毙的小婬虫邬善所为。
杜若君听后,并未言语,因为,眼前的事实,触动了她的痛处——她想起在“满春园”的往事。
此情,此景,不是与那次大同小异么?
她一转身,向小莺倒卧之处,模索行去。
她要看看,现在的小莺与平日有何不同。
她要看看,那幅被强暴后的景象。
她要根据眼前事实,追忆“初夜”,究是甜蜜,抑是痛苦?!
洞外明月西沉。群星暗淡。
一条黑影,焦灼不安地向洞内不住张望。
然而,洞内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向洞前五丈处的六具尸体望了一眼,不禁摇头轻叹一声,旋又转脸望着洞内,默默沉思。
片刻之后,这人似是下了最大决心,身形微幌,自左侧掠向右侧,但他足方沾地,倏又跃回原处。
他功凝双掌,呵呵一声怪笑。
笑声甫落,他一连向洞内拍出七掌。
旋即身形一幌,隐于数丈外的暗影之中,探首遥望,暗暗说道:“若非我有所顾忌,早用火攻了还怕你女圭女圭不出来?刚才一掌没有将你击毙,算你运气,我就
守在这里,看你几时出来?”
他望着洞口冷哼一声,无限得意地暗暗自语道:“少停你出来时,只要叫我看出你已然受伤,女圭女圭这儿就是你的葬身之处,休怪我心狠手辣!”
蓦地,“叭嗒”一声轻响。
这人微然一惊,他双眼圆睁,紧张地望着洞口。
然而,一切依然静寂如故。
半晌,他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摊开双手,怔怔地望着,自言自语道:“凭着这双铁掌,走南闯北,数十余年,没想到会输给一个女圭女圭,唉!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不过,拚着这条老命,也得将这女圭女圭杀死,永绝后患!”
正在这时,他忽觉洞口人影一闪。
岳霖已疾掠而出,他双足一点地面,腾身又起,斜辩地落于五丈以外。
他双眉紧皱,满面含煞,疾然向四下一扫。
空山寂寂,晓风轻拂,那有半点人影?
岳霖暗暗称奇!
他略一思忖,随即展开“魅影魑烟”身法,围着这座山丘,疾如流星赶月似地搜寻一遍。
但,除了荒草婆娑,树枝摇曳之处,竟是一无所获。
他回至洞口,又静立片刻,始才缓步人内。
唉一入洞,不禁“咦”了一声。
奄奄待毙的小婬虫邬善,忽然踪影不见,而且,洞里传来阵阵饮泣声。
岳霖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他罔顾利害,向前急走几步!
“吁——”他松了口气,只见宝贝正以背靠壁,闭目沉思。
岳霖又前行数步,凝目向里望去。
小莺娇小的身躯,蜷作一团,面向石壁,双肩不住抽动,正在伤心啜泣,哀痛欲绝。
杜若君则半蹲半跪地在他背后,望着小莺,怔怔地出神。
岳霖暗暗忖道:“小婬虫邬善受伤极重,断难行走。既然失踪,定是被人救去,但是,什么人来救他呢?”
他忽有所悟地又转念道:“噢!他们是施用‘调虎离山’之计,将我引开,然后救人,可是我离此下过片刻光景,小婬虫邬善即已失踪,由此可见,来人的武技、轻功,都有非常的造诣,而且胆大心细,然而,这人是谁?”
他转身轻轻一拍宝贝,道:“宝弟弟,刚才可有人到洞里来过?”
宝贝心不在焉,随口答道:“不知道。”
岳霖若有所思,静静地立在那儿。
这时曙光渐露,洞内也较前明亮许多。
他见宝贝神情颓丧,满脸愤愤之色,知他必是为了方才目睹小莺遭辱所致,想到此处,心中不禁一阵黯然。
他向洞外望去,见天将破晓,随又缓步来到杜若君身前,他想告诉她小婬虫邬善失踪,以及与蒙面黑衣人交手经过。
但是,当他看到杜若君的神情时,硬将快到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只见杜若君双目发直,怔怔地望着小莺身旁的一件亵衣,衣上,殷红点点,状若梅花。
岳霖情不自禁地,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
眼前的情景勾起了他的一段回忆,甜蜜的回忆,却换来了无边的痛苦。
他望着庄严肃穆的牡若君,他眼神中,充满了茫然之色。
是追怀过去的甜蜜?抑或品尝往昔的幸酸?
杜若君宛似一座雕像!静静地,不言不动。
岳霖几次欲言又止,终于摇了摇头,转身来到洞外。
东方,已现出了鱼肚白色。
天——快亮了。
晨风阵阵吹过,他感到些许寒意。
他找了块青石坐下,望着天边的朵朵白云,慢慢地
披_上一层粉红色的外衣,在他眼中旋转,扩大。
终于,变成了一张少女的粉墙。
杯样的樱唇,鲜红如火。
无比地诱惑,无比地美。
岳霖只觉这“红唇”在眼前旋转,旋转,不停地旋转!
他感到头晕目眩,紧紧地闭起双眼。
恍惚之间,他似回到“满春园”那间精致的闺房,到处充满了挑逗性的火红!
蓦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惊醒了他。
他急忙睁眼望去,只见宝贝拖着沉重地脚步,木然地向他走来。
岳霖望着他,暗暗称奇,忖道:“宝贝弟弟怎么忽然之间,像是变成另外一个人?平常顽皮、刁钻嘴不绕人,而现在……”
他一念未已,宝贝已来至他的面前,向旁边一坐,拣了一块石子,用力向洞边的岩石扔去,同时狠狠地道:“总有一天,我要把邬善那小子的头打碎!”
岳霖瞥了他一眼,奇怪的道:“怎么?他给你苦头吃了?”
宝贝摇摇头,道:“没有,可是……”
他那稚气的脸上,居然满是痛苦的表情,他的眼中,发射着愤恨的光,也蕴满了痛苦的泪。
他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方才的那幕,刺伤了他纯洁的心,他战栗,他愤恨,他要杀死那禽兽——狐假虎威的小婬虫邬善。
那小子真像一头野兽,张牙舞爪,贪婪地,咀嚼着他的猎获物,气喘,狞笑,混成一片。
可怜小莺穴道被制,但知觉未失,眼睁睁地望着邬善扑了上来。
——太残忍了。
她听得见他得意的笑声。
她感觉得到,他那像魔掌似地双手,在自己身上,肆无忌惮地,上下游走!
