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临的时候,雄伟长城在望,车马抵达了“古北口”,“古北口”是来往“河北”,“热河”之间必经的一处关口,因之在这一带客栈跟卖吃喝的小店不少,关口也是一块块的巨石砌成,雄伟坚固异常。
多伦格格似乎仍没停车歇息的意思,倒是她背后那位旗装大姑娘说了话:“格格,走了一天半夜了,人撑得住牲口可撑不住,以婢子看不如停下来让大伙儿歇息歇息……”
多伦格格没说话,那低旗装大姑娘也没敢再多说,过了一会儿,车马刚抵“古北口”,多伦格格突然开了口。
“李领班,告诉他们一声去,歇息歇息再走。”
李玉翎答应一声策马往前传话去了。
车马停在“古北口”一家酒肆之前,酒肆的伙计只当是来了平常客人,上前就要迎,却被一名亲随伸手挡了回去,那伙计也机灵,马上就明白了,一句话没敢多说,脑袋一缩却退了回去。
多伦格格在车里又说了话。
“李领班,告诉他们,人可以随便吃喝,可别忘记了牲口。”
李玉翎答完话后,酒肆里出来个健壮黑衣汉子,手里提了一具革囊,向车里望了一眼突然开口说道:“请问一声,那位是李玉翎李爷。”
李玉翎微微一怔道:“我就是李玉翎,尊驾有何见教?”
那黑衣汉子冲李玉翎一抱拳道:“兄弟是‘大刀会’的,奉我们总瓢把子之命在这儿等候李爷的大驾……”
李玉翎一听“大刀会”心头就是一震。
只听那黑衣汉子接着说道:“我们总瓢把子要兄弟传奉李爷,‘大刀会’今天早上在‘古北口’外做了一笔生意,这笔生意跟李爷您大有关连,李爷要是不急着赶路,最好到‘大刀会’去一趟。”
李玉翎道:“我想先听听那是笔什么生意。”
那黑衣汉子锐利目光扫了多伦格格一眼道:“我们总瓢把子知道李爷您要上‘北京’去,而且必走这条路,这李爷您还不明白么?”
李玉翎心头陡然一震,扬声说道:“我明白,贵会当家的现在何处。”
那黑衣汉子道:“我们总瓢把子现在‘大刀会’总舵等候李爷的大驾。”
李玉翎道:“我请教,那位爷安好。”
那黑衣汉子笑道:“好得很,我们总瓢把子待他如上宾,不是我们总瓢把子看李爷您的面上,要是李爷您不到‘大刀会’走一趟,等我们总瓢把子翻了脸,那就很难说了!”
李玉翎听得皱了眉,照这情形看来,“大刀会”的总舵他是非去一趟不可,而事实上他若就此往“大刀会”,势必要舍了这位多伦格格不可。
万一这是“大刀会”一着调虎离山之计,这头人还没要回来。那头多伦格格又让人掳了去,那就更麻烦,更辣手了。
他这里眉锋微皱,还没有说话,那里多伦格格已诧声问道:“怎么了?究竟怎么一回事儿。”
“格格。”李玉翎没隐瞒,收回目光望着多伦格格道:“七贝子的人车让人掳去了。”
多伦格格一怔,娇靥上马上变了色,急问道:“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李玉翎道:“今天一早,就在‘古北口’外。”
多伦格格望了那黑衣汉子一眼道:“他们是……”
黑衣汉子刚才说的话她像没听见。
李玉翎道:“‘大刀会’的人,一伙莠民,一个反叛组织。”
只听刚才那名亲随道:“这还得了,竟敢劫掳皇族亲贵。”
话落,他就要跨上前拿人。
李玉翎马鞭一抬拦住了那名亲随,望着那黑衣汉子道:“‘大刀会’总舵我一定会去,请归告贵会总瓢把子,候我十天……”
那黑衣汉子截口笑道:“李爷是道儿上的人,怎么说这外行话,我们总瓢把子急着要会李爷,总瓢把子他交待,最多三大。”
李玉翎道:“三天。”
那黑衣汉子道:“是的李爷,要是李爷嫌太急迫了些,多一天也不要紧,不过您千万别过了四天,我们总瓢把子只等四天,过时可就不候了。”
李玉翎皱了眉,旋即双眉一场道:“好吧!我四天之内赶到贵会总舵去就是,请告诉我贵会总舵怎么个走法?”
