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片静默旋即就被关山月打破了:“大嫂,关于甘凤池……”
显然,他是有意转移了话题。
东方玉翎自然不会不明白,她浅浅一笑,道:“兄弟,关于甘凤池,我有个浅见在此……”
必山月道:“大嫂,您客气,请指教。”
东方玉翎笑了笑,道:“兄弟,别客气,你比我有过之无不及……”
顿了顿,接道:“关于甘凤池,你可以去见见,逼他离开,然后让他留意远在西南的甘瘤子,回去后,除晓胤祯以利害外,还可以建议他去拉甘瘤子,至于怎么个建议法,各人有嘴,运用之妙全在各人,你该会说,用不着我多罗嗦。”
必山月点头说道:“我明白,大嫂,假如没有别的事,我想……”
杜兰畹笑道:“兄弟是巴不得赶快走。”
必山月脸上一热,忙道:“不是的,大嫂,我出来太久了,胤祯还等着我的回话,让他等的过久不好,所以我想……”
杜兰畹玉手轻挥道:“好,好,好,没人再留你,没人再留你。”
必山月赧然而笑,站了起来。
东方玉翎翻腕自袖底取出一张折叠着的信笺,递向关山月,含笑说道:“这是甘凤池住处的住址。”
必山月忙伸手接过,道:“谢谢大嫂,那么,我告辞了。”
他欠身施下礼去。
大嫂东方玉翎,二嫂杜兰畹,破题儿第一遭送客送到大门,还有那六员小将。
她二位叮嘱常来,六员小将更依依不舍,尤其燕南,他像跟关山月有缘,虽然没比谁多说一句,可是他脸上的表现,较别个更明显,更清晰。
必山月出了郭家大门,他没回雍王府去,也没有往红姑住处走,片刻之后,他出现在一家客栈前。
客栈的伙计朝送南北,暮迎东西,眼睛雪亮,瞧关山月的打扮,他立即知道这位是什么来路,尤其关山月手里还提着他那柄巨阙。
他满脸堆笑,赔小心地迎了上来,道:“这位爷,请,请,您请里边坐。”
必山月迈步进了门,边走边道:“伙计,我来找个人。”
伙计“哦!”地一声道:“这位爷,您找哪一位?”
必山月道:“我找位姓甘的客人。”
伙计忙道:“有,有,甘爷住在后院上房里,您请等等,我给您带路。”说着,他转身就要走。
必山月抬手一拦,道:“不用了,谢谢你,我自己去好了,别耽误了贵宝号的生意。”说完了话,他迈步径自往后行去。
这客栈后院相当宽广也很大,两边十几间客房,正面三间上房,边上两间都上着锁,很明显地,只有中间那间上房住着客人。
必山月走过去轻轻地叩了门,剥啄声才起,只听房间响出个中气十足,劲道异常的话声:
“哪一位?”
必山月应道:“我,不速之客。”
房里静默了一下,突然话声又起:“听步履便不像客栈里的伙计,门没锁,请进来。”
必山月抬手推开了门,这间上房布置雅洁,窗明几净,点尘不染,房里,中间,对着门站着一个身材颇见魁伟的中年汉子,他,长眉,凤目,挺直的鼻粱,方方的嘴,唇上留着些胡子,眼神十足,威仪夺人。
他背后炕上,横放着一个长长的行囊,除此,别无他物。
必山月含笑一声:“我告进了。”迈步行了进去。
房里的中年汉子两眼没离开关山月手里提着的那柄“巨阙”,尤其没离开过关山月这个人。
必山月一进门,他立即抬手说道:“阁下请坐。”
必山月谢了一声,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坐定,中年汉子亲手替关山月倒了一杯茶,这份超人的镇定,使得关山月暗暗大为心折,甘凤池他毕竟不愧江湖高手,江南八侠之首。
倒过茶后,他自己坐在炕边上,这才开口说道:“阁下怎么称呼?”
必山月道:“有劳甘大侠动问,关,汉寿亭侯关夫子的关。”
笆凤池淡然说道:“原来是关朋友,关朋友认得甘某人?”