接着,一阵破裂般的痛楚,几乎使她昏厥。
她像是被骤然跌落火坑,下坠、灼热、痛苦难当。
她底心,宛似被千钧重锤,一下,一下地锤击着。
时光,好像停止了流转。
痛苦,也似变成了永恒。
宝贝摇头叹了口气,又向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
岳霖看他面上神色变幻不定,已然猜出是为了什么.遥望着天边的彩云,没有追问下去。
正在这时,杜若君挽扶着满面泪痕的小莺,缓步走出。
小莺步履艰难,嘤嘤啜泣,痛不欲生。
杜若君一边好言抚慰,一边慢步而来。
岳霖和宝贝同时站起身来,望着二人走近,但却不知该用什么话去安慰的好。
四个人,有四种不同的心境,四种不同的感触,除了小莺仍在微微抽咽外,其余三人则是默默无育。
半响,宝贝涨红了脸,低垂着头,呐呐地道:“小莺!你……你……不要难过……我……我一定……一定替你报仇……”
小莺目含痛泪,抬眼望着宝贝,虽然只是简短的两句活,但她的感受,却是无比的复杂。
她不知道宝贝是否会因此看不起她?
因为,他曾亲眼目睹自己被人凌辱!
所以,她要自他眼中,看到他的内心。
但是,在模糊泪眼中,只见宝贝低垂着头,双目望定脚尖,两只小拳头握着紧紧地,极不自然地锤击着两胯。
她有一些高兴,好像宝贝原谅她了——虽然,她并没有错!
她止住悲泣,羞怯地道:“宝贝哥哥!谢谢你……”
岳霖和杜若君二人,同时会心地互望一眼。
这时,一轮红日,自东山冉冉升起。
山上的男女四人,沐浴在一片金色的光辉单。
杜若君在旭日照耀中,容光焕发,益盟得明艳照人。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失声叫道:“哎呀!糟了……糟了……”
其余三人都不知何事糟了,齐都怔怔地凝注着她。
岳霖见她双眉紧皱,状甚焦急,忍不住问道:“君妹!你说什么事糟了?看你急成这个样子……”
杜若君有所思地随口答道:“红唇图!红唇图不见了……”
“红唇图?!”
杜若君微微点头,遂将如何得到红唇图,以及如何昏迷不醒人事,详说一遍。
岳霖思忖片刻,沉吟地道:“这么说,定是那蒙面黑衣人夺去了,以前我被他们所害,目的也是红唇图,不想今日旧事重演,哼!我一定要找到这人,说不定他就是杀害我父亲的仇人……”
他说到此处,微然一顿,接着又道:“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先离开这是非之地,然后再作计较……”
她向三人扫了一眼,沉吟地道:“我想带着小莺,回到母亲身旁,暂住些时……霖哥哥!你们准备何往?”
岳霖闻言,想了片刻,摇摇头道:“没有一定去处……不过,我要走遍天涯海角,寻访我的杀父仇人。”
宝贝及不及待地道:“我跟你去,霖哥哥!我要跟着你学本事,就便找那龟儿子小婬虫,替小莺妹妹报仇雪辱……”
小莺听了,无限感激地偷望了宝贝一眼。
岳霖双目紧皱,暗忖:“千山万水,自己本无一定去处,带着宝贝同行,实在碍手碍脚,万一有什么遇
合,有他在旁,诸多不便。”
他望了宝贝一眼,见他满面企求之色,暗又转念道:“这孩子,唉!该用什么话对他说呢?他不是也已无家可归了么?”
杜若君见岳霖踌躇不决,略一思忖,道:“我看宝贝也跟我去吧!霖哥哥行踪飘忽,如何教你武功再说,你要替小莺报仇,这是你的一番心意,当然很好,不过,凭你现在那两下子,不要说是报仇了,遇上事还得别人保护呢。”
她说着,望了宝贝一眼,接着又道:“你跟我回去,一来可跟小莺作伴,二来可以同时练功,等霖哥哥访到仇人下落,然后我们一起去。”
小莺面现喜色,又偷偷瞥了眼宝贝一眼。
宝贝抬眼望望岳霖,希望听听他的意见。
岳霖正愁没有办法向宝贝讲,一听杜若君的话,正中下怀,当下,跨前两步,拍拍宝贝肩头道:“宝贝弟弟!你暂时和小莺作伴吧,只要我访到仇踪,立刻赶回来,然后我们四个人一齐去。”
宝贝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岳霖又转向杜若君道:“君妹!伯母现居何处?”
杜若君随口答道:“西子湖畔,碧翠山庄。”
岳霖面现羡慕之色,道:“啊——伯母真是雅人。”
宝贝似仍不放心地道:“霖哥哥,那……那你什么时候来?”
岳霖沉吟片刻,道:“少则三月,多则半载。”
忽然——杜若君双眉一皱,道:“哎呀!没有船,怎走呢?”
岳霖也是无法可想,无奈地道:“只好沿着河岸,向下游走吧!”
于是;一行四人,步下山丘,缓缓向前走去。
情,爱,离愁!一时之间,聚于四人眼中,萦绕四人心头。
灿烂的朝阳,照射着他们的背影,渐去渐远。
口口
笆凉道上,一处边陲重镇——山丹城,虽然不及中原道上的通都大邑,却也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两条比较繁华的大街上,商店林立,铺户栉比。
这天,时近二更,依然到处灯火通明,人潮涌挤。
东西两路的官道上,忽然陆续拥来了不少客人,而这些客人,既不像商买,又不类官差,男女老少形形色色,分别投宿旅客。
在这些人中,有一个年约十七、八岁,器宇轩昂的美少年,虽然一袭青衫,风尘朴朴,但却显得朴实无华,丝毫不灭他那飘逸俊朗的风姿。
他在街头往来徘徊,时而游目四望,时而俯首沉思似在思索什么,或者找寻什么……他——正是天涯追寻仇踪,誓报亲仇的岳霖。
这时,街上已逐渐冷清,只有三两家酒楼,尚自有人猜拳吃酒,在夜风中飘荡着呼五喝六之声。
半晌,岳霖似是有所决定,昂然向一家旅店走去。
拣一间静房,洗过面后,和衣倒在床上。
一时之问,心中思潮起伏,百感交集。
他之所以来此,是听说山丹城外,半月山庄主有一独女,美拟天人,订于近日比武招亲,因此赶来,希望能在与会的芸芸众生,获得些蛛线马迹。
盘旋,充塞在他脑际里,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偶而,杜若君的影子,也会出现。
正在这时,隐约听得有人招呼小二备车赶路。
接着隔房传来一阵低语争执声。
起先,他并未在意,后来因为争执声渐来渐高,于是引起他的注意,不禁凝神倾昕,但听:“我敢跟你打赌,这家伙为什么急着赶路。”
“算了,你没见他车上躺着一个病人?!”
