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连连点头,脸上溢出了振奋之色。
小龙睡了个酣甜的大觉,醒来时,袁美玉正坐在桌边,桌上已摆了酒菜。
袁美玉又恢复了跟班的装束。
“小袁,现在什么时分了?”小龙下床。
“二公子,正午!”
“噢!这一觉睡的可真舒服。”
“二公子,洗把脸用饭吧!”
小龙草草漱洗一番,然后上桌边开始吃喝。
袁美玉上身向后仰,偏头,贴近板壁听了听,然后坐正身子,朝小龙眨眨眼,放大嗓门。
“二公子,咱们这次回家,就长远……”
“谁说要回家?”小龙也大声回答。
“咦!二公子昨晚不是说要回太原么?”
“逗着你玩的,因为你一直唠叨着想家。小袁,你可听清楚,各人有各人的志向,我是练武的,注定了要走江湖路,所以,我有我的去向?”
“二公子有什么志向?”
“轰轰烈烈做一番大事业。”
“二公子,投军报国么?”
“废话,我说的是江湖路。”
“开山立舵,领袖群伦?”
“照啊!小袁,你愈来愈聪明了,就是这意思,值得干杯!”喝完,打了个哈哈又道,“再来一杯!”
小袁斟上酒:“二公子,这开山立舵,得有人手,凭咱们俩……”
“当然有非常得力的人手……”
“在哪里?”
“到时你就知道了。”
“我不信。”
“不信?嘿嘿!我只要提一个人,你就知道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说说看?”
“……”小龙故意用低声。
“什么!黑狼李七?”袁美玉大叫起来,“听这名号就不是好来路……”
“嘘!小袁,你别大声嚷嚷好不好?”
“二公子……”袁美玉放缓了声音,“咱们家不愁吃不愁喝,别什么开山立舵了,回家去娶个老婆生孩子,过安稳日子吧!”
“你懂个屁,要回去你一个人回去,你跟着我是累赞,只会给我添麻烦。”
“二公子!”袁美玉装成哀求的声调,“我侍候您惯了,离开您日子难过,以后我一切听你的就是啦!”
“那还差不多,快吃,吃完去办大事。”
“就是去找黑狼……”
“又来了?”
“是,我不说。”
两人相视一笑,开始认真吃喝。
棒壁房里有四只耳朵在窃听。
吃喝完毕,主仆相将出去。
片刻之后,隔壁房的一对男女也跟着出门。
财神庙。
小龙与袁美玉匆匆来到。
进入庙门,院子里一片空寂,静得像古墓。
“二公子,怎么不见人?”
“约好在此地见面的,走,到大殿去。”
两人步向大殿,才到门边……
“呀!”袁美玉惊叫起来。
小龙弹身冲进殿中,袁美玉也跟着飞驰而进。
两具尸体,倒卧在血泊中,尸身上血污狼藉,创痕累累,手里还紧捏着锋利的短刀。
“二公子,这……死的是谁?”
“就是我要来会见的人。”
“什么?……就是……”
“黑狼李七和二号黑毛武士。”小龙栗声回答,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什么人下的手?”袁美玉看着尸体紧皱眉头。
“也是玩刀的,心狠手辣。”
“二公子认识凶手?”
“不认识。”
“那怎么知道凶手是玩刀的,而且心狠手辣?”袁美玉追问。
“小袁,你跟了我这么久,还是半窍不开,什么也没学到,首先,从死者的伤口可以认出是刀伤而非剑伤。其次,杀人的最大限度是致人于死,要害处一刀就足够,而把人戳上几十刀不是心狠手辣是什么?最后我告诉你,杀人的叫刀客。”
“刀客,二公子,你刚说不认识………”
“是不认识,这没错。”
“但你一口说出对方的名号……”
“小袁,只怪你眼睛太大,所以该看到的没看到,瞧,左边的壁上。”
“呀!”袁美玉又惊叫出声。
左边的壁上赫然写了“刀客”两个海碗大的血字,刺目惊心。
“二公子,刀客杀人的目的是什么?”
“这……”小龙稍作沉吟,“据我的猜想,可能是为了那几个木箱子。”
“木箱,什么木箱子?”
