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光了火,他判断可能是宵小之徒乘虚侵入,因为外面的大门是上了锁的。他站到布帘边,左手捏着带鞘剑右手极快地一捞,扯落布帘。
套间里一目了然,床桌橱台,床上被褥凌乱,像有人睡过,后面没窗,人到哪里去了。
小龙火更大了,看情况房里能藏身的地方只有衣橱和床底,他步了进去,用鞘尖拨开橱门,是一些折叠完好的衣物,没人,转身弯腰朝床下一嘹,也是空的。
这可就见了鬼了,刚才那一剑几乎断送了这手臂,窗户不启,人是如何遁走的?
窒了片刻,他转身出房,目光扫前,不由目瞪口呆,放在八仙桌上的布袋子没了。
这可是做梦也想不到的窝囊事,一时大意,竟然阴沟里翻了船。
一时之间,他哭笑不得。
如果东西找不回来,对红杏如何交代?如果是黑吃黑,连解释都无法解释。
木了片刻,他开始搜索,明知是徒劳,但又不能不尽所能去寻找。
里里外外,耗去了半个时辰,在一无所获的情况下,他懊丧地离开了郭宅。
一路之上,小龙在苦苦地想,干这事的有三个人可疑,头一个是老山羊,他能在磨坊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布袋掉包,证明他有这方面的本领,虽然他原物归回,焉知不是事后反悔,又弄了回去,因为一个极普通的面粉口袋装了价值难计的珍宝,只他一个人知道。
第二个可疑的是绝门剑钟离上他们一伙,因为他们曾生过怀疑,拦截虽然落空,绝对不会死心,双绝在祠堂门外离去时曾互相以眼色交谈,这当中便有文章。
第三个可疑的是红杏本人,这女人是只小狐狸,什么花招都使得出来。
想归想,如何查证呢?
“哈哈哈哈……”一阵女人的尖笑遥遥传来。
小龙心中一动,但他不想理睬,他自己的事已经使他六神无主了。
“啊呜呜呜……”尖笑变成了嚎。
小龙住了脚,循声望去,远处是片枣林,枣子红了,十分抢眼,声音就是从枣林里传出的。
“救命呀!”嚎哭停了,跟着是厉叫,刺耳的厉叫,使人毛骨悚然。
八成是个疯子,小龙心里这么想,但却憋不住好奇之念,他走了过去。
密密的枣林,掩映着一间红砖瓦房,门口还杂莳了些花草,可以想见屋子的主人绝非俗物。
“呜,呜……”屋里传出低泣。
小龙踌躇再三,走了过去。到了门边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再仔细一看,呼吸为之一窒。
堂屋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当门而坐,怀里抱了个婴儿,衣裙碎裂,几乎成了半果,两个大白女乃子突在胸前,目光狂乱,的确是个疯子。
“公子爷,我……全答应,陪你上床,只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小宝!”狂乱的眼神充满了恐惧,直勾勾地瞪着小龙。
小龙的头皮在发炸,他想抽身离开。
“小宝,别怕,娘在这里!”疯女人连连拍哄怀中幼儿,“公子爷,求你,饶了我的心肝小宝……啊!不……救命!”尖利的声音直扎人的心脏。
小龙心里发毛。
“公子爷,我不是依了你吗?啊,求求你……”
小龙突然发现疯女人怀中的幼儿脸色是紫的,闭着小眼一动不动。
已经是个死孩子。
小龙的心抽紧了,这疯女人搂着断了气的幼儿,身上又是那么情状,她遭遇了什么?
“公子爷,求求你,积点阴功……”疯女人由坐变成直跪,完全无余。
小龙闪开目光,呼吸大为急促。
“小娘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龙把目光移向女人的脸。
“公子爷,小宝是我家的……独根独苗,他爹……才过世半年……”答非所问。
小龙后颈像被蜂螫了一下,接着是彻骨的剧痛,他顿时感到两眼发黑。
小龙急忙车转身,拔剑,剑刚离鞘一半,人便扑了下去。
一切在刹那间完全消失,他最后的一丝感觉是遭了暗算,致命的暗器。
昏黄的灯光,照着发黄的夏布帐子,也照着小龙苍白的脸孔。
这是间小客栈的房间,一切都显示着破旧和简陋。
小龙已经醒转,但相当虚弱。
床沿上坐着美丽的小狐女红杏,红杏在打哈欠,粉靥上尽是疲累之色。
“红杏……”小龙的声音像蚊子叫。
“你不要说话,现在你算活定了。”
“告诉我……怎么回……事?”小龙还是要说。
“你挨了鬼箭,从后颈贯穿前面,天幸没中要害,只要随便偏一点点,你早已没命了!”红杏喘口气,“你已经昏了两天两夜。”
小龙想转头,转不动,颈子上缠着布条。
“我……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
“不错!”