必山月笑道:“甘大侠当代高手,江南八侠之长,哪个不知,谁个不晓,再说,我要是不认得甘大侠,我也就不来了。”
“说得是。”甘凤池点头说道:“只是甘某眼拙……”
必山月截口说道:“只我认得甘大侠就够了,甘大侠又何必非见过我不可?”
笆凤池突然笑了,目光落在关山月那柄“巨阙”上,道:“关朋友是个有意思的人,甘某正感到旅舍孤寂苦闷……”
必山月道:“这么说,我来得正是时候。”
笆凤池未置是否,笑了笑,道:“关朋友既然知道甘某是个武夫,此来莫非为这柄‘巨阙’要个高价?”
必山月动容说道:“甘大侠好眼力……”
“好说,”甘凤池淡然笑道:“甘某只是大胆猜测。”
必山月道:“看剑,甘大侠是看对了,只是后者,我还不至于落魄如此,再说卖字也俗,只要甘大侠豪爽,便是双手奉送又何妨?”
笆凤池长眉微扬,凤目之中顿现异采,道:“关朋友是个难得的雅人……”手往前一摊,道:“可否让甘某饱饱眼福,开开眼界。”
必山月毫不犹豫,随手递了过去。
笆凤池接剑在手,凤目中异采大盛,凝目笑问道:“关朋友虎胆,甘某生平仅见,佩服得很。”
“夸奖。”关山月笑了笑,道:“如果怕甘大侠,多一柄‘巨阙’又何补?”
笆凤池长眉陡又一扬,凤目逼视关山月,良久始一叹敛态,道:“关朋友的确虎胆,也该是甘某生平唯一对手……”
一按机簧,“巨阙”龙吟出鞘,甘凤池凝目剑身,连连叹道:“好剑,好剑,不愧古来几大名剑神兵之一,剑是‘巨阙’,剑主人可想而知,甘某荣幸,这趟‘北京’没白来。”
手一推,“巨阙”入鞘,他双手递还关山月。
必山月欠身接了过来,道:“甘大侠,关某人也有同感。”
笆凤池笑了,然而他旋即敛去笑意,凝目说道:“关朋友是哪位皇子的人?”
必山月道:“四阿哥‘雍郡王’府里当差,也是‘侍卫营’的一名领班。”
笆凤池脸色微变,道:“原来关朋友是雍郡王的左右,关朋友的来意……”
必山月把“巨阙”放在茶几上,道:“除这柄‘巨阙’外,还有九种珍宝,谈价值,都不下这柄前古神兵,四阿哥府中侯驾,命我来恭请。”
笆凤池突然笑了,他摇头说道:“单这一柄‘巨阙’已令人垂涎,只是,甘某不信。”
必山月微愕说道:“甘大侠不信什么?”
笆凤池道:“甘某不信雍郡王的消息这般灵通。”
必山月道:“甘大侠这话何指?”
笆凤池道:“就是指关朋友能找到这儿来。”
必山月也笑了,他道:“那么甘大侠以为……”
笆凤池凝目说道:“关朋友跟郭玉龙是什么交情?”
必山月笑道:“甘大侠真厉害,谈交情,承他不弃,我们是朋友,他叫我一声兄弟,我叫他一声大哥。”
笆凤池道:“关朋友该早说。”下地抱拳就是一礼。
必山月忙站起还礼,摇头说道:“郭玉龙不愧当代之最,天下共尊,我沾了他的光……”
从腰间取出“雍王府”的腰牌递了过去,道:“甘大侠请再看看这个。”
笆凤池没接,凝目一看,不由一怔,抬眼说道:“关朋友这是什么意思?”
必山月笑了笑道:“只在证明我确是‘雍王’的人。”
笆凤池道:“如何?”
必山月道:“奉雍王之命,特来礼聘也是真的。”
笆凤池道:“又如何?”
必山月道:“甘大侠点头最好,要不然,雍王交待,他得不到的,任何人别想染指,请甘大侠永留‘北京’。”
笆凤池脸色一变,道:“他只派关朋友一个人来?”
