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尧连忙起身扶着笑道:“你那一箭伤势如何,还不至太重吧?”
别香忙道:“谢谢总领队,那一箭并不太重,如今已经上药包扎,大约不过旬日便可完口落痂。”
接着又红着脸媚笑道:“只要总领队有令,我是万死不辞,何在乎这点轻伤。”
剥尧在灯光之下将她一看,只见她头上乌云梳得雪亮,挽着一个扬州髻子,前面刘海短发覆额,长得虽不及中凤仪态万方,小香俏丽端庄,却天生一副灵活的眸子,简直妖媚入骨,秋波一转便显出无限风情,再加上口角眉梢,春意盎然,这才想起她所以倾倒两位鞑王的原故,和昔年九尾仙狐这个外号的由来,加之那身上又是一身绯色蜀袄裤,弹身立在灯下,更又是一副生香活色,不禁多看了一眼,桂香自荒村小店,雪夜得见羹尧之后,一直全是正颜厉色,所以丝毫不敢稍露荡意,见状不由抿嘴笑道:“您有话不妨吩咐,如今这屋子内面,只总领队和我两个,却无别人,十四王爷已被刘长林邀去夜筵,我出来便时间稍长,也决无妨碍咧。”
剥尧忙道:“你这次出力不少,又无辜挨上一袖箭,我必禀明王爷重重有赏,但那十四王爷目前有何举动?昨夜你和那万云龙还有另一个贼人回去,那刘长林和十四天爷曾有话吗?”
别香忙又道:“贱妾迭蒙王爷和总领队恩遇,尽力自是分内之事,怎敢再望赏赐,再说我这条蚁命全出总领队所赐,王爷便对我再多赏些好处,也抵不过您对我这份深恩厚泽,我连这条命全是您给的,您便求王爷赏我,还有比这个再厚的吗?”
说着又嫣然一笑道:“您和王爷虽然是一个人,可是在我心目中,却又是一个看法,您如真以为我这个人还懂得好歹,哪怕只赏我一句话,便终身感激,却不必一定呈明王爷再加赏赐咧。”
说罢,又换上一副含情脉脉的神态,侍立身侧,羹尧不由一惊,忙又道:“你有功岂可不赏,既论赏罚,我也一样替王爷效力,焉有不禀明之理。”
别香闻言又看着他笑道:“那我先谢谢总领队,您不是要问昨夜我们回去的情形吗?现在待我据实呈明就是咧。”
剥尧见她虽然笑容不改,眉宇之间,却隐有怨色,忙也换了一副笑容道:“你对我能克尽厥职,知道好歹,我岂有不知道之理,不过王爷是我们的主子,却决不能瞒着他,私行市惠,你既如此说,将来我决不负你这番用心便了。”
别香听罢,又吃吃连笑道:“您且别再提这个,否则倒好像我居功邀赏也似的。”
说着又道:“我昨夜虽然求您赏了我一袖箭,却没想到,连这川中第一位能手,也丢了大人才能回去,还有一位挨上云夫人一筒金针,只打了个满脸开花,幸而他祖上有德没有把眼睛打瞎,等回去以后,总算大家全不落褒贬,那刘长林这次所以敢答应林琼仙那贱妇,邀约云夫人在这蟠蛇砦动手,原就仗着十四王爷的势力,和那万云龙等几个能手的功夫,却不知十四王爷因为在京中已经迭受教训,又鉴于六八两位王爷,受秦岭诸人之累,本无公然出面在这川中和总领队为难之意,便那位程师爷这次也力主慎重,毫未推波助澜,他已泄气不少,偏昨夜这一场,三个人出来全受伤回去,那万云龙更满不是意思,表面虽然仍想找场,实在却也有了戒心。”
剥尧忙又笑道:“照这么一说,那这蟠蛇砦之约已搁置了。”
别香忙又摇头道:“这却不然,十四王爷虽决不愿对您过不去,那秦岭漏网群贼,却非怂恿那刘长林一拼不可,那姓刘的,又和林琼仙这贱妇有了首尾,也不容他不答应,所以说定了,这场比拼十四王爷只作不知,也不与闻其事,全由刘长林出面,如果侥幸得胜,能将总领队除去,算是替十四王爷除去一个劲敌,日后自有赏赐,否则事败也由刘长林独任其咎,如今那砦内正在昼夜赶搭擂台咧。”
剥尧又笑道:“这刘长林胆量也不小,十四王爷既不十分愿意,他竟敢如此横行,别是你因为十四王爷待你不错,便帮着他说话吧?其实你便实说也无妨咧。”
别香不由脸上一红,双娥微蹙道:“总领队这不冤屈死人吗?我到十四王府是干什么来?
他便对我再好,我能对总领队胡说么?既如此说,您不如干脆照血滴子规矩把我处置了,反正我这条命是捡来的,我死在您手上,一点也不算屈,要不然,这以后却如何置信咧?”
说着不禁凄然泪下,接着又道:“如论待我,两位王爷全算不错,不过,雍王爷和您总领队,对我有天高地厚之恩,我才不得不瞒心昧己,下死劲去骗十四王爷,以求报答于万一,您要这么一说,那我这番心血枉费了咧。”
说罢,又一抹泪眼道:“我不怕在您面前落嫌疑,老实说,十四王爷实在比我们王爷老实多了。只是忒嫌优柔寡断些,今番的事,如果换上我们王爷,也许便不是这等处置了。”
剥尧不由暗中吃了一惊连忙道:“如果换上我们王爷又该怎么样咧?”
别香又道:“您是王爷至亲至戚,难道不知道吗?如果他遇上这等事,焉有肯听刘长林这等做法之理,您请想,凭刘长林这种江湖人物,败固不免向他身上一推,便胜焉肯不在外面招摇,他以为刘长林把事全搞去胜则有利败则无妨,好像得计,其实胜败皆不免仍旧弄到他头上去,我们王爷能这等糊涂吗?”
剥尧不由点头,又笑道:“他那智囊程师爷不也在身边吗?难道见识也这等浅薄不成。”
别香摇头道:“那怪物这次倒是竭力阻拦,并力陈利害,主张就此回北京去,却无如十四王爷听了刘长林的话,非等个胜败,决不离开此地,以致他也干着急,暗中和我商量了好几次,让我劝王爷回去,可是我也不行,所以只有赔着他耗着。”
剥尧忙又一摇头道:“十四王爷本来最听你二人的话,这次怎又一反平常起来,这其中也许另有文章,你还须仔细打听才好。”
别香本是泪眼盈盈,倏又嫣然一笑道:“您还能相信我吗?须知我也会帮着十四王爷说话咧。”
剥尧见她说话已近放刁,心中方欲沉下脸来,说上几句,猛忆中凤之言,转笑道:“你难道为了我一句戏言,便真的生气吗?”
别香忙又弹身掩口笑道:“您是总领队,焉有口出戏言之理,我是何等人,便受点委屈.只要您不见罪已足万幸,怎敢小气得?”
说着媚眼微扬,星眸斜睨,看着他的脸色,羹尧索性一把握着纤手笑道:“难道两位王爷对你也从无戏言吗?我虽忝充总领队,论身份也决不会超出两位王爷去,你为什么竟说出这话来?”
