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倏落又起,在空中矫跃如龙,绕行一周之后,蓦地破空而起,倏然而没,不知是化龙飞去,或是惊蛰坠地。
把个云霄看得怔了,心忖:“这是什么人?有如此通玄的剑道?……”他正然寻思未已,柳蝉姑娘蓦地一声惊叫。
云霄连忙扭头看去,初以为柳姑娘一定是遇上了毒虫怪兽之类,吓得她惊叫起来。
但当他目光到处,也不禁当堂打了个寒噤!
就见背后立着一个白衣老人,须发如霜,长眉斜飞,浑身上下一色白,站在雪地里,令人看了直冒寒气。
云霄心中一动,暗忖:“在这大雪山顶,人迹不到之处,何人能来此地,看样子可能是双奇中的千痴上人了。”
念头转处,连忙躬身道:“武林后学弟子云霄,拜谒你老人家,请问老前辈可是千……”他一言未了,陡觉眼前一花,劈啪两声,双颊一阵火辣辣地生疼。
原来他被人家左右开弓,挨了两下耳聒子,出手还真重,打得云霄哎呀了两声,身于乱晃,几乎栽跌地上。
云霄自出世以来,他这是第一次吃亏,真没想到雪山双奇有这样怪癖,但是,人家总是老前辈,自己是有求而来,强忍着气,忙道:“老前辈,我……我……”白衣老人打他之后,已经飘退出去两支来远,喝骂道:“年轻人说话,得留点口德,你怎么看我老了,我可没活够呢。我老了你还年轻是吗?又说什么后学,放屁?你为什么不先学……”他越说越有气,身形一晃,宛似一缕白烟,一眨眼又扑到云霄跟前,甩手又是一巴掌打了过来,疾如闪电,又是打的双颊。
云霄哪能瞪着眼挨打,慌不迭,伸手拦挡,跟着双肩晃处,用了一式“神龙舞空”
的身法,旁窜出去。
舒元见状,可就忍不住了,高声叫道:“老头儿,你这是什么规矩,怎么见面就打人啊!”
喊声中,立即扑身上来,挡在云霄的前面。
白衣老人哈哈笑道:“你也不是个好孩子,招打!”
“打”字方出口,身影微闪,又听“啪啪!”两声脆响。
舒元这是送上去挨打,左右两边脸颊,也各挨了一下,他似较云霄挨得重些,这两下打得他一阵天族地转,眼冒金星。
他怔了怔,探手就待亮出束身软鞭。
白衣老人笑道:“小东西,你如果打算亮兵刃,我不打你四巴掌,就是你的孙子,就不姓这个金。”
他这一说,无疑是报出了字号,自承是千痴上人金不问了。
云霄连忙撩衣跪倒在地道:“我们怎敢和你老人家动手,这不跪下了么?”
白衣老人嘻嘻笑道:“咦!你这东西怪有意思!”
舒元嘴里却低声咕嚷道:“好吧!咱们就记下这笔帐,我非得捞回来这两巴掌不可。”
他虽然说得声音很低,但那白衣老人耳目灵敏,还能有听不到的,朝着小叫化一斜睨,嘻嘻笑道:“你这小乞儿也有意思,冲着你们这样,我不打了。”
云霄磕头站起身来道:“谢谢老前辈……”白衣老人倏的一瞪眼道:“你小子是个傻子呀!挨了两巴掌还谢我,是嫌打得轻吗?”
云霄道:“我能挨老前辈打两下,深以为劳,因为如果老前辈瞧不起我,能打我吗?”
白衣老人突然喝道:“放屁,谁瞧得起你了?”
他话未落,突然又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道:“痴老儿,亏你好意思骂人家是傻子,你又聪明在什么地方,既有人犯山,也该问问是干什么的呀?”
随着话音,就见从冰河山飞驰来一位葛巾老人。
这位老人家好长相,童颜鹤发,令人有飘飘欲仙之感不用问,准知来的是百愚上人古百愚了。
千痴上人转头望了一眼,哈哈笑道:“愚夫子,哈哈,你说得真对,我就没想起来这一点……”说着话,修地一转头,朝着云霄道:“对啦!你们是干什么的呀?”
柳蝉闻言,轻移莲步,走上前来,翻身拜了下去道:“柳蝉给二位爷爷叩头!”
千痴上人翻眼发怔,呆呆地道:“柳蝉!柳蝉是谁呀?”
百愚上人微一寻思,道:“可能是柳叶渡来的。”
柳蝉道:“孙女正是柳叶渡来的!”
