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浩从没听说过这名号,激奇地道:“黑儒?”
灵鹫姥姥点了点头,道“不错,黑儒!”
“什么样的人物?”
“为人刚愎自用,功力高到什么程度,无人知道,因为从没听过他有三招以上的对手,黑白道闻名丧胆,望影而逃,老身仅见过他一次,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这样的人物,怎不听人提起?”
“他可能已不在人世,究其实,他是受了刚愎之害,率性而为,难免偏失。”
“怎样死的?”
“你想听这段武林秘辛?”
“是的,如果婆婆愿意讲的话。”
灵鹫姥姥默然了片刻,似在整理思绪,然后才悠然启口道:“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年中原武林一共有九大门派,因其时魔焰气张,那些自命名门正派的不堪其扰,后来由居武林领袖地位的少林派掌门方丈明净大师,传帖邀约各门派掌门人,集会少林寺,共商量卫道大计,结果议决九派联盟,仍奉少林为首,制作了一面九龙令符……”
“啊!这是件武林盛事!”
“当然,那面令符,存放少林,由各门派各选派一名代表,常驻少林,如有行动,主盟人明净大师先与各代表集议,然后凭九龙令发令,各门派必须遵守行事,不得违抗…
丁浩听得津津有味,一目不瞬。
灵鹫姥姥话锋一顿之后,接下去道:“武林因之安静了一个时期,邪魔敛迹,宵小藏踪,但一年不到,便发生了意外,震撼了整座武林……”
“噢!那是什么?”
“九龙令被窃,各门派代表悉数遭害,少林弟子也赔了上数十名……”
“谁下的手?”
“黑儒!”
丁浩大感意外地一震,道:“那黑儒是邪魔一流的人物了?”
“那又不然!”
“为什么?”
“他一生无恶迹,反之尽是侠义之行,为人除了刚愎自用之外,却是嫉恶如仇,如果说恶行生平只这么一件,老身一直怀疑,黑儒窃九龙令目的为何?九龙令只是面信符,本身并无价值,得到了也不能对九大门派发号施令,而且当时九派会盟,也不是对付他……”
“但他杀人劫符不假?”
“可是九龙令始终没有追回,九派之盟也告瓦解。”
“当年黑儒杀人劫符是明里做的?”
“不,是暗中,所以老身说被窃,而没有被劫。”
“既是暗中,谁见到他。”
“他留了名!”
“如果是别人假他的名号呢?”
“不错,有此可能,但既有留名,当然只有认定是他,同时,像这种事除了他想不出第二人能有这高身手,各门派在少林寺的代表,都是在派中地位崇高之士,而少林寺高手如云,竟能不惊动一人,岂非不可思议?再说,这件公案传出江湖之后,黑儒没有出面解说……”
“于是便坐实是他了?”
“是如此!””
“后来呢?”
“九大门派,精英尽出找黑儒算帐!”
“找到了么?”
“不须找,消息传出,他如时地赴约!”
“啊!后来呢?”
“那是个月晦之夜,九大门派出动高手近六七百人,齐集邙山古陵,再加上黑道人物闻风而至的,全部人近千,黑儒果然现身……”
“他没分辩?”
“只说了一句话,不是他所为,但这句话不为各派所接受,于是,酷烈的搏斗开始,近千高手,前仆后继,轮番攻击,黑儒是人,不是神,人的精力是有其极限的,最后,他身披百创而倒了……”
“他为何不走,走不月兑么?
“要走他何必来?一个刚愎任性的侠士,决不退缩的。”
“他的生命便如此结束了?”
“不错,但黑白两道赔上了数百条人命,九大门派几乎精英尽失,其中华山、太极两掌门人应劫。”
“事实便是如此了?”
“嗯!事后,在现场找黑儒的尸体,说明确定断气,恰逢大雷雨,驱散了那些残存的高手,但据善后的人传出,在清理遗尸时,不见了黑儒的尸体,一般判断,可能被他的门人或朋友移走了!”
“他有门人弟子么?”
“二十多年来没听说过,娃儿,歇憩吧!”
灵鹫姥姥移身洞底,盘膝而坐,不再言语。
丁浩的情绪仍在起伏中,便他已没有开口的对象,只将倚壁合目而寐,不久,便沉沉睡去。
那堆火因没添柴薪,此刻已逐渐化为灰烬。
第二日日出之后,丁浩饱餐了一顿,带了干粮,出发寻找九灵草,那头灵鹫,在他头顶飞旋着。
他照灵鸳姥姥的指示,专注意阴湿的岩壁。
荒山无路,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人,其艰辛是可想而知。的,本来会武功的一跳而过的断涧或山岩,他必须要绕上半天才能通过。
直到日落,也不知翻越了多少峰涧,却一无所得,仗着灵鹫支持,倒不怕迷失,黑夜来临,他攀上一株大树,用山藤缚车身躯,渡过了一夜。
第二天,下树继续寻找。
日中时分,他感到累了,坐在一处山岩边食用干粮。
突地,他瞥见不远处的岩壁间,苔藓丛中,出现一撮悦目的金黄草丛,由于苍苔的衬托,份外显目,仔细一辨认,不由大喜若狂,那正是他寻找的九灵草。
他抛去了手中尚未吃完的兔肉干,向岩边挪去,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这是一个断岩,走近了才发觉,岩下烟雾迷漫,不知有多深,而那株九灵草,却长在距岩顶约两丈长的岩壁间。
以他的能力,无论如何采不到那株九灵草。
已经费了一天半的时间,他不能舍此他图。
左思右想,他决定冒险一试,于是,他在附近采集了一些山藤,连结起来,一端捆牢在岩顶的树上,另一端估计在三丈长处,缠紧在腰间,然后,抓牢着藤身,一段一段地向下滑去。
他不敢向下望,只凝住握手之处。
下滑了一丈左右,全身已被汗水湿透,一颗心“怦怦”直跳,全身的肌肉都抽得紧紧,一个不好,便尸骨无存。
那头灵鹫,不知何时又已飞临,停在岩顶,一双红眼,骨碌碌地望着他。
岩壁尽是青苔,滑不留足。
他透了一会气,鼓起余勇,双手交换着向下移。
好不容易,捱到了那株九灵草眼前,才真正看清这天生奇物,每一茎有指头粗细,只约半尺金黄透明,溢着一缕极淡极淡的香气,这香味隔远是闻不到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心神,缠在腰间的粗藤,还剩数尺长一段,如果放尽,人便可悬住而不需双手握藤,但尺度便够不上了,至少低了五尺。
想了想,用脚尖在岩壁间探索,希望能找到岩隙插足,减少手力的负担。但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可以借力的地方,双臂业已酸麻难耐。
他不能再耗时间了。
一咬牙,单手握藤,另一双手伸出去把九灵草连根拔起。
东西已到手,但必须双手才能揉升,他想含在口中,又怕不小心弄断,那便前功尽弃了,没奈何张口吕叫一声:“灵鹫,助我一把!”