别香闻言,不由受宠若惊,浑身有点不得劲儿,懒洋洋的偎着羹尧,吃吃笑道:“你是正人君子呀,怎能比得两位王爷。”
说着虽然罗孺未解,却芗泽微闻,丁香半吐,越发酥胸贴近,把一张俏脸抬了上来,羹尧忙又笑道:“我虽绝不苟且,但只发乎情,止乎礼,却决不至便乖于人情之外,再说你这身世委实可怜,便所行所为,也大半有激而成,不无可恕,只要你能知自爱,我必另眼看待,你既知道我非两位王爷可比,我也决不会以一个冶荡女子来看待你。”
别香闻言,蓦然那一双媚眼里又泛出泪水来,竟吞声呜咽不已,半晌方道:“您能有这一句话,我是万死不辞,老实说,我自十几岁时糊里糊涂嫁了一个强盗,又迭遭强暴,以后便抱了一个自暴自弃的看法,自从学会一身功夫之后,什么不该干的事全干过,万事只求一个痛快,人一直在玩弄我,我也一直在玩弄人,却从来没有人像您这样对我说过,便两位王爷对我的用心,我也全知道,我不敢再瞒着您,仍旧是只图一个吃喝玩乐,尽情的痛快,不但廉耻荣辱全没放在心上,便这个身子如何归宿,也从没有一天放在心上,想不到您只这轻描淡写几句话,便令我心上又熨贴,又难过,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这以后,我总有一份人心,您瞧着便了。”
说着,又握紧了羹尧的手道:“我真没有想到,从那小店雪夜之后,你竟然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您既着我发乎情止乎礼。我决听您的话,这就该回去咧。”
说罢擦干了眼泪,又一指箭创笑道:“你这箭痕永远在我身上,你这几句话也永远在我心上,你还有什么话要问吗?你不会长住在这里,我也一时未见得再能进城去咧。”
剥尧略一沉吟忙道:“那刘长林此番所邀还有何人,如何布置,你知道吗?”
别香忙又笑道:“你要问这个,这一年多以来,我已跟十四王爷学了不少字,也许可以写得出来,此时我一时还没全打听清楚,说也说不了许多,那刘女乃女乃如果可托,早则明天,迟则后天,我自有一份说帖清单开呈,你瞧这样好吗?”
说着,掏出一面小怀镜,自己一照,取出帕子略微抹拭,一掠髻角,又福了一福,便告辞径去。羹尧等她走后,步出室外一看,差不多已是二更光景,正待回去,又苦于山径难认,屋主人又未回来,正在自忖失计,倏见门外黑影一闪,有人低声笑道:“年大人事情已了,打算回去吗?小人已在门外伺候多时咧。”
再看时,却是一个白布裹头一身短衣的庄稼汉,看样儿不过三、四十岁,人已推门而入,不由愕然道:“朋友何人,怎知年某在此?”
那人哈哈大笑道:“大人忘记了吗?此间乃系小人所居,我便是那刘进喜,静一道人是我师父,现奉恩师之命恭送大人回城,在这门外已经等候多时,那位从京里下来的女乃女乃一来,我便也在这门外代为巡风,唯恐我那族叔处有人跟了下来,彼此均不免担着干系,直到她走了,你在向门外张望,我才进来,你不怪我么?”
剥尧想起方才的事,幸无不可告人之处,不由也笑道:“原来你就是刘师兄,我这却未免忒嫌荒唐了,闻得方老前辈每地皆有门人主持其事,这里是大哥的码头吗?”
那刘进喜连忙笑道:“大人不必如此称呼,你要这么一来,那非折了我的草料不可,我那恩师门下正式弟子只有二十五人,现在川中各地设馆传徒的不过十七位师兄,此间码头系由大师兄盛晟掌门,小人只是他老人家记名弟子,却不在二十五人之内,虽然这蟠蛇砦一带再传弟子由我暗中督饬查看,却算不上站码头咧。”
剥尧忙又笑道:“大哥既是方老前辈弟子,便是我的师兄,焉有不如此称呼之理。”
接着又道:“那刘宅今夜有什么消息吗?是不是仍旧打算对付我咧?”
刘进喜忙道:“难道方才那位女乃女乃没对你说吗?我能知道的决不如她,如果她不知道,那我更不知道了。”
接着又笑道:“不过我在前厅侍候,她连日养伤未曾出来,外面的事也许尚未得讯,如今京中下来的那几位是决不出面,这事只由我那族叔当家,抛开你,只向你那云夫人和我那师父叫阵,来的人番汉全有,大概日期不会太远了。”
说罢又道:“时候不早了,大人还该快些回城,此间消息既有小人夫妇和北京下来的那位女乃女乃,你不会不知道的。”
剥尧见他一再催促,外面委实也已不早,忙道:“既如此说,此间路径,我不大熟,便请大哥前导,先回城去便了。”
刘进喜又道:“小人当得相送,不过我从砦中出来已久,不能多延,如仍从来路绕了出去,也许来不及,好在那砦下大道,白天行人虽多,天一黑,便绝少来往,只避过两三道卡子一出山口便可通行无阻,也便看见城墙,你且随我来便了。”
剥尧又说声有劳大哥,便随着出门,那刘进喜将门带上,抢前一步,先向山上走去,过了那片梯田,峰回路转,刘进喜略停一步,一指右侧山腰低声道:“上面便是蟠蛇砦,你瞧,灯火正明,也许来人席尚未散咧。”
剥尧掉头一看,山腰悬岩之上,果有一片灯火,灿若繁星,从那灯火繁盛处,又有一路灯火直达山下,婉蜒曲折,何止数里,料定那便是上下途径,刘进喜却避开那一条路,另从岩下一道羊肠小径而下,有些地方简直无路可通,非从崖石之上趋纵过去不可,加之天黑,足下虚实更不易辨识,所好有刘进喜前导,尚不过难,一会儿便到山下官道附近,刘进喜又向东北一指低声道:“大人请看,那前面黑压压的一片,便是城墙,只是城门已闭,你要打算回公馆去,却非越城而进不可,小人急须回去,却不能远送咧。”
剥尧一看,果然城垣已经在望,忙道:“大哥请回去无妨,我只要能辨出官道,便可自行回去。”
说着,别了刘进喜,径向官道直下,果然那官道之上灯火已熄,不见有什么人往来,但离开城门,至少也在三、五里远近,忙将真气一提,上身不动,足下便似流水一般,直向城关赶去,正走着,忽见前面一株老树之下,两团黑影,彼此却全不哼不哈,直打了个兔起鹘落,再进前一看,那两个人竟全穿着长衫马褂,好像全是两个京中朋友,但双方出手又全是本门上乘手法,只因天色太黑,一时看不出,不由奇怪,抬头再看城关已经在迩,右左后面更无旁人,不由喝道:“二位且请住手,我有话说。”
这一声方才喝罢,那二人一齐跳出了圈子,其中一人莽熊也似的先跳将起来道:“年兄,快请动手,先将这厮除了,俺有机密大事奉告,这厮千万不可放走了。”
说着又哈哈一笑向另一人道:“俺这手脚虽然生疏已久,宰不了你,俺这位朋友,可是一位响当当的角色,你是识相的,赶快束手就缚,少停也许问明你的姓名来历还有一个商量,要不然俺这位朋友一出手那可有你的乐子。”
剥尧一听那人竟是程子云,心下正在奇怪,那另一人也大叫道:“是大人微行回来吗?
这厮行止诡祟已极,也许就是从北京下来的,无论认识与否,总该先将他留下来才好,可别轻易放走了。”
遥闻那程子云又哈哈一笑道:“原来你这位朋友竟是自己人,那俺倒白白出了一身臭汗咧。”
剥尧再一听,那另一个却是邹鲁,忙也大笑道:“二位全是自己人,都不必误会,我们且一齐进城去再说便了。”
那程子云忙道:“年兄您还请恕俺,俺目前委实有难言之隐,却不便霹面,要能露面,早向您那公馆去请安,也不至半夜三更和这位打上这一场咧。”
接着又道:“那边有一座林子,你且容俺到那林子里面去说上两句,俺还非得及早回去不可,否则机密一经泄漏,那便彼此皆有不便咧。”
剥尧一看,数十步外,果然有一座林子,正待前往,邹鲁连忙走近前来低声道:“这位何人,靠得住吗?林中幽暗,还须防他居心叵测才是。”
剥尧点头道:“无妨,这位乃是十四王府上宾,名动公卿的齐鲁狂生程子云先生,却不会便伏人暗算咧。”
邹鲁也笑道:“既如此说,那我倒失敬了,不过目前十四王爷虽未出面,却彼此情如敌国,程兄夤夜相见方便吗?”
