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口,枯岭山下,有一片被江水冲击而成的沙诸,沿着江畔湖边。生满了芦苇,靠近枯岭的一面,却是一片深密的树林。
远远现出万家灯火,点缀山光,掩映水面。
天际升起一轮明月,浸在江心,天上水底,两面镜子对照。
江上清风徐来,使人心情舒畅已极。
月影下,沙诸间,有一人在徘徊,一直打着圈子走,似乎有些烦躁不安。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柳荫深处,转出了六七个人。
那人突地停下脚步,凝视了一阵,只哈哈笑道:“我以为你们不敢来了呢!”
一个苍老的声音,哈哈笑道:“凌老二,你今天算是找对了人,换一位可能慑于你那威名,真的不敢来,可是人家不怕你。”
那人正是虬龙道人凌洵,闻言哼了一声道:“我今天就让他怕。……”他话音未落,云霄一跨步闪了出来,朗声道:“请不要说得口满,到时只怕难以收得回去。”
虬龙道人笑道:“小子,你可知我打遍天下无敌手么?”
云霄道:“那是人家谦逊的美德,不愿和你一样见识,你就自以为了不起啦!也不觉得寒碜,难怪人家都叫你无赖汉了,可耻!”
虬龙道人被骂了一顿,气得他浑身乱抖,吼叫道:“反了,反厂,一个后生小子,竟敢责骂起我来了。”
云霄道:“你如果作得对,谁敢骂体,像你胡作非为,谁不敢骂,人人都可以骂得!”
虬龙道人道:“难道你小子就不怕死?”
云霄道:“我自从背着黄包袱下山,凭一口剑走南闯北,使得天蝎教丧胆,可从来就不知道这个‘怕’字,但我也绝不夸张自己的能耐,以傲气凌人。”
虬龙道人闻言更是暴跳如雷,吼叫着道:“好小子,胆敢在我面前逞口舌之能……”
云霄哈哈笑道:“岂但凭口看你不能,就是动起剑来,你也不行。”
虬龙道人突地狂笑道:“好小子,由你说的嘴响,咱们不妨就动手试试。”
话声中,就见他手掌向空中一扬,一道金蛇冲霄而起,在半空中打了一匝,又复回到他的手里,已变成一口精光耀眼的宝剑。
就这一手亮剑工夫,立把在场的老少众侠看得呆了一呆。
柳元善低叫了一声:“好剑!”
柳蝉道:“爷爷,他这是什么剑呀?看样一定是很锋利。”
柳元善道:“此剑乃是桥陵震山之宝,名叫虬龙剑。”
云霄见状,也不禁心头一凛,也嗖地抽出了太阿神剑来,在月光照射下,闪闪透出淡黄的金光。
狂叟柳元善倏地一纵上前,道:“你们比剑,也总得有个输赢的东道才行,不然又比个什么劲。”
云霄笑道:“对了,咱们是得事先有个约法才行。”
虬龙道人道:“什么约法?”
云霄笑道:“你自诩能打遍天下无敌手,那你是认定我一定打你不过了?”
虬龙道人傲然一笑道:“让你再练二十年,也一样不是我的敌手。”
云霄笑道:“如果我万一能胜你一招呢?”
虬龙道人见这位年轻人,神功内蕴,实在是有不凡的功力,不禁呆了一呆。
但他狂傲成性,哪甘自认服输,冷哼了一声道:“我如果败在你手下一招,立即剃度为僧。”
云霄突地朗声大笑道:“那不是太费事了,你第一次败在柳老前辈手下,皈依三清当了道士,这次再败当和尚,第三次如果再不赢,那你就应该还俗了,哪有这样轻易的事,你就不肯多下点赌注么?”
虬龙道人道:“你要贫道怎样?”
云霄笑道:“以我之意,你如打不赢我,应该拜我为师,从今以后,听命于我……”
他话音未落,虬龙道人已跳了起来,道:“不行,不行,贫道这把年纪,怎能拜你为师?”
旁边观战的舒元和柳蝉姐弟,见状不禁掩口而笑。
云霄道:“那你是自认赢不得我了!咱们如果就此罢手也好,不过传扬出去,你还是输了。”
虬龙道人急得直抓头,闻言就厉吼一声道:“这样怎能算得输赢,我不服气!”
云霄又进逼了一句,道:“那你为何不赌?”
虬龙道人被云霄连番相激之下,终于忍耐不住,猛地一顿脚说道:“好!贫道不信会打不过你!我赌了!”