“是黑狼李七和什么二号武土费尽心机得到的,据说是称霸武林的本钱……”
“哪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两人都没说明,今天的约会就是要来看木箱的东西的,现在……嗨!”小龙愤愤地一跺脚。
“二公子,这回……孙悟空丢了金箍棒,没得耍头了,我们还是回太原老家去吧!”
“胡说!”小龙怒吼了一声,接着道,“我不宰掉刀客,取回木箱誓不甘休。”
“二公子……”
“少废话,我们先在附近搜一搜。”
蓦在此刻,一个声音接上话道:“不必费事,区区已经搜过了!”
人随声至,不速而至的赫然是甄白夫,他从容步入殿中。
“噫!甄兄怎么会到此地来?”
“受人之托办件事,此事与老弟有相当关系!”说着,走近小龙身边。
“哦!与小弟有关,请问何事?”
“此事不能入第三人之耳,区区告诉你……”说着,把嘴凑向小龙的耳朵。
小龙倾耳接听,冷不防甄白夫伸指疾点,小龙哼了一声,栽倒地面。
袁美玉栗喝一声:“你敢暗算……”猛然扑向甄白夫,但身形才接近便被点倒。
“哈哈哈哈……”甄白夫大笑起来。
笑声中,花五娘现身进殿,紧接着一个猴相老者跟进,然后是几十名武士围上了殿门。
甄白夫侧开身,面对猴相老者,眼睛瞟着花五娘,似乎在询问这老者的身份。
“这位是本殿邱总管!”花五娘引介。
邱总管利刃般的目芒停在甄白夫的脸上。
甄白夫忙拱手道:“区区甄白夫见过总管。”
邱总管也抱拳道:“不敢,以后都是自家人。”
花五娘扫了地上的小龙主仆一眼,道:“如何处置这狠小子?”
邱总管冷冷地道:“打发上西天了事!”
甄白夫道:“区区以为该收为我用,要罗网一个像浪子小龙这等剑手很不容易。”
邱总管沉声道:“这等人很难驾驭。”
甄白夫道:“区区不以为然,浪子小龙好胜重名,不难驾驭,如果能用什么方式使他顺服,是极有用的利器,而我们目前对可怕的敌人刀客,如用他来对付,未始不是一着好棋。”说着深望了花五娘一眼。
花五娘皱了皱眉道:“总管意下如何?”
邱总管道:“恐怕很难驯服。”
花五娘道:“带回殿里,先予管制。”
甄白夫道:“反正人在我们手里,能用则用,真的不能用时再处置不迟。”
花五娘点头道:“这未始不可行!”
邱总管深深一想,道;“也好,就趁甄大侠进殿受听之便,把他主仆一并带去。”
花五娘道;“那就这么决定了,到了本殿,钢铸铁打也会变成烂泥。”
阴森的长廊,两旁是铁栅,隔成了大小一致的方格,每一格便是一间牢房,房门上挂着号牌。
长廊居中切断,形成了一个十字交叉道,区分成东西两区,牢房的编号单双相对,号数前冠了东西的区号。
每一个号码,代表一个被囚的武林知名人士。
小龙现在变成了东一号,正对面便是当初囚禁袁震的东二号房,现在空着。
这里是人间地狱,也像是兽槛,被囚的永不见天日,长久被囚而发疯者的号叫与刺鼻的异味,可以令一个最坚强的人崩溃。小龙手抓粗实的栅条,脸伏向栅隙,望着走道上鬼火似的灯光,心绪一直无法平静。
他是新到的,无法想象那些苟延残喘的长客是什么滋味,反正被囚的都已经不能算是人,是一些遭劫的动物。
他还没得到消息,袁美玉到底变成了几号。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唯一接触到的是那每天两次送饭的狰狞狱卒。
这种日子要熬多久无法预料,得看甄白夫是否有机会安排。
送囚饭的挨间送了过来,最后到小龙这一间,罗筐放在地上,望着手攀铁栅的小龙,狞声道:“东一号,今天如果你再捣乱,老子连水都不让你喝,到你饿倒地上为止。”
小龙瞪着对方没开口。
送饭的从筐子里取出一个瓦罐,一个馍,又道:“别装聋,你到底还捣不捣蛋?告诉你,老子看过比你强十倍,饿极了吃大便的。”
久久,小龙才吐出声音道:“老子认了。”
送饭的把装永的小瓦罐先塞进去。然后把馍朝地上一扔:“乖乖地吃,老子看着你!”