那灵鹫竟也通灵,一展翅,徐徐降下,丁浩手一送,那灵鹫含起九灵草飞上岩头,丁浩赶紧双手握藤,向上揉升。
山藤粗糙,他的手掌已皮破血流。
上升了丈许,距岩头还有一半距离,他已是手痛如折,喘得透不过气来,但生死交关,岂敢大意,咬着牙,拼命上畔。
蓦地,山藤突然一松。
“呀!”
口里本能地发出一声惨呼,身形如殒星般直朝无底的绝谷坠去,他连意念都不曾转过来,便失了知觉。
一阵彻骨剧痛,加上奇寒,使他知觉恢复,奇寒的水,朝口鼻直灌,他双足乱蹬,两手乱划竟被他抓住了石头,拼出了一生吃女乃的力气,爬上大石,人又昏迷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知觉再次回复,眼前暗沉沉地景物不辩,只能约略看出一些石影与水光,上望也是一片迷蒙,不见天日。
全身湿透,冻得直打抖。
久久,他才回过意念,自己没死,真是侥天之悻,正好掉在水潭里,如果偏一些摔在石上,不用说早已粉身碎骨。
他努力转动目光,才隐约看出前一个四五丈方圆的水潭,自己正在潭边,这是一条绝涧,耳边还可听到淙淙水流之声。
他试着起身,只觉全身宛若拆散了般的,剧痛难当,“哎哟”一声,又躺了回去,落水时灌了不少水,月复胀难当。
躺了约莫半个时辰。觉得力气已回复了些许,叉撑着挣起身来,这一下,算是站直了模索着下了大石,心想,虽然侥幸不死,但如找不到出路,还是活不了。
他不敢往下多想。活活困死是什么滋味?
灵鹫通人性。它必会回报主人,灵鹫姥姥会设法来救自己么?
但她双目失明,虽寻到了药,也不是一日半日便可复明,看来这希望十分渺茫,而且这是绝地,无法上下,她又怎知自己坠谷不死呢?
突地,他心头灵机一动,既有水流之声,洞水必通往谷外,如果顺水而行。也许可以找到生路。
于是,他强振起精神,慢慢模索着沿润水而行。
比中尽是嗟峨怪石,走起来艰难万分,但在求生欲念的支持下,还是鼓勇前进。
直到筋疲力尽,他才坐下来休息,还好,身边尚有少许肉乾未失,他取出来啃了些,肚子一饱,力气又来了。
时间一久,目力渐能适应,可以看出三四丈远,虽不怎样清晰,但已可辨物。
这样走了数里,雾气渐薄,隐约可见青天白云,但两旁谷壁如削,除了胁生双翅,根本上不去。
他只好继续顺流而下,走着走着,天色昏暗下来,仍没有任何可以出谷的迹象,没奈何,就地寻了个石隙过夜。
由于疲乏过度,这一夜倒是睡得安然。
一觉醒来,天未破晓,手足业已冻僵,搓揉了一阵之后,模黑前行。
不久,天便亮了。
突地,眼前形势一变,涧道一分为二,正中央耸起一座高峰,上接云表,他踌躇不定,到底走左边,还是右边?
思索了一会,忽然得了一个主意,攀上中间的高峰,认明了谷势方位,出谷便不难了,于是他开始慢慢爬登。好在这谷中突起的高峰,并不怎样陡峭,还不可资借力攀援之处,不似两侧的岩壁,刀砍斧削。
话虽如此,爬升起来可没那么简单,左盘右折,险象丛生。
直到日中,才登上峰顶,放眼远眺,只见层峦叠翠,无边无际,根本不见人烟,再往前望,一颗心顿往下沉,这是一座孤峰,涧道绕过两侧,又在前面会合,谷势依然,竟不知通到那里。
他颓然坐在石上,真有些欲哭无泪。
如再下峰,又得半日工夫,不禁长叹道:“真是天绝我了!”
话声甫落,只听一个声音道:“在老夫而言,是天无绝人之路!”
丁浩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想不到这绝地之中,竟然还有人在,当下一跃而起,四顾之下,却又不见半丝人影。心想:“怪了,大白天闹鬼不成,但方才那一声,分明是发自人口,决没有错的,可是发话的人呢?
“小子,天假其便啊”
每一个字,清清楚楚,就是不知发自何所?
丁浩头发了炸,看来又碰上不可思议的怪人了,但有人总比一个人困在绝地里好些,既有人迹,必有出路,当下学着用江湖言语道:“老前辈肯赐见么?”
“你叫何名?”
“晚辈叫丁浩。”
“怎会到此处来?”
“失足落涧,已行了一日夜了!”
“你不是江湖人”
“老前辈说得对,晚辈没练过武!”
“嗯,浑金噗玉,正好雕琢,你过来!”
“老前辈在那里?”
“朝前直走,山石之后!”
丁佰抬头一看,后半峰巍然耸起,像是椅背,一块巨大的山石,如石塔般矗立,距自己立脚之处,至少也有十来丈,这远的距离,话声如在咫尺,这未免太惊人了。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走了过去。心里暗忖:不是自己上峰之时,就已被对方发现,对方也可能随在自己身侧,只是自己没觉察而已,不然“浑金璞玉”四字从何说起、这些怪人,有一个通病,喜欢收徒,听话音又是那意思。
那巨石立在岩壁之前,宛若屏风。
转过巨石,黑黝黝一个洞口,呈现眼前,往里一张,什么也看不到。登时心头一窒,停住了脚步。
“进来!”