云霄笑道:“你可别意气用事,须知大丈夫一诺千金,不能反悔的呀!?”
虬龙道人已急得耐不住了,忙道:“贫道从来都言出如山,说了就算数,快动手吧!”
云霄应了一声:“好!”
但见两道剑光迎着一冲,“锵!”的一声龙吟,火星冒起老高。
这第一招,两人都是同样心思,要一试对方实力,所以一触之下,立即卸开。
云霄斜跃一步,太阿剑匝地疾进,招演“飞瀑倒悬”,如封似闭,从下撤出。
恰好虬龙道人的一招“五丁开山”,虬龙剑挟风疾到,两剑“锵”的一声,又砸上了一下。
云霄跟着猿臂轻扬,搭着一剪,打算剪飞对方手中长剑。
哪知,一剪之下,对方剑竟然柔不受力,发光仍是一柄柔剑,心中一惊,迅疾变招,用了一式“仙人指路”,剑尖又直取对方咽喉。
虬龙道人观准收剑来势,左手倏地推出一掌,一股潜力随掌发出,立把云霄太阿剑斜里荡开。
云霄突地一愣,心中方暗叫了一声:“好厉害的掌法!”
就因他这么微一愣的瞬间,门户就露出空隙。
虬龙道人半生以来,身经百余战,眼神何等犀利,虬龙嘶的一声,疾如电掣,直刺向云霄脐下关元穴。
云霄一着先机,立陷危境,用剑去补已然无及,慌迫之下急切间长身上纵,堪堪躲过,虬龙剑已擦着他的胯下刺过。
好个云霄把握战机,借着身开下落之势,迅疾沉剑下撩,跟着就身形落地。
“锵!”的又是一声响,他倏觉肘腕微麻,赶忙挫腰退步。
虬龙道人接过十几招后,已看出云霄剑法玄奥,内力精纯,实在是一个劲敌,心忖:
“看此子功力,如单凭剑来剑去,怕不易将他挫倒,如吃了暗亏,才不合算呢!”
心念至此,立即沉剑下压,绞住了云霄三剑,倏地身形一打旋,左掌猛地推出。
云霄不防,骤觉一股掌风袭来,马步一浮,全身立即颠开。
虬龙道人抢占先机,抡剑迎头剁下。
在这种情形下,云霄欲避无力,只有随后退之势,单足屈下,身形微仰,太阿神剑用了一招“横架金梁”,迎了上来。
“锵!”的一声,双剑又硬碰了一记,虬龙道人却是一怔,暗道:“这小于的剑,也是一柄神物呀,可别砸坏了自己的兵刃。”
就在他心念方转,云霄闪电般踢出来一腿。
他这一腿,乃是化育神功中的撤地十二腿,夹着劲风,端向了虬龙道人的膝盖。
虬龙道人不由吃一惊,打算用擒拿手法去消解这一腿,已来不及,好在他恃着身形轻快,临危用险招。
只见他单足着地,身形打了个急旋,疾如电掣,背后那一幅未束起的道袍,随着身形疾转时一拂,就把云霄踢来的一脚,扫了开去。
他这一式,用的是流云袖功夫的变相招数,因为急猝间,内功无法贯注,云霄虽被扫着了一下,并没有受到影响。
可是因为这么一来,他可不敢大意了,立即挺身站起,太阿剑迎风展开,光影翻腾,一抢猛攻上去。
虬龙道人刹时间被他迫得连退几步,运展起了虬龙剑,一伸一吐,拚命抵挡。
当下,各展奇能,双剑舞起,两团光影滚动,但听金刀划风生啸之声,不见人影起落。
这一场恶战,直看得狂叟柳元善等老少诸侠,眼花缭乱,暗暗喝彩不止。
须知云霄乃是癫仙凌浑的独传弟子,武功自属不错,可是和他动手的,乃是癫仙之弟,功力不相上下,论辈份,那虬龙道人是和云霄祖父老侠云谊同班辈的高手,在练功的造诣上,他比云霄终要逊上一筹。
碧然,武功一道是得有良师传授,或者是分外奇缘,但内力却是以苦练的日子多少来分别的。
转眼间,两人斗了有百招之多。
虬龙道人一边动手,一边暗中打量,他已看出来云霄剑法虽然精奥,内力却不如自己。
心中一转念,立却抱剑推行护身,一阵旋风,纵出圈外。
云霄以为他打算要走,手中太阿剑一晃,一式“猿猴跳涧”追了上来,喝道:“胜负未分,怎么可以走得!”