必山月道:“是的,甘大侠。”
笆凤池道:“雍王实在太看得起甘某人了……”
必山月道:“在雍王心目中,甘大侠一人足抵千百高手。”
笆凤池道:“甘某在此谢了,想必关朋友一人也抵得千百高手。”
必山月道:“尚差强人意。”
笆凤池道:“那么,关朋友有留下甘某的把握?”
必山月笑道:“甘大侠可愿试试?”
笆凤池目光一凝,道:“就在这儿?”
必山月道:“这间房颇为宽敞,该够了。”
笆凤池道:“关朋友,用兵刃?”
必山月道;“我无所谓,悉听尊便。”
笆凤池道:“关朋友,甘某号称江南第一。”
必山月微微一笑,道:“甘大侠,试过之后,再说不迟。”
笆凤池长眉一扬,道:“关朋友,请站稳了。”
必山月道:“甘大侠请只管出手就是。”
话声方落,甘凤池一拳捣了过来,闪电一般袭向关山月左肩,不但快捷绝伦,而且拳风逼人,不愧江南之长。
必山月笑道:“取肩而不取心窝要害,多谢甘大侠留情。”
他未动,但容得甘凤池铁拳沾衣,他左肩突然一晃,甘凤池不慢,一沉腕,改拳为掌,斜斜劈了下去。
这一招高,令人没办法躲,可是,关山月他根本就没躲,肩头那一晃,不过是虚着,他一见甘凤池改掌斜劈而下,立即轻笑一声道:“甘大侠,分毫之差,足墨全盘,你怎好大意上当?”
手随声动,左掌跟着落下,直向甘凤池右腕脉砍去。
笆凤池这时候也知道上当了,心中当然惊慌,他想变招,但是关山月那一掌快捷如电,使他连变招的念头都来不及转,当即他一叹说道:“关朋友,甘某这只手给你了。”
话落,关山月掌到,砍势忽地一软,指头在甘凤池右手背上轻轻地划了一下,陡即收手笑道:“雍王不要残废人,断了甘大侠这只铁掌,我如何向雍王交差。”
笆凤池凤目暴睁,道:“那么,关朋友,把甘某整个人带去。”
铁掌一翻,竟然向自己天灵拍去。
必山月忙道:“甘大侠,这样的话,我就更难交差了。”
飞起一指头点在了甘凤池的手肘上,甘凤池那只手臂立时无力垂下,突然,甘凤池竟笑了:“关朋友,你使我大大地吃惊。”
读书论坛独家首发潇湘子扫描风云潜龙OCR必山月微愕说道:“甘大侠吃惊什么?”
笆凤池道:“关朋友的身手,竟然不下郭玉龙。”
必山月明白了,笑道:“甘大侠夸奖,郭玉龙当世称最……”
笆凤池一敛笑容,冷冷说道:“关朋友,你打算把甘某怎么样?”
必山月笑了笑道:“那全看甘大侠的表现如何了。”
笆凤池道:“关朋友,你如果真要甘某进‘雍王府’,那么你就抬一个死甘某去。”
必山月双眉微扬,道:“甘大侠为什么对‘雍王’这样……”
笆凤池截口说道:“关朋友不像糊涂人,我以为关朋友不会不知道雍王的性情跟他的为人。”
必山月道:“这么说,甘大侠是执意不点头了?”
笆凤池道:“甘某还是那句话,关朋友如果真要甘某进‘雍王府’,那么请抬一个死甘某去见雍王。”
必山月道:“甘大侠,你要三思。”
笆凤池慨然笑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甘某这条命能拿得走的可以随时拿去。”
必山月笑了,摇头说道:“甘大侠真是一条铮铮的硬汉子,那么……”
抬手一指炕上那长长的行囊,接道:“请甘大侠带着它,即刻离开‘北京’!”
笆凤池愕然说道:“关朋友这话……”
必山月道:“甘大侠,可要我再说一遍?”
笆凤池道:“那倒不必,只是关朋友适才说过,雍王命关朋友……”
必山月道:“甘大侠,那是他的意思,这是我的意思。”
笆凤池凝目说道:“关朋友,这是你的意思?难道你……”
必山月含笑说道:“甘大侠,你可知道是谁把你的住处告诉了我?”