“受了重伤,难道不算病人?”
“算病了,算病人,我不和你抬杠。”
“那么,你倒说说着,这家伙为什么急着赶路?”
“因为刚才在街口徘徊的那个少年。”
“呃……”
“本来我们都在前厅吃酒,他先吃完,迈着醉步就向店外走,一到店门口,就发觉对街那个少年,你没注意,他的脸都吓白了,七分酒意,也完全清醒了,三步并作两步,就急急地赶回房内去了。”
“他为什么怕那个少年呢?”
“谁知道,反正他是怕他,要不然,那少年住店以后,他就急着赶路?你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我没留意,你看那少年是谁?”
“不认识,不过看样子非但品貌出众,武功也必不弱,只可惜双眉带煞,情孽太重。”
“照你这么一说,这次比武大会,咱们是自来了?!”
“可能……不过,我本来也没打算鹊屏中选,倒是你,这下可要大失所望了,哈哈哈——”
岳霖听得心中一动,他略一思忖,连忙轻步来到前厅。
把小二招在一隅,塞给他一块碎银,悄声问道:“小二哥!刚才乘车赶路的是什么人?”
店小二眉开眼笑地接过银子,殷勤地道:“少爷,嘻嘻,您看您还赏赐,呃!您是说那老头儿呀?他姓什么叫什么,我可不知道,看年纪大概有五十来岁,瘦高个,白脸膛,白脸膛,还有一对黄眼睛。”
岳霖心中又是一动,急道:“他是坐车走的?另外还有什么人呢?”
店小二点了点头,郑重其事的道:“还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好像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岳霖这时已猜出十之七八,随又问道:“他们走了
多久,朝那边走的?”
店小二朝岳霖望了一眼,同时掂掂碎银看有多重,才故作神秘地道:“他们向东走的,少说也出去十多里,现在恐怕城门都闭了!”
岳霖一听,顺手掏出一小锭银了给他,算做店钱,他身无长物,是以也不用回房,转身出店,向东便追。
店小二望着岳霖远去的背影,“嘿嘿”一声冷笑。
他一边笑着,一边得意地暗道:“真是初出茅芦的雏儿,刚才那老头临走时,给了我五两银子,叫我不要告诉这小子,可是,他居然也懂得给钱,但给得太少,所以,只能先告诉一半,小子!追吧,跑断你两条腿,人家早向西走了!”
望着手中白花花地银子,他又咧着嘴笑了。
这时三更已过。
岳霖奔到城头,见城墙并不甚高,于是,猛提一口真气,跃上城楼,然后,飘身纵落城外。
他离开山丹城,顺着官道,展开轻功,向东疾行。
不过一个更次,他已奔山数十里之遥。
然而,四野茫茫,那有半点车影人迹?
但他不顾错过这千载良机,当下一咬牙,又纵身向前猛追。
又过了顿饭光景,眼前更见荒凉。
他放慢脚步,边行边忖:“奇怪,车行再快,也应该追上了呀?怎么连点影子都没有?如果真是他失之交
臂,真太可惜,唉!不如先找个地方歇息歇息,等天亮后再作计较。”
又行十余里,天边已微现曙色。
岳霖蓦然抬头,看见不远处,一片疏林之后,隐隐露出一角红墙。
他不由喜上眉梢,足下加力,幌眼之间,已至门前。
只见两扇油漆剥落的山门,斜开一条小缝。
斑悬门首的匾额,也因风吹雨蚀,字迹已模糊不辨。
岳霖左手轻推,闪身而入,这座庙宇,佐地并不太大,除了一座正殿,两旁偏殿各一,但,都已是蛛网尘封,倾塌过半。
小小地院落中,更是荒革没径。
这时,虽然天已将明,但那破败残余的景象,令人看了,仍感到阴森森地,寒意袭人。
绕过正殿,钟楼高耸,虽也景蚀毁损,顶层半间,似叮聊避风露。
岳霖心头一快,纵身而起,轻飘飘地落在顶层。
他游目四望,见这种楼不过两丈见方,那座铜锣,早已不知去向,只余下垂吊着半根铁链,锈迹斑斑,随风微微荡漾。
岳霖看够多时,忽然奇道:“这庙前庙后,俱都残破不堪,怎么这楼顶却是如此洁净,真是怪事!”
忽然。他发现墙角散落着几根鸡骨,不禁忖道:“看这情形,分明有人先我而来,这又是什么人呢?难道是他?”
正当他惊叱不已之时,只觉楼外一影一闪,不由大吃一惊!
他立即飞身纵出,同时喝道:“什么人?”
岳霖甫落院内,但见紫影一幌,钟楼上接着纵下一人,身法灵巧,美妙已极。
他凝目细看,见这人原是一位年约二十四、五岁的女子,她紫绢包头,紫缎披风,紫衣,紫裤,一身紫装。
虽然长得杏眼桃腮,美艳已极,但却是嘴角含春,眼泛荡意。
她向岳霖上下打量一眼,媚眼斜飞,“噗噗”笑道:“哟!你怎么这样不讲理?就算是地处荒山,也总该有个先来后到,我还没有问你,倒先问起我来了!”
声如珠走玉盘,清脆悦耳。
岳霖自遭不幸,所遇到的女子,第一个是小玲,再就是杜若君,一个是秀丽端庄,一个是明艳照人。
此时一见这紫衣女子,媚态横生,放浪形态,不觉心头暗起反感。
他向后微退两步,容色一整,道:“既是姑娘先来.在下自应相让。”
说罢,身形一转,就待他去。
紫衣女子娇躯一幌,已然挡住岳霖去路,一摆手道:“且慢——”
岳霖不防有此,几乎与她撞了一个满怀,急忙撤身后退,愕然问道:“姑娘何事?”