洞中传出了话声,冷冰冰地有些刺耳。
丁浩心里有些发毛,但迭经劫难,胆子是大多了,一横心,硬着头皮进入洞中。躲月兑不是祸,是祸躲不月兑,反正已到了这步田地,不必瞻前顾后了。
洞径看是很深,四五大之后,伸手不见五指。阴森森地有些鬼气迫人。
丁浩意褒地唤道:“老前辈……”
洞中人冷峻地道:“你胆子太小!”
这句话激起了丁浩的少年盛气,不管三七二十一,大步往里闯。
“站住!”
声音已在面前,丁浩止步定睛一看,不由起了一阵寒栗,眼前隐隐可见一团黑影,看不出对方形态,只是两颗寒星却十分明显,这使他想起了野狼,暗夜中狼的眼睛便是这样。
“小子,别怕,过一会你便习惯了!”
一双怪手,模上身来,丁浩本能地向后退缩,但对方的手似有上股吸力,使他丝毫也不能动弹。
洞中人把丁浩周身模探了一阵之后,突地哈哈狂笑起来,笑声如裂金帛,加上洞窟回声,只震得了浩耳膜欲裂,如置身惊涛骇浪之中。
久久,才敛了笑声,道:“天从人愿!天从人愿!”
丁浩可不明白对方语意何指,但他直觉对方不是什么好路道。
洞中人又道:“现在闭上眼,叫你睁开时再睁开!”
丁浩依言闭上双目。
洞中人跟着说道:“小子,你一身粮骨奇佳,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材,可传老夫衣钵。”
丁浩心想,不出所料,果然又是那句话。心念之中,道:“老前辈如何称呼?”
“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
“老前辈的意思是……”
“收你为徒,这是彼此的造化,各得其所。”
“可是……晚辈无意习武……”
“小子,收定了,由老夫不由你,这是绝地,你走也走不了,武林中盛传的‘无回谷’,便是这地方!”
丁浩心神皆震,原落对方之手,看来只有听任摆布了,但倔强的性格,不能使他立即就范,抗声道:“老前辈,收徒拜师,必须两厢情愿……”
洞中人冷哼了一声道:“老夫不作与这一套,现在可以睁眼了!”
丁浩双目一睁,时惊得连连倒退,眼前坐着的,是一个怪物,长发纷披,胡须虬结,所能看到的,是那双精芒闪闪的眸子。
如非经过一段时间的交谈,乍然见到的话,真要把人唬坏。
洞中人冷冷地道:“拜师!”
丁浩抗声道:“不拜”
这样顶撞,他以为这怪物会大发雷霆,但事实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洞中人不但不发火,反而哈哈一笑道:“有骨气,老夫很欣赏你小子这付性格!”
丁浩双手一拱,道:“晚辈告辞!”
洞中人点了点毛茸茸的头,道:“你走吧,想回来时再回来!”
丁浩心想道:“我死也不回来!”但他口里并没表示什么,转身便朝洞外走去,他一刻也不停留,立即下峰,落到谷底,已是薄暮时分,他吃完了身边最后一点干粮,喝了些洞水,然后寻了处干净的石隙过夜。
这一夜,他想得很多,他从有记忆时开始回想,直想到现在,娘生前不断挂在口头的一句话,又响在耳边,“孩子,这是命,这是命啊!”沾沾地,在流血。
幻除消失了,周遭仍是无边的黑暗。
他记起他娘自尽前叮嘱的话:“……云找竹林客,便什么都明白了!”
竹林客,竹林客是谁?何处去找?
他出了一身冷汗,几乎把这件大事给忘了。
“回去,为了枉死的娘,不能死!”
他抬头望了望那座高入云表的孤峰,理智告诉他,乘着还有一丝力气,赶快上峰,答应洞中人为徒。但执拗的个性却阻止他回头,他离峰时,曾暗中发誓死也不回头的。他躺着没有动,心里乱得像一团麻。
又是一天的开始,饥感之感倒不怎样剧烈了,只是月复内空虚得难受,他站起身来,一阵晕眩几乎使他栽倒,他努力定神,挪步向坠谷的方向走去,希望能有奇迹出现,他想,那头灵鹫必然会入谷搜寻自己下落的。
脚下虚飘飘地,一点不着力。
只走了四五丈远,眼前金星乱进,双腿一软,瘫了下去,再起不来了。
他知道死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两天,甚或三天,但必须一分一秒的挨过。
现在,即使想回头,已无力攀升那千仞高峰了。
不久,他在虚月兑的状态中沉沉睡去。
醒来时,又是黄昏,谷道上空,出现了几颗寒星,他忆起儿时在望月堡中,展在娘的怀里,数天上的星,听娘说天上的种活,曾几何时,一切都幻灭了。
“娘啊,等我,孩儿快来了!”
断肠的呼喊!绝望的叫唤!
本来已经麻木的饥饿感,又告抬头,肚月复里如虫行蚁咬,他欲哭无泪,挣扎着匍匐行向涧水,一滑,从石上栽了下去,意识一阵模糊,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度醒来,沉得暖暖的,睁眼一看,自己躺在一堆火旁火光照下,可见鳞峋不整的洞壁,心里登时一震,莫非已回到了峰顶石窟中?
侧头,转目,可不是,对面正坐着那毛茸茸的怪物。定是自己昏迷之后,洞中人把自己救上峰来。
不知那来的一股力气,他翻身坐了起来,怵声道:“是老前辈救晚辈上峰?”
“不错,你身旁有东西,先吃些吧?”
丁浩低头一看,是一只烤山雉,当下不说什么,抓起来便啃嚼。他差一点连骨头都吃下去,吃完,精神立刻便恢复了一半。
洞中人冷冷地道:“你与灵鹫姥姥是什么关系?”
丁浩一愕,道:“老前辈问这话……”
“今天下午那只江湖尽人皆知的灵鹫曾来谷中搜寻。”
“哦!”
“是找你吧!”
“可能是的!”
“你是姥婆婆门下?”
“不,一面之识”说着,把经过前情述了一遍。
洞中人颔了颔首,道:“老夫不勉强你,你要走可以再走!”
丁浩一连数转,突地下了决心,道:“晚辈不走了!”
“你愿意拜老夫为师?”
“原意,不过……”
“不过怎样?”
“虽有师徒名份,但将来晚辈不得乱令。”
“何谓乱令?”
“有饽天理人道的命令,晚辈不从。”
“可以,现在就拜师吧!”