那黑衣汉子道:“这个不劳李爷您操心。”
抬手往身后一指,道:“你瞧见了么,那儿有家‘临关客栈’?我就住在那客栈里,李爷预备什么时候动身往‘大刀会’总舵去,请到那家客栈去招呼我一声,我自会为李爷安排带路。”
李玉翎道:“既然这样,那也好,尊驾请吧!”
那黑衣汉子二话不说,看了多伦格格一眼,冲着李玉翎一抱拳,转身往那家“临关”客栈行去。
多伦格格急道:“你怎么放他走了?”
李玉翎道:“格格,七贝子在他们手里,咱们不能动他,他们也就是看准了这一点,要不然他怎么敢派一个人留在这儿。”
多伦格格娇靥发白,急得都要掉泪了,道:“玉铎他怎么会……都是他不听话要一个人先走,连个护车的都没找,现在可好……这怎么办,他让这班莠民掳了去不就等于落进虎口里么,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
难免她急成这样,娇生惯养的娇贵格格,她那见过这个?
李玉翎一旁慰劝说道:“这个格格请放心,他们找的是卑职,这回把七贝子掳了去冲的也是卑职,只要卑职到他‘大刀会’走一趟,他们是不会伤七贝予的。”
多伦格格道:“他们怎么找的是你?”
李玉翎道:“卑职前不久曾经杀了一个叫秦天祥的人,他就是‘大刀会’的。”
多伦格格“哦”地一声道:“这件事我听荣富说过,只是,现在怎么办!你这就到‘大刀会’去了?”
李玉翎道:“格格刚才听见了,他们限期四天,目前卑职还不知道‘大刀会’总舵在何处,不知道要走几天,恐怕非早动身不可了。”
多伦格格道:“你不能送我抵京再去么,再说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抵京之后可以挑几个人带去。”
李玉翎道:“格格听见了,卑职刚才要他们候卑职十天,卑职的打算也就是先送格格回京,然后再往‘大刀会’总舵去,可是他们不答应,不愿意等那么久。”
多伦格格道:“那你一个人也不行啊!怎么着也该挑几个人带去。”
李玉翎淡然一笑摇头道:“格格不知道,这种事不能多带人,卑职只有一个人到他‘大刀会’总舵去一趟。”
多伦格格道:“那怎么行,你一个人应付得了么?”
李玉翎道:“这个卑职不敢说,不过卑职担保护七贝子平安回来就是。”
多伦格格道:“话不是这么说,人命一条,谁的都是一样。”
李玉翎道:“多谢格格,他们既然找的是卑职,那么此行的危险就是必然的,无如这件事卑职势必一个人去不可,真要说起来也是卑职连累了七贝子,卑职该把七贝子从‘大刀会’总舵里救出来。”
多伦格格迟疑了一下,道:“那只有这样了,你去你的,我走我的。”
李玉翎摇头说道:“不行,格格,我怕这是他们一着调虎离山之计,万一卑职那边还没救出七贝子,格格这边又出了差错,卑职如何担起这个责任。”
多伦格格脸色白了一白道:“那……以你看该怎么办?”
李玉翎道:“格格可知道这儿离开前面一站还有多远?”
多伦格格眼望向那名亲随,那名亲随道:“前面一站离这儿近三十里路!”
李玉翎道:“那就这样吧!卑职送格格到前面一站,格格在那儿等卑职也可以,或是派人送个信到京里,让京里派些人来接格格也可以。”
多伦格格没等他说完话便道:“我等你,等你回来一块儿走,别人护车我不放心。”
李玉翎道:“多谢格格看重,卑职把格格送到前一站后再折回来,晌午过后卑职就能赶回‘古北口’了。”
“那好。”多伦格格微一点头道:“现在就走么?”
李玉翎道:“卑职认为事不宜迟,早一步总比迟一步好。”
多伦格格当即摆手说道:“那就快吩咐他们走吧!”