笆凤池道:“我这住处,只有郭玉龙一人知道。”
“这就是喽。”关山月道:“郭玉龙知道我的身份,他会让我来杀你么,我跟他称兄道弟,我会陷他于不义么?”
笆凤池圆瞪凤目怔住,半晌始道:“那么,关朋友放走甘某,将如何向雍王交差?”
必山月笑了笑道:“甘大侠不必管那么多,我自有办法交差。”
笆凤池道:“关朋友一定要甘某离去的意思是……”
必山月道:“甘大侠不愿进‘雍王府’,可以,但是我唯一的条件就是甘大侠也不能进‘东官’,这,甘大侠明白么?”
笆凤池长眉微扬,道:“甘某明白了,关朋友的来意只为逼使甘某不得保‘东宫’……”
“不!”关山月摇头说道:“甘大侠,我的来意不只是逼使甘大侠不得保‘东宫’,我不瞒甘大侠,倘若适才甘大侠点了头,你甘大侠就得在我的‘巨阙’剑下血溅尸横,这,甘大侠明白么?”
笆凤池一怔,诧声说道:“关朋友,这话……这……这是什么意思?”
必山月微一摇头,道:“甘大侠别问那么多,总而言之甘大侠既然宁死不点头,我违背雍郡王令谕逼你离开‘北京’是实。”
笆凤池长眉忽扬,道:“关朋友,甘某明白,雍王的意思是要你来招甘某进他府里为他效力,如果,甘某不答应,就让你杀了甘某,而关朋友你的心意跟他恰好相反,甘某点头,就得血溅尸横,反之,宁死不屈倒能安然离去,可对?”
必山月微一点头,道:“不错,甘大侠,正是这样。”
笆凤池目光一凝,道:“关朋友,甘某可以走,但关朋友你不能让甘某糊里糊涂的离去。”
必山月道:“甘大侠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
笆凤池一点头,道:“不错,甘某只是这个意思。”
必山月摇头淡笑,道:“甘大侠,有些事情是很难说清楚的,譬如我是雍郡王的人,却又跟郭玉龙是很好的朋友……”
笆凤池截口说道:“郭玉龙从不轻易交朋友,也从来不会看错人,像胡傅两家跟他有亲,他不跟这两家来往,就是不跟这两家来往。”
必山月微微一笑道:“甘大侠,你能明白这一点就够了。”
笆凤池没说话,凤目凝注关山月良久,突然说道:“关朋友,甘某这就走。”回身抓起炕上的行囊。
必山月忙道:“我衷心感谢,只是,甘大侠,我的来意还有一桩……”
笆凤池道:“关朋友请吩咐。”
“不敢,”关山月道:“我向‘雍郡王’交差时,将以杀一甘凤池势必引得西南甘家投身于别个阿哥门中之利害晓雍郡王,同时建议他舍一甘凤池,拉拢整个西南甘家,但是我却要甘大侠晓以大义,别让他们投进任何一个阿哥门中,尤其是四阿哥胤祯,否则的话,西南甘家,他日将会有灭门之祸,这话,甘大侠懂么?”
