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鲍子哥儿道:“怎么说,连上京去替我驯个马,你也不愿意。”
李豪道:“草民不得已,格格千万原谅。”
俊鲍子哥儿道:“你有什么不得已。”
李豪道:“草民这种人,是不能离开草原跟马群的。”
俊鲍子哥儿道:“我只是让你给我驯马,驯马你是行家,能要多久。”
李豪道:“格格,草民跟草原,马群是一体的,哪怕是分离一刻,草民也是活不了的。”
俊鲍子哥儿道:“有这么严重么?”
李豪道:“格格不是草民,自是无从体会。”
俊鲍子哥儿道:
“就算我帮了你的忙,你谢我也不行么?”
李豪道:“格格的大恩,草民将来必有一报。”
俊鲍子哥儿道:“可是现在……”
李豪道:“格格千万原谅,草民只能答应,将来有一天,要是草民到了京里,一定会去见格格。”
俊鲍子哥儿显得相当失望,那模样,让人不忍:“那我那两匹马谁来驯?”
李豪道:“格格,本朝劲旅长年驰骋关外,天家训谕八旗子弟,个个勤练骑射,不许荒废,京里何愁没有驯马的能手。”
这倒也是实情,京营也好,禁卫各劲旅也好,甚至于内务府,驯马的好手恐怕闭着眼成把成把的抓。
俊鲍子哥儿一时没有说话,她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好说的了,本来嘛,李豪不答应跟她上京去,还有什么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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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马荣祥进来禀报,格格的坐骑跟马匹带到了,就在厅外。
俊鲍子哥儿似乎连说话的劲儿都没有了:“好吧,我走了。”
她带着纪明、纪亮往外走,当然李豪跟着胡丽姬,马荣祥送了出去。
出了大厅,雷超、查英分别拉着三匹坐骑,两匹好马就在石阶下站着,三匹坐骑鞍旁的革囊鼓鼓的,显然饮水跟粮都装好了。
等到俊鲍子哥儿带着纪明、纪亮下了台阶,雷超跟查英互施一礼,分别把坐骑跟马匹交给了纪明、纪亮。
这时候,俊鲍子哥儿忽然回头向李豪:“你不愿意跟我上京里,送送我总可以吧!”
李豪只好道:“草民应当。”
俊鲍子哥儿脸上总算不那么阴暗了,转望胡丽姬,道:“有李豪一个人送我就够了,你们都留步吧。”
胡丽姬道:“恭敬不如从命,草民等就在这儿恭送格格的凤驾了。”
随话,她盈盈施下礼去。
马荣祥、雷超跟查英,也跟着施礼。
俊鲍子哥儿收回目光望李豪,那双目光里,似乎包容了什么:“走吧。”
她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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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豪跟了上去。
纪明、纪亮拉着坐骑跟马匹跟在最后。
站在大厅前的台阶下,望着李豪送俊鲍子哥儿往牧场大门走。
胡丽姬脸色没什么表情,可是一双凤目之中,异采却闪漾得相当厉害,而且那种异采令人难以言喻。
雷超、查英没留意。
马荣祥却全看在眼里,他的两眼之中也闪起了异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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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豪送俊鲍子哥儿出了牧场大门,俊鲍子哥儿还没有上马的意思,也没有让李豪留步,李豪只有陪着再往外走。
这倒没什么,他没答应跟人家上京,送送人家总是应该的。
萍水相逢,尤其是在那种情形下认识,人家大可以不管他的事。
如今人家不但管了,所表现的机智,公正,以及仁德、宽厚,也让李豪他不能不另眼相看,多送一程,又算什么?
一直到拐过了一处山角,“金兰牧场”被山挡住,看不见了。俊鲍子才突然停了步:“好了,就是这儿吧,我要跟你说几句话。”
李豪也停住了,他没问俊鲍子哥儿要跟他说什么话。
俊鲍子哥儿转脸向停在跟前的纪明、纪亮道:“你们俩上前头等我去。”
这什么意思,谁都懂。
纪明、纪亮有点犹豫,纪亮道:“主子,临出来的时候,王爷交待奴才们,不许远离主子左右——”
俊鲍子哥儿俊目一瞪:“少-嗦,滚一边去。”
纪亮不敢再吭声了,纪明更不会在这时候找倒楣,两个人拉着坐骑,马匹往前去了。
看着纪明、纪亮在远处停下,俊鲍子哥儿这才对李豪说了话:“你成家了没有?”
怎么突然有此一问。
李豪微一怔:“格格问这——”
俊鲍子哥儿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说呀!”
李豪道:“像草民这种人,如何成家,又拿什么成家?”
俊鲍子哥儿道:“那你为什么不要那个解玉珍。”
原来道理在这儿。
李豪道:“草民已说过,不能成家,也不敢成家。”
“就为这不要那解玉珍。”俊鲍子哥儿问。
“不只为这。”李豪道:“草民跟她认识不久——”
俊鲍子哥儿道:“那她怎么能不顾她爹的阻拦,跑出来找你,还跟你这么老远的跑来‘热河’!”