“你……就这么……伴着我?”一股感激之情涌上心头,“红杏,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就不要说吧!”红杏又打了个哈欠,“你应该静静休息,说话会伤神。”
小龙看在眼里,红杏的确已经很疲累,她也该休息,自己不安静,她便无法好好休息,于是,他合上眼,口里道:“红杏,你歇会!”
红杏的眼皮子已经很重,是需要歇息,将就在小龙身旁歪了下去,不久便起了微鼾。
小龙睡不着,闭着眼,心里思绪起伏如涛。
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变故差点要了他的命,他无法不想——
据红杏说,自己是中了“鬼箭”,这暗箭伤人的是井江还是他的师父“万鬼愁”?
那抱着死娃儿的疯女人是故意安排引自己上钩的还是机会巧合?
红杏又怎么碰巧赶上救自己来此地的?
窃走布袋的是谁?
情况显得诡谲万端,红杏、井江跟胭脂狼和双绝他们本是一家子,目前知道的是红杏吃里扒外,井江已成了公开的叛徒,他们有可能演戏么?
红杏行事诡秘,可以说全不近情,为什么?
空想,完全不着边际,当然也想不出什么结果来。
红杏翻了个身,一只手伸开,正好拦在小龙的心口上,由于过于疲乏,她睡得很沉。
小龙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轻轻抚摩,柔腻软滑,像没有骨头。
甭灯,静夜,男女,客栈!
小龙的心起了跳荡,身上感到潮热,他不是柳下惠,拴不住心猿意马,但也仅止于此,他不能随意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他也朦胧入睡。
“嘭!”很大的响声。
小龙惊醒,睁开眼,房里是漆黑的,灯不知什么时候熄了,红杏已不在身边,窗前有条人影,紧贴着窗棂,看体形是红杏。
她在做什么?
“红杏!”小龙忍不住出声。
“嘘!”红杏示意他不要开口。
小龙心里很纳闷,完全不了解情况。
足足盏茶时间,红杏才回到床沿。
“走了!”红杏吐口气。
“什么走了?”没头没脑的话,小龙听不懂。
“一个可疑的人,很可能是监视我行踪的人。”
“是谁?”
“我的同路人,这样你该明白了。”
“哦!红杏,我始终不明白……”
“你现在还不能多说话。”她有意阻止小龙继续追问下去。
“刚才的声音是什么?”小龙改了话题。
“坦白告诉你,有人示警,所以我才熄了灯火。”
小龙不再问下去,他知道如果是她不愿说的,问了也是多余,最要紧的还是把事情的始末弄清楚,这件事梗在心头,说什么也静不下心来。
“红杏,有几个问题,我一定要知道,否则……我的心静不下来。”
“你说吧?”
“我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带你来的。”
“袭击我的是谁?”
“井江!”
“嗯!好,这小子……”小龙咬咬牙,“你怎么从他手下救我的?”
“我本来是从大路经过,忽然发现井江从枣林出来,我稳住身形,结果又见你来到,同时也听到了女人的叫声,你进枣林,井江钉踪你,我是钉在井江身后……”
“噢!之后呢?”
“井江趁你注意那女人而疏神之际,发出鬼箭,我阻止不及,你应箭而倒,当时我急坏了,以为你已丧生鬼箭之下,井江本要上前查看结果,我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故意作出怪声,井江作贼心虚,立即遁走。”红杏喘了口气,接下去道,“这算不幸中的大幸,如果他发觉你中箭而没死,会再下毒手。”
“哼!这笔帐……”
“他现在是丧家之犬!”
“对了,那疯女人……”
“井江的杰作。”
“怎么说?”
“他强暴了那女的,还杀了她孩子,女的当场发了疯。这种行为,天人共愤。”红杏咬牙。
疯女人怀抱死婴的景象又呈脑海,小龙恨得连哼几声,紧握拳头。
“他该死一千次!”