双手一抱,直挺挺地站在栅外。
小龙狠瞪了送饭的一眼,转身捡起地上的馍,吹去尘土,撕下一小块,塞进嘴里。
送饭的“哈哈”一笑,挑起罗筐离去。
小龙剥去了馍皮,然后再吃。他不能不吃,不吃便没力气,而行动的机会随时会到来。
好不容易把冷馍勉强吞完,拿起瓦罐喝了几口水,坐到草床上。
他刚来时捣乱拒食,是故作姿态,为了替巧巧报仇,为了替江湖除恶,他有勇气接受任何考验。
沙沙的脚步声中,一条人影来到栅门边。
小龙抬头一望,精神大振,来的是甄白夫。这三天的囚禁,像是过了三年,他希望甄白夫能带来好的消息,再一看又凉了半截,紧跟在后面来到的是花五娘。
“老弟,委屈你了,我们谈谈!”甄白夫开了口。
“……”小龙恨极地瞪着甄白夫,不言不动,他必须如此表演。
“老弟,过来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你是狗,出卖朋友的狗,呸!”
“老弟,别说得这么难听!”甄白夫态度仍很平和,接着又道,“彼此各有立场,说实在的,区区十分欣赏老弟的才干为人,所以跟特使两个合力推荐……”
“少来这一套,我现在不是囚徒么?哼!”小龙站起身,向前挪了两步,距铁栅不到五尺。
“老弟,行有行规,不得不然。”
“你说,姓甄的,准备把我浪子怎样?”
“殿主已恩准你投效本殿。”
“做你们的奴才?”
“老弟,如果说是奴才,也是奴才之上的奴才。如果你点一下头,你可以任执行人之职,就是当初黑狼李七所任的职份,这可是破格的礼遇。”
“你们信任一个陌生人?”
“老弟,如你愿意,我们进一步谈。”
“如果我拒绝呢?”
“老弟,你必须相信我的话,此地用不上拒绝两个字,你这块大材料,不希望腐朽在这小笼子里吧?”
“是威胁么?”
“是事实也是忠告。”
小龙闭口不语,低头深作考虑。
花五娘移前一步,用娇滴滴的声音道:“浪子,你曾经是本殿的敌人,本殿从来没有宽恕饼敌人,对你,可说是破天荒的待遇。”
小龙经过长长的思考,道:“不是毫无条件吧?”
“谈不上条件,只是有样例行的规矩,这是不分-上下全得这么做的!”甄白夫回答。
“什么规矩?”
“加入本殿,入门受职之先,必须先服下一粒药丸,这药丸……”
“怎么样?”
“保证你对本殿的忠诚。”
“噢!这倒挺新鲜的,药丸能保证-个人的忠诚,怎么个保证法?”
“我说给你听!”甄白夫先望了花五娘一眼,然后才不疾不徐地道,“这药丸服下去之后,每隔一个月得服一粒解药来抑制,如果到期不服解药,药丸便发生作用,产生极大的痛苦,到死为止。”
“毒药?”小龙栗叫出声。
“老弟,目的只在保证,对你无害。”
“这不等于永远被捏住命根子?”
“老弟,如你永远忠诚,岂不等于没服食一样?再说,等到殿主认为你忠诚无虞之时,便可予以解除,试想,当你被送来此地的途中,昏迷不省人事之际,给你喂下一万粒你也不知道,但本殿用人必须本人心甘情愿,绝不用强制手段,这够光明吧?”甄白夫说得煞有介事。
“……”小龙又无语。
花五娘似乎看准了小龙不会峻拒,把一粒药丸递到甄白夫手上,然后道:“浪子,等殿主君临武林天下之时,你至少可捞一方之王,身为武士,立业称雄,充其量也不过如此。”
甄白夫接上道:“老弟,这可是常人梦想不到的机会,不必再迟疑了。”钳住药丸的手伸入铁栅。
小龙接在手中,一再犹豫,最后还是纳入口中,吞下。
花五娘笑着点头道:“浪子,你作了最聪明的抉择,再委屈你几个时辰,等明天日出,你就可以按照规矩正式入殿!”