这叫李豪怎么回答。
李豪只有说:“这个草民就不知道了。”
俊鲍子哥儿道:“你别装糊涂,你不知道我知道,她心里有你,而且是到了痴迷的地步,这从她不惜说把人给了你,就可以知道了,一个女儿家,都到了不顾自己的名节了,为的只是让你要她,她还不够痴,不够迷么?”
李豪没说话。
俊鲍子哥儿翻了李豪一眼,带点嗔,也带点幽怨:“真说起来,我倒是觉得那个解玉珍挺可怜的,喜欢一个人并没有罪,错只错在她用错了法子,错只错在她碰上了你这个铁石心肠的——”
她是真埋怨李豪么,还是由解玉珍想到了她自己,这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李豪还是没说话,他不愿意多说,不愿意为自己辨解,他认为没有那个必要。
俊鲍子哥儿又翻了他一眼:“你铁石心肠,你吃的饭,过的日子,也不适合一般女人,偏偏就有这么多女人为你动情,为你痴迷,真是怪了——”
这么多女人,都是谁?
她没说,当然李豪也没敢问,其实李豪根本没心情问,他要是有这个心情,解玉珍也不会有现在了。
俊鲍子哥儿话锋忽转:“知道我为什么停在这儿跟你说话么?”
李豪道:“草民不知道。”
俊鲍子哥儿道:“这儿看不见‘金兰牧场’了,当然‘金兰牧场’也看不见这儿。”
李豪没懂,他道:“草民不懂格格的意思。”
俊鲍子哥儿又翻了他一眼,这回含嗔的成份多:“傻子,我是不愿让那个女场主看见我跟你说话。”
李豪更糊涂了,但是这回他没说,也没问俊鲍子哥儿是什么意思。
俊鲍子哥儿自己说了:“小心你那个女场主,懂不懂?”
李豪只好问了:“格格的意思是——”
俊鲍子哥儿急了,急得脸都红了:“哎哟!怎么连这都不懂,叫我怎么跟你说嘛——”
李豪忽然有点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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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候,俊鲍子哥儿又道:“我是说,她会更喜欢你,懂了吧。”
李豪懂了,全懂了,他道:“格格多虑了,草民才到‘金兰牧场’来,而且‘金兰牧场’有这么多人——”
俊鲍子哥儿道:“你不是女人,你不知道,‘金兰牧场’人虽多,你跟他们不一样,我是个女人,我觉得出来,她看你的眼神都怪怪,她那一双眼里包含的太多,我敢说,到了适当的时候,她一定会对你——你千万要小心。”
李豪淡然道:“格格不必替草民担心,格格知道,草民有一付铁石心肠。”
俊鲍子哥儿道:“对她那种女人,但愿到时候你也是一付铁石心肠。”
李豪道:“不管怎么说,草民总是谢谢格格,时候不早了,格格可以启驾了。”
俊鲍子哥儿幽幽道:“你赶我走?”
“草民不敢。”李豪道。
“好吧,走吧,也是该走了。”俊鲍子哥儿吁了一口气,缓缓道:“就算留得太久,总是要走的——”
一顿接问道:“你知道我是谁了?”
李豪道:“是的。”
俊鲍子哥儿道:“记住,我叫纪翠。”
李豪道:“是的。”
俊鲍子哥儿道:“别老说是的,记住没有。”
李豪道:“记住了。”
俊鲍子哥儿道:“我叫什么。”
李豪道:“翠格格。”
俊鲍子哥儿道:“别管格格不格格,我叫什么?”
李豪道:“纪翠。”
俊鲍子哥儿道:“说三遍。”
李豪道:“格格——”
俊鲍子哥儿道:“说呀!”
李豪虽然暗暗皱眉,对翠格格流露的这份真情,他还真有点感动,不忍拒绝,当即把“纪翠”两个字说了三遍。
俊鲍子哥儿放心了,道:“我走了。”
她转身往前行去,走得很快。
李豪站着没动,目送,也没说话。
很快的,俊鲍子哥儿走到了纪明、纪亮站立等候处,拉过她的坐骑来,上马驰去。
纪明、纪亮忙也上马,各拉一匹马,急急追去,三个人,五匹马,很快的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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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豪没有怅然若失之感,可也觉得怪怪的,他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唯一的解释应说,人嘛,人家对他这样,他岂能真铁石心肠。
其实,有时候铁石心肠是装出来的,究竟是不是真的铁石心肠,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李豪怀着那种怪怪的感觉,回到了牧场,有两个人在大门等着他,那是雷超跟查英。
李豪道:“雷大哥,查大哥,你们俩怎么在这儿?”
查英道:“不放心,等你呀!”
李豪道:“不放心。”
查英道:“怕你送人一送不回来了,可又不敢追去看,可难受死人了。”
李豪道:“送人一送不回来了,怎么会?”
