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彤云脸上露出残狠之色,此刻谁要见到他的神情都会吓一跳,那分狞态,信佛就像是一条出洞的赤练蛇。
一条人影出现厅门,似乎是空气里幻化出来的。一般商贾的打扮,看上去绝不像江湖人,相当的俗气。
避彤云大惊起立,白云堡戒备森严,此人竟然登堂人室,未免太可怕了。
“阁下是……”
“区区‘飘萍过客’,纪大妞的舅舅,这一说,堡主心里就应该有数了。”
避彤云心头一震,但表面上却摆出威严之态。
“飘萍过客”跨步人厅。
“请!”管彤云抬手肃客。
“不必了,我们就站着谈谈。”
“有何指教?”管彤云的目光变成了穿心之箭。
“不谈指教,区区是为了一笔大买卖而来。”
“哦!”略略一停。“本堡刚刚有人纵火,六名弟子陈尸后山,阁下不请自来,对此是否有所解释?”
“用不着解释,区区是谈买卖而来,其余一概不知。”
避彤云略作沉默。
“谈什么买卖?”
“说起来……区区只是个中间人,货色是在第三者手上,本不想搅这笔买卖,偏偏舍甥女纪大妞先插了手,不得已只好承接了。”
避彤云的脸色变了变,但很轻微,几乎无法觉察。
“开门见山地说吧!”
“好!区区一向最喜欢干脆,再大的买卖也不过三言两语,如果有诚意,根本不必讨价还价,一句话便可成交,人换人,两不吃亏。”
“人换人?”管彤云明知对方来意,却故问一句。
“不错。”
“如何换法?”
“以贵堡囚禁的三个人质换令公子。回“三换一?”
“对,就是十换一堡主也一定乐于接受。”
避彤云抚了抚口须,一副从容不迫之态。独生子被反扣作人质,他居然能保持镇定来谈判,这一份修养是常人无法企及的。
“阁下刚刚说是承揽第三者的买卖?”
“没错!”
“那老夫有个附加的条件……”
“嗅!什么附加条件?”
“老夫要知道第三者是谁?”
“否则的话呢?”
“买卖恐怕无法成交。”
“哈哈哈哈!”“飘萍过客”大笑了几声。瞩管堡主,不泄露当事人的身份是这种买卖的规矩,即使生意不成,区区也不在乎,接这笔生意的佣金是舍甥女纪大妞的安全,要是赚不到佣金,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勉强不来。”
“阁下不在乎令甥女的生死?”
“在乎又能如何?”目芒闪了问又道:“堡主既然不在乎爱子的生死,舍甥女又算得了什么?司徒明月当然更与区区无关,不过,第三者方面已经撂了话,如果交易不成,堡主会每天收到一份礼物,连续五天……”
“连续五天什么意思?”
“因为这份大礼只能分五份,分五天送。”
“什么大礼?”
“四肢加上六阳魁首。”“飘萍过客”说这种血淋淋的话就似是谈天气一样平谈,礼物的本身当然是管寒星。
避彤云脸皮子一阵抽动之后,居然笑了笑。
“是很好的礼物,如果老夫加四倍回礼,怎么说?”
“四倍?”
“对,每次四件,其中一件是阁下的。”
“哈哈哈哈!”“飘萍过客”又大笑,作出趣味盎然的样子。
“这是个好主意,真亏堡主能想得出来,不过,是否如愿便另当别论了。比如说,区区现在尚未进人牢笼,会不会成为礼物还很难说,而第二第三两方面目标是司徒明月,第四方面的对象则是易容专家封树人,全都不是省油的灯,白云堡固若金汤,高手如云,谅来可以应付裕如。”这几句话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避彤云现在已经没那么威严十足了。
“何以提及封树人?”
“道听途说,闲话一句而已。”
“闲话还是少说为妙,现在准备谈正经……”
“飘萍过客”正想要说拭么。突然感觉脚底下一浮,他连想都不想。身形拔空而起,十指附上-大梁。人便悬在空中。原先立脚的位置陷落成一个方洞,但瞬又复原。
避彤云退到椅边,平按扶手。
“飘萍过客”斜飘而下,避开原先位置。
一片网状之物,当头罩下。“飘萍过客”脚末落实,在脚尖触地的刹那,旋风般飘出厅门,粟米之差,网落厅地,是一张径丈的绳网。
四道剑光闪射而至,左右各二。
“飘萍过客”抬手左右一挥,“砰!砰!”声中,四名武士栽毙厅廊,像四头被抛落的死狗,趴地不动。
数十武士蜂拥而至,封锁了走廊两端和厅前空地。
避彤云步到厅门边。
“飘萍过客”对这批武士不屑一顾,望着管彤云沉声道:“堡主,买卖不成,区区本待告辞,但这么一来,便难免蒙上逃走二字之讥,不走,便只有伤人一途,白云堡人多,死几个当然无所谓,但人命总是宝贵的,所以区区建议要他们退下去,不必在此虚张声势。”这几句话相当狂,但也是事实。
就在此刻,一个土老头从厅内面出现到管彤云身后。
避彤云回头望了一眼,然后向外挥挥手。
所有武士纷纷退走,同时也带走四具尸体。
人撤尽,土老头缓步出厅,面对“飘萍过客”。
“朋友狂得可以!”