虬龙道人身形飘窜得快,一纵之下,已出去了两丈有余,倏地转身过来,剑锋斜引,扎马作势,喝道:“谁走了,有种的就接下我这一剑!”
他们两人这又换了方式,和刚才那一阵急攻猛打,又自不同,方才那算是动手过招,今是接剑拼力。
所谓接剑,斗的是内力,由一方摆出个剑式来,让对手来攻,如果能够破了他的出手势,将剑挑落,就算是胜了一筹。
云霄闻言脚下一缓,凝目注视了一下对方的剑式,乃是普通的一式“大鹏展翼”,不过他的另一只手掌,却是平放在胸前,有些难测动机。
虬龙道人又叫了一声道:“小子,你可敢接我这一招剑式么?”
云霄冷哼了一声道:“我有什么不敢,接剑!”
喝声中,双足一顿,直奔向前,太阿剑一闪,一招“梦斩孽龙”,嗖地横劈过去。
在这时,虬龙道人早提足了真气,内力贯注在一剑一掌之上。
云霄哪知厉害,抡剑猛力砸下。
“锵!”然一声巨响,火星爆起老高,虬龙道人只觉身形一震,手上似乎轻了些。
当他低头一看的瞬间,可不由面发怒张。
原来他那柄虬龙剑虽然是神物利器,但却没有太阿神剑灵异,云霄又是个猛功,用出了全身力道搏此一击,猛砸之下,虬龙剑已被他齐腰斩断。
一般武林人物,往往都视自己的趁手兵刃,珍若性命,何况又是神物。
这一来,虬龙道人兵刃被毁,哪能不怒气冲天,狂吼一声,猛地一掌推出。
云霄也早防着他这一掌,修地一挫腰,也是一掌迎着推了出去。
刹时间,两人双掌就胶着在一起了,变接剑成了接掌,双方谁也不开口,俱运足十成力,互相前推。
这种较量内力的方法,完全凭的是真实功夫,绝无取巧之处。
初时,虬龙道人缓缓地向前跨了半步,云霄退了半步,渐渐的,云霄又逼了回来,跨前了半步,虬龙道人被迫也退了半步。
这么一来,虬龙道人的面上,极快地闪过一丝讶色。
云霄知道对方定是因为自己的功力竟达如此地步,而感到惊讶,于是借势,又向前移了半步。
虬龙道人一觉自己吃了亏,哪还敢分也赶紧收摄心神,运力追了过去,逼得云霄身形左右摇晃了一下,然后便停住不动了。
饼了一会,云霄又全力反攻。
这次该轮到虬龙道人身形颤动了,慢慢地也刹住了势。
二人就这样地攻守有七八次之多,大家又都站着不再移动了。
旁边观战的几个人,一个个都看得心惊胆跳,尤其那柳蝉姑娘,更是紧张得微微喘气。
两人斗了半个时辰,竟然是旗鼓相当,越发纠结难解。
就这片刻之间,两人面色也越见沉凝郑重。
先是云霄的身躯,向下沉了寸许,接着便是虬龙道人下沉。
柳元善等人越看越心惊,他们全知道,这阵突如其来的劲风,乃因那恶斗中的两人,在较量内力之时,所激起的两股无形真力,在空中欲散未散之时,互相碰激,而形成一个个的空气涡流。
时间越增,那些气流中的旋涡越多,便发出声音,而使人感到强风逼人。
他们这样地以性命相搏,却是大出柳元善意料之外,眼看这是一个两败俱伤之局,不由得心中大急,连忙大喊道:“你们暂时住手如何,这样闹下去,对谁都不好,懂吗?”
两人谁也不说话,同时身躯在逐次下移,双脚已慢慢陷入土中。
柳元善又大喊道:“凌老二,你可不能下毒手,他是云老头的孙子,小心你哥哥也不会容你。”
虬龙道人闻言心中一动,身躯突地向后仰了一下,赶紧运力反攻,好不容易才又回复正常,不禁就狠狠地朝狂叟瞪了一眼。
柳元善急得直抓头,因为他已看出来,两人竟是功力悉敌,谁也不敢首先撤退。
就在他无计可施之际,小叫化舒元叫道:“我有办法了!”
柳元善忙问道:“小东西,你有什么办法?”
舒元道:“那还不容易,只须过去手起一剑,把那红脸道士戮死不就得啦?!”
柳元善哼了一声道:“混帐主意,你戮死了凌老二,看癫老头不剥了你的皮!”
舒元把头一摇,双手一摊,道:“那我就没法儿了!”