紫衣女子娇笑一声,道:“我没有叫你走,这么急做什幺?”
岳霖听后,剑眉一轩道:“但是……庙内别无容身之处!”
紫衣少女又娇笑道:“看你生得一付聪明样,不料竟有点呆气,看你两眼神光充足,想必也是个练家子,武林儿女,不拘小节,就是同居一室,又有何妨?”
岳霖听了一怔,心中暗道:“她虽说得冠冕堂皇,但是看她这付形像,想来绝非好人,自己正事要紧,还是少惹麻烦得好。”
他心念一动,遂即拱手说道:“虽然武林儿女,不必拘泥小节,但……孤男寡女,荒郊野寺,实多不便,姑娘美意,在下心领。”
紫衣少女见岳霖满面凛然之色,竟丝毫不为自己言语所动。心中甚觉意外,不禁微微一怔。
她见岳霖举步要走,连忙横跨两步,满面春色地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是蛮会说话的。”
话音徽顿,秋波连转,媚态撩人地接着又道:“小兄弟!你十几?”
说着,轮举莲步,姗姗向前,一只玉腕,便向岳霖
肩头搭去。
岳霖突觉一股浓郁的香气,直透鼻端,心头为之一荡,不禁大吃一惊。
连忙左肩一甩,飘在后退,微怒地道:“姑娘此一举动,不嫌有失庄重吗?”
紫衣女子一把搭空,老羞成怒,倏然色变。
只见她面罩寒霜,娇声叱道:“哼!姑娘看上你,算是你的造化,居然还敢不识好歹,乖乖地给我上钟楼去,让姑娘尝尝鲜。”
岳霖杀心陡起,两道浓眉向上一挑,怒声喝道:“践婢!死在眼前,还敢不顾羞耻!”
他话未说完,只觉紫影微幌,纤纤双指,已然点至他的面门。
岳霖骤不及防,急忙双肩一幌,飘身退开丈余。
紫衣女子一指点空,顿失岳霖踪迹,她自鼻中轻“哼”一声,薄足一滑,柳腰微旋回身拍出一掌。
岳霖身形方定,蓦觉一股阴柔的劲道,已至身侧袭来。
他微然一惊,暗觉此女动作迅捷,招式狠辣,当下不敢怠慢,展开“魅影魑烟”身法,疾退两丈。
同时,真力贯注双掌,半空中,身形一旋,左掌一招“力拒千军”,以阳刚之力发出,凌空硬接。
右掌一招“得陇望蜀”,一股灼热的力道,向紫农女子胸前拍去。
紫衣女子根本未把岳霖放在眼里,心想还不是手到擒来?!
谁料,一招甫发,那少年急纵后退,似欲闪躲,芳心之中,方自一喜。
她所发的那缕掌风,宛如泥年如海,化于无形。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她连忙娇躯一幌,疾然退开三丈有余,方始避开了岳霖两掌,饶是如此,也吓出一身冷汗。
岳霖见她被自己逼得狼狈万分,不觉冷笑道:“哼!我以为有什么惊人的艺业呢,原来——不过如此!”
紫衣女子的一张粉脸,这时已转为铁青,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目圆睁,满脸俱是煞气。
她纤手一指岳霖,狠狠地道:“小子!先别得意,你再尝尝这个!”
说着,右手在腰问一探,随手抖出一条宽约尺许,长可三丈的七色彩带。”
岳霖见她取出这件怪兵刃来,同时知她功力不弱,也不敢过份大意,凝神注目,暗暗戒备。
这时,紫衣女子已是气极,一声尖锐刺耳,慑人心魄地厉啸之后,随见她皓腕疾翻,彩带幻起漫天彩霞,向岳霖当头罩下。
岳霖见她来势极猛,心头也不禁微微一栗。
他双足一点,凌空拔起三丈多高,由紫衣女子头顶飞掠过去。
岂料那条彩带,恍如邮海蛟龙,陡然前端向上一卷,如影随形地,疾向岳霖背心点去?
岳霖身形甫向下落,蓦觉背后劲风袭至,不觉大吃一惊。
这时,他上纵的劲力已卸,左右侧转,也难逃出被击之危。
说时迟,那时快,那条彩带犹如箭矢般,疾然向岳霖“灵台”穴点到。
岳霖急中生智,振臂向后一挥,堪堪将彩带前端一把抓住。
同时,身形也落回地面。
紫衣女子冷冷一笑挫腕向回一带,口中叱道:“还不给我姑娘撤手!”
岳霖目注紫衣女子,面现不屑之色,手握彩带,卓立当地。
紫衣女子用劲一拉,竟是纹风不动,立时,满面惊容地望着岳霖。
岳霖剑眉一轩,冷然道:“撒手的应该是你!”
说着,暗注真力,功达四梢,那条彩带,顿时笔直,仿佛一根长竿,两端分握于二人手中。
然后,岳霖大喝一声,右臂猛地向后一抖。
紫衣女子“哎哟——”一声惊呀!
一条彩影,已疾然地飞向岳霖面门。
岳霖将头微偏,彩带另一端,无巧不巧地正搭在他
肩头之上。
突地一阵奇香扑鼻,沁人心脾,令人薰然欲醉。
岳霖方自一怔,立觉天旋地转,四肢无力。
他恨恨地凝望着紫农女子,咬牙切龄地道:“贱婢!你便菠的什么诡计,暗算你家少爷?”
紫农女子先前那种羞怒之色立效,她双眉微握,妙目含情,轻称莲步,笑盈盈地向岳霖走去。
她先收起彩带,然后在岳霖脸颊上轻捏一把,道:“小冤家!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是何苦?”
岳霖恨不得将她立毙掌下,右臂微抬,一掌向她劈
下。
岂料,不但劈出之掌,柔若无力,而且,他因妄用真力,不觉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跌坐地上。
紫衣女子地笑了,一边笑着,一边说道:“冤家!现在先安份一会,少停……你越不老实,姑娘越是喜欢……”
岳霖恨得牙痒痒地,但他知道,已经中了这贱婢的道儿,妄图挣扎,不过是徒自取辱。
但他又一转念:“看这贱婢,生性,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什么采补之木?”