“好说!”
“朋友是谁?”
“飘萍过客。”
“江湖中好像没听说有你这一号人?”
“那是你甘老大孤陋寡闻。”
这土老头正是“鬼中鬼”甘十斗,极少公开在人前现身,其目的不问可知,当然是存心杀人。
“你认得老夫?”
“你甘老大化成灰区区也分辨得出来。”
笆十头心里老大不是滋味,因为他竟然判不出对方来路,依江湖惯例而言,他算是栽了一个跟斗,但他还是笑了笑。
“朋友易容之术很高明,不过总是要现形的!”
“那就要看你甘老大的本领了。”
“好!朋友请看。”双掌缓缓扬起。
“飘萍过客”也立掌当胸,掌心向外。
双方相隔顶多六尺,这一亮掌,实际的距离只剩下四尺不到,可说是近在飓尺。四掌相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这么僵住了,双方的眼睛都瞪得很大,嘴也抿得很紧,逐渐,双方的额上冒出了青筋。
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双方在作无形的拼搏,而且施展的同属上乘的阴功,这在江湖中难得一见,因为双方都是不世出的高手,正面碰硬厮拼是极罕见的事。
避彤云的脸沉得像铅块。
总管史大方从厅廊的一端匆匆奔来,人胖行动却不笨拙。
见两人的情状他滞了一滞,然后继续举步,在进人距两人八尺范围之时,突然脸色一变,疾退了三个大步,他是触及了无形的阴煞之气,差点承受不了。
“史总管,什么事?”管彤云问。
“禀堡主,有人闯堡。”
“什么人?”
“那帮老怪物。”
避彤云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之极,眉头攒在一起。
“你下去,传令所有弟子不许妄动。”
“遵命!”史大方深深看了两人一眼才转身急离。
笆十斗额上沁出了汗珠,显然他功逊一筹。
“呀!”厉叫声中,“飘萍过客”双掌一颤,场面依然平静,没有其他声息,更没有火爆的情况发生。
笆十斗弹退八尺,一张脸泛了紫,双手捧胸,看样子他已受了伤,而且伤得不轻。管彤云老脸起了扭曲,他倚为靠山的“鬼中鬼”甘十斗竟然不是“飘萍过客”的对手,这是他始料所不及的。
一颗人头从广场出现,朝这边走来。
笆十斗一晃而没,“鬼中鬼”名不虚传,果然行动如魁,快过浮扁掠影,受了重伤居然还施展这等通玄身法。
来人到了廊沿之下,是“青竹老人”、风不变和小愣子师徒。另外一个特别着眼,是一个满面瘰疬的灰老人,须眉俱白,目射绿芒,手持弯曲的藤杖,光看他的形象就足以吓死人,他,正是名列一魔二鬼三妖四大怪之首的“秘魔”,他竟然也现身了。
避彤云栗呼了声:“秘魔!”退身消失在厅中。
一阵狂风挟着郁雷之声匝地暴起,卷人厅门,就像是海上突起的飓风,整座厅堂为之震颤,花屏倒了四扇,是“秘魔”施展他的“风雷神功”。
紧接着厅内响起“呼轰劈啪”之声,桌裂椅碎,木屑横飞,加上机关枢纽被震毁而发动的效果,仿佛巨浪冲击破船,一片疯狂,令人怵目惊心,待到一切静止,“秘魔”从厅中步出,绿芒闪闪的眸子使他状如恶鬼。
“青竹老人”目注“飘萍过客”。
“老弟,你没得手?”
“失算了,区区该先制伏管老狗的。”
“丫头没下落?”丫头指的是纪大妞。
“陷在密室里。”
“不要紧,我们巳经分兵二路,等消息吧!”