那名亲随答应一声往前去了。
车马驰动,又往前驰去,三十多里路不算远,一个多时辰之后已然驰进了驿站。
这一站近“密云”,也许由于更近京畿的关系,附近驻扎着两个旗营,一听说多伦格格车马到,大小辟儿全到了,有文官,有武官,文官也好,武官也好,全都是一付卑职奴才像,腰没直,便连头也没抬过,这份恭敬劲儿,连那些亲随跟几匹牲口都沾了光。
安置好了多伦格格,李玉翎就要赶回“古北口”去,多伦格格忧形于色,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那双眸子包含得更多。
“你还是要一个人去么?”
李玉翎道:“格格,这件事势必卑职一个人去不可,不能多带一个人”
多伦格格道:“附近有两个旗营,我让他们派些人。”
李玉翎道:“多谢格格的好意,格格不知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这种事多带一个人不但帮不了忙,反之还会倒忙坏事,再说‘大刀会’都是江湖上的好汉,个个窜高落低,身手矫健,旗营的这些人也帮不上忙。”
多伦格格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再多说了,你走吧!早点儿回来,别让我久等。”
李玉翎道:“只请格格候卑职十天,如果十天之后卑职还没有回来的话,就请格格派人往京送个信儿。”
多伦格格惊声嗔道:“这是什么话,你会回来的,我等你。”
李玉翎道:“以卑职看格格不如让京里派个人来先接格格回京。”
“不。”多伦格格一摇头道:“你别说了,我等你,只有你护车才能让我放心,时候不早了,你快去吧!”
李玉翎没再说话,施了一礼转身而去。
“回来。”多伦格格突然又唤往了他。
李玉翎回身问道:“格格还有什么吩咐。”
多伦格格道:“你可千万小心。”
李玉翎道:“多谢格格,卑职自会小心。”
多伦格格抬起手摆了摆,显得是那么无力:“那……你走吧!”
李玉翎答应一声,转身就走了。
多伦格格没再唤他,望着那颀长的背影,她那微憔悴的娇靥上,浮现起一片浓浓的阴霾……
李玉翎孤剑单骑又驰上了往“古北口”的回头路,他没骑多伦格格那匹枣骝,他换了一匹,那是因为他不愿意让多伦格格那匹心爱异种良驹也碰上了三长两短。
他没有算错,晌午刚过便抵了“古北口”,顶着日头赶了三十多里路,驰抵“古北口”
时,李玉翎已然是汗流湿背,上身都湿了,他连歇息一下,喘口气都没有便投马到了那家“临关”客栈门口。
在那家“临关”客栈的后院里,他很容易地找到了,那‘大刀会’的健壮黑衣汉子,那黑衣汉子一见他那付模样,劈头便笑道:“李爷可真赶啊!”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贵会总瓢把子的宣召,我怎敢稍迟,咱们现在可以走了。”
那黑衣汉子笑道:“当然可以,李爷既然这么急,我也不敢稍迟。”
李玉翎道:“那么尊驾收拾收拾吧!我外头等尊驾去。”
他转身就要到院子里。
那黑衣汉子笑道:“李爷可不是不知道,吃咱们这碗江湖饭的,长年在外头东飘西荡,那一个不是光溜溜的一个人!也就得这样,说走拉腿就能走。”
抓起炕上那具革囊,大步走了出去。
李玉翎扫了黑衣汉子手中那具革囊一眼道:“恐怕这就是贵会的标志,那柄大刀。”
黑衣汉子笑道:“李爷好眼力,凡是‘大刀会’的兄弟,这口刀是长年不离身的,李爷可知道这口刀是干什么用的么?”
李玉翎道:“当然是杀人的?”
黑衣汉干道:“那当然,总不会带着摆架式的,李爷可知道这口刀是用来杀什么样的人的么?”