他想到此处,心中大急。
这时紫农女子已经舒玉臂,将岳霖挟于胁下,碎步来到钟楼之下,猛提一口真气,莲足一点,人已拔起。
她将岳霖轻轻放于墙角,随手替他将衣衫剥月兑净
尽。
岳霖一见,急得破口骂道:“贱婢!小爷与你何仇?你要如此凌辱小爷,倒不如给小爷一个痛快!”
紫衣女子媚眼斜飘,地道:“自然要给你一个痛快,不过,你也太性急了,姑娘我还没宽衣裳呢!”
说罢,自怀内取出一粒黄色丹,强行纳入岳霖口中。
这粒丹丸入口即化,随着津液,顺喉而下。
紫衣女子伸出双手,在岳霖身上一阵乱模。
岳霖但觉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掌,火热滚烫,在自己身上游移不停。
渐渐,他感到一股热流,自丹田小肮升起,里外相应。
只急得他额角冒出豆大的汗珠!
然而,此时他连破口大骂地力气也没有了。
他又急、又气、又羞、又怒!
但是,他只有眼睁睁地干着急——毫无办法。
忽然,紫衣女子纤手一拉腰间带儿,那件紫色外衣,随即月兑落地上。
岳霖连忙闭起二目,正意,诚心。
同时,暗暗运气,压制着不使欲火蔓延。
“悉悉索索”地声响,阵阵传入他耳中。
他浑身一震,心头也“怦怦”狂跳起来。
他轻叹一声,暗道:“完了,今天是逃不过这一关了……”.
一阵轻微地脚步声,他忖知那贱婢来了。
这时,他紧张得一颗心,几乎迸出腔外。
一声有若龙吟似地清啸,恍似天外飞来,直如当头捧喝,令人听了,神清气静,心头一震。
接着一条灰影,宛如巨鸟凌空,飘然下降。
来人双足方一沾及窗帘,宽大的袍袖轻轻一拂,一股凌厉绝伦的劲风,已向月兑得只剩内衣内裤的女子击去。
那女子骤遭此变,惊骇万分,双掌疾吐,同时娇躯藉势飘退丈余。
她虽惊惧于来人功力深厚,但平素娇纵任性,为所欲为,何况眼看到嘴的肥肉,被他所阻,当下,花容惨厉,杏眼圆睁,娇声叱道:“姑娘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破坏姑娘好事?”
岳霖这时已然睁开双眼,向来人望去。
只见来人年约四十余岁,丰姿俊朗,一袭青衫,衣袂随风飘摆,益显得超尘绝俗。
他向那女子望了一眼,冷冷地道:“不知死活的妖孽,还不给老夫快滚!”
那女子为他威势所慑,啜嚅地道:“我……就凭这句话么?”
来人这时已跨入楼内,闻言一声冷笑,道:“哼哼!就是七巧婆在此,同样地叫他滚,老夫数十年不开杀戒,惹得我老人家性起,就有你的苦吃一一”
那女子见他一语道破自己师门,婬威顿敛,又听他自称数十年不履江湖,但看他外表,不过四十许人,莫非他已练至“反璞归真”之境,真若如此,那还是早走为妙,不然,绝难讨得了好……
他心念一决,不再迟疑,一边抓起衣衫,胡乱穿着,一边不住向他上下打量,口中说道:“你既然说此大话,可敢报上名来?”
来人耸声狂笑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回去告诉你师父,就说三十年前,南海故人,当于三年内前往还清旧账。”
一语方罢,立时面罩寒霜,双目精芒四射,宽大的袍袖微然向外一挥。
虽然其势极为缓慢,但那紫衣女子,却感到一股威猛无俦的劲力,如山涌到,不禁又是一惊。
她双足一点,藉势向外飘退,同时说道:“好!姑娘记着你,此仇必报——”
话落,人杳。
那人待她走后,缓步来至岳霖身前,先自怀中取出一只翠玉小瓶,倾出两粒纯白丹药,送入岳霖口中。
片刻之后,岳霖月复内忽然一阵“咕噜噜”呜叫,脸上红云渐退。
那人见了,颁首微笑。
他缓缓踱至窗前,遥望旭日初升,金光灿烂,大地
按苏,万物向荣,不觉有所感触,喃喃自语道:
“神造万物,何其奥妙,可是……唉!‘七巧门’、‘七仙女’,丧德败行,毁了多少善良子弟……真是罪不容诛……”
又过片刻,他忽然想起身后的少年,不禁回首一望,但见岳霖依旧倒卧原处,毫无动静。
他双目微蹙,心中暗暗称奇。
于是,急步来至岳霖身前,俯去,仔细察看。
半晌,他惊呼一声:“啊——”接着,面色突变。
那中年人惊“啊”一声之后,摇首自语道:“想不到‘七巧’门下,竟是一代不如一代,真是毒如蛇蝎,为达目的,施用如此卑下的手段。”
说着,他面色凝重,又自怀内取出一个粗如姆指、长约三寸的小竹管,倒出四粒色泽乌黑的丹丸。
他轻轻撬开岳霖牙关,将丹丸送入口内。
然后,盘膝坐于岳霖身侧,伸出手掌,按在他“百雁”穴上。
他凝神敛气,运功调元。
他要凭自己数十年的内功修为,将岳霖体内那奇婬无比的药力驱散。
岳霖脸上虽然红热已褪,却见他双日微合,牙关紧咬,似乎正在忍受着一种酷刑的煎熬。
忽然,他感到一股热流,自“百雁”穴缓缓涌入,与体内那种燥热难当的热力相合,竟发生中和作用。
他感到万分舒畅。
时光,静静地流去。
太阳,也爬上中天。
那中年人面色灰白,额间也现出津津汗珠。
他缓缓收回右掌,望着岳霖,摇首一声轻叹。
接着,闭目垂帘,恍如老僧入定。
良久,良久,岳霖慢慢睁开双目,见那中年人,正盘膝跌坐于自己面前,仰慕、感佩之心,油然而生。
他心头一阵激动,立即翻身坐起。
虽然,他动作极轻,不想竟将那中年人惊醒。
岳霖见他睁开双目,连忙匍匐于地,道:“多谢前辈相救……”
那中年人不容他再说下去,伸手将他扶起,道:“女圭女圭!你叫什么名字?且坐下来。”
岳霖依言席地坐好,恭谨地道:“晚辈姓岳,单字一个霖,敢问前辈……”
那中年人望着岳霖,颔酋说道:“老夫人称‘逍遥居士’,本名多年未用,早已忘怀了……”
岳霖双唇蠕动了一下,似是想说什么,但他忽又忍住,没有说出。
逍遥居士看在眼里,停了片刻,始缓缓问道:“女圭女圭!你从那里来?要到何处去?又是怎么中了那妖女的道儿?”