程子云忙道:“惟其如此,俺才不得不以机密出之,如今时不我假,二位却不可再迟了。”
说着又道:“这位是谁,如再见疑,俺还有一事足资证明,年兄那天由府衙出来,那头牌上的袖箭,便是俺打的咧。”
剥尧连忙笑道:“原来那天袖箭报警的便是你,难怪笔迹那熟,我却想不起是谁来咧。”
接着一指邹鲁笑道:“这位邹兄乃系小弟新延幕宾,彼此也属忘形之交,还望不必见外。”
程子云忙又笑道:“邹兄既是年兄莲幕中人物,自非俗客,别的不用说,只方才那一套绵拳已足够教训俺咧。”
说着又道:“邹兄请放心,一同向那林中一走,容俺一罄所言,俺虽不肖,却不至便加暗算咧。”
邹鲁闻言忙也笑道:“那林中决非谈话之所,程兄既然有话要对我这居停说,小弟此间有一敝友,具有密室,不妨稍坐再去,便小弟也好聆教,否则,这一带均系那刘长林潜力所及,一旦有人追蹑其后,岂非仍旧泄露出去?如蒙见允,且随我来如何?”
程子云忙道:“俺只因图个机密,此地俺又素无熟识,既然邹兄有这地方那便再好没有,却不一定便到那林子里去咧。”
邹鲁闻言,忙向二人把手一指道:“我那敝友所居便在这路侧不远,大人和程兄且随我来便了。”
说着,便向官道旁边一条小径走去,二人忙也跟在后面。
使开夜行功夫,不一会,便到一座山坡下面,只见一带疏林中间,筑有一圈碎石围墙,墙内微露灯光,再看时,那内里却是一座倚山而建的竹楼,那灯光便从楼上泻了下来,邹鲁引着二人绕墙转了过去,在一扇白板扉上轻轻一拍,便听门内一个娇婉的声音道:“外面是谁?更深半夜,打算找谁?你快说明,我才好开门。”
邹鲁忙道:“玲姑吗?是我又回来了,你快开门,不许顽皮,还有朋友同来咧。”
说着,便听门内一阵娇笑又道:“邹叔才走没多会,怎又回来?你别拿生客骗我,我才不怕。”
说着,又停了一会,那门呀的一声开了,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手上提着一盏白纱灯笼走了出来,一见羹尧和程子云忙道:“真有生客吗?我父亲已经进城去了,八叔十一叔全不在家,却无人接待咧。”
邹鲁笑道:“无妨,你只容我们到楼上稍坐就行了。”
那女孩子看着二人似乎微讶道:“楼上灯还点着,你们请坐无妨,但这二位能上去吗?”
邹鲁哈哈一笑道:“你这妮子,也忒嫌小看人咧,难道你那竹楼,还能高过后山去不成?
须知我既将朋友请来,却不会不能上去咧。”
说着,便入门直向那竹楼下面走去,二人等到楼下一看,只见那竹楼倚崖而筑,那片悬崖离地已在二、三丈高下,竹楼更在崖上,偏那崖壁直削而上,既无台阶,更无竹梯等物,方在微讶,邹鲁已经侧立,一摆手笑道:“这楼上是我一个敝友习静之所,最是机密,寻常人无法上去,也不容上去,程兄如对我这居停有什么话说,这楼上再好不过,便请上去一谈如何?”
剥尧不由一笑道:“这倒再妙没有,程兄且请就此上去便了。”
程子云自己略一估量便道:“俺本不敢放肆,既然年兄有令,容俺上去便了,不过俺委实这轻身功夫不行,您可别见笑。”
剥尧忙又笑道:“别才数月,程兄何谦逊乃尔?”
程子云只笑了一笑,便端立崖下,略一提气,向后退了数步,猛又疾趋而前,一下窜起丈余,双掌扑向崖壁,略一借劲,又向上一窜,勉强到了楼下,方才站立,忽听那小女孩在下拍手道:“这位叔叔好俊宝夫,怎的这等就上去,便我父亲也差远了。”
心中方在诧异,暗想:“凭俺这一手,并不高明,怎的这女孩子这等赞许起来?”再看时,只见羹尧已似一头轻燕一般站在身侧,这才知道,人家赞的并不是自己,方待再上楼去,邹鲁已在楼上高声叫道:“此间主人外出,小弟须在下面帮同我这侄女,略备茶点,程兄不妨和敝居停登楼稍坐,容我少时再行奉陪了。”
程子云心中正巴不得邹鲁暂时不来,闻言忙道:“邹兄少歇无妨,小弟也只数语便足尽言了。”
说着,忙又向楼上纵去,那竹楼外面原有一层走廊,界着一重竹栏,二人腾身上去,恰好落在那栏杆里面,走廊之上,一看那楼上三明两暗,一共五楹,窗棂几案之属,无一不是竹子制成,那明间之中,高悬着一盏羊角明灯,灯下设置一个极大蒲团,旁边设着几张坐具,那程子云等羹尧入室以后,慌忙扑地便拜道:“师叔在上,请受俺一拜,并恕俺以往一切荒唐,以后还望不吝教诲。”
这一来,羹尧不由吃一大惊,连忙答礼,一面道:“程兄,你疯了吗?彼此一向均以客礼相待,何必如此作耍,年某怎敢克当?”
程子云拜罢起来,却躬身侍立又嘻笑道:“您是放了学政,唯恐俺这不肖师侄,藉名招摇是不是?须知俺武当门下,这辈份却乱不得,过去俺不知道也只罢了,如今既明白师门渊源可由不得您咧。”
剥尧更加丈二的和尚模不着头脑,忙道:“小弟虽系顾肯堂恩师门下,自属武当一派,但程兄素与师门无关,您怎么忽以师叔相称起来,又行此大礼,如被外人看见,岂非笑话。”
程子云忙又笑道:“师叔,您可别这么说,您还记得您纳宠那一天,江南诸大侠命俺行礼的光景吗?”
剥尧不由又是一惊,忙道:“那是诸位前辈和程兄的事,与小弟何干?你却不能以此相戏咧。”
程子云闻言又跪了下来道:“师叔您不必如此说,弟子还有下情容禀。”
说着,便将在江南追踪鱼老父女得遇诸大侠的话前后经过,一字不遗全说了,接着又道:
“俺如今是知过必改,所以特地对您把话说明,以后在外人面前俺仍以兄弟相称,只一没有外人在场,那您可不能再对俺见外咧。”
剥尧闻言,脸色一沉道:“原来程兄竟有这等遭遇,不过我虽蒙肯堂先生教诲,自髫年一别,既未再见,我虽无与前明遗老顽民为敌之意,但身受国恩深重,又是从龙世家子弟,也决不敢便与诸前辈沆瀣一气,你说话还须郑重才是。”
程子云不由一怔,转又大笑道:“师叔,您不须如此,这以后,俺们是各行其是便行咧,不过方才俺说的话,您却非答应俺不可,否则俺便不起来,跪在此间,决不走咧。”
剥尧忙又道:“你教我答应你什么咧?”
程子云跪在地下直挺挺的,翻着两只大眼笑道:“您怎么这等健忘起来,俺不早说过,您须认俺这个师侄吗?”
剥尧不由微愠道:“这如何使得?足下也嫌忒无赖咧。”
程子云又哈哈一笑道:“师叔,你当俺真一无凭藉便赖在你身上吗?你且再看一件东西如何?”
说着,便就地下在怀中掏出一枚铁箭环来道:“你且请再看这个,俺说错了没有?”