李玉翎当然明白,也明白何以作此一词,当下笑了笑没说话,那黑衣汉子笑笑也没有再作声。
罢出“临关”客栈,迎面奔来一人直向黑衣汉子,迎头撞到,来人跑得奇快,那黑衣汉子当然没能躲闪开,砰然一声撞个正着,那黑衣汉子晃了一晃,皱了皱眉头,想必这一下撞得不轻。
那人更惨,一个四脚仰天直摔出好几步去,是个半大孩子,好德性,一身补钉衣裤,秃头,还拖着两条黄鼻涕,李玉翎看得一怔。
那黑衣汉子火儿了,一声:“妈格巴子,走路不长眼,奔丧呀!”
他打算抓,可是他还没跨步那半大孩子已从地上翻身跃了起来,脚下飞快,一溜烟没了影儿。
那黑衣汉子“呸”地一声道:“倒他娘的八辈子霉,不是小兔崽子他跑得快,今儿个我非扯烂他不可。”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尊驾这么一位人物,何必跟个孩子呕气,走吧!斌会总瓢把子的宣召,咱们都别耽误才好。”
那黑衣汉于悻悻地哼了一声,转身往左行去,再没多远,他拐进了一条胡同里,这条胡同紧挨着长城,等于在长城根儿下,胡同里停着一辆单套空马车,马套得好好的,却不见人影。
那黑衣汉子到了车前,抬手拍了拍车辕叫道:“出来吧!斌客已然请到,咱们要走了。”
话声方落,车帘掀起一角,从车里探出个头来,那是个瘦削中年汉子,他向外望了一眼立即钻了出来爬上车辕,一句话没说就抽起长鞭提起了缰绳。
那黑衣汉子冲着李玉翎一摆手道:“李爷您请吧!我们总瓢把子怕累着李爷,也不敢慢待李爷这位贵客,特备马车代步。”
李玉翎道:“贵会总瓢把子这份心意令人可感,只是尊驾看见了,我有坐骑。”
那黑衣汉子道:“李爷的坐骑可以附在车后头,总瓢把子特备马车为李爷代步,李爷要是不坐的话,到时候倒霉的是我。”
李玉翎没说话,淡然一笑牵马走向车后,他这里拿着缰绳往马车后头拴,忽觉小腿上被什么东西点了一下,忙低头一看,他不由为之一怔。
马车底下有个秃脑袋,又是小秃子,落拓生的那个好徒弟,小秃子冲他张牙咧嘴扮了个鬼脸的脑袋一缩就不见了。
李玉翎定了定神后,马上恢复平静没动声色地回到了车前,那黑衣汉子冲着他笑道:
“李爷的坐骑拴好了么?”
李玉翎道:“拴好I。”
黑衣汉子道:“您说的,咱们都别耽搁,请上车吧!”
李玉翎没说话,也没客气,抬腿登上了马车。
那黑衣汉子也跟着进入车蓬,在李玉翎对面盘膝坐下,刚坐下,一声叱喝鞭声响动马车立即驰动了。
黑衣汉子往后一靠,望着李玉翎笑道:“这段路不近,李爷要能放心,最好还是合上眼歇歇……”
李玉翎道:“谢谢,该歇息的时候我自会歇息的。”
黑衣汉子没说话,笑笑闭上眼。
黑衣汉子闭上了眼,李玉翎皱了眉,他在想,小秃子刚才那一撞,跟现在藏在马车底下,究竟目的何在?
他没时间跟小秃子谈谈,现在有黑衣汉子在侧,他也没办法跟小秃子谈。
马车向着西南方向疾驰,上车的时候刚过晌午,这一阵马车连停都没停,一直走到了三更。
李玉翎坐在车里,一双眼却望着马车外头,他看得清楚,沿途麦浪起伏,青纱帐一片又一片,走的路不像宫道,可挺平坦,他从晌午刚进看到日头走山,一直候到眼前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在“承德”那一夜没睡好,等于没睡,护送多伦格格又赶了一阵的路,打从“古北口”
起这又是一天半夜,他的确够累的,不说别的,身上的衣裳都由于变湿,由湿变干了的几回,自己都闻得见身上的汗酸味儿。
他想合上眼打会儿盹儿,可是这“大刀会”的黑衣汉子在侧他不敢合服,再看看那黑衣汉子,他靠在车上打从闭上眼到现在就没睁开过,挺舒服,也歇息够了。
李玉翎眼看着这伴,脑海里却在思索“大刀会”总舵的所在,也在想一旦到了“大刀会”总舵之后,他该怎怎办,该用怎么样的对策。
那位七贝子玉铎落入人家手里,只打算救他,硬拚是不行,既然不能硬拚,那就得来软的,多作忍受。
可是事实上他又不能软,不能多作忍受,因为明摆地“大刀会”这么做是要为秦天祥报仇,要为秦天祥索还这笔债,来软的就非受人摆布,把命留在“大刀会”不可,他能这样儿么?