笆凤池目中异采暴射,一点头,道:“关朋友,甘某懂,关朋友为了好交差,后者,关朋友是阻拦西南甘家为满虏效力……”
必山月微一点头,道:“那么我言尽于此,甘大侠请吧。”
笆凤池没再多说,当即一抱拳,道:“关朋友,甘某希望今生有幸,能再见关朋友一面,告辞了。”迈开大步行了出去。
必山月含笑说道:“甘大侠,恕我不送了,如有缘,异日江湖路上会碰面的。”
只听甘凤池道:“多谢关朋友。”
眼看着他就要出门,突然他停身转回了身,凝目说道:“甘某请教,关朋友的大名是……”
必山月道:“甘大侠,我叫关山月。”
笆凤池神情一震,道:“劣徒白龙……”
必山月截口说道:“我不得已,还要请甘大侠原谅。”
笆凤池摇头叹道:“他不死已是造化,败在关朋友手下,甘某师徒也只有深感荣幸,关朋友,甘某的门下,从此不进官府。”
掉头大步而去。
必山月没有说话没有动,只目送那魁伟的身影离去,目光中,包含了太多的钦佩之色……
必山月离开那家客栈之后就回了内城,直奔坐落在“安定门”内,“国子监”东的“雍王府”。
(按:“雍王府”就是雍正年间供奉喇嘛,规模最大,礼遇最丰的“雍和宫”,雍王继位后,就将“雍王府”赐给了章嘉呼图克图,以为其净修之所。)
必山月所以没去看红姑,那是因为他怕让这位阴狠的四阿哥久等,今晚时发生什么变故,他回到“雍王府”的时候,雍郡王显然已等得急躁不耐烦了,正背着手在前院来回踱步。
必山月看见了他,他同时也看见了关山月,关山月比他快,在他没开口之前抢步到了近前,笑吟吟地说了声:“王爷,您久等,只是您千万别生气。”
这么一来,雍郡王就是有再大的气也不好发作了,何况是对关山月,他只皱着眉叱道:“生气,我恨不得痛痛快快揍你一顿,可是我又不敢,我打不过你,又怕得罪了你……”
必山月笑了。
雍郡王自己也笑了,旋即他又皱了眉,道:“小必,你怎么一去这么久?”
必山月忙答道:“王爷,让人替您办事,您就得有个耐性,像我,跑断了腿,还为您打了一架,结果一进门就招您埋怨……”
雍郡王摇头失笑道:“老天爷,你居然反客为主,倒打我一钉耙,好吧,阁下,千不是,万不是,是我的不是,情形怎么样,快说吧!”
必山月道:“我在郭玉龙那儿打听到了甘凤池的住处……”
雍郡王轻击一掌,道:“我就知道他准知道。”
必山月道:“这没有什么好说的,值得一提的是我跟海贝勒打了一架。”
雍郡王一怔忙道:“是海善?”
“王爷,”关山月道:“内城还有第二个海贝勒么?”
雍郡王摆手说道:“好,好,好,算我问得多余,算我问的多余,行不?怎么回事儿,你怎么会跟他打了起来?”
必山月道:“我在郭玉龙那儿碰见了他,您要问原因,那只有一个,因为他是‘东宫’的人,而我则是您的人。”
雍郡王点头说道:“好理由,好理由,谁打赢了?”
必山月道:“您想我能给您丢人么?”
雍郡王眉锋一皱,道:“要命了,你怎么能赢了他?这位贝勒出名的……”
“怎么,王爷,”关山月扬了扬眉道:“这又不能了?难不成让我给您丢人,让人说‘东宫’的人打了‘雍王府’的人,难不成让我被他打得半死才好!”
雍郡王忙道:“不,不,不,打得好,打得好,我给你鼓掌,好不?”说着,他当真拍起了巴掌。
必山月笑了。
雍郡王收手说道:“让你笑可真不容易,小必,你放心,打了就是打了,这位海贝勒别人惹不起,我还惹得起,没说的,你替我争光采,天大的事我替你担了。”
必山月道:“这才像个主子。”
雍郡王一怔摇头,道:“敢情还落不到你一个谢字。”
必山月道:“您计较么?”
雍郡王忙摆手说道:“好了,好了,我说不过你,早知道这样,刚才我少说话多好,说正经的,海善,他怎么样了?”
必山月道:“没怎么样,好好的,只不过摔了一跤而已,您想想,他可以把我打个半死,我敢把一个贝勒怎么样?”
雍郡王道:“你还嫌不够,告诉你,找遍内城,敢惹他的只有你一个,摔他一跤的也只有你一个,知足吧,阁下。”
必山月双眉一扬,道:“王爷,知足何解?”
“天,”雍郡王皱眉叫道:“我忘了又多嘴碰了马蜂窝了,小必,别逼我了,算我说错了话了,打么?”
必山月淡然说道:“王爷,没人敢怪您,我只怪自己比人低贱。”
“小必,”雍郡王尖声叫道:“说,你是要我给你叩头,还是要我给你作揖?”