剥尧接过一看,那铁箭环上果然暗藏着一尊真武神像与前在京中所见无异,忙道:“你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程子云跪在地下,连忙又叩了一个头,道:“师叔,你可明白了,这却不是俺敢说谎咧。”
接着又说道:“俺这趟出京,原也没有打算走这么远到这里来,俺那居停主人在他府中原对俺说,不过到丰台去逛一趟便仍回去,谁知他一到丰台,方才说出,这川中是天府之国,兵家必争,将来皇上如果对外用兵,也必在西陲,打算亲自来看上一趟,并说此间前明余孽所组帮会极多,也着实可虑,而且,这一带他在俺未入幕之前,便略有布置,必须来看上一看,俺因已承诸位前辈之命,哪敢再率尔便来,一再支吾并说皇上在江南未归,一旦泄漏出去,这私自出京正好是诸王攻讦的一个借口,还宜慎重,谁知他却背人告诉我,此行乃系奉皇上密旨而行,决无妨碍,非来不可,这一来俺却真的急了,只有一面托故,缓他两天,一面将苏老前辈所赐竹牌,到丰台花神庙如法运用,却得一位脚夫王胖子,引俺见着路民瞻路老前辈,得以呈明一切,并请示方针,那路老前辈只命俺仍随俺那居停西行,并给俺这个铁箭环,着俺交给您,有事先向您禀明,悉听指挥,如有违命之处,那俺已设过重誓在前,便是九十九刀的剐罪咧。”
剥尧一面将那铁箭环收了起来,一面笑道:“原来这其间尚有这等曲折,方才倒是小弟不是了,诸位老前辈还有话吗?”
程子云忙又笑道:“您别再称小弟咧,倘再如此,那俺又成了欺师灭祖,这颗脑袋掉了不打紧,却未免大令俺委屈了。”
说着又一跃而起,躬身侍立道:“师叔,您也许不知道,这些时俺委实太为难了,既不便公然到公馆求见,又无法阻止俺那居停,简直一筹莫展,为了这个,俺还向张桂香那臭娘们说了无数好话,只说得舌敝唇焦,她才也和俺打成一片,算是勉强说得俺那居停不出面和您做对,但那刘长林,竟命自己女儿、小老婆,还有那林琼仙三人,将俺那居停围了个团团转,仍非由那刘长林出面和您一拼不可,俺只有干着急,今夜实在忍耐不住,才打算冒险到您那公馆里去,说个明白,却不料,才到城边,窜上城墙去,便被那位邹兄喝住,在那大道上打了起来,俺看着便输,又无法声张,恰好您也来了,才算解围,要不然,俺吃场诖误无妨,却又是一个不明不白,弄巧了也许就成猪八戒照镜子二面不是人咧。”
剥尧见他满面惶急之状,忙又笑道:“彼此既已见面,事便无妨,你却不必急咧,不过那位方前辈,也系师门至友,便我也以师礼相待,你还须留意才好。”
接着又道:“那刘长林如何布置,来的有些什么角色,十四王爷在川中又有些什么人物,你知道吗?”
程子云忙道:“他这些时来的人虽然不少,汉番全有,但真正能手并不太多,那秦岭来的,有凶僧无戒,和林琼仙、侯威等三人,川中能手有万云龙、苗全、曾小七,番人当中有穆尔克、哈元成、马万里、霍如松等人,大约一共有三十余人,就中已来的以万、苗、曾、霍、无戒、侯威等人为最厉害,不过,那万云龙自挨了一掌回去,凶焰已经稍杀,只苗、曾、霍三人却偏不服气,师叔还须留神才好,如依我料,在这几天之中也许还有能手赶到,我必设法再为陈明。”
剥尧微笑道:“这已来的人我早已知道,以后如有消息,你也无须设法去告诉我,我少不得命人去问你。”
说着,掏出那块玉佩又笑道:“你只见有人拿这块玉佩去见你,不管是谁全是自己人,有信不妨交他带出,我自会知道,也决不会泄漏出去。”
程子云不由睁大了眼睛,愕然道:“当真吗?那蟠蛇砦盘查极严,外人却无法进去咧。”
剥尧哈哈大笑道:“你别管这个,我说有人,至多明日,他一定会去寻你。”
接着又道:“慢说这刘长林不过一个混混出身,老实说,便此间大小衙门,各地江湖朋友,谁也逃不出我的耳目去。”
程子云不由一伸舌头道:“师叔,您真有一手,那俺便放心咧。”
正说着,倏听楼下娇唤道:“楼上二位叔叔快请接一下,我两只手全有东西,却无法上去咧。”
剥尧心知是那女孩子在楼下叫着,但不知是什么东西,程子云抢先说道:“有事弟子服其劳,您且侍俺来便了。”说着,赶向那走廊上面,伸出头去,向下面一看,只见那女孩子一手提着一把大锡壶,一手托着一个木盘,盘中放着两碗汤面,不由一怔,暗想,俺连上来全是勉强,这两件东西怎么能接上来,正在踌躇,倏听羹尧在身后笑道:“姑娘稍待,待我来接便了。”
说着便从栏杆里面,直窜出去,一个燕子穿帘架式,化成蜻蜒点水,头下脚上,斜掠下去,等到那女孩子面前双脚向下一翻,轻轻站定,微笑着,一手接过木盘,一手提着锡壶,一个白鹤升天,半空拔起丈余,接着一使辘辘桥功夫,猛一提气又上来数尺,恰好在竹楼下面站定,略一休息,又是一个旱地拔葱,直上竹楼,仍在走廊上站定,将锡壶放在地下,大盘放在小几上,程子云一看,那两碗盛了九成满的汤面,竟半点没有倾侧出来,连忙嘻着阔口笑道:“师叔,您只凭这一手,俺便向您多磕两个头也不算委屈。”
剥尧忙道:“你别这么寒伧,这点薄技算得什么?须知本宅主人一定是一位奇士,要让人家听去却不免齿冷咧。”
正说着,倏见那小女孩子娇笑道:“女乃女乃,你说这竹楼没法带了两手东西一次窜上去,你瞧方才这位叔叔,两只手不但全有东西,而且是绝不好拿的东西,人家怎么能一手提壶一手托着木盘,一上便上去咧。”
接着又听一个老妇人的口音笑道:“人家那是练成功的,你不下苦功怎么行,不过锡壶不难,要托着两碗汤面窜上去,却非轻身功夫已臻绝顶,还得有那一份内家潜力才行,眼前除了你方爷爷,还真不多,你曾问明邹叔叔,这来的贵客是谁吗?”
说着,便见那楼下竹丛中走来一个白发萧疏的老妇人,似向楼上抬眼看着,邹鲁也走来笑道:“你老人家要问这个,他便是肯堂先生的得意弟子,也是我现在的东家。”
那老妇微笑之下,忙又道:“这就难怪了,不过树大招风,你还须着他仔细才好。”
邹鲁闻言,忙又向那老妇人附耳数语,接着高叫道:“程兄的机密大事说完没有,夜深了,二位略进点心该从速回去才是。”
程子云不由连连打着自己脑袋道:“俺真该死,要不是邹兄这一提还真忘了,俺是早该回去咧。”
说着又躬身道:“师叔,俺告辞,这就先回去咧,您可别忘了打发人去。”
说着,连面也不吃,便纵身而下,又向邹鲁道别,便待回去,那小女孩却娇笑连声道:
“你打算就这样走,那可不容易,我们这儿看门的已经出来咧,要没有人送你出去,那可就麻烦。”
邹鲁也忙道:“程兄少留,容待这孩子将两只狒狒唤住再走,否则若有误伤,那便转是我的不是了。”
说着只听那女孩子一声低啸,接着又娇喝道:“阿金、阿紫,你两个且回来,快帮我送客出去。”
一声喝罢,只见那门前两团黑影一闪,夹着一声儿啼也似的怪叫,入眼先见两对铜铃也似的绿眼珠一亮,立刻来了一黄一紫两个六七尺高的东西,程子云一看,原来却是两只狒狒,但看那样子,已是威猛异常,尤其是那黄的,浑身金毛披拂,人立起来就比自己还高,蹬着一双大眼,直看着他,嘻着一张血盆大口,两只前爪便和钢钩一般扬着,好像便待扑来,那小女孩子又喝道:“阿紫、阿金这是来访我爷爷的贵客,你可不许阻拦。”
那狒狒把头一点,似乎和善多了,却把一只右爪,轻轻搭向程子云肩上来,那只大毛脸也贴向他颊上,耸着一只扁鼻子,连嗅不已,程子云不由大骇道:“俺的狒爷,你快别这么着,凭俺这个长相,可不够你交朋友,你还是免劳照顾。”
邹鲁忙又笑道:“程兄休惊,此物素极灵慧,鼻子便和狱犬一样,只一嗅着各人气味,主人吩咐不许动,它以后便无心遇上也决不会冒犯,我初来此地也是一样,如非玲姑方才一喝,那它便不是这等看待,这东西力敌虎豹,它这一身长毛,便寻常刀剑,挨上两下也满不在乎,这么一来,只要你对它没有敌意,便不会再生误会咧。”
接着那只紫毛的也跳了起来,又在他左边照样嗅了一下方才又叫了一声一同走开。程子云不禁把头连摇,转不敢出去,那小女孩子又笑道:“这位叔叔枉生了一个怕人的相貌,怎的这等胆小?我既吩咐过,它便不会再伤你咧。”说着,便走在前面,先向门前走去,邹鲁也在后面相送,这一前一后,才将他送出门外,独自回那蟠蛇砦不提。邹鲁等他走后,方才窜身上楼,羹尧在楼上看得明白,也听得清楚,不禁笑道:“此间主人是谁,怎训练得这等猛兽?料得又是一位异人,你还须给我引见才好,不然登门而不问主人岂非失礼。”
邹鲁笑道:“你要问此间主人他便是我的大师兄盛晟,他因奉了我那恩师之命,已去邀集门下弟子暗做准备,便连盛老伯父和几个得力儿孙也都全差了出去,如今此间只有他一个女儿和盛老伯母,你却能见谁去?”