“死也不能偿他的罪行。”
“红杏,我再问你……”
“你不能等伤势好转些再谈么?”
“不能,梗在心里难过。”
“好,你尽量问吧!”
“你们先对大汉镖局下毒手,又把郭永泰一家灭门,目的是什么?”
“应该说他们,别把我列进去,我没动手,只是不得已参与。他们的目的……是要得到当年长安出土的全部珍宝。”
“那……”小龙把将要冲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他本来想问下一个对象是否三星手鲍天成,还有珍宝中是否真有万年龙骨,但一想不妥,不能泄露自己的企图,那会坏事。
“那什么?”红杏反过来追问。
“我……忽然想到……”小龙镇定了一下,“那次在破庙里,你假扮孝女扶棺回乡,那棺材里的是什么人?”
“只是个路倒的无名江湖人。”红杏不假思索地回答,显然是句真话。
“为什么要那样做?”
“瞒人耳目,掩护别的行动。”
“能说得更明白些么?”
“只能告诉你至此。”
小龙立即回忆起那开棺盗物的黑衣女人,不用说,她是红杏一路的,也是红杏的秘密,如果问出来,很可能引起红杏的反感,留待以后有机会再问吧!
“红杏,我要告诉你件事……”
“什么?”
“你托我收藏的那批金珠……”
“怎样?”
“丢了!”
红杏从床沿上跳了起来,显然她相当震惊。
“丢了,怎么丢的?”
小龙深深一想,把郭家发生。的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红杏半晌没出声。
小龙暗忖:“看样子窃走布袋的不是她,自己曾经排了三个可疑的对象,现在剩下两个。”心念之中,期期地道,“我会设法找回来。”
红杏依然不作声。
憋了很久,红杏才幽幽地道:“东西本来就不是我的,丢了也就算了,我只是担心你!”
小龙对红杏的话感到很意外,怔了怔,道:“你担心我什么?”
红杏道,“照你的说法,你在郭家被人偷袭,没见到人影,东西没了,很明显这不是偶然发生的事件,而是预谋,既然东西是从你手上取走,毫无疑问,你已经背上了黑锅,对方会再找你。”
小龙道:“你说的对方是谁?”
红杏道:“极有可能是双绝他们一窝子之一。”
小龙淡淡地道:“我不在乎!”
红杏深深透口气道:“浪子,你应该在乎的,对方要是决心找你,你逃不了,不过……这点我可以查得出来,等你的伤好了,我再……”
小龙道:“别管我的伤,你去办你的事吧!”
红杏轻轻坐回床沿,用手抚了抚小龙的肩膀,柔声道:“我不能放下你,在目前的情况下,谁都可以要你的命,你没有反抗的力量。”
小龙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他体会出红杏对他是一片真情。
“红杏,我的伤要多久才会好?”
“至少得再躺五天。”
“啊!对了,我忘了我身边带得有药……”
“什么药?”
“独门金创药,灵效无比。”
“我替你敷的也是独门灵药,有钱买不到的。”话锋滞了滞,转了口气道,“等天亮我给你换药,试试你的也好,希望能更早好。”
“现在什么时辰?”
“起五更。”
“你也躺会吧,没再熬的必要。”
“唔!”红杏漫应了一声,下床走了一个圈,像突然想到什么事,喃喃地道:“不成,我得趁早出去走一趟。”说着,回到床边,“浪子,你好好歇着,我有急事要办,天亮前一定回来。”
“你去吧!”小龙没问她去办什么事,双方目前的关系很微妙,根本分不清彼此间存在的是什么关系,感情是谈不上。说朋友也很勉强,只是莫明其妙地凑在一道。
红杏像哄小孩似地拍了拍小龙,然后转身出房,从外面反扣上房门。
房里一片黑。
小龙突然感到冷清。
人与人接近相处,多少会发生些感情,尤其男女之间,感情附加了微妙的色彩。
小龙不能不想,他与红杏之间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她接近自己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
想着想着,神思有些困倦,意识渐呈模糊。
房门开启,又关上。
小龙听到了,但懒得睁眼,心想:红杏倒是回来得很快,她出去办了什么事?
肋肘间似乎被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
小龙本能地伸手一碰,人立即完全清醒过来,他的手触及的是冷森森的剑。
床前站了个人,看不清面目,但从轮廓可以看出是个女人。
“什么人?”小龙栗声问。
“要你命的人!”声音冷厉,完全陌生。
“我们……认识么?”