百愚上人寻思了一下,道:“老哥哥,你看用掌力从中把他们分开如何?”
柳元善沉吟道:“行是行,不过掌力不能过强,如果力道大了会伤了两人,但也不能小了,会受不住那潜力的反击。”
舒元插口道:“让我试试怎么样?”
柳元善道:“你这个小东西,我早知道你技痒了,试试可以,不过得小心那反击的潜力。”
舒元笑道:“我知道了,你老就请放心吧!”
他说着话人已纵向离着两人七八步处中间站好,拿桩扎马,双掌平推而出。
此际,强风刮得更厉害了,忽然被一股外来的劲气一冲,立即化成三道直流,朝两人双掌胶着之处,冲了过去。
正在全力对峙中的两人,受此直流一冲,重心顿失,立即被荡开了两丈多远,跌坐在地上。
那前冲的直流大气,虽然冲开了两人,但也被两人发出的真气阻了一下,一股潜力,反撞而回。
舒元一见一掌奏效,心中一高兴,可就忘了潜力的反击啦,刚刚一卸劲,方吐出了一口气,潜力已然袭到,他惊慌的“哎呀!”
了一声,人已被劲风卷起,抛出去三丈开外,摔得他直咧嘴。
转眼间风消沙落,云霄笑道:“老道长,你可认输了么?”
虬龙道人虎吼一声,纵身而起,抡起手中断剑,又扑了上来,喝道:“那是因我兵刃不够好,谁打输了。”
喝声中,连发数剑,震出数股寒光,洒、刺、点、挑,一抢猛攻,宛如黑夜流萤般飞转,着着都找云霄致命之处。
云霄轻轻一笑,改变了打法,并不和对方硬拼,只借着身形飘窜,左躲右闪。
同时,他那手中太阿神剑,施展开来,封前挡后,舞起一团黄光罩体,令得虬龙道人无隙可寻,可是他打算取胜,却也不容易。
转瞬,双方又拼了二十来个照面。
云霄倏然心中一动,触起了灵机,想到了那化育十二解,暗骂一声道:“我怎么笨起来了,现放着武林绝学在身,怎么不施展呢?”
他念头一转,剑法立刻一变。
但见剑光闪动,如长虹飞转,一会儿作无数光圈,绕着虬龙道人面前滚动,越滚越多,一会又忽然去,成一蓬金光罩身。
任他虬龙道人武功怎样高法,一时间也闹得有些手足失措。
好在他的武功着实不错,勉强还能支持,也施展出平生绝技来对付,一边发剑,暗中把掌力打出。
哪知,云霄早就防着他这样的打法了,已留上了神,等他一掌推出之际,身形一闪,斜让过去,跟着底下猛地踢出一腿。
他这腿法,乃是武林最玄奥的撤地十二腿,去势有若旋风骤起,横扫而出,和方才那一腿又自不同。
眨眼间,腿风已扫到了虬龙道人的下盘,逼得他连忙撤掌回来化解。
可是,仍然慢了一点,手肘已被云靴尖点中,一阵痛麻。
右手剑立受影响,慢得一慢,倏见云霄身形纵起,又觉出头顶上一股冷风罩落,拂面生寒。
心中不禁大惊,急忙施展出六爻身法,身形一闪一晃,总算钻出了剑圈,急见云霄纵走,蓦地大喝一声,道:“胜败未分,往哪里走!”
喝声中,飞身就追,看样儿,他是已打出火来了。
就在这时,忽见人影闪动,数股劲风匝地而起,阻住了他,并声喝道:“谁说胜负未分,已见了输赢啦,再要缠之不舍,就真成了无赖汉了。”
虬龙道人忙即停下脚步,扫目看去,见身前阻路的乃是狂叟柳元善,千痴上人金不问,百愚上人古百愚,另外还有一位少女和两个小童,一字儿挡在他的面前。
云霄却是神色自若,面含微笑,站在六人身后,按剑不动。
虬龙道人见此情形,心中暗暗纳罕,沉声道:“柳大哥,你可是成名的人物,怎么纠众来欺负我,须知我凌洵却不怕你们人多,我非得宰了这小子,以消我断剑之恨。”
柳元善哈哈笑道:“老弟,在你们动手之前,可是有言在先,只分输赢,不拼生死的呀!”
虬龙道人冷哼道:“胜负已分,那就叫那小子过来,磕头拜师吧?我不会亏待他的。”
百愚上人微微一笑,道:“老二,请问谁人赢了?”