丁浩站起身来,隔火堆面对洞中人恭谨地行了三跪九叩之礼。
洞中人受了礼之后,严肃地道:“现在你是老夫传人了,记住,从现在起,你必须尽力模仿老夫的动作、言词、声音,办得到么?”
丁浩虽无法付度洞中人的用心,但料想这倒无害,当下点头道:“办得到!”
“好,现在你歇息,明日一早开始练功。”
“遵师父之命!”
洞中还有洞,丁浩被指定在靠里的一个小洞中安身,洞中铺一些干草,其余什么都没有,丁浩躺在草上,索性什么都不想,反正想了也没用,徒增心神的不安。
第二天一大早,丁浩吃了些野果当早餐,食毕,随同洞中人到窟外的石坪上,洞中人取出三粒红丸,命丁浩吞下,然后道:“要为人上人,必须要吃苦中苦,你懂这意思?”
“徒儿知道!”
“首先要为你月兑胎换骨,洗髓伐毛。”
“现在就……”
一句话尚未说完,一股热流直冲喉头,把话声堵住了,接着丹田穴中,热流滚滚而生,直透四肢百骸,浑身如火焚似的,筋肉胀得难受。
洞中人大喝一声,劈出一掌。
丁浩被震得离地飞起,惨号声中,栽落三丈之外。
洞中人弹身越前,手掌再挥,丁浩又被震回原地,一股血箭,射出八尺远。
“师父……这……这”
“老夫要好好教训你!”
说完,又出掌猛劈,如此往复来回。
丁浩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满腔的怨毒,使五内皆炸,想不到碰上了这狂人,今天非死在他掌下不可。
先时还惨号出声,五六掌之后,便没声息了。
“砰!砰!”声中,丁浩失去了知觉。
洞中人停了手,另取出三粒药丸,塞入丁浩口中,然后返身入洞,自愿自歇息去了。
不久,丁浩醒来,发觉痛楚全无,浑身舒泰,当下一跃而起,心中大感骇怪,这是那一门子的练功法?
心念未已,洞中人又告出现,如前拿了三粒红丸,要丁浩服下。
丁浩余悸犹存地道:“师父,又要打么?”
洞中人目无表情地道:“当然!”
如此,每天如法泡制,分上下午两次,丁浩打得每天死去活来两次。
晚上,洞中人授以打坐心法。
随着时日的进展,洞中人掌力逐渐加重,而丁浩被击昏的时间也渐告延长,最终,可硬挨十掌而不昏死,但那痛苦就非言语所能形容的了。
转眼一过一个月,洞中人毫无停止的表示。
这一晚,打坐练功之前,丁浩忍不住问道:“师父,这种,挨打的练法还要多久?”
“一共要百日!”
丁浩咋舌道:“百日?”
洞中人道:“不错,月兑胎换骨要九十日,最终十日是伐毛洗髓!”
“不能缩短……”
“不能,你夙根深厚,所以暂定为百日,否则还要增加。”
“啊!”
“这只是入门的初步,真的练功还未开始。”
丁浩倒抽了一口凉气,苦着脸道:“徒儿认了!”
洞中人哈哈一笑道:“你不认也不行,好的还在后面。”
丁浩简直无法想像所谓“好的”是什么惨酷的方式,打了一个冷颤道:“师父的练功方式与众不同?”
“你将来的身手也与众不同!”
又是一个月过去,丁浩自觉身上产生了一种抗力,掌力上身,会发出反震的现象,不再似先前动辄被震飞,承受一击,至多退四五步。
晚上内功心法也有显著的进步,已能以意卸气流行周天。
整整九十天,不多不少,洞中人宣布月兑胎换骨完成,接下去是伐毛洗髓。这种练法,真是惨无人道,先用藤条,狠抽一顿,直抽得丁浩叫苦连天,皮开肉绽,之后,被抛入一洼药水中浸泡,药水辛辣,皮肉绽处,如被火灸。
十天,在丁浩的感受中像是过了十年。
百日之后,练法改变了,全修内功,期限仍是百日。
每日十二个时辰,有八个时辰在打坐。
二个月之后,坐着的身形,能凭一口精纯之气,离地升起三寸。
这一阶段完了,洞中人才开始传授掌指功夫,身法,步法,以及其他小巧杂技,不知不觉,打发了一年。
第二年开始,专学剑术,学剑之余。便是文事,洞中人学识渊博,一切均凭口授,而丁浩也能强记领悟。
师徒相处日久,丁浩渐渐看出这怪物除了脾性古怪之外,为人倒是十分正派,先前对他所持的看法,完全改了观。
他只知道苦练,但究竟功力到了什么境地?在江湖中是否能立足?他一概不问。
洞中人同时也利用交谈的机会,向丁浩讲解江湖禁忌,各种规矩,及一些从前未之闻的武林轶事。
扁阴荏再,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年,丁浩已是十九岁的青年了。
这一天,师徒俩在石坪上考较了一会功夫,洞中人忽地正色道:“丁浩,你来此多久了?”
丁浩恭谨地道:“徒儿如没记错,是两年另十天。”
“不错,你已尽得我学,该出山了……”
“徒儿……能尽得师父所长?”
“所差的是经验与火候,经验必须自己去求,至于火候,为师的成全你。”
丁浩眼圈一红,不胜依依地道:“徒儿……想多陪师父些时日。”
洞中人豪笑道:“痴儿,天底下无不散时筵席,你必须寻安身立命之所。”
丁浩垂下头,没有作声,两年的时日不短,但一回首似乎一切都在昨日。
洞中人大声道:“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不要惺惺作女儿态,我平日如何教你的!”
丁浩改容道:“徒儿不敢忘,但,人非太上啊!”
洞中人默然,不错,人性之可贵,一方面是理智,另一方面是情感,虽然也有例外,但那是极少数的,有的侠士,在表面上装得冷酷无情,但内心里并非那么回事,只是为了表现侠土风度不得不然罢了。
良久,洞中人才又开口道:“两年来,你不知道为师的出身来历,心里有芥蒂么?”
丁浩一本至诚地道:“先前有,但现在已无所谓!”
“为什么?”
“名姓是代表人,徒儿认识师父,这就够了,又何必定要知道名姓呢?”