甄白夫高兴地道;“老弟,恭喜你,此后我们是一殿之臣,跟你老弟一道做事真痛快。”
小龙微笑着点点头,他没适当的话好说。
花五娘道:“我们走!”当先转身举步。
甄白夫跟着转身,反手一抛,一个纸团落到牢房地上,疾跨两步,与花五娘并肩而去。
小龙捡起纸团,打开,凑近栅口,借牢廊上昏昧的光线细看,边看边点头,连看了三遍,自认已经完全了然于胸,才回到草床躺下,纸条撕碎了撒在垫草里。
这座黑牢有武土换班警戒,但只在外面,因为没人能破牢而出,即使侥幸破牢,也飞不出这机关重重的绝域,警戒只是防万一而已。
小龙又把甄白夫借纸条传送的行动要点默念了一遍,互相间的配合是不能有差错的。
夜已深,但牢房里并不静,各房不时发出怪声,是被幽囚者在还能发出声音时对命运的咒诅和自我嘲弄,也是绝望的呼喊。
今晚已是第四夜,小龙对这些不幸同道的怪声已不再那么敏感,他已能静下心来想问题。
“铿!铿!”铁栅被叩击的声音。
小龙翻身坐起,只见一条人影站在牢门外,他没出声,静候着。
牢门开启,又关上,人影已到牢中。
“谁?”小龙低声问。
“二公子,是我!”袁美玉的声音,声落,人已到小龙身前。
“小袁,你怎么月兑身的?”
“外面送来钥匙。喏,还有二公子的兵刃!”一把长剑递到小龙手上。
小龙接过自己的长剑,振奋不已。
“东西怎么能送进来?”
“甄大侠扮成警卫偷偷送来,嘱咐我跟二公子会合听信号行动。”
“哦!”
“二公子已经知道该怎么做?”“知道了!”
小龙拉袁美玉在身边坐下:“小袁,你常提的那位高人也参加行动?”
“当然!”
“我问你一句,那位高人是不是刀客?”
“二公子,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正是刀客,武林中第一把刀。”
“他人现在何处!”
“在外面谷里等待跟我们应合。”
“轰隆隆!”一声巨响,宛若山崩地裂,小龙和袁美玉被震得滚倒地上。
牢房里起了骚动,各种怪声齐发。
紧接着又是数声巨响,震得小龙和袁美玉心颤胆寒,耳膜欲裂。
头顶上碎石纷落。
小龙拉起了袁美玉。
“我们……是在地下?”
“不,是山月复里,现在全殿机关的重要枢纽已被炸毁,所有机关已经失效,我们开始行动。”
“我们哪来的炸药?”
“二公子当记得幽灵殿失落的木箱,那便是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研制成的‘天雷震’……”
“原来木箱是落在我们手里?”
“对,我们快行动。”
两人出了牢门。
“二公子你照计划行事,我来放人!”
“好!”小龙应了一声,沿牢房长廊往外疾奔,那送饭的狱卒气极败坏的迎面奔来。
“你……啊!”狱卒趴了下去。
小龙继续外奔,长廊尽头有个小房间,是狱卒的卧房。
再外面是一段甬道,不长,远远可见天光,外面已传来惨号与搏击之声。
甬道口,五六名武士涌进。
小龙全身的血液已经沸腾,肌肉已经抽紧,杀机炽燃如烈焰,长剑迎着涌进的武土挥出。
“哇!哇!”惨号变成了一个叠声,短暂地暴起暴歇,尸体交叉横在甬道口。
冲出甬道,只见人影纵横,积尸狼藉,一下子分不出敌我。
殿阁重重,靠山而走。
殿阁中已有几处冒起火头。
小龙照字条指示的要领直往外冲,挡道的剑出人倒。
越过三重殿堂,到了紧接关门的广场。
便场上只有少数突奔的人影,看样子是在莽撞,因为情况不明,而且事出猝然。
必门紧闭,横切谷道的壁墙上人影幢幢。
小龙闯到关门,把关的武士还没认出人来他已经开始扑击。
仍然是短暂的片刻,守关门的武士全已无声地躺下。
拉开巨栓,开了关门,他无暇观望,反身又朝里闯,此际火光已经冲天,四下一片通明。
一群奇形怪状的人越广场冲向关门,一望而知是那些被幽囚的武林人土。
小龙只瞄了一眼,冲进第一层殿。
殿内已没人,只有尸体。
第二层殿正在燃烧,热浪炙人无法接近。
一条人影从侧里冲出,小龙正要出剑,人影已经仆倒。
紧跟着追出来的是甄白夫和红杏,身上已被鲜血溅满,形状像一对男女恶煞。
“浪子,向外走!”甄白夫挥了挥手中剑。
小龙只望了红杏一眼,来不及招呼,三人齐向外奔。
又回到广场,堡墙上已不见人影,到了关门边,只见尸体又增加了许多,有的悬空吊挂。
出了关门,停下。
天色已经放亮,身后的火光,映得谷壁泛霞。
甄白夫匆匆向小龙道:“老弟,你守在这里,别放人活着离开。”
他又向红杏道:“你跟我走!”