“我认识你!”
“为什么要在下的命?”
“因为你该死一百次,一千次!”声音充满了怨毒,看不清脸孔,但可以想象得到那份神情。
小龙骇震不已,在见过的女人中,可能要他命的是胭脂狼霍香,但声音不像,也不像被井江强暴过的疯女人,此外,他想不出会是什么人了。
“你知道我是谁?”小龙竭力镇定,剑指腰肋,颈伤未愈,他纵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法反抗。
“浪子小龙!”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当然不会是认错人。
“可是;在下却想不出你是谁?”
“想不出就不必想,现在说你同路人叫什么?”
“同路人?”
“快说!”剑尖一颤。
小龙又感到一阵刺痛。
“在下没同路人,独来独往。”
“鬼话!”
“鬼话,什么意思?”
“你不说也没关系,只要把你的脑袋挂在大路旁,就可以招来你的同路人,我要你们一寸一寸地死。”
“怎么死都无所谓,说出原因来?”
“血债血还,没别的原因。”
“什么血债?”
“你心里很明白的。”
小龙心中一动,敏感地想到了被自己误断一臂的余巧巧,她从前以“杀人者”的姿态出现,能改变声音,当然现在也能改变另一种声音,太可能了,自己在迎娶之前,突然离家出走,她当然恨上加恨,想到这里,他的心起了痛苦的痉挛,全身流过一阵颤栗。
“你是……巧巧?”小龙冲口而出。
“哈哈哈哈!”冷厉的笑。
“巧巧,你……”小龙的声音像申吟。
“浪子,我要把你碎尸!”
“下手吧,我……认了!”小龙闭目待死。
就在此刻,房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浪子!”是红杏的声音,房门未启,声音已先传进来。
床前的人影收剑闪开。
房门打开,红杏径趋床前。
那人影闪电穿出房门。
“谁?”红杏霍地回身。
“不知道!”小龙回答,他此刻心在滴血,故意出声稳住红杏。
“你没事?”
“没事!”
“刚才的人是谁?”
“我……没看到,房门响,我以为是你回来,故意没作声。真的……有人?”小龙当然木愿说出心里的话。
红杏闪出房门,不久又回来,拴上门。
“怪事,难道是偷鸡模狗的?可是……对方的身法分明是一流高手,浪子,你一点也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红杏默然。
小龙的情绪陷在狂乱中。情变仇,爱转恨,是造物者的恶作剧么?
红杏到窗口探视了一下,又回床前。
“浪子,你得马上换地方!”
“换地方?”
“对,因为这里已经不安全,而且我……”
“你怎么啦?”
“我无法再照顾你,情况变了,我得离开你。”
“你要走就走吧,地方不必换。”小龙没去追究红杏的下文,他只想到如果刚才的女人真是余巧巧,她一定会再来,不管怎么样,彼此作个了断也好。
“非换地方不可,现在我先替你换药,在天色没亮之前,我们离开。”
“我不想换地方。”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不想换。”
“不行,不能由你。”红杏不容小龙再说下去,立即动手解他颈子上包缠的布条,口里道,“你的药呢?”
“内口袋里!”
“拿出来!”命令式的口吻。
小龙的心情在狂乱中带着矛盾,他想再见余巧巧,但又不忍拂红杏的好意,他还是取出了自身所携的灵药。
红杏以熟练的动作替他换了药。
“你还能行动么?”
“大概可以,伤不在四肢!”
“起来试试看!”
“我……”
“起来!”红杏不由分说,先轻轻扶起小龙的头,然后撑起他的上半身,再把他的腿顺到床边。
颈子还在痛,但不剧烈。
小龙下床,站直,走了两步,还可以勉强行动。
红杏收拾了一下东西,提起小龙的剑。
“我们走!”一只手环住小龙的腰,她个子小,肩膀正好顶在小龙的腋下。
小龙无法再坚持,只好由红杏架着走。
一个挑菜卖豆腐的人家。
只有老两口,儿子在外学生意,女儿已出嫁。
真亏红杏在急切中能找到这样一个藏身的地方。
时将近午。
小龙和红杏在房里土炕上用酒饭,几碟小菜,一壶老酒,一盘黑面馍。
“浪子,看来你的药可真灵,半天工夫,你的精神像是好多了!”