千痴上人道:“你是狂老儿柳元善的孙女儿呀?”
柳蝉道:“是的,孙女儿名叫柳蝉。”
百愚上人道:“是你爷爷派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来的?”
柳蝉道:“孙女儿奉家祖差遣,有书信上呈二位老人家。”
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在了百愚上人手中。
百愚上人拆开看了一阵,月兑口骂道:“好个臭婆娘,又在兴风作浪了……”千痴上人忙道:“愚夫子,是什么事呀?”
百愚上人道:“仇真那婆娘又在闹事了,而且是越闹越凶。”
千痴上人道:“狂老儿可是约我们出山。”
百愚上人道:“我看咱们不出山是不行了……”千痴上人道:“那为什么?”
百愚上人道:“凌疯子和臭要饭的,可全被臭婆娘扣起来了,我猜她绝不会放过咱们,所以不妨咱们先动手。”
千痴上人跳起脚来,叫道:“我不信臭狐狸精敢上咱大雪山。”
百愚上人道:“北天山人家都去了,何又在乎咱们这大山。”
千痴上人道:“我不出山,谁也不能把我拉出去。”
百愚上人道:“我真不懂你为什么不出山?”
千痴上人道:“世上的人都狡诈得很,我怕上当。”
舒元突然接口笑向云霄道:“云哥!我今天才知什么是武林前辈啦!”
云霄虽不知这小叫化话中意思,但却明白准不是好话,忙道:“元弟不可胡说!”
舒无根本就不理他,接着道:“那就是‘借命保名’四个字,可对?”
云霄尚未说话,千痴上人已发了怒,身形闪处,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舒元,喝道:
“好小子,你敢讥笑老夫。”
舒元毫无惧容道:“我为什么不敢,你除了会欺负我小孩子以外,还有什么本事?”
千痴上人道:“你可骂我‘借命保名’,金不问出世以来,从不知什么叫怕。”
舒元笑道:“得啦吧!你老人家,看你这样儿也绝斗不过那天蝎教主,莫等被人家打处鼻青脸肿,一世英名付之流水,那才冤呢。”
百愚上人一听舒元这番话,准知千痴上人非上当不行,同时心中也实在佩服小要饭的机智,就悄声向柳蝉问道:“蝉姑娘,这小东西是什么人的门下,太机灵了。”
柳蝉掩口笑道:“他呀!是老要饭的徒弟嘛,你还看不出来?”
百愚上人顿足道:“对!强将手下无弱兵,老丐莫邪精灵了一世,就得收个这样刁钻的徒弟,看来我们痴老儿要上当了。”
千痴上人果然受不得一激,抖手把舒元摔了个跟头,瞪眼道:“好小子,你就那样看不起我呀?”
舒元道:“你就是摔我十个跟头,也别打算让我能看起你,除非你……”千痴上人道:“除非我怎么样?”
舒元道:“除非你能和那天蝎教主打上一场,而且还得打赢了,我才能服你。”
千痴上人道:“好!咱们一言为定,可不准反悔呀!”
百愚上人一顿脚道:“糟!真上当了……”舒元心中暗笑道:“我是求之不得,哪会反悔……”他心中是这么想,口中却道:“大丈夫言出如山,要反悔就是小人。”
千痴上人忙道:“就这样,你快告诉我,那什么教主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找他!”
百愚上人接口笑道:“痴老儿,你真傻,上了小乞儿的当啦!”
千痴上人闻言,心中还有些不服气,朗声道:“愚夫子,你别骗我,谁上当了?”
百愚上人笑道:“你没有上当,只是搭错了贼船,我问你可知那天蝎教主是谁吗?”
千痴上人道:“他是谁,左不过是个新成名的武林人物,金不问手脚还没有老,准斗得过他!”
百愚上人笑道:“人家成名不比你晚,告诉你她就是臭狐狸的妹妹仇湄!懂吗?”
千痴上人蓦地跳了起来,叫道:“说的是那骚狐狸呀?……好小子,竟敢骗我上当。”
话音甫落,飘身又向舒元扑去。
舒元早有防备,一见痴老儿扑来,把身形一矮,从他肋下,斜窜而出,划着脸笑道:
“羞不羞呀?那么大岁数,说话不算,还称什么武林前辈呢?我看算了吧!”
千痴上人听舒元这么一阵叫,可就不好意思再追扑了,站在那发起怔来。
百愚上人接道:“痴老儿,别难受了,上当就此一次,以后不上就是了。”
千痴上人愣愣地道:“难道你也答应出山了么?”