“不错,有理,但为师仍要告诉你。”
丁浩心头大感激动,究其实,他仍是希望知道的。
洞中人一摆手道:“随我到洞里来!”
“遵命!”
师徒俩进入洞中,洞中人盘膝坐定,道:“面向外,在为师的前面坐下!”
“师父……”
“不要多嘴!”
丁浩满月复疑云,仍然遵令坐下。
洞中人的手掌,突然分别按上了丁浩的“命门”“天突”两大穴,口里道:“抱元守一,注意接引!”
丁浩立刻意识到是一回事了,急声道:“师父,徒儿不安“胡说,注意接引,否则师徒俱毁!”
“徒儿不能……”
“注意,精气神归一!”
一冷一热两股劲流,分别从“命门”“天突”二穴缓缓注入,丁浩可不敢大意,急收剑心神运起本身内元,循经接引,劲流由缓而急,滔滔滚滚,有如长江大河。
冷热劲流相交,发生拒斥作用,必须以本身真元接入,使其融合。
约莫一盏热茶工夫,洞中人轻喝一声:“连行三十六周天!”话声中,撤回了手掌。
丁浩进入了忘我之境。
老人须发之交,尽是汗珠,精芒灼灼的眸子,突然变得黯谈了!
丁浩也是汗如雨落,衣衫尽湿,头上白气蒸蒸,他此刻正处于最痛苦也是最危险的分际,冷热气流,融合了本身真元,撞向生死玄关。
他脑内“轰”然一响,全身震动,“生死玄关”被掸开了,真气无所不连,畅流全身,再连行十周天,符三十六之数然后收功醒转,只觉神充气足,有一种飘然欲举之感,正在喜不自胜之际,突然想到这是师父牺牲真元来成全自己,心头一凛,忙站了起来,回过身去。
“呀!”
他惊呼了一声,连退数步,只见眼前站着一个面目冷漠,木然无表情的黑衫中年文士,师父却不知何处去了。”
“阁下何方高人?”
黑衫中年文士用手一模脸,现出了本来面目。
丁浩惊声道:“师父,是您老人家!”。
“你觉得怎样?”
“谢师父恩典,但徒儿问心难安!”说着,跪了下去。
“起来!”
丁浩依言起立,一见师父双目失神,像是突然间苍老了十载,不禁激动得浑身发抖,泪水直在眶里打转,但他忍住不让它流出来。
“师父,你为徒儿毁了自己?”
“不,成全自己!”
“师父,这……这怎么解说?”
“为了我的声名在中原武林不坠。”
“徒儿还是不明白?”
洞中人第一次显出了激越之情。
“孩子,你将要以为师的面目出现江湖了!”
“啊!”
“就是方才的形象。”
“师父的尊号是……”
“黑儒!”
“黑儒?”
丁浩惊叫一声,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师父,这野人也似的老人,便是当年不可一世的高手“黑儒!”
两年前,听灵鹫姥姥谈武林秘辛,她推崇师父是百年来仅有的第一高手,当时,是当作故事听的,想不到现在成了他的传人。
“孩子你很感震惊么?”
“太……太意外了,徒儿做梦也想不到!”
“你听人谈起过我?”
“是的,灵鹫姥姥,她说得很详细,一般咸信师父已不在人间。”
“哈哈哈哈,黑儒能死么?哈哈哈哈,第二个黑儒要重临江湖了!”
丁浩皱紧眉头道:“师父,您老人家把真元全部赐给徒儿……”
“不是全部,是八成,为师的保留了两成,而你加上本身这两年的修持与药物之助,功力已超过为师当年了!”
“师父仅保留了两成功力?”
“旧的黑儒已死,一个遁世的老人,两成功力已足够自保了。”
“师父……”
“这无回谷无人敢闯,你放心。”
“师父天恩,粉身难报万一!”
“别说那样的话,这是我传给你的衣钵,记住,黑儒之名不可坠!”
“徒儿誓死保全!”
“这就好,我放心了,坐下来说话。”
师徒俩在洞中相对而坐。
“孩子,你有什么要说的就赶快说?”
“徒儿想请问师父当年邙山古陵,咸信师父已死,何以“你记得初入门时,百日的月兑胎换骨,与后你现在已会的龟息法,你把两样连在一起想……”
“徒儿明白了!”
“嗯,还有什么要问的?”
丁浩抑制住激动的情绪,尽量装得平静地道:“师父的来历?”
黑儒一点头道:“这点你该知道的,为师无门无派,当年只是个真正的读书人,有次独游北邙,凭吊历代帝王陵寝,忽逢地变,陷落墓道之中,侥幸不死,无意中得到一部上古秘笈,闭门苦修,五年有成,就是如此!”
“啊!奇缘,与徒儿今日一样!”
“呃!这缘法二字是有的!”
“还有……不知当不当问?”
“你尽避问!”
“就是关于那九龙令的事?”
“那是别人冒我之名所为!”
“师父当年怎不辩解?”
“辩解是多余,除非能找出真正盗令的人。”
“师父曾经找过?”
“当然,但毫无头绪,事情便发生了!”
“听说,当年九大门派认定是师父所为,留名是一端。另外便是一般相信除了师父,很难找到这等功力的高手…
“这很简单,没相当身手,便不敢冒为师之名!”
“但那冒名盗令之人,目的何在呢?”
“很明显,志在瓦解九大门派的联盟。”
“那当是黑道中人所为了?”
“不一定,白道中亦不乏心怀叵测的野心家!”
“邙山之役,听说死伤不少?”
黑儒长长一叹,道:“为师的是被迫杀人,死里逃生之后,深觉杀戳太多,有伤天和,所以才决意归隐,誓不出山,但二十多年来,对那九龙令仍耿耿于怀,天幸你来到这绝地,使为师的心愿得偿,你愿意查明这件武林旧案吗?”
丁浩豪气千云地道:“当然,这是徒儿的本份!”
“很好,为师的感激不尽……”
“这一说,折杀徒儿了!”
“还有,当年的搏斗是群攻,大悖武道,武林中此风不可长,我这有名单一份,你按图索骥—一拜访,记住,至多废对方功力,不许杀人流血!”
“徒儿谨记!”
“你现身时,必须用‘黑儒’之名!”
“遵命!”
黑儒似早已准备停当,褪落身上那件黑衫,又从身后拿过一件蓝衫,连同面具,一并交与丁浩,道:“外衫可以随你意思改变,但内面必须着黑衫才方便行事!”