虬龙道人怒道:“你没长眼睛,方才是哪个败走的!”
舒元突然哈哈大笑道:“那么大的一个人,怎么这样的无赖,输了不认帐。”
虬龙道人越发怒急,喝道:“小子,你说清楚点,是谁输了?”
舒元大眼一翻道:“你不是也带着眼睛的吗?不会自己看看,须知人家是手下留情的啊!”
他这一句话,气得虬龙道人更是愤怒难禁,胡子似要竖起,忽觉有异,怎么颔下有些轻……探手一模,陡地应手洒落,原来胡须被人齐颔削断。
这一惊非同小可,方才由于怒火速目,竟然没有觉得,再抚一下耳朵,悬着的一对大金圈子也不见了,道髻散落脑后,连那顶竹笋冠也不见了。他怔怔地痴立,呆呆地发愣,脸色由红变青,由青变紫,又羞又恼,恨不得地上裂条缝,他可以钻进去。
柳元善见状,知道这位凌老二是性如列火,心比天高,就许因此一败,而含愤自戕,忙向云霄一使眼色。
云霄向前急跨两步,双腿一曲,跪在地上,道:“师叔,云儿向你请罪了。”
虬龙道人此际的心情,真的被柳元善请对了,他已起了自绝之心,手方抬起,方待自击脑门……忽听身前人语,那将欲抬起的一只手,不由慢了一下,低头看去,见是自己的对头云霄,竟然跪在自己身前。
他就更感到惊异了,忙向后退一步,呐呐地道:“你……你这是干什么?打败的是我呀?依照约法,我得向你磕头才对,怎么你……”柳元善笑道:“老二,你可知他是谁吗?”
虬龙道人道:“你不是说过,他是老云谊的孙子吗?”
柳元善道:“不错,他是云门后人,你可知他是谁的徒弟吗?”
虬龙道人摇摇头道:“这我不知道。”
柳元善道:“他是癫老儿的徒弟……”
虬龙道人猛地一抬头,双眼瞪着柳元善,惊异地道:“怎么?
他……他是我大哥的弟子?”
痴老头笑道:“一点不错,如此看来,你这一生,武功再也不能追上那癫老头的,你信不信?”
虬龙道人默默地点头,道:“我怎比得上家兄那天聪睿智。”
柳元善笑道:“那么说你是服了?”
虬龙道人苦笑了一下道:“凌洵今日输得口服心服。”
柳元善道:“既然输了,那就好办……”虬龙道人道:“是否要我依约拜师?”
柳元善道:“那倒不必,不过你这身异服必须月兑掉,自己又不是三清弟子,何必要冒充牛鼻子呢?”
虬龙道人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身上道袍,吞吞吐吐地道:“这个……这个……”柳元善道:“这个什么?你不是为了要战胜令兄才改装的么?可是你连他的徒弟都打不过,今生你是难以胜过他的了,不过,我却给你想出了个露脸的法儿……”虬龙道人慌不迭道:“我现在也不想露什么脸,只要家兄能看得起我就行。”
柳元善道:“我这方法,也正是使癫老头看得起你的良策。”
虬龙道人道:“有什么良策,请快说出来!”
柳元善道:“你可答应我还你本来面目吗?”
虬龙道人哈哈笑道:“冠已落,剑已断,我还好意思披此道袍向人招摇,虬龙道人就是凌洵,本来是我,何由还得?”
柳元善道:“桃花坞还有人等你,但愿你别让我那弟妹寒心。”
凌洵闻言一怔,突地也跪在地上,朝着柳元善道:“老哥哥,人说你狂,我看你真,凌洵知罪了,这就回转桃花坞,从此绝迹江湖。”
柳元善道:“无奈你还有责任未了,眼前还不由能你清净。”
凌洵霍地站起身来,问道:“但不知有什么事情能用得着我?”
柳元善道:“去救你兄癫老头!”
这么一句话,立刻把凌洵给闹糊涂了,他真揣不透,放目武林,还有能困得住癫仙凌浑的?却须要自己去打救?实在难以令人相信……柳元善也看出来凌洵神色,是有些不相信,忙道:“你莫非不相信……”凌洵道:“实在令人费思,我不信武林中,会有人敢惹他老人家。”
柳元善道:“那也算不了什么,连老要饭的也陪着被困。”
凌洵更是诧异,忙道:“什么人有这么高的能耐,竟能困得住天山二仙,我凌洵倒有心会一会如此高人。”
柳元善道:“我们这次来到江州,为的就是找你,同去对付那混世奸贼。”
凌洵闻言,豪气又生,问道:“请问他是谁?”