密室里。
纪大妞还在寻找枢纽,四壁都已仔细模索过,现在她检查那张木床,床脚床栏-一敲击扳动,就当她试着旋动床尾两腿间的横档时,蹲脚之处的地面突然翻移,身子一虚,人便直落下去,重重摔在地上。
摔得虽重,所幸没有受伤,努力一定神,爬起身来。
又是一间没有门窗的密室,既然是被翻板陷落,这密室当然是下层,换句话说是一间地窖。
密室一分为二,还有内间。
内间里居然有灯光,借着内间门里透出的惨淡光线,纪大妞抬眼观察,这一看,使她头皮发了炸,一颗心也顿时抽紧。
外间里摆的挂的全是刑具,稀奇古怪,琳琅满目,刑具上,地下全是斑斑血迹。这时,她才闻到令人欲呕的怪味,是血腥味与霉湿之气的混合,多少人在酷刑之下流血丧命不得而知,看来不在少数。
她转身向内门。
有灯必然便有人,会是什么人?是司徒明月么?如果是,他已经被折磨成什么形象?想到这里,激灵灵连打寒颤,心抽得更紧,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步近门边朝里一望,陡然间,仿佛一支利剑刺进了心窝,光溜的木板床上躺了个披头散发的入、,由于脸朝上对着灯,她一眼便看出是司徒明月,双目呆滞湖,面色憔悴,简直就像是一个病人膏盲的病人。
生龙活虎的闪电杀手会变成这个样子,令人难信。
“司徒大哥!”她哀叫一声,扑了进去。
司徒明月没有丝毫反应,如果不是睁着眼,鼻孔里还有气,准被认为是个死人。
“司徒大哥!”她哀叫了一声,手抚上他的脸颊,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纷滚而落,凄声道:“我们一起死吧,生死不分开。”
她长跪床前上身伏在他的身上。天旋地转,灵魂似乎已月兑离开了身壳。
一阵剧烈的悲痛过去,她站起身来,求生的意志抬头,只要一口气在,她不能放弃月兑身的希望。她检查他的穴脉,脉息微弱但很正常,穴道也没被封的迹象,是被药物所制么?可惜,她对这一道是外行。
在这机关重重的地窖里,即使找到了出人的门户,要带一个完全失去自主能力的大男人出去势比登天还难。
“格格格格!”外间传来机关启动的声音。
纪大妞猛一挫牙泊语道:“我要杀人,杀两个够本,杀三个倒赚。”
接着是脚步声,人已进人外间。
纪大妞闪到门边,充满杀机的眼睛朝外间扫去。“啊!”她惊叫了一声,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进人地窖的,竟然是金老四和一个须发如银,头挽朝天髯的土蓝布衫老者,既然跟金老四一道,不用说是自己人。
这老者,正是“顽铁大师”南宫宇,但她不认识。
“纪姑娘!”金老四发现门里的纪大妞,急步上前。
-老四,这位是……”
“是……打铁老前辈。”
“什么,打铁老前辈?”纪大妞皱起了眉头,朝正在观察外间形势的南宫宇深望一眼,这算是什么名号?
“对!”金老四不敢饶舌,泄露老人的身份。
“你们……怎么进来的?”
“打铁老前辈对机关这门学问是专家。”
“哦!你不是也被……”
“我运气好,找到了个地洞钻出去了。纪姑娘,司徒大侠他…,,“就在里面!”纪大妞侧开身朝里指了指。
金老四一头冲人内间中。
南官宇也跟了进来。
三个人急靠近床边。
纪大妞声带激动地道:“老前辈,晚辈检查过他的穴脉,似乎一切正常,跟好人一样,会不会被药物所制?”
南宫宇这时才正式望了纪大妞一眼。
“要经过检查才知道,听老四说,你叫纪大妞,对司徒明月这小子相当死心眼,甚至可以为他死,对不对?”
“对!”纪大妞居然承认了,毫无扭怩之态,以一个少女而言,是少见的爽朗。
“你希望他活下去?”
“晚辈想……不单是晚辈一人,大家的心意都一样。”
“哈哈哈哈!”笑声中,南宫宇开始动手替司徒明月检查,先从寸关尺脉起,然后遍及全身经穴,他的手法与众不同,很多部位是在诊察常轨范围之外的,就是一般所谓的“偏穴”,这就是独门功夫了。
纪大妞与金老四屏息而观,衷心祈望能有好结果。
“啊!”南宫宇突然叫了一声。
两人的心弦为之一颤。
南宫宇双手齐下,点、按、捺、压、拍、拿,好一会才收手转身,双眼紧盯在纪大妞脸上却不开口。
纪大妞被看得有些忐忑不安。
“老前辈,怎么样?”