岳霖见他问话十分怪异,本待不答,但转念想到人
家不但替自己解围,而且为自己疗伤,此恩此德报答尚且不及,又岂有冷落人家之理?
而且,这番垂询,正说明了对自己一番好意……
他略一犹豫,随朗声答道:“晚辈幼失怙恃,居无定所,天涯飘泊,只为了寻访仇踪,昨夜经此,不想中了那贱婢的道儿,若非前辈仗义援手,后果真不堪设想!”
逍遥居士颔首又道:“你的仇家是谁?”
岳霖摇头答道:“不知道!”
逍遥居士望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微微垂首,似在沉思。
钟楼之上,一片静寂。
片刻之后,一群大雁,在长鸣声中,低空掠过。
他们排成三个“人”字,直奔东南飞去。
遥遥居士忽然心中一动,又向岳霖望望,见这少年剑眉星目,方唇直鼻,朴实之中,带有几分英气。
看他资质、秉赋,俱都高人一等,而且根骨奇清,正是练武难得之材。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双眉带煞,眼泛桃花,这一生中,不但杀孽奇重,而且情债牵缠,无时或了……”
逍遥居士轻喟一声,道:“总算老夫和你有缘,索性成全了你吧!”
说着,探手入怀,取出一个拳头大小,双心重叠的羊脂玉佩,递给岳霖,始缓缓说道:“虽然你现在行动
自如,似与常人无异,但你体内所蕴婬毒,将使你痛苦终身,一日不除,一日为害,每逢初一十五月圆之夜.你必遭受欲火焚身之苦,除非与‘七巧’门人苟合,欲火自灭,否则……”
他说到此处,微微顿,长叹一声:“你可执此玉佩,赶往六盘山天象峰,峰内有一盆进,遍植百花,名为‘百无禁忌’,名虽如此,外人却不敢涉足轻轻人,因为一旦被掳,便须以有限之精力,投效于七仙女裙,直至精竭神枯,死而后已。”
岳霖听得心胆俱颤,容色迭变,暗道:“世上竟有这等奇事”一个男人被她们这样处死,真是太残忍了……”
他怔怔地望着逍遥居士,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说道:“如果去的人,武艺高绝呢?”
逍遥居上摇头说道:“据我所知,数十年来,凡是进入‘百无禁忌’者,就没有一个生还的人,七使女武功,个个可以列入一等高手之林,夜来听见,即其中最幼者,同时她们练就几种陈式,端的厉害无比,更何况还有她们的师父七巧婆呢?”
岳霖听了,惴惴地道:“那……晚辈此去,岂非自投罗网?”
逍遥居士微然一笑,道:“这个,你尽可放心前去,执此玉佩,求见七巧婆,说明原委,她自会赠你独门解药,不过……她生性孤僻怿异,桀傲不驯,你须小心应付,千万不可顶撞于她,不然,解药要不到,说不定连小命还得赔上。”
岳霖心中忐忑不这发,望着手中玉佩,低头不语。
逍遥居士见此情形,被他一激,豪气陡发,昂首答道:“休说是‘百无禁忌’,就是刀山洞锅,我岳霖一样敢闯,何况……还有前辈赐赠的玉佩呢!”
逍遥居上闻言,频频颔首,意颇赞许。
半晌他站起身来,拍拍岳霖肩头,道:“你必须在下次月圆前,赶至六盘山,不然的话,有你的苦吃……记住,在服用解药,婬毒去尽后,别忘了在三月之后,可到南海‘碎萍岛’,逍遥别墅找我,一切好自为之,再见!”
话声甫落,人已飘至楼外,转眼之间,便已消逝不见。
岳霖沉思有顷,离开破庙,顺着官道,反向西行。
走了一阵,见官道上虽是行人稀少,但在光天化日之下,又不便施展轻功。
他心念一转,立即舍弃官道,专拣荒山僻径,展开“魅影魑烟”身法,认准方向,飞跃疾行。
他这时心急如焚,施出全力,向前疾赶。
翻山,越岭;涉水,过涧。
夕阳西下,天色昏黯。
他忘却饥饿,忘却疲乏,一味地向前狂奔。
又过了许久,岳霖始喘息着停来。
这时银河耿耿;星辰满天。
空旷的荒山上,只有风声、虫声,点缀着这荒凉地区,但在岳霖听来,愈发显得凄切、冷清。
他跑得满身是汗,此时突然停了下来,山风一吹,立刻觉得夜凉袭人,于是,他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来细细盘算。
亲仇!亲仇……
情孽!情孽……
百无禁忌!
逍遥别墅!
真是造化弄人,自己年未弱冠,已遭遇了这么多不如意的事,仇踪渺渺,情孽未知。
他无意向四周望望,俱是峰峦叠岩,断崖绝壑,他不禁有些茫然。
这是什么地方?
向何处走,才能出得这绵亘逶迤地山区?