柳元善道:“死灰复燃的天蝎教……”
凌洵恨声道:“可是仇湄娘那骚狐狸?”
柳元善道:“她现在是惑世的花蕊夫人!”
凌湄道:“一个两截穿衣的臭娘们,也用得着这样兴师动众,看我凌某人独入妖窟抓她来就是!”
柳元善哈哈笑道:“老兄,暴虎凭河,死而无悔,勇则勇矣,但却难成大事。”
凌湄是江山可移,本性难改,转眼间又犯了狂傲的毛病,哈哈笑道:“我纵不信她仇湄娘有翻天的能耐。”
柳元善道:“但她却真有搅海的本事,数大武林宗派,十之九都已归了天蝎教,挑了云门谷,血洗了中天池,如今又占据了绿萼庄。”
凌湄听了,惊讶得不禁瞪大了眼,怔怔地道:“哦,骚狐狸有这么大的手段呀?”
柳元善道:“所以我们应该主谋而后动,你目前可先同云霄……”他提到云霄,不由得转头看去,见他仍然跪在当地呢!立即向凌洵笑道:“老二,你怎么不让他起来呀?”
凌洵脸上一热,笑道:“他小子打败了我,提脸露足,多跪一会儿无妨。”
云霄霍地站起来,笑道:“这么说来,我可不能跪了,如果打赢了罚跪,试问谁还敢打赢呢?”
一语引起众人一阵大笑,惊得江边沙鸥,扑扑惊飞。
柳元善扭头看了看天色,见月色已西沉,离天亮不到一个时辰了,忙向凌洵道:
“老二,你目前先同云霄回转桃花坞,设法请出黄山七怪,然后可到梅岭望梅谷,先夺回绿萼庄,杀一杀骚狐狸的锐气,咱们再商量去救癫老头。”
凌洵当然是满口答应,立即向众人告别,同着云霄步向江口,跳上小船,鼓掉而下。
晨光熹微中,狂叟柳元善等人,默默地站在江边,望着那逐流而下的小船,心中一阵怅然……摩云金刚凌洵同着云霄放掉中流,不到半天的工夫,船已到了华阳口,弃船登陆,竟然直向山深处走去。
云霄觉着有些奇怪,忙问道:“师叔,咱们这是去哪里呀?”
凌洵笑道:“我既然决定除此新衣换旧裳,回转桃花坞,也总得有个交代。”
云霄诧异道:“向谁交代呀?莫非是三清祖师?”
凌洵笑道:“我并非玄门中人,三清祖师管不了我。我所交代的,是一些同伙弟兄。”
云霄闻言,心中更是惊讶,暗忖:“我师父这弟兄二位,可都是怪人,一个是伤心人别具怀抱,癫狂成性,哭笑无常,这一位却行动怪异,俗儒粹道任我为,时而出世,时而还俗,更怪的是他还有同伙之人,敢算是聚伙成盗,作那没本钱营生……”他心中这么想着,可不便明问,默默地跟着走。
摩云金刚凌洵,却是个爽朗的人物,他现在因为存在心中多年的死结,一旦结开了,感觉轻松了不少,同时眼见自己这位师侄,竟有这么高的武功,乐得他一路上,直打哈哈笑个不停。
云霄却因这位师叔行动怪异,揣不透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只是唯唯诺诺,随话应声。
不知不觉间,已然金乌西坠,黄昏来临了,他们已到了一座山谷。
凌洵笑笑道:“这地方名叫摔琴谷,据说从前俞伯牙因为钟子期早死,世上再无知音之人,在这里把琴摔碎,从此再不抚琴了,有没有这宗事,我不知道,总之这地方叫摔琴谷。”
云霄道:“那么这座山一定是马鞍山了?”
“是的!这一带就叫马鞍山……哽?”
凌洵方说得一句,忽然哼了一声,转身以惊讶的眼光,凝视了云霄一阵,诧异道:
“你……你来过这里呀?”
云霄见他这么样神色,一时也模不着头脑,怔怔地道:“没有哇!”
凌洵道:“那你怎么知道这是马鞍山?”
云霄不由失笑道:“书上曾有这么一段故事,名叫高山流水,就是说的俞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所以我才知道。”
凌洵闻言,神色忽然变得一片暗淡,长叹了一气,道:“可惜我没读过书,不知道那么多,所以连武功也难练到上乘境界。”
云霄道:“师叔的武功已然不错,数天下武林人物,有几个能是你老的对手?”