“是被一种极罕见的独门手法制住了偏穴,超出奇经八脉范围之外,一般人绝检查不出来,此穴一被制,人便成了活死人,知觉意志全失。”
“有救么?”纪大妞急声问。
“有,你丫头肯牺牲么?”“牺牲……要晚辈牺牲什么?”
“功力!”
“晚辈以为是什么,原来只是功力,能救他,晚辈即使功力尽废也无所谓,请老前辈指示,晚辈该怎么做?”短短几句话,表现了她对司徒明月的一片痴情。
南官宇不禁为之动容。
靶触最深的是金老四,他明白“羞花公主”柳漱玉的影子是无法从司徒明月的心头抹去的,而且司徒明月在柳漱玉坟前作了终生不娶的誓言,这一点纪大妞也很清楚,偏偏她这么死心塌地,不惜任何牺牲,将来会是什么结局?还有个“火凤凰”胡莺莺也是一厢情愿,这对司徒明月来说,到底是福还是祸?想着,他摇了摇头。
“丫头,你不会后悔吧!”南宫宇的德性跟“青竹老人”差不多,突梯滑稽,玩世不恭,但问这句话却很认真。
“绝不!”纪大妞回答得很快。
“嗯!省得以后怪罪我老人家。”
“老前辈过虑了,晚辈连生死都已置之度外。”
“那好,现在听我老人家说,要打通他被制的偏穴,必须水火互济,阴阳交绥,我老人家练的是阳刚之功,而你习的是阴柔之技,我们联手合力,我老人家攻‘天突’,你贯‘命门’,至多一刻,便可通关舒泄。”
“好!”纪大妞欣然应了一声。
“不过你要明白,阴柔可能会被阳刚融化,所以你的内元将有很严重的亏损,这要看你的修行深浅,说不定功力全废,当然,也许只是多些损耗。”
“晚辈说过一切不计。”
“那我们开始。”
“晚辈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行动之时不能分神,而此地是在重重机关控制之中,如果对方发动机关,或是来个偷袭,老四一个人……”她不便说出凭金老四的能耐不足以护法。
“放心,我老人家早已防到这一着,这些机关在我老人家眼中只如孩童游戏,进来时全都使它失灵了。”
“那晚辈就放心了!”
一老一少分坐床头和床边,伸手按上“天突”和“命门”两大穴,开始输出内元,老四站到门边监视。
外面。
“青竹老人”一行在堡里四下搜巡,另外又增加了“霹雳夫人”四师徒和马二先生,可说实力雄厚,每一个都是名震武林的高手。怪的是偌大一个壮堡在短短时间之内变成了空无一人,不知是藏匿了还是撤走。
“青竹老人”与“飘萍过客”在一道,两人此刻正走在后进院子里,“飘萍过客”最担心的当然是纪大妞,他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目注“青竹老人”。
“老哥,区区得赶快办件事。”
“办什么事?”“育竹老人”眉头皱了皱。
“带回管寒星那小狈。”
“你老弟把他藏在哪里?”
“河神庙后面的土穴里。”
“没人看守么?”
“没有,找不到帮手,区区只制住了他的穴道。”
“那你赶快去,我们不能失去这支筹码。”
“飘萍过客”匆匆离去。
此刻,厢房里有条人影也匆匆离开,但“青竹老人”并未发觉,因为这人影是隐在房里,而且行动如魅,可以说连空气都不会搅动。
地下密牢里。
司徒明月在床上转动着眼珠,南宫宇和纪大妞分别坐在床边地上闭目调息。金老四站在一旁搓手,几次张开口想出声又闭上,只是神色之间显得异常兴奋。
空气是死寂的。
司徒明月终于坐了起来,对眼前的景象完全茫然,他努力想,但脑海里是一片空白,过去与现在无法联结。
金老四忍不住轻唤了一声:“司徒大侠!”
司徒明月起身下床,身上穿的已不是皮裘,而是一件陈旧的内衫,精神萎顿,形象上仿佛不是金老四印象中的司徒大侠。
他深望着金老四,迷惑的眼神。
“老四,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吧?”
“大侠是否还记得如何离开开封么?”