岳霖月复中,阵阵雷鸣,饥饿难耐。
正在他彷徨无主,陡然,一阵哈哈大笑,起自身后。
岳霖大吃一惊!他惊急回顾,只见身后两丈余处,一条黑影,向左如飞而去,去势迅捷快速,无与伦比。
岳霖惊魂甫定,忖知此人必是位世外高人,看情形当不会和自己为难,而且,他在自己身后两丈余处,自己竟毫无所觉,武功之高,实在望尘莫及。
于是,长身站起,随后疾追。
那条人影不疾不徐,在前飞奔。
岳霖展开身法,在后紧追不舍。
然而,追了一阵,任岳霖如何快速,那条人影却总是在前面五丈左右,始终无法追上。
约模追了有一个更次,二人间的距离,并未拉近丝毫。
岳霖有点气诿,本想住足不追,然而,好胜之心,驱使他加速前行,猛然追去。
此时,又追至一座巍峨的山峰之上,岳霖心头大急,强提余力,疾如流星,向前飞跃。
谁料,方自绕过数株古松,那条人影倏忽不见。
他此时又悲又怒,心中烦乱已极,环视四周,但见群峰相连,竟不知自身现在何处。
在附近找了一块青石,他无力地跌坐其上,运功调息。
许久,他感到内力绵绵,已然恢复大半。
他辨认方向后,也不想再追那条人影了,凝神聚气,迳往峰下跃去。
在茫茫深山中,岳霖宛如一只巨鸟神鹰,飞跃跳跃,倏起倏落。
直到天色大亮,他才走出乱山之中,又过片刻,始来到一处小镇。
岳霖一边向陇西六盘山赶着,一边在沿路途中,顺便以各种方式,冀图接近江湖人物,设法探索仇踪。
但是,事实与想像相距甚远,加之他天生傲骨,因而非但未能达到目的,且几乎引出许多麻烦来。
现在,他才明白,江湖道上,确是步步荆棘,不似平时所想的那般容易,更不是仅凭武功,就可以通行无阻的。
他——岳霖,怀着一颗激动,仇恨,颓丧,懊恼地心情,惶急地向六盘山疾然赶去。
口口口
六盘山,位于陇西,与崆峒、云雾、屈吴三山,遥遥对峙,山势险峻,常年巍峨罕见人迹。
天泉峰乃六盘山主峰,峭壁千仞,高与天接。
峰顶,白云飘忽,聚成一片云海。
峰上,松柏茂密,绿树成荫,一泓清泉,自峰顶潺潺而下,远远望去,恍如匹练倒挂,蔚为奇观。
这时,午时方过,岳霖缓缓行来,他在峰下端详一阵,展开身形,兔起鹘落,向上扑去。
足足有一个时辰,方始来至峰顶。
他心神陡然一震,游目四顾,只见前路不远,薄薄地雾气中,一处浓荫之下,似有一条幽径。
他双足一点,飞跃过去。
只见一条蜿蜒曲径,通过一座小桥,向前延伸。
岳霖顺着前行,弯过一处山坳,眼前顿形开朗。
触目处——一片花海,处处丹桂飘香,菊花盛放;四周修竹成林,迎风款摆。
在一片花海之后,有排新奇,壮观的精舍,周围花木扶疏,清幽绝俗,置身其中,令人尘念尽消。
这——正是一向被视为男人禁地的——百无禁忌。
岳霖缓步前行,阵阵花香,扑鼻心醉,但他因心中有事,而且,今夜又逢月圆,是以又急又气,对眼前景物,竟是视而不见。
他沿着花径,一步,一步,那阵阵奇香,愈加浓郁。而他脑海之中,却是混混沌沌,茫然无比。
蓦地,一声娇叱,两条人影已飞落面前。
岳霖连忙止步停身,凝目向二人望去。
但见二人俱是女子,一着绿衣裳,一着红装,年约二十七八,但却同样地艳如桃李,冷若冰霜,只是在眉目唇角间,隐隐透出一丝婬邪之气。
岳霖正待说明来意,那绿裳女子已冷冷地道:“女圭女圭大胆!擅闯‘七巧’圣地——百无禁忌,你可知罪?”
语音既娇且冷,闻了令人心底生寒。
岳霖忙伸手怀中,取出玉佩,恭身道:“在下岳霖,意欲拜见贵掌门人七巧婆婆。”
绿妆女子冷哼一声,接道:“她老人家是随便见得么?”
说罢,两只妙目,不住在岳霖全身,上下打量。
岳霖强忍胸中怒气,和声说道:“在下奉逍遥居士之命,前来拜谒七巧婆婆!”
红绿二个女子,彼此交换了一个含意甚深的眼色。
岳霖忙将手中玉佩递过去,道:“请将此物奉与贵掌门,当能见信……”
红妆女子接过玉佩,转对绿裳女子道:“妹妹!你将客人先带至花厅。”
说罢,娇躯连幌,已隐于万花丛中。
绿裳女子媚眼斜飞,在岳霖面上打了一转,见他虽是风尘朴朴,但仍掩不住那英挺之气,心头不觉一动,回眸一笑,道:“随我来——”
她说着,又是一笑,随轻移莲步,顺着曲折的花径,缓缓行去。
岳霖见她一笑,心中随这一颤,暗道:“奇怪!她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令人无法抗拒,岳霖呀岳霖!你可要千万小心……”
他随在那绿裳女子身后丈余远处,亦步亦趋,慢步前行。
二人绕过一处天然喷泉时,岳霖不禁略一驻足。
只见这喷泉,不过两丈方圆,四周野花围绕,除了正中有一水柱外,无数八彩鱼正浮游其中。
最令岳霖奇怪的是,池中鱼儿,当浮至水面时,即仰首向天,把圆圆地鱼嘴伸出手面,喷射出一股色带彩虹的细微水柱。
此浮彼沉,倏起倏落。
岳霖觉得新鲜有趣,不禁多看了两眼。
这时那绿裳女子已出两丈余远,忽发现他住足池边,当下,脸色微变,娇躯一幌,飞落他身前,厉声叱道:“女圭女圭!老实说,你此来究是何意?”
岳霖不觉一旺,见她面寒似水,心中暗感奇怪,女子真是善变,方才还回眸而笑呢,怎么一转眼间即变得这般冷酷?
于是,他也肃容道:“请恕在下,少停见了贵掌门,自有交待……”
他话未说完,突自半空中,传来一阵清悦,激昂的钟声。
绿裳女子似也微感意外,匆匆说道:“快随我来!”