“是!”丁浩双手接了过来,心里却狂荡得厉害。
“黑儒行事,均在夜晚,这点你要记牢。”
“记下了!”
“还有,你除非被分尸,否则无人能制你死命,为师当年不死,便凭这点……”
“徒儿明白。”
黑儒起身,进入侧方小石室中,取出一柄古色斑烂的长剑,和一个织锦招文袋,然后大声说道:“下跪受剑!”
丁浩赶快翻身跪了下去。
黑儒严肃地道:“此剑只杀武林败类,邪魔左道,不流正道者之血!”
“徒儿誓遵此训!”
“接剑!”
丁浩双手接过剑,高举过顶,然后站起身来。
黑儒又拿过那锦袋道:“袋内是些金珠宝石,足够你行走江湖之用,名单也在内,一并拿去吧!”
丁浩知道推辞无用,恭敬地接了过来。”
现在你去收拾一下,立即出山!”
“师父,今天便要徒儿……”
今日明日,并无分别,去吧!”
丁浩心中有些难分难舍,但他已模清师父的性格,说一个二的,没奈何只好进入那间住了两年的小石室,更换衣衫,佩上剑,斜跨锦袋,面具小心叠好,藏入贴身里衣,然后,又回到主洞中。
黑儒早已坐候,一见丁浩,不白眼睛一亮,道:“舒齐了?”
“好了!”
“我们走!”
丁浩随在师父身后,出洞下峰,心中充满了离别的凄惶。
以他目前的功力,上下峰直如儿戏,倒是黑儒内元十失其八,行动便没那么自如了,丁浩看在眼里,痛在心头,但,他还能说什么呢?
话虽如此,也不过化了半个时辰,便下到谷底。
黑儒领着丁浩顺涧走了一程,来到一处苔藓较少的岩壁下,道:“由此出谷吧!”
丁浩抬头一看,有些气馁,这是滑不留足的千仞绝壁啊!
黑儒似已看出丁浩的心意,淡淡地道:“以你指上的功力,抓石而升,绝非难事!”
丁浩俊面微微一红,道:“徒儿没想及此点!”
“去吧!”
“徒儿何时可回来探望您老人家?”
“待你事毕之后!”
“徒儿叩别师尊!”说着,跪下去行了大礼。
“起来走吧,黑儒东山复出了,哈哈哈哈……”
“师父珍重啊!”
丁浩陡提真气,飞弹而起,足有四五丈高下,凌空一折,足尖一蹬岩壁,借力再次旋飞而起绕空半匝,双手一抓,十指第一节插入岩壁,身形如胶般沾住了。
向下一看,师父仍站在原地,仰首望着自己。
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变得这么孤独与渺小。
稍稍换了一口气,弓腰、曲腿、足尖猛蹬壁面,双手一松,人如玄鹤般斜划而起,又拔升了三四丈。
如此往复施为,换了几十口气,终于上了谷顶。
癌首下望,谷底一片迷蒙,什么也看不到了。
日落崦嵫,好一片迥光美景。
丁浩以千里传音之法,朝谷底大叫一声:“师父,别了,珍重再见!”
千山万壑,在他已不是险阻了。
两年,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将要掀起武林风暴的盖世高手。
他判明了出山方向,映着落日余晖,如流星过渡般电掠而去。
朔风怒号,地冻天寒。
北邙,古陵之间,一个面如冠玉的蓝衣书生,在低首徘徊,似乎无视于严寒。
他,便是甫出道的丁浩。
他来此,是为了凭吊二十多年前,师父奋笈近千高手的战场。
日正当中,但冬天的太阳软弱无力照在身上毫无暖意。
正自流连之际,忽听一声娇斥,传了过来:“秃驴,眼睛放亮些,大白天,敢调戏良家妇女!”
另一个沙哑的男子声音道:“相见即是有缘,求姑娘开方便之门,布施小僧一次罢!”
丁佰一听,不像话,出家人竟然口出秽语,调戏良家妇女。
心念之间,循声走了过去,只见丘墓之间的石板道上,一个白衣少女,正在观赏一块残埤,不远处,一个三十来岁的和尚,与一个青衣少女相对。
那和尚穿着得十分光鲜,面带邪笑,一望而知是个花和尚。
青衣少女双手叉腰,鼓着腮帮子,怒视着那和尚。
和尚嘻嘻地道:“小僧并未求你布施,阻路何为!”
青衣少女冷厉地道:“和尚,识相些,还是滚的好!”
“纵使不施舍,小僧也要那位女施主亲口一句话!”
“和尚,你不配!”
“哈哈,难道你这位女菩萨肯行方便?”
“嘿嘿,姑娘我是位最喜欢方便的人!”
“阿弥陀佛,小僧艳福齐天。”
青衣少女寒声道:“和尚,你谤佛犯戎,口出秽言,不怕打下十八层阿鼻地狱?”
那和尚向前迫近了两步,色迷迷地道:“女菩萨,小僧与阎老五有交情,下地狱倒可不必虑了。小僧拜的是欢喜佛,参的是欢喜禅,结众生之缘,证无忧之果……”
青衣少女冷笑一声,打断了和尚的话头,尖刻地道:“和尚,像你这等出家人,我佛不纳,阎王不收,只合游魂墟墓,魄散荒丘。”
丁浩可再也按捺不住了,干咳一声,现身出去。
青衣少女一回头,先是一怔,继而端庄地一笑,妙目流波,粉面带霞,冲着丁浩一福,道:“公子,来得好。”
那和尚上下一打量丁浩,狞笑了一声道:“穷酸,走远些,去寻你的幽,探你的胜吧!”
丁浩冷冷地道:“出家人该有出家人的样子,怎地出言无状?”
“啊炳!你教训起你家佛爷来了,佛爷只是怕煞了风景,不然……”
“不然怎样?”
“送你上西天!”
“哼!你和尚是那座庙的?”
“四海云游,广结善缘!”
丁浩一挥手,道:“趁早走吧,再呆一会你便走不了!”
和尚不屑地斜膘了丁浩一眼,道:“穷酸,你负囊带剑,满像那么回事,你那剑想是镇邪的哪?”
丁浩冷声道:“说对了,正是镇邪的。”
“小子,佛爷耐力有限……”
“彼此!彼此!”