接着一见几上两碗面笑道:“这两碗面系出盛老伯母所赐,那姓程的怪物既走了,待我陪你吃了便一同进城去。”
说着便邀同入座,一面又道:“那怪物对你说什么,真有机密大事吗?我奉恩师之命本待前往接你,不想却遇上了他,竟打算越城而入,我便料定一定是从蟠蛇砦来的,心疑又去公馆寻事,但看他那身手,虽然也是一个能手,自问还对付得了,所以打算从城外便擒住先问一下虚实,却没想到这厮也真有两下,竟对拆三五十招仍未得手,更想不到你也来了并且和这厮认识,如果又是自己人,我这一阵跳跃便又算白费咧。”
剥尧忙道:“如今这厮也可算得是自己人,不过我尚未奉到各位尊长明白指示,他只以真武令来见,一切还宜谨慎为是。”
接着又道:“不过此间既是你盛师兄所居,便他和盛老伯全不在家焉有登堂而不拜母之理,我们且慢吃面,还望先容,待我拜见才好。”
邹鲁忙又笑道:“你想见盛老伯母吗?方才我已替你禀明过她老人家,本就打算代为引见,但一则因为有那怪物在场,二则也因盛老伯母不愿于此时相见,这才上来,要不然还用你说吗?”
说着便举箸相劝,一面道:“这盛老伯和盛老伯母,虽不算异人,如论功夫却自成一家,兼能驯服各种猛兽,他老夫妇,原是此间著名猎人,但却满怀忠义之心,早年便和我那恩师是挚友,自惭学非正宗,才将儿子拜在恩师门下,鞑酋南下之后,更曾和恩师一同举兵相拒,事败之后,才又悄然回来,重操故业,但外人却绝少知道,方得幸逃清吏耳目,我那大师兄又兼做药材兽皮生意,家道小康,近年因奉恩师之命,才设场授徒,他的着眼是猎户为主,从这里直到江孜,所有猎人,差不多全系门下,如以人数而论,三辈子弟,最少也有二、三千人,果真那刘长林打算一拼,除开外来能手而外,只他这点力量便足够对付而有余,你要想见他父子那并不难,何妨明日再来,却忙不在一时咧。”
说着,一同将面用罢,便起身下楼,那小女孩子,仍在楼下等着,但那一对狒狒却驯善如一对大猫一般,爬伏在地下只将羹尧双足嗅了一下即便走开,羹尧不由笑道:“这一对灵兽为何也分彼此,对我却和对那程子云不同。”
邹鲁大笑道:“方才那是玲姑这孩子故意和那怪物恶作剧,其实这一对狒狒虽极威猛,却善解人意,对盛兄一家,无论老少均极听话,我之所以那等说法,不过惟恐那怪物难堪而已。”
说着相与大笑,同回公馆,等到内花厅一看,群侠已全在相候,羹尧仍命周再兴立在角门外,严禁仆从进来,匆匆一说经过,均各大喜,罗天生首先大笑道:“我真愧惭,费尽心力竟未能打听出半点消息来,转是老贤侄却不动声色,就能有人将消息送上门来,这真令我钦佩无已。”
剥尧笑道:“罗老伯怎说这话来?小侄此番所谓实系偶然,那程子云之事更出意外,怎敢贪天功为己有。”
说着一看天色,已是星河欲曙,便请各人先行安睡,自己也和中凤、小香、谢五娘、刘氏姐妹同回上房,安睡不提。第二天,便命邹鲁携了那块玉佩去寻刘进喜夫妇,又教了他一番话,果然不到下午,便携回桂香、程子云两封密扎,报告刘长林一切布置,桂香并附有一张名单,羹尧一看,所邀竟至百余人,此外两人所称大致并无出入,只桂香较详,连各人出身来历均有注明,那笔小楷竟仿赵松雪笔致略能貌似,不由暗暗称奇,正拟再和群侠相商应付之策,忽听周再兴匆匆报道:“北京值年人特差大师兄何松林怀有密书,要当面投递。”
剥尧闻言忙命请进,一面亲自出迎,只见何松林已经换上了一身武官打扮,头戴红缨官帽,身穿箭衣,外罩马褂,足下一双快靴,一见面便先请安道:“末弁奉了王爷之命,沿途破站赶来向大人投书,本来早该赶到,只因入川之后,便患疟疾,以致中途耽搁多日才到成都,一问大人已经临按各府州县,这才一路赶来,还请恕罪。”
说着便待拜下去,羹尧慌忙拦着笑道:“兄台既奉王爷钧命而来,不必行礼,且请内面落座,容再道劳。”
说着,迎了进去,在西花厅坐下,何松林觑得厅外无人只周再兴在旁伺候,忙将官帽一掀大笑道:“这当小辟儿还真不如赶脚痛快,别的不说,只这一身衣服和礼节,便真别扭。”
剥尧连忙跪了下去叩头道:“小弟给大师兄叩头,在京各位尊长安好吗?”
何松林连忙扶着,一面还礼一面笑道:“够了够了,愚兄方也不过问你请了一个安,如今算是够本咧。”
说着又笑道:“在京各位尊长全好,你好,我那弟妇也好,各位全好。”
剥尧不由大笑,接着周再兴也向大师兄请安,何松林又笑道:“你先别叩头,且在那外面看着些,我有要紧的话要和年师弟说,可别让人进来。”
一面又道:“程子云那怪物来过吗?周师叔连得江南各人来信,打算将这人也收过来,作为对付鞑王允题的一个内应,不过这人狂得太厉害,也嫌热中过甚,本打算用胡震来慢慢考查他,谁知他竟随那允题潜行到这川边来,所以又加上了你,你看这人如何?”
剥尧连忙笑道:“你跑上这一趟,便专为了这个吗?果真如此,却值不得咧。”
何松林忙又笑着一说江南和京中近事,一面道:“如果只为他一人,哪值得跑上这么一趟远路?此番我之所以赶来,是因为鱼老将军在镇江闹了一手,我们在江南方面不得不稍加敛迹,以免那鞑酋多所诛求,打算借你替令亲布置血滴子之便,先在这陕川一带稍树根基,所以才命我赶来,着你到川中向三友联络,却没想到才到汉中便生了一场疟疾,三日两头见,我这胖子本来是假的,一下便病倒在那里,幸而遇上振远镖局的单辰单老弟走镖也到了那里,替我医好,又在那分局里住了一阵,才能赶来,如今你来了这些时,罗老前辈既有罗翼、罗轸弟兄,想已见过,那方、马二位老人家遇上没有?”