“记得,在封子丹的翠园遭了鬼谋暗算。”
于是金老四把追到洛阳的一切以及揭破管寒星奸计的经过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这一叙述耗去了不少时间。
司徒明月表现了最大的冷沉特性,他一面听心头一面在翻搅,管寒星会是这等人物,做梦也估不到,义重如山的至友,竟然是阴狠恶毒如豹狼的敌人。他没有插嘴,静静地听完,由于南宫宇和纪大妞以阴阳二极神功打通了他被制的穴道,二人的内元已配合在他的体内,在这一段时间里产生了作用,不但萎顿之态全消,精气神迅快地升到了空前的境界,金老四话一说完,他的眸子里倏然射出两道煞光,像剑空的电芒,但电芒是一闪即逝,而这两道煞光却是定而不灭的。
金老四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南宫宇调息完毕,缓缓起身。
司徒明月收了目芒,曲膝下跪,激动地道:“前辈,明月不肖,实无颜对前辈。”他极少表现激动。
南宫宇抬手道:“起来,错不在你。”
司徒明月再拜而起。
南官宇手指尚在调息的纪大妞道:“她是真正为你卖命,侥天之幸,她的阴功造诣高深得惊人,否则为了救你她非牺牲全部功力不可。”
司徒明月望向纪大妞,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感受,这是莫大的恩,而这恩源于情,合成了无法偿还的恩情。
南官宇文道:“你守着她,我和老四先到外面看看情况,此地通道已经全部打开,出人无阻。”说完随即举步。
金老四跟了出去。
司徒明月凝望着纪大妞,她那张不起眼的脸孔,似乎在突然之间变得很美。情,本来就是世间最圣最美的东西。但随之而来的是内心的强烈悸颤,他明白纪大妞愿意如此牺牲的原因,这是绝对起初的情意,她可能得不到,可是她先付出了,而自己在柳漱玉坟前的誓言却不能毁。
悸颤又转化为椎刺,柳漱玉母女之死到现在还是一个谜,谁是凶手?如果不揭开这个谜底,有何面目活下去,死后又以何面目见红颜知己于地下?
他陷人麻木的状态中。
不知僵立了多久。
一声轻“嗯!”把司徒明月从无意识状态中唤醒,纪大妞已站立在他身前,眸子里闪射的一种感人的激情之光。“纪姑娘!”他叫了一声,说不出别的任何话。“司徒大哥!”纪大妞双臂一张,抱住了司徒明月,脸伏在他的胸前,竟然硬咽起来,是太过高兴了么?应该是,从开封一路到现在,她一直在全心全意地付出,役考虑到任何代价,这份纯真的情,真可以感天动地。
司徒明月僵直地站着没动,心潮澎湃如狂。
久久,纪大妞松开手后退,泪痕斑斑。
“司徒大哥,我……太高兴了,真的太高兴了。”
“纪姑娘,我……该对你说什么!”司徒明月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是激情,是感激,还有一份浓浓的歉疚。
“什么也不必说。”
“可是…,,“我知道你的心意,何必一定要说出来呢?”
“纪姑娘!”司徒明月想了想。“我永远把你当亲妹妹看待。”这句话已经有了某种暗示,也等于表明了态度。
“再亲爱的兄妹也不可能永远生活在一起。”纪大妞回答的很含蓄,但也极有道理,女人迟早会嫁人,那时她便属于另一个男人,这个“当”字实质上并没意义,她心里所希望的并不是“当”,而是永远生活在一起。
司徒明月哑口无言,他非常明白对方的心意。
“以后再说吧,我们快离开这鬼地方。”纪大妞主动地搬开了这话题。
“对了,你的内元是否……”
“我很好,影响不大。”
“那我们走!”
“青竹老人”一行聚集在大厅外的走廊上。
“霹雳夫人”的红轿停放在院地里,她本人没出轿,抬轿的壮汉远远站着,大红小红和胡莺莺围在轿边。
场面很静,谁也没开口。
他们在等待司徒明月和纪大妞的下文。
“飘萍过客”匆匆来到,他是赶往河神庙提人质的。
“青竹老人”立即迎前两步。
“老弟,人带来了?”
“没有!”飘萍过客神情沮丧。
“怎么啦?”
“那小子被救走了。”
“被救走?”
“唔!还留了字条。”说着,把捏在手心里的字条打开念着:“中原逐鹿,尚未卜鹿死谁手?黔驴技穷,竟也效挟质之行,寄语诸君,保令名,终天年,息影江湖,此其时矣,与后生晚辈争长竞短,诚愚人愚行也。”
“放狗屁!”“青竹老人”怪吼了一声。
“臭而不可闻!”风不变补了一句。
就在此刻,司徒明月与纪大妞双双从厅侧步了出来。
所有在场的眼睛全为之发亮。
站在轿边的“火凤凰”胡莺莺冷哼了一声,抿嘴鼓腮,满脸都是妒意。
两人走近,司徒明月抱拳,罗圈一揖。
“大妞!”“飘萍过客”欢叫了一声。
纪大妞忙靠到舅舅身边。
“青竹老人”偏头望着司徒明月道:“小子,我老人家真想敲你几棍子,念在你已经吃足了苦头,暂时记下。打铁的一直称赞你机智过人,是一条人中之龙,想不到变成了一条蛇,竟然栽在不成气候的肖小之手,害得这些老的鸡飞狗走,实在够窝囊。”司徒明月只好笑笑。
“顽铁大师”南宫宇瞪眼道:“糟老头子,你是损人不花本钱?小子变成了蛇,我们这些老的都成了鸡狗,你糟老头子打从出道以来就没栽过?你忘了……”
“青竹老人”急切道:“打铁的,你准备抬杠?”