凌洵道:“别说了,那全是人家看在你师父的面上,让着我的,其实我还能不知道……”说到此处,他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你可知道我们为什么改扮道装,离家住在这里么?”
云霄道:“听狂老头说,你是和我师父斗气,立誓要胜过我师父,难道不是吗?”
凌洵道:“不是的,不是的,这件事我连你的师父都瞒过了,他们哪会知道,不过,他们这样的胡猜测,却对我有很大的方便。”
云霄道:“那是为了什么?”
凌洵突然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冷冷地道:“小子,我这点秘密二十年来从未向人说过,今天我给你说了,要是给我说了出去,咱们可没有个完!”
云霄道:“我看你还是不说的好。”
凌洵道:“那不行,因为我没读过书,穷二十年的岁月,也没有练出个名堂来,我既然答应狂老头回桃花坞,就此前功尽弃,太可惜了,如被旁人得去,那还得了。”
云霄见他说得郑重,心中一动,忙道:“莫非师叔得到了件武功秘笈……”凌洵神色一怔,突地伸掌,一下拍在云霄的身上,哈哈笑道:“好小子,就你这一猜,聪明就高过我十倍。”
出掌也许重了些,拍得云霄一皱眉,忙道:“那是一种什么功夫呢?”
凌洵闻言,立时就迟疑起来,道:“这……这……”云霄笑道:“师叔,你放心吧,我云霄心口如一,绝不泄露你的秘密,如违此言,天不佑我。”
凌洵一听云霄发了誓,刹时间,感动得热泪涌眶,一把抓住了云霄的手,道:
“好……好孩子,凭你这句话,师叔终生不忘。”
云霄笑道:“师叔用不着这样,须知为人守秘,乃是我们武林中人的美德,云霄不才,还不会那样的无信无义。”
“好!”凌洵豪放地喊了一声,蓦地又是一掌拍下。
云霄闪身让开,笑道:“师叔手下很重,云儿受不了那一下。”
凌洵笑道:“你小子倒溜得快,来,我给你说……”他一言未了,倏见从一座寺院中,飞纵出来十数条人影,从两面包围,扑了过来。
云霄见状,倏地翻手亮剑。
凌洵笑道:“小子,别动家伙,这些全是我的同伙弟兄。”
云霄一听,太阿剑立又还鞘,就听远远有人喊道:“是观主大哥吗?”
凌洵洪声应道:“费兄弟吗?不错,是大哥回来了,快告诉弟兄们,咱们今天在三清殿上喝个通宵,不醉不休!我要给你们介绍一位大英雄。”
远远那人应了一声,跟着两边的人,也拥了过来,这个喊一声“大哥”,那个叫一声“观主”,神态之间十分亲热。足见这位摩云金刚甚得人缘。
凌洵不停口地哈哈大笑,在众人簇拥下,进了那座寺院。
云霄边走边打量,见这是一座道观,虽然有些破败,但却打扫得十分干净,大门上悬着一块匾,上写“琴声观”三个大字。
他不由心中暗笑,忖道:“世上尽多趋炎附势之人,连山川地名也难月兑俗,数千年前,俞伯牙在这里摔了琴,连谷名寺观,也都以琴而名了。”
他思索间,人就跟着进了三清殿,在殿上站立着有二三十位雄赳赳、气昂昂的健壮汉子,一个个都以惊异的眼光,盯在云霄身上。
凌洵哈哈笑道:“各位弟兄,来……你们见见这一位英雄,他叫云霄,告诉你们,他的能为可高得很,只怕当今之世,没有几人能敌得过他的。”
“哦?”人群中响起一阵惊讶的声音。
凌洵又道:“再告诉你们,他乃是云门世家老侠云谊的孙子,哈哈!是我哥哥的徒弟我的师侄。”
他声方住口,立有十几个豪士,涌上前来和云霄周旋着,彼此间一阵互相请教,凌洵更是笑不绝声地从中介绍,一一都道过了姓名。
此际酒菜已经摆上,筵开四席,各人分别就座。
到这时,云霄知道凌洵口中所说的同伙弟兄,并不是聚伙为寇的一伙人,乃是受不了天蝎教的苛扰,来此避世的一班武林人物,其中还有几位,竟然是排帮中的舵主,因不愿归附天蝎教而进了这琴声观的。
不过当中有三位颇有来头的人物,人称伏牛三兽,因和九大门派结下了深怨,而在这里避风头。