剥尧忙将经过详细一说,何松林点头笑道:“如此说来,事情倒好办,我那恩师和周师叔,本来就有着你与罗方马三位妥筹在这川中设立太阳庵下院之意,既然三位已经见过两位,目前又有这样一件大事,正好借此将三家合成一处,这天府之国,所有耆宿俊彦便尽在罗致之中咧。”
接着又道:“如果事有可为,这下院开光之日,肯堂先生和庵主也许全来主持亦未可知,贤弟能从速与诸前辈筹商给我一个确信吗?”
剥尧闻言不禁一脸惊喜之色道:“小弟原本也有此意,因事尚未成,所以不敢先期派人陈明各位尊长,不过方罗马三位虽然各立门户,却无殊一家,此次对付那刘长林便是如此,此事无须商量,只向方罗二位一说,敢保他二位,定然倒屐相迎,那位马老前辈虽然未来,但从方罗二位口中得悉,也决无异议,大师兄在此间等上数日,便不难复命。”
接着又道:“各位尊长还有什么训示吗?”
何松林笑道:“其余并未言及,只愚兄却有一事须问,云妹目前有喜讯吗?”
剥尧笑道:“大师兄正经事说得好好的,怎么开起玩笑来?”
何松林又一抹鼻头道:“这正是正经大事,愚兄却非玩笑,京中弟妇已有喜咧。”
剥尧忙又道:“那罗方二位目的便全在此间,大师兄愿意先见上一见吗?”
何松林把头一点道:“你这公馆说话方便吗?否则改天另外觅地相见也是一样。”
剥尧笑道:“无妨,我那内花厅,照例外人是不许进去的,除洒扫之外,全由周师弟偏劳,却不会泄偏出去咧。”
说着恰好周再兴已从角门之外进来道:“那马镇山马老前辈已到,方罗二位命我请年师兄就去,大师兄且请稍坐如何?”
何松林忙道:“既然三位老前辈全到,又不至泄漏出去,我也该去拜见才是。”
接着一看周再兴又笑道:“你这趟奴才没白当,却弄一个好老婆,我该先向你道贺才是。”
周再兴不由一笑道:“既如此说,快去吧,别再胡扯咧。”
说着三人一同向内花厅而来,才到院落之中,便听一个洪钟也似的声音大笑道:“我没想到因为刘长林这小子转让我们快聚一堂,又竟遇上两位心仪已久的好朋友,照理我应该先谢谢这小子才对。”
接着又听静一道人道:“你先别太高兴了,人家这次约的人可不少,汉番全有之外,而且还有好几位知名人物,我们却未必便能操必胜咧。”
剥尧再看时,只见一位高大伟岸深目隆准的老者正捋着颔下一部花白虬髯又大笑道:
“我已知道咧,大不了是那流寇的余孽,和从吴三桂手底下爬出来的几块料,有诸位一出场还怕他们吗?”
说着又道:“我本闻讯即行赶来,只因我那手创的无极教,有一场法会,不得不等会罢才来,所以稍迟时日,还望二位勿罪。”
说罢,又抬头向院落里一看道:“那来的是年老弟吗?怎的在从人之外,又带了一个小武官来?”
剥尧连忙赶上一步,趋向阶前道:“弟子年羹尧,适因周路两位师叔派了大师兄何松林前来有所训示以致来迟,还望马老前辈恕罪。”
说罢,便叩头下去,接着何松林、周再兴也各自分别拜了下去道:“弟子何松林、周再兴叩见马老前辈。”
那老者正是马镇山,见状连忙赶上前来,将羹尧扶着,一面笑道:“我只道老弟不免染有官场习气,仆从之外,还带着戈什哈等人,原来却是自己师兄弟,这就难怪了。”
接着又道:“你们大家且全起来,那周路二公既从北京打发人来,一定事关重大。难道此间情形北京已经知道吗?”
剥尧拜罢,连忙躬身道:“此间情形,二位师叔虽然尚未知道,但却另有训示。”说着,便将何松林来意匆匆一说,马镇山哈哈一笑道:“我正苦这无极教只能骗得些愚夫愚妇,有识之士便难入彀,果真太阳教要到此地来设下院,我也正好改弦更张,但方罗二位意下如何咧?”
静一道人忙道:“我本也久有此意,但因如设下院,必须亲往江南向老师父请准,来往又必在数月以上,却分身不得,这才迟迟未果,却想不到,周路两位和庵中各长老也计及向川中开展,这叫作天从人愿,正可省却我一趟跋涉,也许是烈皇帝在天之灵,于冥冥之中,有所昭示亦未可知。”
罗天生也大笑道:“我之所以命翼轸两个孩子,拜在云龙三现周老二门下,便也为了便于联络,不想他为了年贤侄入川又将这两个孩子派了回来,我也正打算这刘长林的事一了,便到太湖去逛上一趟,恭谒老师父请训以定行止,并与复明堂诸旧友话旧,却没想到周路二位忽有此议,连老师父和肯堂先生也可望来此主持开光大典,这真是一件快事。”
这里正在笑语欢腾之际,忽听刘老者蓦然跳了起来,大笑道:“你们全说没有想到,我才真的没有想到这一辈子能看见大明烈皇帝的长公主,更能在垂死之前和老友顾肯堂见上一面,果真这两位能来上一趟,我这老番子先得倒屐相迎,便让我少活几年也值得。”说着又忽然泪如雨下。
金花娘不由推了他一把道:“你疯了吗?怎么又笑又哭起来,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刘老者又一抹泪眼道:“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只觉得又是喜欢又是难受,忍不住便连笑带哭起来。”
那简峻却默然不语,半晌方才长叹一声,愀然道:“这下院是正该设立的,如今大家全到了暮年,这新出世的少年人,日子一长,哪里还知道亡国惨痛?要得人心不死,真还须大大的振作一下才是。”
罗天生又道:“如今你也不打算以担粪终其身,和牧竖村农争一日之短长计屎橛之多寡了,须知我辈奔走江湖,却一日未敢稍懈咧。”
简峻不禁面上有点讪讪的。刘老者忙道:“罗兄不必取笑,如今我们大计既决,还须着这位何老弟回去复命,准备迎接老师父法驾才是。”
静一道人笑道:“你忙什么?没听说老师父和肯堂先生是来主持下院开光大典吗?如今还没有觅定地方,便将这二位请来,不嫌荒唐吗?要依我说,我们不妨留这位何老弟在此间稍住些时,等蟠蛇砦事完,大家再商量一下,将下院地址觅定,然后再一齐具名,推上一位,随这位何老弟到北京去,先和周路二位商量好了,再行南下去接肯堂先生和老师父法驾,等两位接到,这里下院也落成了,就便开光上香才是道理。”
金花娘闻言,把脸一抬道:“这建下院的地方,你们不用去找得,我们住的撷翠山庄,便可以捐了出来,那地方深藏青城山中,非常奥秘,外人绝不易到,只须将那厅房改建一下,塑上烈皇帝圣像便行了,事情不更容易吗?”
静一道人笑道:“你只把那老窝子捐了出来,你老夫妇还有两位千金却又住到哪里去?
我们这位刘老兄能答应吗?”
刘老者忙也笑道:“我是一个老绝户,只有两个女儿,已经一个有了女婿,那一个,也万无不嫁之理,那片庄院本也用不着,将来下院建成自必须人奉侍香火,我便做名伙工道人,我这老伴便做一名老佛婆,仍旧住在那里,不也就行了,你替我担心什么?”
罗天生一想,那地方果然奥秘异常,便也点头道:“若能如此,那便事半功倍,我们不妨再做商量,但也须在蟠蛇砦约会之后,大家才匀得出手来,这时却无暇及此咧。”
接着又道:“那刘长林既然约人,为何目前反无动静,这却太奇咧。”
剥尧忙将桂香所开那张名单取出来,众人正在围看,忽听周再兴匆匆走进道:“前面门上来报,现有本地绅缙刘长林来拜,大人见不见他?”
剥尧不由笑道:“那厮已经来了,各位尊长且看如何应付?”