风不变抬手道:“得啦!待哪天撑饱灌足闲极无聊时再慢慢斗嘴,现在办正事要紧。”
南宫宇点头道:“可以一试!”
“青竹老人”怪声怪气地道:“你两个老小子在捣些什么?”
风不变咧嘴一笑道:“谈正事!”
“育竹老人”道:“这里役有外人,何必咬耳朵?”
南官宇接话道:“你糟老头担保暗中没有耳朵好”
霹雳之声自轿中传出:“老不死的,你少搅局。”
突然而发的巨声,令在场的全为之一怔。
“青竹老人”缩缩脖子,真的不言语了。
风不变转面道:“小愣子,你带司徒明月离开,小心些,别让人盯到窝里。”
小愣子点点头,移近司徒明月身边傻乎乎地道:“司徒大哥,头一次见面,我叫小愣子,现在我们走吧!”
司徒明月当然不认识小愣子,也不明白为什么要他跟小楞子离开,望了南宫宇一眼之后道:“走吧!”
纪大妞欲言又止,两眼紧盯着司徒明月。
司徒明月已经感受到纪大妞那两道异样的目光,也体会到她此刻的心怀意念,但他不敢正视,有意予以规避。
另两道目光他却忽略了,是离开较远的胡莺莺。
司徒明月捧手作了个揖,与小愣子匆匆离去。
风不变向“青竹老人”连施几个眼色。
于是,众人相继退出白云堡。
小愣子,名字虽然叫愣子,但人非但不愣,还可以够得上精明二字,他带司徒明月走的根本不是路,只能说是一个方向,大路小路全避开,专拣荒僻的地方走,还不时伏匿下来观察动静,为的是防止被盯梢。
司徒明月对小愣子有特别的评价,不比金老四逊色。
“小愣子,你师父叫什么?”
“风不变!”
“风不变?”
“对,跟‘青竹老人’家他们是多年老友。”
“哦!你带我到什么地方?”
“我住的地方。”
“住的地方……不叫家?”
“不是家,只是我兄弟俩暂时借住的地方。”
“你还有个兄弟?”
“嗯!他叫二呆子。”
一个叫小愣子,一个叫二呆子,听起来很可笑,但司徒明月并不觉得好笑,从小愣子可以想见所谓二呆子一定不会呆,而且都不是真正的名字,风不变跟“青竹老人”既是老友,当然也是了不起的人物,收的徒弟准不差。
“到你住的地方做什么?”
“师父如此交代,我就照做,不知道什么意思。”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旷野里一片苍茫。
小愣子手指前面道:“穿过那片矮林便到了。”
司徒明月突然止步道:“后面有人跟踪。”
小愣子回头一望道:“没见人影?”
司徒明月道:“错不了,我听到声音。”
小愣子再次回头察看,只见三条人影在树丛间闪闪烁烁,心里大是佩服司徒明月听觉的锐敏,根本没回头望半眼,就能断定被人跟踪。
“司徒大哥,一共三个。”
“嗯!我们继续走,只装没发觉。”
“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住的地方,更不能放活口回去,否则便麻烦了。”
“让他们跟上来,我们到前头等。”
两人继续行进,夜色中丛丛矮树疏落地散布,在司徒明月的手势下,两人分开各据一蓬树丛,静伏而待。
人影移近,一老二壮汉,是散开前进的,老的做了个手势,齐齐停了下来,老者停身的位置正在司徒明月隐身的树丛边,东张西望了一阵,哺哺自语道:“怪事,人怎么不见了?