“唔!我看两三天就可以复原了。”
“浪子,你不宜喝酒,但我……非敬你一杯不可!”红杏举起土瓷杯,脸上一片凄然之色,勉强装出了笑容,“来,喝!”她一口干了下去。
小龙也干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浪子,喝完酒……我就得走了!”
“唔!”
“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还有机会在一起……”她的眼圈红了。
“为什么会没有机会?”
“我……身不由己!”苦苦一笑,泪水却滚了下来。
“红杏,我对你……并不了解……”
“不了解最好,来,再干一杯!”红杏倒满了两杯酒,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女人,在愁苦的时候更动人,现在,红杏的神态不只动人,简直可以说是迷人。
两人又干了杯。
酡红上了粉腮。
道离别,最伤情!
“浪子,我没真正的喜欢过男人,你是……头一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不知道是缘还是孽,我第一次遇到你,我就……觉得喜欢你!”眸子里,泪光中泛出难言的情意,一种特定的光影,只有一个女人,真正地喜欢一个男人时才有的光影。
“……”小龙心怀荡漾,他已经完全忘了她是只小狐狸。
“命由天定,谁能预卜呢?”
“红杏,我真的不明白……”
“何必一定要明白呢?明白便是苦恼。”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不要问,你说一句,喜欢我么?”
“喜欢,不过……”
“够了!”红杏伸手捂了一下小龙的嘴,“只那前面的两个字就够了,后面的不要说。来,最后一杯!”她又斟上酒,情绪是激动的。
“红杏,你会醉?”小龙的情绪已被带入另一个世界,微妙的浑噩。
“人生难得几回醉,长在醉中岂不更好!”
两人又干了杯。
红杏的杯子掉在炕上,身子一歪,倒在小龙的怀里。
小龙本能地搂住她。
就这样,谁也不再开口。
真正的欢乐一向是短暂的。
红杏坐直娇躯,粉腮上红艳欲滴。
小龙感到一阵莫明的怅惘。
喜欢,他真的喜欢红杏么?在此刻,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如果说不,便是娇情,好花谁不爱?过去的一段日子,心里的感受只是隐约地偶尔出现,此刻,感受已经形象化了。
这次是他主动,他一把搂过红杏,紧抱怀中,滚倒炕上,贴偎着,互相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心跳。
小龙没有邪念,但生理上免不了产生了自然的冲动。
暂时的沉醉,谁也没说话,能说什么呢?该说什么呢?此时无声胜有声啊!
“通!”地一声,不知是猫跳还是鼠蹦。
小龙放开满怀的温暖,坐了起来,他想起潜入客店房间想杀他的神秘女人,如果不是红杏适时而至,利剑早已穿心,他判断很可能是情海波涛横生的余巧巧。
杀人者,在几年前是令人闻名胆落的。
他对余巧巧有一份深沉的内疚,心念所及,顿时意兴阑珊。
红杏也起坐,微有错愕之情。
“浪子,你……怎么啦?”她似乎仍在那一份愉悦韵感受里。
“你没听到声音?”
“什么声音?”显然她没注意到。
“一声很轻的响动。”
“哦!”红杏下炕,里外看了一遍,又走近炕边,“莫非那个在客店现身的女人跟踪而来?”
“很难说!”
“那……”怎么办?”红杏皱起眉来。
“管她,要发生的迟早会发生,犯不着庸人自扰!”小龙淡淡一笑。
“可是……我要走了……”
“你尽避走!”
“我能放心么?”红杏咬咬下唇,“如果你不受伤,又是另一回事。”
“红杏,我会照顾自己,手还能用剑。”小龙抬手,作了个握剑之势,又道:“现在是大白天,不可能有的事,也许是我刚才走了耳。”
“我……真的得走了!”凄清之情又浮升粉腮。
“你放心地走吧,我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保护自己这点信心是有的。”说着,挪到炕边。
“浪子!”红杏握住小龙的手,红着眼,“一切就听上天的安排吧!”
小龙点点头,他无话可说,他心里明白,余巧巧在两人中间,就像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我走了!”
“唔!”