罗天生笑道:“这厮倒也真的胆大,竟敢出面来拜,难道他真打算当面叫阵不成?”
静一道人摇头道:“他既敢来,少不得有一番说词,且看如何再说。”
金花娘不由怒道:“你先别出去,且待我去问问这忘恩负义的东西,不对便将他留了下来,仍旧宰了他去喂狼。”
剥尧连忙摇头道:“伯母不可如此,容我出去见机而作便了。”
邹鲁也笑道:“大人既要见他,待我随周贤弟出去,如有消息,再传递进来,请各位尊长决定。”
剥尧把头一点道:“你可传知门上,着他先在前厅稍待,我就出来。”
说着,换上一身公服,携了邹鲁径向前厅而来。才到厅上便见那刘长林,居然穿了一身五品武官服色,脑袋后面还拖着一条蓝翎子,宾主见礼之下,羹尧首先笑道:“久闻刘兄乃系这一带人望,番汉两面均极重视,但不知现在何处供职?”
刘长林将羹尧一看,只见他虽然是一位白面书生,却眼蕴奇光,不怒而威,忙又打一恭道:“治生前因举办团练剿匪有功,曾蒙按院保举五品军功,并赏给顶翎,其实并无实缺。”
剥尧不由笑道:“原来如此,我倒失敬了,刘兄既是本地绅缙,此番枉驾,自必有所见教,还望明言才好。”刘长林忙道:“说也惭愧,治生此来实在不免唐突,但闻得大人在京之日,便以任侠好客声震九城,这话确实吗?”
剥尧又笑道:“年某不肖,事诚有之,但不知刘兄何以竟提及此事?”
说着那颜色之间,便渐渐沉了下来,刘长林又道:“大人不必见罪,治生之所以冒渎求见便也为了此事,实在令人不解,却不想果然如此,那就难怪了。”
说罢,转看着羹尧哈哈一笑,羹尧忙又寒着脸道:“兄弟虽然好客,不免为世俗所讥,但还不至狎比匪类,难道此番临按此间,竟有什么事落在刘兄眼中吗?果真如此何妨明示呢?”
刘长林又打恭道:“任侠好客,古贤公子不免,治生怎敢以狎比匪类相加,何况,治生本也江湖出身,又焉敢如此放肆,不过目前治生有一件难事,禀明则不免见怪,如果不直陈其事,则将来又不免令治生获罪,大人能容一罄苦衷吗?”
剥尧按下一团怒意,转又大笑道:“既如此说,但请明言无妨。”
刘长林忙又道:“如此恕治生放肆了。”
接着又道:“治生便也因出身江湖,曾以医道教世,又深喜技击,以致时有江湖朋友往还,却不意此中竟有意图不利于大人的能手,竟假治生之名,在城外我那蟠蛇砦别墅后,私设擂台,欲邀大人前往角技,并且辞连尊宠云夫人,治生虽经一再阻止,但力有未逮,又不知大人尊意如何,所以特来呈明,如依治生鄙意,大人乃系钦点本省学政,却万不可自失身份,不过此中均系川陕一带江湖知名人物,治生实在无法开罪,还望明察。”
剥尧闻言,不由哈哈大笑,声震屋瓦道:“原来如此,那倒不怪刘兄了,不过年某此番出京,虽奉圣命衡文,却例兼右都御史衔,对奸宄莠民也在所必除,果真此辈来邀,倒深愿一见,看看是些什么匪类,只刘兄乃系此地绅缙,既有身家在此,自问能担这干系吗?”
刘长林不禁被威光所慑,打了一个寒噤道:“治生原因进退维谷,既恐大人见罪,又无法禁得那些江湖能手不犯,才来请示,还请……”
邹鲁在旁,不待说完便道:“刘兄既系本地绅缙,又以办团练保举军功,怎连这等人也制止不住!这却无怪大人动怒咧。”
刘长林又打了一恭道:“老夫子有所不知,此间番汉杂处,本同化外,当地虽有驻军也奈何不得,何况我那团练也因澄平日久,名存实亡,怎能与这些江湖能手相较咧?”
剥尧又冷笑一声道:“邹老夫子不必多言,既然这位刘兄如此说法,年某生平决不畏豪强,也不避权势,只要他能担这干系,此约我在所必赴。”
说着又向刘长林道:“刘兄既系江湖出身,此地又系化外,还有什么避忌的?此约定在何时,不妨明说,年某遵命赴约便了。”
刘长林不由一脸尴尬之色道:“此辈约定便在明日午刻。
不过……”
剥尧忙将茶碗一端站了起来,周再兴在旁便高唱了一声送客,更不容他再说下去,刘长林只有起身告辞,等他走后,羹尧不由又大笑道:“这厮如此不堪,竟也敢于约人比拼岂不可笑。”
邹鲁忙道:“大人不可大意,闻得此人素以阴鸷得名,他这一手,也许故意示弱亦未可知。”
剥尧摇头道:“这不分明是畏首畏尾,预留退步以图月兑卸,焉有这等示弱之理。”
说着罗天生已从屏后转出笑道:“此人方才所言我已全部听得清楚,果然其中有诈,贤侄还须郑重才好,却非真的畏首畏尾,全为了月兑卸咧。”
剥尧又笑道:“老伯怎见得咧?如依小侄之见,他也许是因为十四王爷不肯下力撑腰,所以泄气亦未可知。”
罗天生又摇头道:“此间不便多说,我们且仍到那内花厅去,再为详言如何?”
剥尧连忙答应,一同向内花厅而来,等到厅上,众人一问情形,刘老者也笑道:“这厮委实机智异常,而且做事向有担当,即使那允题不肯力为撑腰,既然出场,决不会如此示弱,此中定有原因。”
罗天生也笑道:“我的揣测便也如此,他果真怕事,又何必亲自前来,而且出言并不太软,你不听他口口声声,暗中点明老贤侄也是一个江湖人物吗?如依我料,只这一点,这其中便大有文章。”
剥尧想起北京城外白云观后,松棚之约和秦岭一场恶斗,忙也点头不迭,静一道人笑道:
“此事无须多方揣测,我们既有两条绝好内间,只再着人去问上一问,不就明白了吗?他即使有什么文章,决无对允题也瞒着之理。”
剥尧又一点头道:“方才邹兄已经露面,再到他那后山却非所宜,谁能去上一趟咧?”
邹鲁连忙笑道:“如从间道绕了过去,便我去也无妨,再行换人,对那刘进喜夫妇也无法见面,还以我去为是。”
说着便告辞而去,羹尧又命人置酒为马镇山、何松林洗尘,席尚未终,便见邹鲁匆匆赶回笑道:“那程子云倒真的胆大,我方去命刘进喜去探听消息,他竟亲自出来,赶向山后相见,将内情机密全泄了出来,原来那刘长林此举,是示弱月兑卸兼而有之,他们那擂台,本设在蟠蛇砦内,一切都预备好了,但因那侯威和林琼仙二人全曾吃过大亏,知道厉害,更料定我们能手一定不会少,万云龙已经吃亏,如果只仗真功夫,仍未必便能取胜,又恐年兄是个现任学政,一旦出事非受累不可,所以把地方改在砦后,蟠蛇谷深处,那地方曲折盘旋,外人决不能轻易进去,离开蟠蛇砦,虽然只隔一座小山,但进出路程,竟在三四十里,一则可以放胆行事,二则出事,他也可以推得干净,他那一条毒计,是仍袭黄草坡故智,一上来仍凭兵刃拳脚取胜,如果自觉不行,那地方原是四面环山的一条穷谷,进出只有一条路,又必须盘旋出来,便将退路先行堵塞,在四面山上伏下弓弩手和灰瓶、石子、滚木等项埋伏,将去的人一个不留,全行杀死,托言秦岭余贼所为。”
金花娘不等说完,便大叫道:“这贼好狠的狼心狗肺,竟设下这等毒计,我要遇上,不活毙了他,也枉自为人。”
剥尧忙又笑道:“这不但与黄草坡那一场如出一辙,便北京松棚也是一样,可是手段虽毒辣,他打算将我们全留在里面,只让他们的人出来,也非易事,难道我们全听他摆布不成?