准是进了林子……”顿了顿,稍微放大声音道:“李龙、王虎,你们两个从左右进林子抄一抄,注意,只要发现影子就可以,万不可惊动那两个小子。”
两名壮汉互打一个手势,朝两边钳形抄去。
“啊!”左边的一个突然摔了下去,像走路不小心被石头绊倒,但倒下去便寂然不动,右边的一个折身奔去。
老者正待出声,突觉后头吹来一股冷气,他僵住了。
那名扑过去的壮汉刚刚收住步子,立即被一条几乎比他小了一半的人影从背后附上,没叫出声,他的脖子被扼住了,接着是“咋!”地一声脆响,颈骨折断的声音,头一歪,壮如牛犊的身体“砰!”然仆倒。
小蚌子是小愣子,毫不费事地收拾了两名壮汉。
一双手搭上了老者的肩头,是司徒明月。
老者亡魂尽冒,他已经知道身后人是谁。
小愣子步了过来,站在老者的正面。
“哦!原来是白云堡内务管事刁二爷!”
“你”
“刁二,说老实话,你们是怎么盯上我们的?”
“是……巡哨发现。”
“不是特别奉命/“没有。”刁二不敢动,因为有双手从背后搭在他肩膀上,这双手很轻易便可要他的命,这点他非常清楚。
“很好,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可要照实回答,否则你会变成一堆烂肉。”小愣子现在的表现是十足的狠人。
“什么……问题?”刁M打了个哆嗦。
“世外闲人封树人封先生现在何处?”
“这”
“别说不知道,否则我一寸一寸剥你的皮。”小愣子从③间模出一把小刀,暗夜中仍见寒光闪闪,毫无疑问,这是一柄极锋利的刀,用来剥皮切肉一定非常称手。
司徒明月半句话也不吭,他在欣赏小愣子玩游戏。“世外闲人”封树人他听说过,是当今江湖第一流的易容专家;但他不知道在开封翠园诈死坑地的公子封子丹便是封树人的儿子,他被挟持到洛阳现在才算重见天日。
“封先生他……”
“他怎样?”小愣子厉声喝问。
“他……遇害了!”
小愣子连退三步,全身发起抖来,脸孔也倏然扭歪,泪水夺眶而出,但两个眼珠子却几乎要爆出眶外。
司徒明月心中一动,静静地看。
小愣子又冲上前,咬牙切齿。
“谁是凶手?”
“管……管少堡主,用的是……雪剑。”
司徒明月心头大震,这时才想到被视为第二生命的雪剑没有了。其实封树人在管寒星易容冒充他,在密室被杀时他也在场,只是他在无意识的状态中。闻言之下不由月兑口道:“雪剑落在管寒星的手里?”
“呀!”小愣子的小刀剧出,看姿势相当用力。
“哇!”惨叫声中,血喷肠流,刁二被破月复开膛。
血,喷了小愣子一头一身。用这种方式杀人,如果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便是心怀深仇大恨的人,小愣子无疑是属于后者。
司徒明月收手。
刁二仆了下去。
小愣子的刀还紧握在手里,人僵立着。
“小愣子,你跟封先生是什么关系?”
“哦!”小愣子收了刀,用衣袖抹了抹脸上的血渍,长长舒口气道:“封先生是家师的生死至交。”
“所以你这么恨?”
“是的!”
“你杀人的手法很利落,常常杀人?”
“这……倒是没有。”
天已经全黑,但反而光明起来,月亮已吐清辉。
“封先生是易容高手?”司徒明月淡淡地问。
“是,堪称天下第一。”
“你的身形我觉得很熟,我们以前见过么?”
小愣子退了一个大步,目爆棱芒,但随即收敛。
“是见过!”话声有一种怪怪的味道。
“什么地方?”司徒明月的声音依然很平静。
“开封!”
“嗅!”司徒明月眸子里寒光一闪而隐。
“司徒大哥,我还是如此称呼你,不管你接不接受,我就是封子丹。”说完,一目不瞬地注定司徒明月。
很意外,司徒明月没有任何激动的反应。
“我刚刚已经猜想到,你很坦率。”
“司徒大哥,你可以杀了我,我不会还手。”
“我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我害过你,几乎使你丧命。”
“小愣子,如果情况不是现在这祥,我是会杀你,现在,我们已经成了同路人,过去的便勾销了。““司徒大哥……”封子丹反而激动起来。
“称呼暂时不变,小愣子,你把被囚之后的一切情况告诉我!”司徒明月原本就冷沉,此刻表现得更冷沉。
“好!还有一段路,我们慢慢走,边走边谈。”
两人并肩挪步。
封子丹把一切经过一五一十地叙述出来,直到司徒明月获救为止。
司徒明月静静听完,不插一句嘴,沉默继续下去,其实他是在暗中强抑内心的激动,他不是冷血动物,这种足以令人发狂的遭遇焉能泰然处之,只是他善加控制情绪,在经过这次的风浪之后,他的自制力已经升华。
这份沉默,使封子丹感到不安,可以说感到可怕。
“司徒大哥,我……是该死。”
“此一时,彼一时。”
“你能原谅我?”