小龙还想问什么,甄白夫和红杏已经奔离。
“二公子!”袁美玉奔了出来。
小龙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小袁,我们……杀的全是小角色,这……”
“也有大角色!”
“幽灵殿主呢?”
“永远见不到了!”
“怎么?他已经授首……”小龙相当激动,元凶不除,这次的行动便等于落了空。
“差不多,这是水仙宫的故事重演。”
“怎么说?”
“地底秘殿在总枢纽被炸毁之后,便已全部封闭,我们进不去,他们出不来,幽灵殿主和他的重要助手,将永埋地底。”袁美玉两眼放光。
“到头来幽灵殿主是何许人物都不知道。”
“也许刀客另有安排!”
“刀客?”小龙似在自语。
这神秘的人物一直不曾露过脸,水仙宫被幽灵殿炸毁是他最早指出来的,幽灵殿主毁水仙宫的目的何在?是基于什么恩怨?
水仙宫主人是李四姑,大嫂水仙宫主白尚香是她的义女,余巧巧是她的传人,李四姑是用刀能手……
小龙猛地一拍脑袋,李四姑的独门绝技是用刀,刀客也用刀,他自始就参加了这行动,他和李四姑之间必有渊源,这毫无疑问。
“二公子,你想到了什么?”
“我在想……刀客和水仙宫的关系。”
“唔!”
“美玉姑娘,你能告诉我?”他不自觉地又改了称呼,不再叫她小袁。
“我不能!”
“为什么要瞒着我?”小龙大为愤懑。
“刀客叮嘱要亲自告诉你。”
小龙无语。
比顶天际已现朝霞,再不见有人出来。
必里的火光已因天光放明而相对减弱,浓烟倒反而更加明显。
“二公子,我们走吧!”
“到哪里去?”
“出山再说?”
“走吧!”
两人动身朝谷外走去。
幽灵殿已毁,算是替余巧巧报了仇。
但小龙心里并没有落实的感觉,总觉得似乎有所欠缺,而他自己本身,也是一片空茫,过去的幻灭了,留下来的是无尽的遗憾,未来的是没有边际的虚无,想也无从想起。
“美玉姑娘!”默默走了一程,小龙开了口,“令尊现在情况如何?”
“他老人家也参加了行动。”
“可是我们没碰头。”
“是呀!他老人家是与刀客一道的……”
“对了,还有件事,在财神庙里,黑狼李七与二号黑毛武土双双陈尸,是怎么回事?”
“那是刀客的杰作,黑狼李七是被救活的,二号武土是擒到的,利用来作这次行动的引子,两个都是刀客下的手,这场戏使花五娘深信不疑。”
“噢!对了,怎么不见花五娘的影子……”
“她不可能漏网,定在陈尸之列,甄大侠此次利用她而顺利达到行动的目的,不会放松对她的控制,更不会掉以轻心。”
两人谈说之间,到了谷外。
小龙回头望了这座无名的罪恶之谷一眼,感慨地摇了摇头。
“二公子,我们出山吧!”
“走!”
两人加快了速度朝出山方向奔去。
奔出了两座山头,眼前是一条干涸了的溪涧,溪床很宽,怪石密布,由于地势的关系,下流一段分成了双岔,变成了两条不同方向的山溪。
“看,那是什么?”袁美玉手指溪床。
“啊!”小龙随即发现溪中一块石头上摆了一根带叶的树枝,由于石头是白的,树枝是翠绿的,所以特别醒目,树枝是所谓高人的表记,而高人就是玩刀的怪客。
两人奔近石头边,袁美玉道:“二公子,你知道这记号……”
“当然知道。”
“树枝的柄指方向,可是……前面的山沟是双岔,树枝指的是正中,该怎么办?”