这又枉用心机咧。”
邹鲁又道:“据那程子云说,他自己的人退路并不在谷口,那谷里边一座小峰之下崖壁上面,便有一条地道,直通到蟠蛇砦,相距不过里许,那弓弩手一经发作,便全从地道退出,那地道入口,铸有一扇铁门,只一关上,便有千军万马也不易攻开,所以他们一经退出,那谷内便成了一条绝路,因此那位程子云非常着急,便是不去,他也必拼得机密全露,赶进城送信。”
接着,又从身边掏出一个生蕃薯来,递在羹尧手中笑道:“这是那鞑王的宠姬九尾仙狐张桂香,着那姬氏送来的,她为了这个,特地给了那姬氏一大锭银子,说明东西必须在今天送到,交你亲收。”
众人忙道:“这位姨太太也奇怪得很,怎么眼巴巴的花了大块银子送一个生蕃薯来。”
剥尧一看那蕃薯泥污狼藉,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来,正待取刀剖开,却被中凤索去,仔细看了一会,只见那蕃薯长长的,外皮完好,并无剖切痕迹,只中间有一条天生裂缝,长约二寸,但已被泥土填平,忙用指甲略一剔拨,便现出一条长而细的东西,乍看仿佛蕃薯上根须一般,中凤不由一笑又用指甲轻轻拨了下来,先将外面泥土剔去,然后用纤指一捻,便应手而开,却是一张极薄桃花笺纸搓成极细的纸捻,再将纸捻慢慢松开,竟是一张用蝇头小楷缮就的密函,所述大抵和程子云对邹鲁说的相同,只在信尾上附笔:地道入口在石壁老松之下,启闭之机,全在洞内,如有能手,先伏松上枝叶茂处,一待铁门启放,下手将门守住,便可反客为主,再得三五人将谷口夺过,群贼更无所逃,是否可行,尚恳裁决等语,却为程子云言所未及,不由又一吐舌笑道:“这刘长林之计已称毒辣,却不想这妇人更比他厉害,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说着,将信仍还羹尧,羹尧看罢,也不由笑道:“这女人固然心细如发,你也真聪明绝顶,算是棋逢敌手,要不然我还真看不出这是一封信,便将这蕃薯剖开也是枉然。”
接着又道:“你嫌她这个反客为主之计歹毒,如依我见,却正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并不算太过。”
说罢,便将那信递向静一道人,以次传观,中凤不禁红着脸,白了他一眼,静一道人也点头道:“她这一条计倒事属可行,只那夺门的人,必须功夫极高,又必须对这一带地形极熟才行,这却请谁去咧?”
邹鲁忙道:“如论此间地形熟悉,无过盛师兄父子便功夫也足制一、二悍贼,这事便请盛老伯商量一下行吗?”
静一道人正在沉吟,金花娘已经大叫道:“你们要宰那贼为何不与我商量,倒要去找外人?他那窝子我夫妇便闭着眼睛,也不难闯进,这也值得为难吗?”
刘老者忙将寿眉微耸道:“你忙什么?人家说的是那蟠蛇谷中的地道,你虽去过,知道在什么地方吗?”
金花娘方才为之默默不嚷,静一道人忙又笑道:“大嫂夫妇和我到时全非出场不可,这事怎能去得,方才我已熟思过了,此次如能尽歼群丑,不替盛家父子,留下后患,自以他父子前往为宜,但如逃去一、二首恶便非所宜,少时还须从长计议才是。”
马镇山大笑道:“你怕替你那高足父子留下后患吗?只要他父子愿去,我自有法子不让他被人看出谁是谁来。”
说着,探囊取出一包东西来,递向静一道人道:“你只将我这东西给他,如不当场失风擒去,便决无后患。”
说罢,又附耳数语,静一道人忙也笑道:“果能如此,那我便断无顾虑了。”
接着又道:“你这东西多不多?能再有一、二十具,那事情便更好办了。”
马镇山把头一摇遭:“你这人怎这等贪得无厌?这东西一具尚不易得,我已给你三具,一时哪来的这许多?大家既然全预备出场,又要这东西做什么?”
静一道人又附耳说了几句,马镇山笑道:“如果为了这个,那倒无须这东西,我另外有一个法子传你,便有上千人也可用得。”
说着又掏出一个纸包递了过去,悄悄的说了用法,二老这一交谈,罗天生和刘老者,不由全诧异道:“你两个又在弄什么玄虚?有话说出来,大家听听不好吗?”
马镇山笑道:“我这一套是法不传六耳,此刻一经说穿便没有意思,到时候,你们自然知道。”
说着,忽见周再兴又从外面匆匆来报道:“外面有一位姓盛的要见方老前辈。”
静一道人忙道:“他这一趟倒来得极好,不然又非耽误一会不可,可速着他来见我。”
周再兴便命出去之后,不一会便领了老少四个进来。静一道人忙从席上站了起来道:
“我只道晟儿一人来此找我,却没想到老大哥也来了,还请恕我狂悖未曾出迎。”
众人再看时,那来的四人,当头是一位布衣老者,看去也在七十以上,但精神却非常健旺,瘦长脸,口唇上略有两撇八字短髭须,第二位年纪约在四十以上五十不到,一身猎户打扮,后面却跟着一个健壮少年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全是乡下打扮,那老者首先笑道:
“全是自己人,你何须如此说法?”
接着又一睁老眼,目光向众人一扫笑道:“老汉本来不敢擅闯年大人行辕,只因昨夜回去,听我那老伴儿和孙女儿说,年大人昨夜已经向我那住的地方去过,所以特地领了两个儿子,一个孙儿前来求见,老大哥还须为我引见才好。”
静一道人忙也笑道:“你便不来,我也打算寻你去。既然来了,这里老少两辈,全是知名之士,自当一一引见,我这年贤侄,虽然现任本省学政,但也是自己人,你却无须如此怯官咧。”
说着,一指那老者笑道:“这位是我的老友盛老猎户,他原名盛昌明,二十年前,也是一位名震一时的角色,如今却又回了本行,你打算吃点时新野味不妨找他。”
接着又一指那猎户打扮的中年人道:“这是我的大徒弟盛晟,那后面跟着的,是他兄弟盛昱,和儿子盛小七,他这一家,全是把式窝,自上至下,没有一个没有一身功夫,更精于火枪,便七八岁的孩子也能点火绳、打鸟儿,而且父慈子孝孙贤,忠义之气粹于一门。”
那盛昌明不等说完,便拦着道:“你真不怕别人笑话么,怎的忽然这样替我脸上贴金起来,再说下去,那我便受不了咧。”
静一道人不由大笑,又替众人一一引见,各自拜见,寒喧之下,静一道人便将方才所计说了,盛晟忙道:“难怪今天有好多匠人向后山蟠蛇谷去,原来他却把比拼的场子设在那里面,又定下这等毒恶奸谋,幸而事前得讯,否则,虽不至便全遭毒手,也难免伤残,既如此说,弟子愿去夺那铁门,便舍了这条性命,也决不容他得手。”
静一道人摇头道:“那夺门的事,最好由令尊前往,你只抢过山口,替他封锁起来便行了,他既仗那弓弩手伤人,我们便不妨也用火枪,那东西你那里能匀出几杆来吗?”
盛晟未及答言,盛昌明大笑道:“你放心,那夺门和强占山口的事,算全交给我了,火枪那更现成,你们能将几个头儿脑儿镇住,我敢保一个也不容他跑掉,至于我们如何布置,那你不用管咧。”
接着又道:“今天我一回去,便着人送上一二百根白鸟羽来,你们每人分上一根,给去的人全带在身边,只动上手,便着各人插在耳朵上,可别忘了,我们只见没有鸟毛的,便用鸟枪毒弩轰射,不怕他人再多,再厉害,我们且试上一试你便明白了,事完以后,那谷后便有一座无底深壑,尸首全给抛了下去,这也是我的事,更包你半点痕迹也不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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