百愚上人点头微笑道:“那得看他们的造化了,除非他们能闯过这峰前三关。”
柳蝉道:“但不知是哪三关?”
百愚上人笑道:“现在不能说,从明天一早起,由他们从此地向映雪峰走,一路上就会碰到的。”
柳蝉道:“那么我呢?”
百愚上人笑道:“你只是送信来的,和他们不同,可随我回转映雪峰,等明天日出,还请你做个见证哩!”
他把话说完,朝着千痴上人一招手,笑道:“痴老儿,走啦,咱们还得回去准备一下呀!”
话声中,各把身形一纵,直飞起来,衣服飘飘,化成三股轻烟,飞驰而去,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霄眼望着三人走得不见了,方长长吁出了一口气道:“这两位老人家,真个是怪癖难缠。”
舒元笑道:“我看也没有什么难缠的嘛。就和他来个胡搅和,神仙也得让步。”
云霄笑道:“那不成了要赖吗?”
舒元笑道:“对了,世上的事,任是能耐再高,也斗不过一个赖子,有理不让人,没理也抢三分,打得赢出手不让父,打不赢撤退快跑……”他如数家珍般说着,云霄早已笑弯了腰。
舒元道:“霄哥哥,你笑得这么厉害,莫非认为我说得不对吗?”
云霄道:“对,太对了,我真没看得出来,你竟然深得耍赖三昧,是跟谁学来的高招啊?”
“你嘛!”舒元微笑说出来两个字。
“我?”云霄吃惊得跳起来多高,嚷道:“这才是天大的冤枉,我几时教你耍赖啦?”
舒元忽然长叹了一口气道:“难怪那些修持最高功夫的人全都戒绝女人,看来这女人的力量,真个是大得很呀。”
云霄叱道:“元弟,你胡说个什么呀,怎么又扯上女人来了。”
舒元笑道:“因为这件事和女人有关嘛!”
云霄笑道:“我倒要得听听你的高论!”
舒元道:“你可记得你初下天山那时候吗?你霄哥哥游戏风尘,可说是无往不利,普仙寺,只鸡斗酒谈笑戏群贼,想起来真过瘾。”
云霄微一寻思,豪气顿发,哈哈笑道:“对,对,咱们还编出了几句歪诗,什么……”舒元接口朗诵道:“家住虚无飘渺中,学书练艺两无成,神剑腾霄化龙去,落拓江湖一狂生……”云霄笑道:“对,凭这两句歪诗,还真唬住了不少的武林豪客,都认为我们是世外高人呢。哈哈,真有意思。”
舒元道:“可是自从你身边有了女人,你变了!”
云霄愕然道:“我变了,变成什么样儿啦?”
舒元道:“变得拘谨、胆小,没有一点豪气,却学来了一套繁文褥节。”
云霄叹了一口气道:“你哪知道,我家逢大变,如何能荡尽妖氛,重整云门往日名声,念念在心,叫我怎么狂得起来,笑得出口。”
舒元眨了几眨眼,道:“大哥,那么说来。我是错怪你了。”
云霄摇了摇手道:“算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咱们赶快调息一阵,明天还得过他们那三关绝险呢!”两人谁也不说话了,默然对坐地上,调神养气,转眼工夫,全都入了定。
第二天一早,他们胡乱吃了一些干粮,就起身朝映雪峰走去。
辰初的光景,他们已上到了峰腰,一路上毫无阻拦,只是觉得峻岭玄冰,有些寒气袭人。
天气也有些作怪,昨日还是个晴朗的好天气,今朝却变了。
舒元抬头望了望那风雪阴霾的天空道:“哎呀,大雪山也这样冰呐……”他话音方落,峰顶上突然传下一个冷峭的声音道:“这能算冷吗?怕冷你们还来干什么?”
随着话音,一条人影飞坠而下,正挡在二人面前,乃是那千痴上人金不问。
舒元笑嘻嘻地道:“老前辈,你好哇?”
千痴上人冷哼了一声道:“你小子少和我说话!”
舒元笑道:“见面问好,人之常情,又妨碍什么了?”
千痴上人道:“你小子鬼心眼太多,说多了老夫就又要上当了。”
舒元笑道:“好!不说就不说,不过我只问一句,行不行?”
千痴上人道:“只准问一句,多了我可不理你。”
舒元道:“请问你来干什么的?这可算得一句吧?”
千痴上人道:“守这第一道关口,不让你们过去。”
舒元转头四外打量了一下,见这地方根本无险可凭,怎能算是关口呢?忙道:“关口在什么地方?”