那和尚一瞪眼,杀机毕露,袍袖一挥,一股奇强劲气,卷向了丁浩。
丁浩不闪不避,恍若不知,劲气近身尺许时,发出“波”地一声巨响,朝四下散了开去。
那和尚脸色大变,他怎么也看不出这蓝衣书生会有这高的功力,从外表看,他文质彬彬,只是眼神较为清澈些而已,难道小小年纪,便已练到神奇内蕴之境?
青衣少女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从容已极。
丁浩冷酷地道:“和尚,佛门不能容你败类。”
话声中,单掌一挥,也不见如何用力。
“哇!”
惨号曳空,那花和尚的身躯,如抛绣球似的飞栽三丈之外,寂然不动了。
丁浩反而吃了一惊,他并未存心杀人,但想不到对方经不起自己轻轻一击,自己的功力,真有这么高?
青衣少女骇异不胜地道:“公子好身手,小婢敬谢援手之德!”说完,福了下去。
丁浩俊面微红,不自然地一笑道:“好说,适逢其会而已!”
一旁的白衣少女,突地转过身来。
丁浩无意间转过目光,登时呼吸为之一窒,这白衣少女美若天仙,是一种超凡月兑俗的美,令人不敢逼视,像一朵空谷幽兰,吐绝含芳,丁浩的目光,再也无法移开,他并非轻薄儿,但这白衣少女委实太美了。
白衣少女声如莺啭似的道:“凝香,我们该走了!”
丁浩心想,这白衣女子高傲得紧,自己为了她主婢而杀人,竞连信谢字都没有。他本身也是生来的冷傲性格,片言不发,转身便走。
“公子请留步!”
青衣侍婢凝香近了过来,柔声道:“我家小姐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丁浩冷漠地道:“在下姓丁,单名一个浩字!”
“哦!丁少侠,我家小姐要婢子谢援手之情!”
“小事不必挂齿!”
说完,又待举步……
凝香露齿一笑,道:“少侠不问问我家小姐的芳名么?”
丁浩心中一动,道:“有此必要么?”
凝香樱唇一技,慧黠的目光连闪,不悦地道:“少侠傲气凌人!”
丁浩心里何尝不想知道,但两年来受师父“黑儒”的薰陶,自我克制的工夫已到了家,这是师父一再提示的“黑儒风格”,当下冷漠如故地道:“姑娘如愿赐告,在下愿闻!”
旁边传来了白衣少女更冷的声音:“凝香,你好没来由,还不过来?”
凝香伸了伸舌头,深深看了丁浩一眼,转身走了,留下一抹淡淡的幽香。
丁浩再次举步,眼前晃动着白衣少女的倩影,耳际响着那虽冷但十分悦耳的声音,他真想回头多看一眼,但冷傲的性格阻止了他,他感到一丝怅惘,心中惚惚如有所失,他自责方才态度不应该施之于这样美貌的女子,但他不能回头陪礼。
他茫然举步直走,不知那一双美主艳婢是否已离开。
凝香,多幽雅的名字,只有这样的主人,才取得出这样的名字。
意念又回转到了那花和尚身上,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杀人,内心总是有些不自在。
正行之间,忽见一座土丘也似的占坟,横在前头,他止住了脚步,只见这古坟全为蔓草所覆盖,墓碑已碎,不知是那一代帝王或巨卿的埋骨所,那些石坟的翁仲、狮、象、鹿、马,折头断足,残缺不全,他扫净了墓前石桌,坐了下来。
望着满目的荒烟蔓草,断碣断碑,不禁感慨万千,这里长眠的多半是带王公候,官宦巨卿,生时叱咤风云,而今与狐鼠同穴,世上荣华,真如过眼云烟,功名利禄,也只南柯一梦,武林兴替,又何尝不如此。
朔风更紧,黯云低垂,天与地一片灰色。
丁浩枯坐墓前,脑海里又浮现那白衣少女的丽影,驱之不去。
他想,那一双主婢到底是什么来头?如是官宦千金、富室碧玉,决不会来到这荒草鬼丘的北邙。
突地,他醒悟过来,自己做了一件傻事,看那青衣女婢凝香,对付那花和尚的从容之态,分明是有所恃的,她主婢定是深藏不露的江湖好手,自己实在多此一举。
想起师父的谆谆训诲,不禁大感惭愧,毕竟自己还是女敕了些。
为了不让那白衣少女的影子搅乱情绪,他取出师父开列的名单,从头逐一细看,这一来,豪雄之气顿生,心中暗暗警惕,自己是“黑儒”第二,不能走错一步,坏了声名,那就遗憾终生了啊。
心念未已,耳畔忽然传来一阵铁链曳地之声!
丁浩心头一震,站起身来,四厂溜扫,什么也没发现,心想:“奇怪,这铁链曳地之声,从何而来!”
侧耳静听,那声音却又寂然了。
这决非幻觉,他相信自己没听错,那声音是实实在在的。
饼了片刻,声音又起,似近似远,竟听不出传自何处?”
一时好奇之念大增,飞身上了墓头,除了野草外,连半个鬼影子都没看到,这可就令人费解。
他又回到原来的石桌旁,凝神而待。
“哗啦!哗啦!”
声音再起,这回他听清楚了,声音发自这古坟之内。
难道有人被锁囚在墓内,还是……
想到鬼,不由心生寒意,北邙是有名的鬼丘,怪事昼出不穷,幼时就曾听人说过不少这类的故事。
大天白日,不信鬼魂会出现。
一声长长的叹息,听来就像发自这石桌之下。
丁浩汗毛根根竖了起来,不管他功力有多高,在阅历方面仍是稚女敕的,他不相信鬼神之说,但那些荒唐古怪的传说,又自小深植心里。
他不由自主地大喝一声:“是人还是鬼?”
奇怪竟然有了回应:“是人啊!”
丁浩吁了一口气,但惊怖之念未消,惊声又道:“在何处?”
“墓中!”
“什么,在坟墓里?”
“不错,是被人囚禁在墓穴之中。”
“你是谁?”