必山月笑了,道:“王爷,我不愿落个没完没了,不依不饶,小气。”
雍郡王松了一口气,道:“小必,谈谈郭玉龙,他不会不值一提。”
这位雍郡王的确富心智。
必山月装了糊涂,道:“王爷,打听个住处有什么好谈的?”
雍郡王道:“别跟我装糊涂,譬如说,他怎么知道甘凤池的住处,还有他问你为什么打听甘凤池他的住处……这些都值得一谈。”这位雍郡王果然心思缜密,心机高人一等。
必山月淡然说道:“王爷,那也没什么,您知道,郭玉龙称当世之最,当年又是纵横海上的‘南海王’,武林人尊敬他,那是自毋待言,甘凤池既然到了‘北京’,焉有不去拜会他的道理。”
雍郡王微一点头,含笑说道:“有道理,那么,他有没有问你为什么打听……”
必山月道:“这是一定的道理,他自然会问。”
雍郡王忙道:“小必,你怎么说的?”
必山月道:“一五一十,实话实说,不过,我替您保留了一点。”
雍郡王眉锋刚皱,同时忙道:“你替我保留了哪一点?”
必山月道:“我没说您打算杀他。”
雍郡王眉头一展,点头说道:“对,这不能说,当然不能说……”说着,说着,他忽然笑了。
必山月心里一跳,道:“王爷,您笑什么?”
雍郡王道:“我笑那郭玉龙。”
必山月心中微松,微愕说道:“您笑郭玉龙?笑他什么?”
雍郡王道:“我笑他智慧不够高,不配称当世之最。”
必山月“哦”地一声,道:“王爷这话……”
雍郡王笑了笑道:“你既然向他打听甘凤池的住处,用意可想而知,他居然还问你为什么打听甘凤池的住处,这是小地方,而由这些不为人注意的小地方可以知道,郭玉龙除了武学高绝,万人难敌外,论心智,他也不是个太难斗的人物。”
必山月心头一阵跳动,“哦”地一声道:“原来您是指这……
王爷,我以为从今后您不必再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地想办法对付郭玉龙了。”
雍郡王凝目说道:“为什么,小必。有话么?”
“当然有,”关山月道:“他既然知道您有一点拉拢甘凤池为己用之心,却毫不隐瞒地把甘凤池的住处告诉了我,这应该表示他的心是向着您的,既是向着您的人,您还用去想办法对付他么?”
雍郡王道:“你以为郭玉龙会向着我?”
必山月道:“王爷,事情已然证明了,您何用多疑。”
雍郡王淡淡一笑,道:“但愿如此……”话锋微顿,抬眼接问道:“小必,甘凤池又怎么样了?”
必山月摇头说道:“这个人很倔强,也很古怪,他宁死不答应。”
雍郡王脸色微变,笑道:“不愧江南第一侠,是个英雄,是个硬汉子,小必,你没有多劝劝他?”
必山月道:“王爷,他宁死都不点头,碰上这种倔强的人,多言何益。”
雍郡王目射阴鸷,连连点头地道:“好,好,好,他好,他好,小必,他的脑袋呢?”
必山月道:“王爷,他的脑袋跟他的身子犹在一处。”
雍郡王道:“怎么,你没割他的脑袋,也好,要了他的命也是一样。”
“不,王爷。”关山月摇头说道:“他如今仍是个活生生的江南第一侠。”
雍郡王一怔,讶然说道:“小必,这话……”
必山月平静的道:“王爷,我擅自作主,把他放了。”
雍郡王双眉一扬,道:“小必,你开玩笑。”
必山月道:“不,王爷,这是实情,我斗胆也不敢欺骗您。”
雍郡王变色说道:“小必,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敢欺我,却敢把我的交待做耳边风,把这么一个重要的人放了……”
必山月平静地道:“王爷,您能不能暂时息息雷霆?”
雍郡王道:“小必,你简直不像话……”
必山月道:“王爷,那也许是您一向太惯纵我了,不过有一点我要说明,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您。”
“为了我?”雍郡王叫道:“我叫你杀甘凤池,你却把他放了,这是为了我?你知道甘凤池对我是多大的威胁,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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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山月淡然说道:“王爷,我并不糊涂,这些我都知道。”
雍郡王道:“明知故犯,更……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你这不是存心气我么?”