说罢,娇躯一转,纵跃而去。
岳霖急于要见七巧婆婆,求药躯毒,也好安心去访寻仇踪,闻言,也不怠慢,跟踪追去。
二人来至厅前空地,这时,门前两旁,雁翅站着二十四个少女,身着七彩羽衣,手中各执药器。
每个少女,连同绿裳女子在内,个个神态庄重,默然肃立。
岳霖虽然也感到一种从所未有过的紧张,压迫着自己,但他心怀坦荡,卓立原地,一无所惧。
他,凝神静气,默默筹思少时如何答对。
正当此时,在一阵细乐声中,厅内走出四名身穿雪白的少女。
她们步出大厅,随向两旁一闪,俯首肃立。
片刻之后,厅门首忽然出现一位云鬓高挽,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人,她身着银白长服,飘逸绝尘。
美妇人身后,有四名少女随侍,衣着、年龄,与身前四人完全一致。
岳霖见此情形,心中已然明白,这中年美妇人,必然就是此间主人——七巧门掌门人七巧婆婆。
那中年美妇人凝立阶前,纤纤玉指,正托着那块双心重叠的羊脂玉佩。
她望望玉佩,又向岳霖打量一阵,面上神色,瞬息数变。
这时,厅前沉静已极,叶落飞花,儿乎都可听到。
又过片刻——那中年美妇人,双眸之中,陡放异彩,霎也不霎地凝注在岳霖面上。
忽然,她双唇微启,高声问道:“女圭女圭!你叫什么名字?”
岳霖躬身答道:“晚辈岳霖。”
那中年美妇似是一怔,道:“岳霖?!这块玉佩从何得来?”
岳霖朗声答道:“这块玉佩,是逍遥居士前辈所赐赠……”
中年美妇容色陡然一变,冷冷问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岳霖略一思忖,据实答道:“萍水之交。”中年美妇又是一怔,她粉颈微垂,目注掌中玉佩,
陷入沉思。
羊脂玉佩重叠,花开并蒂,唉!这都是陈迹了,还想它作甚?
但是,他竟将这块玉佩,轻予赠给一个萍水相逢之人,这……可能么?
炳哈——我早知道……
陡然,一层寒霜,罩于她秀靥之上—一阴冷无比,两道冷电也似地目光,一扫岳霖,道:“女圭女圭!你执玉佩见我,意欲何为?”
岳霖一想到逍遥居士所说之话,心中余悸犹存,女人!女人!最毒妇人心,真是太可怕了。
这时,他连忙的答道:“前在甘凉道上,误为贵门下所伤,后遇逍遥居士前辈,赐赠玉佩,着晚辈前来求药!”
中年美妇娥眉频蹙,怔怔地望着岳霖道:“你为何人所伤?”
岳霖呐呐地道:“晚辈不知……”
中年美妇冷哼一声,道:“怎知是我门下?”
岳霖答道:“是逍遥居士前辈告知,所以……”
他话尚未说完,那中年美妇忽然一声冷笑,笑声阴鸷,闻之令人心寒。
她笑声一住,冷冷又道:“现在,就看这玉佩份上,
我给你两条路,任你自择……”
她说至此处,略微一顿,环视门下众人一眼,又将目光停住在岳霖面上,声音寒冷如冰地道:“第一,所要求之药,给你之后,必须留此,听候驱使;第二,则是我‘七巧门’中,有一‘七巧迷魂阵’倘你能以一身所学,破得此阵,非但对你擅闯禁宫之事不予追究,而且赠药送你离此……”
岳霖听了,微一思忖道:“如果晚辈不能破得此阵呢?”
中年美妇又是冷冷一笑,道:“那……所求之药不但不给,这块玉佩也得留此,然后,你去找那赠佩之人前来,或可如你之愿……”
岳霖此来求药,早巳料知必非易事,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只是,那种苦楚,实在……令人不寒而粟。
他一念及此,当即昂首答道:“晚辈虽是末学后进,但不知量力,愿意选择前辈所提的第二条路。”
中年美妇见他傲然之态,溢于言表,当下面露不悦,冷然笑道:“女圭女圭!你要慎重选择。”
岳霖微微一笑,道:“晚辈心念已决,当无更改……"
中年美妇目注岳霖,频频颔首。
半晌,她忽然向岳林身后的绿裳女子呼道:“绿珠!”
绿裳女子立即俯首躬身,高声应道:“弟子在——”
中年美妇又向岳霖扫了一眼,冷冷又道:“女圭女圭!现在是最后机会,你要知道,江湖豪侠,绿林英雄,入我禁地者难以数计,但,时至今日,尚无一人能够破解我这‘七巧迷魂阵’,所以,以我良言相劝,女圭女圭!你该再考虑……”
岳霖虽知她所说不假,但——如果真的俯首听命,那……岂不虽生犹死,且遭后人睡骂?
他心念一动,立即答道:“长者美意,晚辈心领……"
话未说完,忽见中年美妇微微抬头,凝目遥远的天边,冷冰冰地接道:“绿珠!吩咐摆阵!”
绿珠应诺一声,冷冷地瞥了岳霖一眼,随之,纤掌轻拍。
掌声尚未落下,待立院中手执药器的三代弟子,纷纷向身后退去,让出厅前五七丈的一个空场。
在此同时,虹影连幌,使人眼花撩乱,“七巧门”的二十一名三代弟子,已各自亮出七色彩带,按照“七星”方位,分里、中、外三层站定。
话落、出掌,人影乱幌,前进,退后,阵式摆就……这种种变化,仅只在霎眼之间,矫捷、迅速、无与伦比。
岳霖看在眼里,也不禁暗暗心惊,但他傲骨天生,微微一笑,向凝立大厅门首的中年美妇道:“请恕晚辈放肆。”
话声末落,人已随声而起,拔起两丈余高处,一式“春云乍展”,横掠丈余,轻飘飘落于阵式之中。
这时,当他身形甫落,阵式随即推动。
只见里、中、外三层,彩影缤纷,各自移宫换位。
顿将岳霖围在正中,开始疾转。
这一阵式,自一元始,至七星终,但是,正反运用,相互呼应。
而且,此乃“七巧门”中,独创之阵式,不似千变万化,神奇莫测,同时,既名“迷魂”,自然而然地运用声、色克敌致果,数十年来,死、伤、被掳于阵中的江湖高手,不知凡几。
岳霖停身阵式中央,凝神静气,仔细观望。
只见这二十一名少女,俱都是步履沉稳,身法迅捷,一眼望去,即知个个身手不凡。
他一边注目察看,一边暗自忖道:“只要设法月兑出此阵,虽不为胜,但也不能算败……”
岂料——算盘虽打得如意,事实却恰恰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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