其实他们也并不是坏人,因性情孤僻,目空一切,为了一时意气之争,动手杀了少林武当几个门人,而引起一场大风波。
这件事,当年曾轰动了整个江湖,云霄也曾听人说过,想不到却隐在此处。
他心念动处,就留神打量三人。
见那金毛神猿卢俊雄,鬓发已然苍白,天生成的一双火眼睛,年在六旬开外,说得一口湖北上音,言谈十分粗豪。
另一位叫翻天豹子武世长,他生得豹头环眼,虎口狮鼻,年在五十上下,神态威猛已极,真像一头择人而噬的豹子。
第三位叫独角玉虎魏真,年在四五十岁之间,生得是一表人才,眉清目秀,长须洒胸,根根飘然月兑俗,就是头上长了个肉瘤,看去有些不雅。
云霄看在眼里,心中也就多留了神,因为这三个人,是出了名的目空四海,孤僻不群,世上就没有他们所服的人,不过若是让他们真的服了,他们会毫不珍惜自己的性命,而忠心不罚酒过三巡,凌洵的豪兴越发大发,耳中只听他哈哈大笑之声,喝起酒来,更是如巨鲸饮水,他还有意无意地,把云霄再次地向伏牛三兽,郑重介绍。
苞着他又道:“各位弟兄,我告诉你们一件事,就是哥哥我今天栽了跟头,削发、割须、断剑,你们可知那打败我的是谁吗?”
翻天豹武世长洪声道:“大哥,你在说笑话了,我不信武林中会有能强过你的。”
摩云金刚凌洵已有了点醉意,闻言道:“你不信行吗,看,哥哥的胡子不已断了么?
那人就是我这师侄。”
说着,倏地从袖底扔出断剑来,又道:“有凭有证,哥哥不是打肿脸充胖子那样的人,胜败常事,算不了什么,不过得输得值得,我今天是栽筋斗了,可是我心里很痛快,因为输得不冤。”
他一口气地数说着,使得大殿上数十双眼睛,都集中到云霄的身上。
云霄虽然也是个豪放不羁的人物,但被那么多人就么直起眼看着,他可觉着有些不好意思,俊脸上也就微现红晕。
在这时,那伏牛三兽的心中,却是大不受用,尤其那独角玉虎魏真,在三兽中他年岁最轻,性情也最暴,突地站起身来,朝着云霄一拱手道:“我魏真今天放肆地说几句话,不知这位云世兄愿不愿听?”
云霄也忙一拱手,笑道:“蒙各位武林前辈看得起我云霄,请教还怕不肯,哪有不愿听之理。”
魏真道:“听我们大哥把世兄一阵恭维,说得有声有色,简直是天上少有地下绝无,我们曾听人说过云门世家的武功,也相信世兄的身手不凡,不过,如非亲眼所见,终是心中不服,世兄可否露上一手,使我们见识一下。”
他这话一出口,那金毛神猿卢俊雄,同声响应,嚷道:“对,露上一手绝技,也好让我们开开眼界。”
凌洵一听,知道是自己说话溜了嘴,激起了三兽那国空四海的傲性,可是,在这样情形下,他是无法能拦得住的,就只好默声不语,凝目看着云霄。
此际,云霄也感到十分为难,正也转目看着凌洵。
独角玉虎魏真却是得势不让人,他已离座站起,道:“兄弟几年来也练了几手粗拳笨腿,打算就在这三清殿上,领教世兄几招绝学,不知可肯赐教!”
这一来逼得更紧了,越发的剑拔弩张,而云霄也更为难,不动手是不行,动手又恐找出麻烦。
大殿上二三十位武林豪雄,眼见独角五虎魏真这么明摆着叫阵之势,都以为云霄在这局面下,没法不出手了。
再看那云霄时,却见他的神态忽然变了,笑嘻嘻神态自若,离座站起身来,笑道:
“双方动过招,难免不有砸着碰着,那样反而不好,这样吧,我先露一手轻功,如有人能够比得过我的,咱们再在手脚上切磋研讨,怎么样?”
魏真道:“但不知你怎么施展法?”
云霄指了指殿门和后门的角门,道:“我从正门出去,由后门进来,在座各位都不是普通武师,我想会明白其中奥妙……”魏真狂笑了一声道:“我想你不会被吓跑了吧!”
这句话说得有些过火,云霄不由剑眉一竖,冷冷地道:“你不会跟出来瞧着!”
魏真道:“我正有此意!”随着话声,迅速抢向院中。
云霄冷哼了声,举步向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