必山月道:“王爷,您能不能听听我的理由?”
雍郡王道:“你还有理由,违抗我的令谕,不听我的话,你还有理由?你问问看,凡是我的人,谁敢不听我的?”
必山月淡然一笑,道:“王爷,不用问,我知道,只有一个关山月敢,甘凤池虽然被我放了,但是,我有把握追他回来,假如您不愿听我的理由,您给我半月工夫,我带着他的头来见您。”
雍郡王愤愤地道:“到目前为止,我没有改变心意。”
必山月双眉微扬,道:“那么,王爷,我告辞了,半月工夫后再来见您。”一欠身,他掉头要走。
“站住,”雍郡王突然喝道:“暂时不许去,说你的理由。”
必山月回身哈腰,道:“是,王爷,首先我提醒您一句,我记得您说过,事无论大小,我有全权处理。”
雍郡王一点头,道:“不错,这话我说过,可是你总不能……”
必山月道:“王爷,我认为全权的意思,就是事无论大小,我能擅主,不必先向您报备,不必先征得您的同意。”
雍郡王道:“可是这件事我事先有过交待……”
必山月道:“是的,王爷,您是事先有过交待,这令谕不会变,可是事情却不是一成不变的,所以一个身负使命的人,必须能凭机智,有果断,随机应变,不说前例,也不说别的事,假如这件事我因您事先有过交待而不敢擅自做主,我认为那会坏了您的大事,墨了您的全局。”
雍郡王怒态稍敛,道:“你行,你有一根巧舌,说下去。”
必山月道:“王爷,这不是狡辩,无关巧言。”
雍郡王道:“我叫你说下去。”
必山月吸了一口气,道:“是王爷,其次,我要提醒您,甘凤池有一家雄霸西南,令得武林侧目的亲戚,西南甘家的……”
雍郡王道:“我知道那是西南甘家,甘家有个甘瘤子,家族近百口,人人能武,个个允称高手。”
必山月道:“是的,王爷,您熟知武林事,尤其对西南甘家……”
雍郡王道:“别讨我高兴,往下说。”
必山月道:“王爷,我这个人天生臭脾气,从不为讨人高兴,而……”
“我知道,”雍郡王道:“你要是会讨人高兴,也不会不听我的了!”
必山月道:“王爷,我再说一遍,这完全是为了您。”
雍郡王道:“我叫你往下说。”
必山月沉默了一下,道:“王爷,甘凤池既然有这么一家亲戚,您可曾考虑到,一旦杀了甘凤池,会有什么后果么?”
雍郡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怕西南甘家?”
必山月淡然一笑,道:“王爷,说句狂一点的话,我关山月真没有把整个武林放在眼里,何况区区西南甘家。”
雍郡王道:“那么你以为我怕?人是我杀的,他敢把我怎么样?”
“王爷,没人说您怕,但我指您没有考虑利害。”
雍郡王道:“有什么利害,你既然不把整个武林放在眼里,那么,我为了你,难道还怕甘瘤子。”
必山月道:“他不敢,也不会把您怎么样,但假如为杀一个甘凤池,这使得甘瘤子怀恨在心,率西南甘家整个儿地投入东宫二阿哥门中呢?”
雍郡王呆了一呆道:“那……那也没关系,到时候你可以替我除去他们。”
必山月道:“固然,王爷,在我来说,那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王爷,那何如施之以恩,一方面借甘凤池之口,改变天下对您的看法,一方面也可以借纵释甘凤池而得到一个实力雄厚,势力庞大的西南甘家呢。”
雍郡王为之一怔,旋即摇头说道:“不行,不行,甘瘤子以武林一方霸雄自居,他不会为我所用的。”
必山月淡淡一笑,道:“王爷,在不知甘凤池是‘东宫’二阿哥的人之前,您可曾想到江南第一侠会为皇子所用。”
雍郡王又复一怔,凝目说道:“你以为他会为我所用?”
必山月道:“过些时候您派个人到西南去一趟,我想不是难事。”
雍郡王道:“兵贵神速,打铁也要趁热,为什么要等过些时候?”