“就算是吧,不看僧面看佛面,别再多说了。”
眼前现出房舍的影子,不久,来到村边的一椽独立的茅舍之前,小愣子朝司徒明月点头表示到了,然后叩门。
“谁呀?”是让人听了很舒服的声音,说是男人嫌尖细,说是女人又嫌粗,小孩子吧也不像。
“是我!”封子丹大声回应。“哦!小愣哥”
门打开,是个小土蛋,看上去二呆子名符其实。但司徒明月不这么想,封子丹为了逃避白云堡的耳目而易容,这二呆子可能是本来面目,封子丹不会有这份长相的兄弟,最明显的眼神一点也没有呆相。
二呆子就是洛阳青楼尤物白水仙,这一段封子丹没告诉司徒明月,他有他的用心,揭穿了反而不好。
“小愣哥,他是……”
“噢!”
两人进到屋里坐下。
“二呆,有没有好菜?”封子丹问。
“好菜?哦!有,有……”二呆子笑嘻嘻地说。“我知道大哥回来一定很饿,宰了一只小母鸡,还托村子里王大叔买了豆腐干、凉粉、卤猪拱嘴外加耳朵……”二呆子边说边扳指头。
“得啦!别数了,去弄吧!”
“好!”二呆子看了司徒明月一眼进人下首厨房。
“司徒大哥,我去泡茶。”封子丹站起身来。
“好!口正渴,喝杯茶也不错。”
封子丹进厨房,跟二呆子说一阵悄悄话,然后提茶壶出来,倒了两土碗,茶倒是满香的,不是一般乡下人用的茶叶,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坐着喝茶。
二呆子手脚满快的,只一会工夫菜便上桌。
封子丹在开封时花天酒地,挥金如土,他住的翠园极尽奢华,还有美女侍候、现在,变成了小愣子,在茅屋里用土碗喝酒,实在挺有意思。
饼了一会,二呆子也上了桌。
同样是茅屋。
同样在吃喝。
只是人不一样,在这里吃喝的是“青竹老人”、风不变、马二先生、“顽铁大师”南宫宇和鬼怪的“秘魔”。
儿个全是怪物,也都是每食不可无酒的黄汤客。
“青竹老人”伊然是这一行之首,每商量一件事都是他先开口。而最后的结果也必由他裁定,现在,他又发表高论了,只不过一反常态,神色之间显得很庄重,措辞声也很正经,这是少有的情况。
“管彤云妄想独霸中原,称尊武林已经是不争的事实,白云堡所有的机关布置都是源于《玉机金经》,这证明当年马二所见与‘鬼中鬼’同路的蒙面客就是他,我们终算找到了苦苦追寻的对象,各位有何高见?”
“白云堡机关已成废物。等于失去了屏障,对方可能放弃转移阵地,金剑帮总舵在孟津,我们只有跟着转移目标,非根除这武林祸害不可。”说话的是南宫宇。
“管彤云放弃白云堡恐怕未必,得加以证实。”风不变接上一句。
“那是当然的!”“青竹老人”点点头。
“最难对付的还是甘十斗,他委实太鬼,如果他知难而退,从此匿迹,要再找到他就不容易了。”马二先生说。
“同时还有两件事。”“秘魔”开口。“第一,玉狮子藏宝到底落人何人之手二是否也是甘十斗和管彤云的杰作?第二,神火教死灰复燃,有所谓‘无火之火’,连‘阴符姹女’都被震散了功力,论祸害,更甚于金剑帮,对付这魔教比对付金剑帮更难,本人认为除魔卫道是我们主要宗旨,追经缉囚是其次。”
“豪哉斯言!”马二先生击桌赞赏。
“对付神火教不难!”南宫宇语音深沉。
“打铁的有什么高招?”“青竹老人”目光闪了闪。
在座的全望着南宫宇。“我已经有了绝妙安排。”南宫宇手捻银髯,-副莫测高深的神态。
“等完成了最后一步再宣布。”
“在白云堡风老小子跟你咬耳朵就是这件事?”
“你糟老头子还真灵光,是不错,但只对了一半。”
“登台的还是司徒明月?”
“一点不错!”
“打铁的,我们该去办正事了。”风不变站起身来。
“好吧!”南宫宇也起身。
就在此刻,金老四一头撞了进来,斗鸡眼连翻,口里喘着气。
“小子,什么事?”“青竹老人”瞪眼问。
“大……大事?”
“什么大事?”
金老四努力平均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