千痴上人道:“就我所立之处。”
舒元道:“是怎么个过法?”
千痴上人道:“由姓云的用剑向我进攻,只要能逼我移动半步,就放你们过去,不然的话,就请你们折回原路。”
舒元笑道:“由我来攻不行吗?”
千痴上人道:“不行,你小子心眼坏,除非姓云的小子不行,才能换你。”
舒无道:“你是说我们可以换人,可对?”
千痴上人方点了点头,说了声:“是呀……”一想不对,愚夫子在让自己下来时,再三地叮咛,不让和小乞儿动手,免得上当,怎么就忘了呢?
可是,他乃一位成名的武林名宿,怎能自食其言,只好又道:“这就样办,云小子上来吧,不用客气。”
云霄见对方那么随意朝山石上一站,石面上已经现出了凹痕,心中不由一凛,忖道:
“这老儿施展的分明是大力千斤脚法,只怕不易逼得动他哩。……”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倏地往后一退步,铮的一声,神剑出鞘,抱剑一躬身道:“前辈留神,云霄无礼了。”
话声中,剑花一抖,唰的一声,招演“神龙穿云”,猛然戳了过去。
千痴上人只是生性浑厚,并不是个傻人,一身功力,已到炉火纯青之境,可以说傲视宇内,能和他动手的,屈指可数。
他一见云霄剑法狠辣,不由暗吃一惊,准知道这年轻人功力不凡,哪敢大意,立将手中长剑一引,甲了一招“仰观星星斗”,内力直透剑尖,把云霄的剑招,轻轻卸向了外门。
云霄心惊之下,倏地把剑往回一撤,跟着揉身又进,一招两式,“潜龙在天”、“金龙探爪”,唰唰风生,攻向千痴上人的下三路,存心要把他通向旁边窜出。
千痴上人却是沉如山岳,只用了一式普通剑法中一记“玄鸟划沙”,横剑下封,向外一挡一划,轻易地又将云霄猛攻的两招卸开。
云霄想不到三剑都没有上劲,心中一气,哼了一声,方打算施展“化育十二解”……
舒元突然叫道:“霄哥哥,你攻了三剑啦,该换我了,等我也攻出三招,再换你怎么样?”
云霄心知小叫化舒元,不定又想出什么歪主意了,乐得由他露脸,笑道:“好吧,小心着点,千痴老前辈的功夫可高着呢!”
舒元笑道:“不要紧的,我只须一招就行。”
千痴上人笑道:“小东西,别胡吹牛,小心山风大闪了舌头。”
舒元道:“怎么你看不起我呀,那你可是走了眼。”
千痴上人道:“废话少说,动手吧!”
舒元摇头道:“可惜我的功夫,练的和你不一个路道,无法动手。”
千痴上人道:“胡说,天下武术源出一家,招式不同,根源却是一样。”
舒元道:“我练功夫是从下练到上的,所以只能把你从石下逼石上去,不能从石上把你逼下来,咱们换个方式好不好。”
千痴上人哈哈笑道:“越发的胡说了,由平地被逼上石头,比从石上逼下来,岂不还难,我不信!”
舒元道:“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师父是这样传给我的,连兵刃都不用,只须一拳一脚就行。”
千痴上人闻言,抬手搔了几下头,疑惑地道:“我知道你是老要饭的徒弟,莫不成他在天山已练成了盖世奇功不成?”
舒元道:“那你就不要管了,你不信只管试试。”
千痴上人也不假思索,忙道:“好,就这样办,你只要能把我逼上去,金不问就算服了你啦!”
说着,从石上一跃而下,双脚一拿桩,叫道:“来吗!看你怎么逼我上去。”
舒元突地拍手哈哈大笑道:“痴老头,你又上当啦!这不已经把你从石上请下来了吗?你看,我一招还未用呢。”
千痴上人闻言微微一怔,方始恍然大悟,蓦地一顿足道:“悔不听愚夫子的话,又上了你的当,这个不算。”
云霄接口道:“老前辈,这叫做斗智不斗力,你已是成了名的人物,能好意思说了不算吗?请让路吧!”
千痴上人听了,仔细一想,全怪自己没把话说清楚,只说是逼下石头,并未讲明只限用武功不准用计谋呀……气得他哼了一声,顿足飞纵而去。
云霄见舒元连番用计,气得千痴上人有苦难言,不由对着小叫化竖起了大拇指,笑道:“元弟,我真服你这份机智,如果单凭武功,我实在没把握逼下来那痴老儿。”
舒元笑道:“说起来也惭愧,须知我是受了高人指点哩!”