必山月道:“您总该等‘雍王’义释甘凤池的话,传入甘瘤子耳中之后。”
雍郡王默然不语,但他旋即又道:“万一他要是不答应,我岂不是白白放了一个甘凤池?”
必山月道:“王爷,到那时您再下杀人令不迟,我担保不让走月兑一个姓甘的。”
雍郡王道:“那就会惹人笑……”
必山月截口说道:“王爷,笑会痛,还是会痒,一切为帝位,让人笑笑何妨?”
雍郡王道:“甘凤池仍是‘东官’老二的人,不但他对我的威胁未除,而且西南甘家又怎会跟亲威作对,投到我的门里来。”
必山月道:“王爷,甘凤池已经不再是东宫的人了,他如今恐怕已在百里之外了。”
雍郡王目光一凝,忙道:“怎么,难不成……”
必山月道:“王爷,这是我放他走的唯一条件。”
雍郡王“哦,”地笑了,但忽又急急说道:“小必,你可曾要他对甘瘤子……”
必山月笑了笑,道:“王爷,这话能说么?”
雍郡王一怔,窘笑说道:“不错,这话是不能说,只一出口,你施的恩就全完了……”
伸手拍上了关山月肩头,笑道:“走,小必,让厨子下厨,你陪我喝两杯去。”
“不了,王爷。”关山月摇头说道:“您的好意我心领……”
雍郡王凝目说道:“怎么,生气了,不高兴了?”
“没有,王爷,”关山月道:“我不敢,也不会,这是人之常情,要换换是我,我也会不问青红皂白,大发一阵子雷霆。”
“行了,小必,”雍郡王笑吟吟地道:“雷霆?好听,那全是假的,对你我还会生气责骂?永远不会,走吧,陪我到后间……”
必山月微一摇头,道:“王爷,我出来很久了,别让人家心里不高兴……”
雍郡王道:“谁敢,拜善,他知道你是我的人,他也不会。”
必山月摇头说道:“话不是这么说,王爷,怎么说我是他辖下‘侍卫营’的一名领班,怎么好拿俸吃粮不干事。”
雍郡王道:“小必,你替他干的事还少么?”
必山月道:“那是应该的,份内事,王爷,再说,别人不知道您该明白,那些事到底是替谁干的。”
雍郡王笑了,沉吟了一下,道:“好吧,那就改天再说吧,改天再请你……”
必山月道:“王爷,我临走之前告诉您件事,鱼壳到了。”
雍郡王得意地笑道:“我早知道了,他一进‘北京城’我就知道了。”
必山月“哦,”地一声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雍郡王狡黠地笑道:“当然是接到了报告。”
必山月是个聪明人,他心里有数,没再问,他刚要告辞,雍郡王目光忽然凝注在他手里的“巨阙”上,摇头笑道:“小必,我可真替你捏了把冷汗。”
必山月道:“什么意思?王爷。”
雍郡王道:“当初前明那个昭仁公主被救,经查看水道及现场的结果,不是说那救昭仁的人,手里定然有一柄足以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么?”
必山月心里一跳,道:“是啊,那您为我捏得什么冷汗?”
雍郡王道:“怎么不,可巧放眼京畿,只你有一柄‘巨阙’,更巧的是有人留意在昭仁被救之后,就没再见你用这柄‘巨阙’,所以有人开玩笑说人家杀人,是你给买的刀……”
“开玩笑!”关山月心神震动,扬眉说道:“他何不干脆说人是我救走的?王爷,这话是谁说的?”
雍郡王笑道:“好了,好了,小必,别动火,事又成过去,人家又是开玩笑,你何必计较,再说,你这柄‘巨阙’犹在,还怕人说什么闲话?”
必山月冷冷说道:“王爷,你知道,论罪要脑袋的玩笑,是不好乱开的。”
雍郡王摇头道:“算我多嘴,算我多嘴,行不?”
必山月扬了扬眉,道:“其实,我并不在乎,只要王爷信得过我就行了。”
雍郡王脸上似乎一红,笑得也有点勉强:“这就是喽,那你还动的什么火儿?”
必山月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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