“简单,我们各走一条。”
“看来只好如此了!”袁美玉抬头远望,希望能发现些别的,但什么也没有,山沟是死寂的。
“刀客留这记号不知道是什么用意?”
“未必一定是刀客本人所留。”
“你是说……树枝已成了我们共同的记号?”
“对!我猜想这根树枝要不是被山风吹歪了方向,便是仓促间留下,否则不会指双岔山沟的中间方向。”
“很有道理,我们分道扬镳吧?”
“二公子走哪边?”
“你先走,剩下的那一边是我的。”
“好!”袁美王笑了笑,弹身朝左边奔去。
小龙奔向了右边的山沟,沟底是乱石,但很光洁,是经年累月冲刷的结果。
两侧是凌空的危岩和倒悬的野树,想象山水暴发时,这山沟是相当危险的地方。
山沟既深且长,约莫三四里,谷势一开,才算见到了阳光,山势趋于缓和。
这里已不是沟,冲积的沙石呈扇形洒开,最宽处至少有半里,一路什么也没发现。
小龙沿右边走,是盲目地追奔,因为除了树枝指了方向而外,情况丸谜。
为了使视线更开阔,小龙登上了一座小峰。
远望山溪无尽,蜿蜒曲折,隐现无常。
小龙伫足峰顶,心里盘算该采取什么行动才适当,他不能一直跟着小钡跑。
他发现远远的山边有个屋子,半隐在林木里,照常识判断这户山居人家很可能是猎户,因为附近没有开垦的痕迹,当然就不会是山农。
这是离开幽灵殿之后,唯一发现的人家。
考虑了一阵,他准备到荒山野屋去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可循。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幽然出现。
小龙转头一望,大喜过望,现身的竟然是红杏。
“红杏,山沟石头上的记号是你留的?”
“不是,我们也是照记号指示而来的。”
“甄白夫呢?”
“他到小屋去了。”红杏遥遥用手一指。
“你为什么不去?”
“我在等你。”
“那我们走吧!”
“不!”红杏摇摇头,凄清地笑了笑,接着道,“本来我已经决定要走了,又想到该向你道别,所以又留了下来,其实,唉!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小龙茫然瞠目,他听不懂红杏到底在说些什么,久久才吐出声音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是说……我们已经到了各奔前程的时候。”她的眼睛突然发红。
“你是说分手?”
“对!”
“为什么?”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有合必然就有分!”红杏用手掠了掠鬓边的散发,极不自然地笑笑,“我们曾经紧密地合作过,然后我们分手,此次因了善心人的关系,我们又碰在一起,现在事完了,又到分手的时候,这不是很自然的事么?”
“红杏!”他有太多的话要说,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的情绪开始翻腾,她为什么这么无情?是故作姿态还是……
“小龙哥,我……正式向你告别!”
“你真的要走?”小龙激动地抓住她的双手。
“我不能不走!”红杏挣月兑了被捏住的手,反抓住小龙的手,眼圈更红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小龙心乱如麻。
“我为什么不走?”红杏反问了一句,又道,“小龙哥,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我们注定无缘,这是天意,不关人意……”
“红杏,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小龙哥,我会把你对我的这一份情意永远放在心底,人老了,一切改变了,我还会记住。”突地一靠身,仰头,在小龙脸上亲了一下。
小龙触电似地全身一颤,抽回手,伸手,作势要抱。
红杏游鱼般滑了开去,腮帮上挂下了两串晶莹的泪珠。
“红杏,这是……为什么?”
“小龙哥,珍重,我不向你说再见了!”以手掩面,电闪而去。
小龙木在当场,他不懂,真的不懂,余巧巧已经不在人世,他以为红杏与他之间已经没有阻隔,然而,她却绝情而去,为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逐渐恢复,口里发出一声长叹,喃喃自语道:“流水有情,惜落花无意,去吧,走吧,都离开吧,我也要离开所有的人,浪子……你本来就是浪子,何必自苦,曲终了,人当然要散!”