“先别问,你能挪开那石桌,便可看到入口,见了老夫,自然明白。”
丁浩心定了许多,这一说,证明对方是人而不是鬼,一个活人,被囚禁在墓中,与朽骨为伍真是不可思议。
一看这石桌,宽约四尺,长六尺,厚半尺,居中一根轴,连接同样大小的一块石板,论重量当在千斤以上。
丁浩运起内力,大喝一声:“起!”桌面带底座,掀了过去,一个穴口出现了,穴内一列石级,斜斜伸入。
他不敢蓦然进入,对着穴口道:“你在那里?”
“啊!我看见了天光,老夫在下面,进来吧!”
丁浩定了定神,鼓起勇气,沿石级而下,落到半中腰,只见一个赤果果的技发怪人,正仰首上望,怪人身后,是长长的甬道,丁浩心里有些发毛,忍不住又问道:“阁下是人?”
敝人叹了口气道:“是人,不过与鬼也差不了多少。”
丁浩可不敢大意,功集双掌,以防万一,步步为营地走了下去。
敝人朝后一退,发出铁链曳地之声,丁浩这才发现怪人的一双脚,拴了长长一条铁链,直连墓道深处。这怪人身无寸褛,瘦骨麟峋,须发灰白,看来年纪在五十以上。
甬道不深,仅五支左右,尽头是一间石室,竟然十分光亮。
敝人熟视了丁浩半晌,道:“看来你是个正道人?”
丁浩冷冷地道:“阁下怎会被锁在墓中?”
“到里面再谈,如何?”
“可以!”
“哗啦!哗啦!”怪人曳着铁链走在头里,墓穴回声,十分刺耳,进入石室,只见珠光宝气耀目生花,五口黑黝黝的铜棺并列,棺旁散落着数堆白骨骷髅,令人怵目惊心,想来那是殉葬的牺牲者。
丁浩置身这样的境地中,心头阵阵泛寒。
敝人落坐在一个锦墩上,朝旁边一指道:“请坐”
丁浩先仔细浏览了全室一遍,才徐徐落座道:“阁下是谁?”
敝人苦苦一笑,道:“老夫当年人称‘全知子’!”
丁浩心头一震,师父在对自己讲述武林知名人物之时,曾提到过全知子这名号,对方可不是泛泛之辈,当下“哦”了一声,道:“阁下便是另号‘武林万事通’的全知子?”
“一点不错,想不到你也听见过老夫的名号。”
“阁下怎会被囚于此?”
“为了这张嘴!”
“什么意思?”
“十年前,老夫无意中泄露了一个人的秘密,结果被锁在这古坟之内……”
丁浩惊声道:“阁下被囚了十年?”
“不错,整整十年了!”
“那人是谁?”
“武林中谁也不敢招慧的人物,冷面神尼!”
丁浩脑海里登时浮现药王庙中,冷面神尼斗长眠客的一幕,不由月兑口道:“是她!”
“你!……见过那怪物?”
“一面之缘!”
“她把老夫害惨了!”
“阁下为什么不断链而出?”
“断链?哈哈哈哈,你说得容易,这铁链并非凡铁,是万年铁母所铸,任何宝刀实刃都断不了,一端缠在这古墓的铁柱上,一端扣住老夫脚踝,接合处是两把铁锁,锁孔被铁汁封死,除了剁断脚踝,别无分途!”
丁浩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冷面神尼手段够狠?”
“只怪老夫口没遮掩,舌头闯祸。”
“阁下不恨她?”
“恨了又奈其何?”
“阁下如何渡过这十年悠长岁月?”
“这墓室之后,有一股地泉,泉旁植有乳菌,老夫赖以苟延生命。”
丁浩顿生怜悯之念,剑眉一蹙,道:“冷面神尼是存心把阁下囚禁终生?”
“不,她当初说好八年为期,要老夫反躬自省,届时亲自前来释放,想不到她竟失约了,时逾两年毫无消息!”
“她能断这铁母之链?”
“当然能!”
丁浩喜形于色地道:“好,在下见到冷面神尼时,提醒她一句。”
全知子道:“足感盛情!”
丁浩俯身抓起铁链,双手运足真力,一扭,铁链不动分毫,尴尬地一笑,放了下去,大摇其头道:“的确是如此!”
全知子怆然道:“如能断得,老夫早已月兑困了!”
丁浩望了望对方赤果的身躯,皱眉道:“阁下没有衣物蔽体么?”
“有,留着见人时才穿!”
丁浩忽地灵机一动,道:“阁下号称全知子,想必万事皆知?”
全知子无肉的面皮一阵抽动道:“不是老夫自诩,武林事上知八九!”
“在下想打听一个人……”
“谁?”
“竹林客!”
“竹林客?”
“不错!绑下知道其人?”
“知道!”
“如何才能找到?”
全知子突地沉吟不语。
丁浩等了好一会,不见下文,忍不住道:“阁下有什么顾忌么?”
全知子期期地道:“老夫当年,办言语不慎而闯祸,被幽囚墓中十年,岂能不引为鉴戒……”
“阁下说得是,”但这不比旁的事,没有利害关系在内。”
“很难说!”
“阁下不准备赐告?”
“对了,老夫尚未问你来历……”
“在下姓丁名浩!”
“孤儿?”
“孤儿!”
“师承?”
“这……
丁浩大感为难,他不能说出黑儒之名,因他本身便要以黑儒的姿态出现,但又不能说没有师承门派,一时之间,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
全知子冷冷地道:“如何,老夫不是故神其秘吧,江湖诡谲,不谨慎不行。”
丁浩胀红了脸,讪讪地道:“阁下不要误会,实在是师命难违,无法奉告!”
“老夫也无法奉告。”
丁浩心中大急,寻不到竹林客,便无法明白自己的身世,也可能关连到母亲的死因,而师承之秘,是决不能抖露的,如何才能说服对方呢?没奈何,只好照实道:“在下实说了吧,先母在临终时,逐言要在下找竹林客,以明身世!”
全知子点了点头,道:“看样子你说的是实话,但老夫仍不能说!”
“为什么?”
“这是别人的秘密,不能宣泄!”
“阁下将来不准备用全知子这名号了?”
“很有可能!”
丁浩可真的发了急,冲口道:“如果今天在下定要知道呢?”
全知子面皮又起了抽动,寒声道:“你小子难道要用强?”
丁浩学着对方的口气道:“很有可能!”
“你准备如何对付老夫?”
丁浩一横心,道:“不择手段,到阁下说出实话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