云霄道:“你说是那狂叟柳元善么?他对你早有指点?”
舒元笑道:“对啦!要不我哪敢这样放肆!”
云霄道:“但我还是佩服你这份机智。”
两人说笑着,继续往前走去,大约有一个多时辰,到了一座深涧边上。
遥望对岸,只见松柏蓊郁,丛树林中,升起来炊烟缕缕。
斑峰上,直挂下来一条绝大银龙,冰光耀目,隐闻瀑声轰轰。
舒元道:“霄哥哥,深涧阻路,我们怎样过去呢?”
云霄闻言,一边扫目打量,一边暗自盘算,只见两岸相对,距离最近的一段,也有十丈左右,凭自己的轻身飞纵功夫,勉强可以飞渡,小叫化却就不行了……”一时间,他却拿不定主意,默然无语,呆呆地沉思。
舒元何尝看不出来,他机智过人,早已猜到云霄的难处,忙道:“霄哥哥,你很为难是吗?”
云霄道:“元弟,你最近能跃到几丈?”
舒元道:“六七丈不成问题,再远了就不行啦!”
云霄:“你看,这两岸相隔约有十丈左右……”舒元眨眨眼道:“我有个主意,你先纵过去,想办法丢过来一条绳儿,我就可以过去了。”
云霄道:“只怕不容易,在这深山之中,哪里去找绳索?”
舒元跌足道:“哎呀,你真是个笨哥哥,找根野藤也行么!当年咱们在北天山,不是常玩金线吊葫芦吗?”
云霄道:“你没见这遍地冰雪,哪里会有野藤?”
舒元把手一摊,颓丧地道:“那我们就只好呆在这里了……”云霄寻思了一阵,猛地把双拳互击了一下道:“有的,我背你过去怎么样?”
舒元摇手向后退了一步,笑道:“得啦!我今年才十五岁,摔死了太冤,再说还没有讨媳妇,死了心也不甘。”
云霄道:“兄弟,你就这样看不起哥哥么?”
舒无闻言心中一动,大眼眨了两下道:“霄哥哥,咱们回去吧!”
“回去?”云霄讶然道:“咱们来干什么来了?”
舒元朝着云霄使了一个眼色道:“现在哪能管他那么多,再说对付天蝎教的事,可不是你我的专责,咱们总算尽到心了。”
云霄睿智超人,一点就透,已然看出来小叫化的心意,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也只有走了,但咱们回去怎样向人交代呢?”
舒元道:“那容易,咱们回去也不必去见狂老头,径直赶到梅岭,当着天下群雄在座,向大家宣布。”
云霄道:“宣布些什么呢?”
舒元道:“宣布雪山双奇的十大罪状……”此际,在一堆冰雪崖中,隐藏着一个人,正是那百愚上人古百愚。
他一听舒元要向天下群雄宣布他们的十大罪状,心中暗笑道:“好小子,口气不小呀?我得听听我们有什么罪。”
云霄笑道:“元弟,你别胡闹了,双奇二老有什么罪呢?”
舒元笑道:“他们以大欺小,恃技凌人,这是第一、二两罪,可对?”
云霄道:“何以见得?”
舒元道:“咱们和他一见面,片言未问,动手就打了我们两个巴掌,是不是以大欺小,仗着他们武功高,明知咱们打不过,却偏偏要和咱们比剑,算不算恃技凌人?”
云霄一拍手道:“对!事实俱在,还有柳蝉姑娘作证,不怕他们赖。”
暗中的百愚上人也在心中一凛,忖道:“对,这点把柄让他抓住了。”
云霄道:“还有呢?”
舒元道:“言而无信,忘恩负义,这是三、四两罪。”
百愚上人暗中道:“胡扯八道,好小子,你要说不出理由来,看我不劈了你。”
舒元又道:“贱视人命,奸婬邪盗,坐地分赃,卖友求荣,祸国殃民,罪大恶极,你算算看,是不是十大罪状。”
云霄忍不住笑得打跌道:“你越说越离谱,根本胡闹嘛。”
舒元仍是神色肃然道:“你听我解说嘛,管保你心服口服。”
云霄笑道:“好好,我听你说!”
舒元道:“在峰下那千痴老儿不是已然承诺出山了么?但半路上又改了主意,安下了什么三关四关,说话不算数,是不是言而无信?”