他抚了抚被红杏吻过的脸颊,心头涌起了幻灭的悲哀,眼望空山寂寥,似乎物我共弃。
下意识地以手抚心,忽然触到童叟交付的密柬,心头一层,回到现实,暗道一声糟了,童叟郑重交代,在对幽灵殿采取行动之时,应拆看密柬,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他立即掏出,拆开,展视,一看,傻了。
柬上的大意是不肖女五娘,受梅天奇的怂恿,投入幽灵殿,胡作非为,父女之义已绝,骨肉之情难泯,希望能在破殿时放她一马。
童叟说过他本姓花,五娘当然指的是花五娘,原来他恨梅林主人是这原因。
花五娘无疑已陈尸在乱尸之中,如何向童叟交代。
花五娘真的死了么?这必须向甄白夫求证。
他又想到了刀客的记号,于是,他弹身朝山间小屋奔去。
小屋,用椽子叠架而成的木屋,没隔间,两张床一张木桌,四条板凳,炉灶就在桌边,角落里堆放了一些废弃的猎具。
一望而知是猎户入山时期栖身的地方。
屋里现在有三个人,花五娘坐在板凳上背靠桌子,她身前左边站着的是化名小巧的纪小芸,右边半靠门框站立的是甄白夫。
花五娘的媚态已消逝得无影无踪,脸色相当难看,她似乎突然衰老了。
她凝视着纪小芸:“我花五娘是三十年老娘倒绷孩儿,小巧,你到底是谁?”眸子中充满了怨毒。
“我叫纪小芸,水仙宫的弟子,明白了么?”
“十分明白!”目光又扫向甄白夫,“你也不叫甄白夫,对不对?”
“很对!”甄白夫回答。
“那你该是谁?”
“该是真白夫。”
“什么?你……到底……”
“现在告诉你无妨,水仙宫主白、尚香,区区是她的丈夫武大龙,所以叫真白夫,意思就是真正是姓白的丈夫。”
“……”花五娘两眼瞪得更大。
此刻,屋外有个人在发抖,他就是浪子小龙,他实在想不到甄白夫就是大哥武大龙,这种妙参造化的易容之术,可以说独步天下。
武大龙背转身,在头脸上一阵撕抹,再回过身,恢复了他的本来面目。
花五娘的脸皮子不断抽动:“算你们狠,我花五娘认了!”
“你不认也不行!”武大龙咧了咧口角,“现在只问你一句话,希望你据实回答!”
“什么一句话?”
“幽灵殿主是谁?为什么要毁水仙宫?”
“你们要知道?”
“当然!”
“如果我不想回答呢?”
“嘿嘿嘿嘿!”武大龙冷笑了一声,眉毛一挑,“花五娘,简单一句,区区的手段绝不输于你们对付敌人的方式。”
花五娘努力一咬牙,微侧身,正面对着武大龙:“相好的,我鬼迷心窍,看中了你,真有意思,格格格格……”她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别笑,快回答问题!”
“我要先问一句话……”
“什么?”
“你准备如何处置我?”
“这个……”武大龙沉吟了一下,“区区保证用非常人道的方式……”
“怎么个人道法?”
“现在还说不准,有个玩刀的作主。”
“玩刀的?”花五娘身躯一震,“就是那个对本殿高手实行黑杀的刽子手?”
“并无不可,现在回答问题吧?”
花五娘垂下头,久久,又抬起来,似已下了决心道:“反正你们是放不过我的,我有个条件。”
“说吧!”
“我要毫发不损,毫无痛苦地死。”
“可以,区区可以答应。”
“好!那我告诉你,本殿主人就是三十年前名震武林的武状元骆林,他父亲北道盟主骆公望毁在水仙宫主人李四姑的刀下,他立誓要报父仇……”
“为什么等到现在?”武大龙脸色变了变。
“李四姑嫁人之后便失了踪,到现在才查出她是水仙宫主人,就是这样。”
武大龙寒着脸不说话。
门外的小龙激动木已,江湖上的恩怨循环太可怕了,几十年的老帐都要翻。他想:李四姑是玩刀的圣手,目前出现的刀客毫无疑问是水仙宫的人,该是谁?余巧巧曾经以杀人者姿态出现过,而她已经遇害了……
“怎么安顿我?”花五娘凄厉的叫出声。
“以你的作为,该不得好死,但区区答应过你,让你保有全尸,毫无痛苦地死,这样吧,区区作主,许你自我了断!”