红杏迅速地冲了出去,她不敢再多看小龙一眼。
小龙长长舒了一口气。
房里变得空虚,一种失落的惘然。
小龙在回想红杏说过的每一句话,他体会得出红杏有极重的心事,一再提到命运,再加上她的行径,的确令人费解,也令人担心。
意念逐渐转到余巧巧,她真的又像从前一样,爱恨交缠么?被心爱的人断了一条手臂,在一个好胜要强的女人心理上,会产生什么强烈的变化。
“如果巧巧真的追踪而来要自己的命……”小龙暗忖,“就给她吧!不管是好是坏,是圆满是残缺,天下任何事总是有个结束的,逃避是一种痛苦。”
想到这里,他笑了,很凄怆的笑。
房门被缓缓推开……
小龙的心立时抽紧。
半个肩膀,一片裙角首先露出。
“巧巧!”小龙几乎失声叫出,但他只张开口没叫出声来,呼吸在这一瞬间停窒。
像是有意作弄,好半晌门边才显露全身。
“呀!”小龙惊叫了一声。
情况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不速而至的竟然是胭脂狼霍香,并非意料中的余巧巧。
小龙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恢复原先的紧张,胭脂狼比井江还要狠,在颈伤未愈的情况下,能应付得了这女人么?
胭脂狼就站在门边不动,寒腮冷眼,直望着小龙。
小龙仍坐在炕沿,手按上横在身边的剑。
“浪子!”胭脂狼开了口,“你用不着按剑。”
“芳驾有何指教?”
“跟你谈几句话!”面冷,声调却平和。
“噢!”小龙下了地,靠炕边站直,剑很自然地抓在手中,“谈些什么?”
“谈谈红杏!”
小龙感到意外,但又似乎在意料中,因为她们本是一路,红杏跟自己交往,她当然会干预。
“为什么要跟在下谈红杏?”
“因为她喜欢你,而你也承认喜欢她!”
“……”小龙内心起了激荡。
“她不能爱任何男人,也不能为任何男人所爱。”声调在平和中带着冷酷。
“为什么?”小龙反问得很笨拙,这等于他承认了胭脂狼所说的事实,两人已经互爱。
“不必告诉你理由。”
“这是警告么?”
“说好听点,算是忠告”
“如果在下不接受呢?”天生的傲性,在某种场合下就会不能自制地表露出来。
“那就太遗憾了!”
遗憾两个字说得很含蓄,也很技巧,但其中所含的威胁成分谁也听得出来。
小龙当然听得出来,主要的是他多少了解一些胭脂狼的为人,这女人什么毒辣的手段都使得出来,不然就不成其为女中之狼了。
“准备如何对付在下?”小龙开门见山。
“很难说;”
“有什么难说的?”
“因为我还没决定,不过有一点可以先告诉你,就是让你无法再喜欢她。”
“芳驾自信能办得到?”
“当然!”胭脂狼回答得很肯定。
小龙心里又转起念头,对方为什么要阻止自己与红杏交往,她已经是近中年的女人,当然不可能是为了吃醋,那是为了什么呢?
小龙没开口,胭脂狼又发了话。
“浪子,你的剑是很锋利,不过,在眼前情况下,你无法耍狠,你的颈子限制了你的行动,你否认么?”
“不否认!”小龙沉声回答,“但有一点芳驾也请明白……”
“那一点?”
“芳驾既然承认在下的剑很锋利,就应该明白锋利的剑是不会钝的。”
“哦!要证明一下?”
“看来没第二条路!”小龙心里已迅快地作了决定,只要对方一起意,他就要先发制人,以杀手绝招摆倒这女人,因为颈子的伤的确会影响到身体的转动,他只有一次机会,而对方又不是等闲人物。
笑了笑,胭脂狼突然双手微扬,五指是钩合的,显然手里握了东西。
“浪子,我们现在的距离是七尺,你如果要出剑,距离便嫌远了些,而你没机会缩短距离,因为你只要一动,我便出手,说什么也会比你快!”
“……”小龙没吭声,他承认这事实,但他也相信他的快剑会弥补距离上的差异。
“我手里握的是两把天狼钉,一把洒出,你必须闪避,但你闪避不可能灵光,这时间,另一把会全钉在你的身上,这点你照样无法否认。”
“……”小龙依然闭着嘴,他的杀意已动。
“所以我说……”
胭脂狼一句话没说完,小龙已跨步发剑,快如电闪。
“咔!哇!”半掩的门扇被劈开,惨号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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