云霄道:“是的,是的,是言而无信。”
舒元道:“听说当年双奇曾被那琴剑书生薛沛才追得走投无路,如不是狂老儿出头说服了姓薛的,他们会有今天的声名吗?
江湖上讲究的是受人点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请他们出山,可不是咱们的主意,是狂老头千恳万求,还让他孙女儿为伴,咱们才来的,可对?”
云霄道:“是这样的,这和忘恩负义有什么关系?”
舒无道:“咱们虽是送信来的,以情理上论,却与狂老头来一样,打狗也看主人面嘛!他们就该善清远送,最低限也不能故意刁难呀!他们这样地设险阻碍我们登峰,分明是看不起狂老儿,岂不是忘恩负义?”
云霄笑道:“对,是有点不够意思。”
暗中的百愚上人心道:“好小子,伶牙利齿真会褒贬。”
舒元又道:“至于说那贱视人命,你想吗,幸亏咱们练过几天功夫,虽然进不去映雪峰,但还不致会伤着哪里,如果能耐差一点,冰雪上一失足,摔下去可就是粉身碎骨,活活的一条命,完了。”
云霄道:“我想你这条奸婬邪盗的罪,加在他们头上,只怕难以成立吗!”
舒元道:“他们不肯出山,一定是和天蝎教的一班狐狸精沆瀣一气,如不然怎么甘愿负不义之名,拒绝狂老儿之请呢?和那些坏人在一起不会有好人,全是些奸婬邪盗之辈。”
云霄笑道:“好兄弟,这一条罪名亏你怎么想出来的?”
百愚上人却在心中暗骂道:“好小子,真能胡扯,这才叫做欲加其罪,何患无词呢!”
云霄道:“第七罪是坐地分赃,怎么的说法?”
舒元笑道:“和天蝎教中人混在一起,还能够不偷不抢,以他们的身份名位,当然是坐地分赃了。”
云霄道:“那卖友求荣又是什么理由?”
舒元道:“不买老朋友狂老头的面子,甘心为邪教走狗,又抢走了柳姑娘去送礼,岂不是卖友求荣吗?”
百愚上人听小叫化舒元越说越不象话,最后竟扯上了姑娘,可就耐不住怒火,一长身纵了出来,喝道:“好小子,你可把我们雪山双奇糟踏苦了,依你那样说,我们老哥俩还是人吗?”
云霄和舒元两人,一见百愚上人遽然现身,虽然明知他早已隐身在侧,可没料到会现身这么快,心中微微惊凛了一下。
舒元笑道:“啊!迸老前辈已偷听了很久啦,你凭心而论,我说的是不是句句实言。”
百愚上人冷哼了一声道:“你是句句胡言。”
舒元笑道:“好!就算我胡说,不过在天下英雄面前,自有公论,霄哥哥,咱们就走吧!”
云霄的性情本就放荡不羁,因家中连遭变故,使他变得消沉,似乎有很多心思,难向人言。
这么经小叫化舒元半天的引逗,由不得豪情大发,可言放荡地一声大笑道:“走,咱们是得走了,元弟,记着,雪山双奇十大罪状之外,再加两罪!”
舒元一见云霄豪气发了,他也觉得分外高兴,笑道:“什么两罪?”
云霄道:“以武林前辈的身份,窥人阴私,藐视江湖规矩,颠倒是非,岂不是应得之罪?”
舒元拍着手笑道:“对呀。凑起来成了十二大罪啦!”
两个人一唱一和,手舞足蹈,对于身旁站着的百愚上人古百愚,竟如不见。
说着,说着,两人竟真地转身向峰下走去了……此际百愚上人的心中,可说是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他准知道,两人只要真的向天下公布自己的不是,雪山双奇这块招牌,就算是砸定了,还可能引来不少麻烦。
最难解说的,就是那狂叟柳元善,他性情偏激,如听这两个小子回去一说,那还得了,就许立时找上映雪峰来,可就有理说不清了。
他心念连转之下,只好忍下这口气,忙道:“二位留步!”
二人走没几步,听到百愚上人的招呼,语气中,已没有了火气,就知是情怯了,互视一笑,停步转身。
舒元笑道:“老前辈,有什么交代吗?”
百愚上人道:“小兄弟你刚才那一篇大道理,我全都听到了,当然多有不合理之处,可是,我们自有苦衷,迫不得已,还请你们原谅。”
舒元心中暗骂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前倨后恭的样儿,更惹人烦。”
云霄却是态度和缓,微笑道:“但不知二位老人家有什么苦衷,可否赐告?”