“哈哈哈哈……”花五娘狂笑起来,许久才敛住笑声道,“也罢,我早说过认命的,我死之后,就把我埋在这小屋后面,立块碑,上面写武林一艳花五娘之墓……答应么?”
“可以照办?”
花五娘费力地逡坐地面,看样子她已经被制了穴道。
“小巧,我一向疑心极重,但对你却丝毫没起过疑心,这应该算是天意。”
“对,天意!”纪小芸冰冷回答。
花五娘坐正,闭目。
“慢着!”小龙大叫一声,冲进屋子。
花五娘又睁开眼,月兑口道,“浪子!”
武大龙和纪小芸意外地愕住。
花五娘厉声道;“武大龙,记住你的诺言,如果浪子损了我的身体,我做鬼也要报复。”
小龙扫了花五娘一眼,目注武大龙:“大哥,放了她!”
“什么?”
“我说放了她。”
“什么意思,小龙,你……”
小龙把童叟的密柬取出来递给武大龙。
纪小芸眉头皱了起来。
武大龙看完,牙齿咬了又咬:“小龙,你一定要坚持这么做?”
“我不能对童叟背信。”
“童叟?”花五娘栗叫出声。
“花五娘!”小龙吐了口气,道:“令尊是正道之士,遗憾生了你这个不肖女,他的请求是基于骨肉天性,武道不能偏离天道,所以在下不得不网开一面,你已经是中年人,希望你后半辈子好好忏悔思过。”说完,把密柬从大龙手中取回递给花五娘。
花五娘接过看完,眸子里溢出了两滴泪珠,头垂了下去。
小龙接着道:“看样子你还保留了几分人性,你走吧!”
花五娘抬头,起身,脸上的表情无法以言语形容,她是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
武大龙上步伸手,在花五娘身上点了两指,道,“你没有武功更能安分度你下半生,走吧!”
花五娘挫了挫牙,深深环望了在场的三人一眼,低头出门,不久背影消失。
武大龙悠悠地道:“这真是生死有命,花五娘做梦也没想到她会死里逃生。”
小龙点点头。
纪小芸道:“二公子是照树枝记号指示来的么?”
小龙道:“是的!”
突地,他想到了刀客,下意识地目光一转,向大龙道:“大哥,怎不见高人现身?”
武大龙道:“你是说刀客?”
小龙道:“是的。”
纪小芸转身出门,张望了一眼,回到门边,道:“二公子,刀客在外面等你!”
小龙心头起了激动,迫不及待地大步出门,目光游扫之下,只见不远处的林葫中有条黑色人影,黑色披风,黑巾蒙面,全身只见两眼。
是个女的。
小龙奔了过去,面对刀客,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开口,定定望着对方。
他发觉对方的眼神似曾相识:“芳驾是谁?”
对方眼神一黯,没有回答。
“芳驾到底是谁?”
蒙面人抖落披风,一边的衣袖是虚飘的,面巾摘落,露出脸来……。
小龙忽感一阵天昏地暗,身躯连晃之后,僵住,所谓的高人,刀客,赫然是余巧巧。
这不像是真的,但失去了一臂的余巧巧活生生站在眼前,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巧巧!”小龙的热泪夺眶而出,心头翻搅得像狂涛巨浪。
“小龙哥!”余巧巧的泪珠也滚落凄清的粉腮。
“巧巧,这……不是梦?”
“人生本就是一场梦,何必追究真假?”
“巧巧,那坟墓……”
“是假的!”
“你……怎能逃过大劫?”
“水仙宫另有应变的秘密出口。”
“这么说,宫里的人……”
“水仙宫被埋,但只有几人受伤,师父李四姑命封姥姥她们早已离宫另有安身立命之所,实际上事变发生之时,我是主人。”
“啊!”小龙太激动,周身抖个不停,“巧巧,我……我能对你……说什么?”
“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必说。”
“你不会再离开……”
余巧巧笑了笑,笑花绽放在泪光里。
小龙伸张双臂。
拥抱,紧紧地拥抱。
刀与剑终于在历尽风波之后合而为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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