雷超道:“兄弟,英雄难过美人关哪。”
李豪道:“雷大哥开玩笑了。”
雷超正色道:“不,兄弟,我跟查英不敢说招子够亮,可是还看得出来,这位‘肃王府’的娇格格,心里有你。”
查英道:“不然她不会管你这个闲事——”
李豪道:“雷大哥、查大哥,我李豪什么身份——”
查英道:“不管你什么身份,你能不敢作非份之想,可是你不能不让她中意你。”
雷超道:“真说起来,这位‘肃王府’的娇格格,倒是慧眼独具。”
李豪道:“越说越当真了,雷大哥、查大哥,千万别再这么说了,传到别人耳朵里去,人家会笑死我,弄不好还获个罪。”
查英道:“怕什么,这儿没有外人,绝传不到别人的耳朵里去。”
李豪还待再拦,雷超忽然转了话锋:“说真的,今天还真是多亏了她,不然事情还真难了。”
查英冷冷一笑道:“我倒是认为这位格格是帮了冯逸奇的忙,救了冯逸奇。”
雷超道:“固然,冯逸奇奈何不了咱们这个兄弟,真逼急了那是他自找倒楣,可是胳膊总别不过大腿,姓冯的不但是个吃公家饭的,还是行宫‘查缉营’的,披的一身老虎皮。真动了他,就得长年亡命了,走到哪儿都不好待了。”
这是如假包换,不折不扣的实情。
查英没再多说,也改了话锋:“兄弟,你为什么不跟她上京里去呢?凭你,只要你去,我包你飞黄腾达,老干眼下这个,那是糟塌了你。”
李豪道:“我为什么要上京里去?又为什么要跟她上京里去,要去我早去了,也不必跟她,我天生注定是干这个,吃眼下这碗饭的了,真要我离开草原,离开牲口,恐怕我还真活不下去。”
查英道:“咱们三个一样,天生注定是这种苦哈哈的穷贱命了。”
雷超道:“有什么不好,不然咱们三个怎么能凑在一块儿,认识,交朋友,臭味儿相投。”
李豪笑了,查英也笑了。
雷超伸双手揽两个,拍拍两个人的肩:“走!去干活儿去吧。”
三个人走了,走向牧场,走向牧场深处。
从这一刻往后去,李豪心里都怪怪的,虽然大家伙儿一起干活儿,或有说有笑,或真苦真累,他心里一直在想着翠格格,还有雷超、查英说的那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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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人,有血有肉,聪明绝顶,他不是想不到,不是觉不出来,只是他只有装不知道罢了。
他有他的理由,他有他更重要的事。
至于翠格格所说有关胡丽姬的,他倒希望真是这个样儿,因为这样能让他更直接,更快的查明他想知道的事。
不为这件事,他绝不会以退为进的到“金兰牧场”
来。他所知道的“金兰牧场”不是这个样子的。
一直到收了工,吃过了晚饭,眼看该歇息睡觉了,一盆冰凉的山水冲上了身,冲下了一天的汗,土,还有一身的牲口味儿,心里的那股怪意才淡忘了些,可是——
模黑过来个人,是个弟兄,四下望望,说了话,话声不大,听得出是压低的:“就剩下你一个人没洗了。”
李豪“嗯”了一声。
这句话是为了确认一下附近没别的人了,李豪“嗯!”这么一声,应该很够了。
那名弟兄凑近来,话声更低了:“场主让你去一下,大厅后头有片树林,树林里有座小楼。”
说完话,他没等李豪有任何反应,转身就走了。
李豪立即又想起了翠格格的话,难不成这就是?他为之心头猛跳,血脉贲张。
他很快的擦洗好了,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避开了大伙儿,往大厅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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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有方向,有地方,那就不难找,他很快的就到了小楼前,楼下黑忽忽的,楼上透着灯光,看不见胡丽姬的身影,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他轻轻的咳了一声。
胡丽姬的话声传入耳中,来自小楼上,是那么轻柔:“门儿开着呢,进来吧。”
他吸了一口气,迈步走过去了。
楼下门真虚掩着,一推就开了,进了小楼,他顺手带上了门,门刚带上,胡丽姬的话声又自楼上传下,更加轻柔,无限甜美:“上来呀!”
当然是让李豪上楼。
李豪毫不犹豫,立即踏上楼梯登了上去。
登上小楼看,眼前是个小客厅,靠里有门,垂着珠帘,灯就在小客厅里,八宝宫灯,灯光柔和,也不太亮,人也在小客厅里,一袭轻纱晚装,一头披散长发,薄施脂粉,幽香暗透,更美,又动人。
只这么一眼,李豪就断定,是翠格格所说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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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胡丽姬道:“坐呀!”
李豪平静,从容,泰然,走过去坐下。
胡丽姬深深看了他一眼:
“你的确与众不同。”
李豪道:“我不知场主何指?”
胡丽姬道:“此时此地,看我这样,还能这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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