百愚上人道:“我和痴老儿当初归隐映雪峰时,因怕心志不坚有违初衷,所以定下了三关的规矩,如能有人通过三关,我们才能出山,否则……”舒元接口道:“否则就老死深山之中,可对?”
百愚上人点头道:“是的,但那却是无法,武林中人最重承诺,所以,我们不能自毁誓言。”
云霄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便破例……”舒元插口道:“我们不是已过了一关了么?”
百愚上人道:“是的,但还有两关,二位如不累,咱们不妨应个景儿怎样?”
云霄闻言斜睨了舒元一眼,舒元微微一点头,他爽朗地一声轻笑道:“好,我们也正想见识一番。”
百愚上人道:“这第二关是文关,说来很简单,是由我说出个酒令,你们能对得上,就算过去了。”
舒元笑道:“这倒好,我就最喜欢对对儿……”云霄道:“但不知如何对法?”
百愚上人道:“你可读过战国策么?”
云霄点头道:“读是读过,但却不甚熟。”
百愚上人道:“战国策上秦字最多,咱们就以秦字说起怎么样?”
云霄道:“就以秦字说起吧!不知如何对法?”
百愚上人道:“把战国策上的秦字,或句,或读,从一个字起,和宝塔诗样的,加到十字为止,句句不离秦字。”
云霄想了想,笑道:“好,就这样,请老前辈先说。”
百愚上人凝思了一下,朗声念道:“秦,韩秦,韩与秦,韩不听秦,韩谒急于秦,韩必入臣于秦,韩出锐师以佐秦,韩令冷向借救于秦,韩相公仲韩侈之秦,韩为中军以与天下争秦。”
舒元笑道:“我有了,你听着,秦,苏秦,仇与秦,连兵抗秦,这个……这个……
三户亡秦……”云霄笑道:“好啦!好啦!元弟算了嘛!”
舒元道:“好!听你的!”
云霄朗朗大声道:“秦,魏秦,魏攻秦,魏不胜秦,魏欲盟于秦,魏折而入于秦,魏王且入朝于秦,魏因富丁巨合于秦,魏令公孙衍主和于秦,魏请无与楚遇而合为秦。”
他刚刚念完,百愚上人倏地击掌道:“好!对得好,这要是没读过战国策,根本就对不上。”
舒元道:“我不也对上了一半吗?”
云霄笑道:“你那一半,简直是胡诌嘛!”
舒元笑道:“不管怎么样,咱们两人总有一人对上就行了,这一关总可以过去了吧!”
百愚上人哈哈笑道:“过去了!饼去了!现在就剩下第三关了。”
他说着,弯腰拾起垂到涧下的钢索。
舒元突然道:“嘿!我们真笨,怎么在这里站了半天,竟没发现钢索!”
百愚上人膘了他一眼,转又凝神运气,倏然一振臂。
就见那条长长钢索,宛如平地飞起一条极长的金蛇,在空中掣动了几下,然后平平直直地向对岸伸出去。
云霄见对方内力果然惊人,能够把这条长达十丈的软索,平着挺向对岸,虽然末梢处微向下垂,但角度不大,不细看是难以看出来,不由心中一凛。
舒元眨了眨眼道:“老前辈,你是不是要我们也照样来一下啊?”
百愚上人道:“这一道关是考验你们的轻身功夫,要请二位从钢索上走过去。”
舒元不由失惊道:“啊!要从钢索上走过去啊?我的天……”云霄凝视了一阵道:
“好,让我先试试看。”
他说着纵身跳上了钢索,便一步一步,从容向对岸走去。
前行约有两丈左右,他是越走心中越寒,往下看,涧中全是积冰,犬牙矗立,如果失足坠下,准得筋断骨折,他哪敢丝毫大意。
他提足一口真气,战战兢兢,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当他方行到五六丈远近,百愚上人突然由鼻孔中哼出来了一声,大袖连着几扫,那条钢索忽然左右摆动起来。
云霄不禁大惊,急忙施展千斤坠的功夫。
哪知钢索并不结实,也许是云霄用力大了一些,忽然中断。
百愚上人惊叫了一声,顿足就向涧下扑去。
崖壁上只留下舒元一个人,他呆呆地站着,眼泪夺眶而出。
心想:“霄哥哥一世英雄,想不到就这样死去,都怪雪山双奇这两个老不死的,玩出这鬼名堂害人……”心念转处,又忖道:“霄哥哥死啦!我得替他报仇,罪魁祸首就是雪山双奇,我得找他们去……”哼了一声,就顺着崖壁向上跑,打算找个窄的地方,跳过对岸,找上映雪峰去。
就当他跑没几步,忽见一条人影,宛如鹰隼般直飞上来。
目光到处,那条人影除了云霄之外,还有谁?
舒元的心中,由极悲变为极喜,高喊一声:“霄哥哥!”
他在大喜过望之际,忘了身前乃是万丈深渊,一抬腿直向崖外冲去。
“呀……”惊悸的一声惨叫。
小叫化舒元失足,就如滚元宝似地落下涧去。
“元弟……”云霄也惊叫了一声。
倏地从涧底响起一声长啸,就见一条黑影,迎着那坠下的舒元,飞纵而起。
空中一踩残冰,身形又斜着一掠,探手抓住了舒元的腰带,又是一声长啸,灰鹤也似地飞上岸来。
原来那救舒元的,乃是百愚上人古百愚。
他本是下去救云霄的,但当他身方落在积冰上,忽见云霄已然纵起,打心眼里就佩服这年轻人的功力。
就在这微一迟疑的瞬间,却碰上了舒元的失足,总算救了一人。
一上得崖来,松手放下了舒元,满含歉意地道:“一时疏忽,没想到钢索年久易断,几乎闹出人命来。”
云霄却不听这些,他心急的是舒元是否受伤,忙弯腰抱起小叫化,道:“元弟!元弟!你……”舒元一翻眼,微微一笑道:“霄哥哥,我没事,你呢?”
云霄道:“你看,我不是很好么?”
就在这时,远远从松林深处,飞驰而来一条人影,乃是那小泵娘柳蝉。
她边跑边叫:“霄哥哥,舒弟弟,你们两个真不含糊,能过这雪山天堑一关!”
喊声一落,人就到了三人跟前。
舒元苦笑了一下,道:“是不含糊呀,那可是霄哥哥,至于我吗?”
柳蝉道:“难道你不是飞渡过来的吗?”
舒元笑道:“我呀,我是滚过来的哟!”
柳蝉秀目眨了几下,诧异道:“滚过来的?……那是什么功夫呀?”
云霄笑道:“元弟新练成的拚命功夫!”
柳蝉乍闻二人之言,有些不懂,秀目连眨了几下,再看二人情形,忽然悟了过来,笑道:“原来舒弟是跌下涧去,又被人救上来的呀!炳哈!真好玩。”
舒元扮了一个鬼脸,笑道:“还好玩呢?我是只敢玩这一次,简直是玩命嘛!”
百愚上人眼看这三个小儿女天真无邪,活泼生动,突然兴起一阵身世凄凉之感,禁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云霄等三人可都是性情中人,闻叹声再看老人神色,即知触动了感怀。
柳蝉立如小鸟依人般,投向百愚上人的怀中道:“古爷爷,等咱们回到柳叶渡,我叫春儿跟着你,可好?”
百愚上人苦笑道:“你家就那一条根,我怎能夺人之所好!”
柳蝉笑道:“那么我跟着你,可好?”
百愚上人摇头道:“你也不行!”
柳蝉道:“那为什么呢?”
百愚上人笑道:“你忘了,女孩子是要嫁人的呀,我还不是一样的孤单。”
云霄笑道:“老前辈,你放心嘛,云霄准能为你找个好徒弟,不过,他可是很调皮的呀!”
百愚上人看了舒元一眼,笑道:“不会比这小乞儿再坏吧?”
云霄道:“也很难讲,不过你想要老实点的也行。”
百愚上人道:“最好是调皮一点的,老实人没用。”
“那不行,我要老实点的,调皮的孩子心眼多,我痴老头怕上当。”远远传来了千痴上人的声音。
几人闻声,又一细想千痴上人屡次都吃了小叫化舒元的亏,不禁全都大笑起来,笑声荡漾在映雪峰顶,这声音是双奇多少年来都没听到过了。
笑声驱散了阴霾,当空现出了一轮红日,照澈着大地,一向孤寂的映雪峰,似乎也有了生气。
三天之后,从大雪山上下来了二老三小五个人,渡过了金沙江,直奔灌县买舟东下。
这五人正是雪山双奇和云霄等人,他们乃是去黄山闯湖海赵七怪一年一度的中秋之约。
入暮时分,船已过了江口。这一段乃长江的上游,氓江的下游,正值月白风清,浪平水静,一叶扁舟,荡漾于江中,使人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愉快。
正当几人心旷神恰之际,忽然下流传来一阵喝叫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