他这里皱着眉头,正感到难,忽听前面漆黑的夜色里遥远传来一声沉喝:“那带轮儿的是那儿来的?”带轮儿的当然是指马车。
那闭眼的那黑衣汉子翻身而起,跃上车辕,高声说道:“并肩儿,抬手儿,一条线儿上的。”
这是黑话,并肩儿,抬手儿,一条线儿上的就是一伙儿。
只听前面夜色中又传来话声:“收收势,放慢点儿。”
那赶车汉子一声叱喝,马车立即慢了下来。
扁亮一闪,前面夜色里出现了两点灯光,一左一右,恰好在道旁。
李玉翎问道:“阁下,到了贵会总舵了么?”
车辕上那黑衣汉子笑道:“李爷何必那么着急,待会儿不就知道了么?”
马车缓缓往前驰动,那两点灯光越来越近,李玉翎忽然瞥见车后黑影一冒,一点白光奔向自己打到。
李玉翎知道那是小秃子,不慌不忙抄住了那点白光,来物入握,既软又轻,李玉翎马上觉出那是一个小纸团,既是纸团,上头就必是写着什么,可是夜色漆黑,车里没灯看不见,只有等待会儿再看了。
李玉翎这里心念转动,马车已到了灯光处,那是两个健壮黑衣汉子,背插大刀,手里各提着一盏马灯,一右一在站在道旁。
站在左,那名黑衣汉子把手中马灯举了举,往车里照了照,盯了李玉翎一眼然后冷冷说道:“瓢把子交待过,客人在这儿下车走过去。”
车辕上那黑衣汉子一跌下车,冲着李玉翎笑嘻嘻地道:“李爷,我们瓢把子交代过了,您得从这儿走过去,请下车吧!”
李玉翎跃下了马车,往前看看,灯光遮着眼,前面什么也看不见,他转过脸来道:“这就是贵总舵所在了。”
那黑衣汉子笑道:“李爷怎么对本会总舵那么感兴趣?你别管这儿是不是‘大刀会’的总舵,反正在这儿能让你见着我们总瓢把子就是,您请跟我来吧!”
自左边那名黑衣汉子手里要过一盏马灯,迈步往前行去。
李玉翎跨一步跟了上去,抬眼再看,现在他看得见了,只见黑忽忽巨龙般一条,婉蜒眼前,心知那是长城,他呆了一呆心想:“怎么又在长城边上?”
心念又来了,只听身侧黑衣汉子带笑问道:“李爷可看得出这儿是那儿么?”
李玉翎道:“咱们走的是西南方向,眼前又到长城,只怕这一带离‘居庸关’跟情龙桥’,不远。”
那黑衣汉子哈哈一笑道:“李爷好服力,再过去三里就是‘居属关’,您瞧,那是长城,那是‘太行山’,这儿是‘居庸关’,前的一个小地方,有个名字叫‘前关子’……”
忽听前面夜色中传来一声沉喝道:“报名?”
那黑衣汉子忙扬声应道:“姓尤的,行五。”
随听前面夜色中那人高声说道:“老尤回来了,往里报。”
这时候李玉翎又看见前面有了灯光,而且看见前面有一片黑压压的屋子,像一座大庙似的,灯光就是从那庙里一段的黑压压的屋宇里透出来的。
再看看四周,他更看见明桩暗卡遍布,全是背插大刀的健壮黑衣大汉。
眼前是龙潭虎穴,李玉翎一步步往里走,他没有一点怯意,只作难片刻之后怎么办,采取什么对策。
转眼间那片屋宇已近,李玉翎没看错,的确是一座大庙,石阶高筑,还有一对巨大的石狮子。
庙门口一边各四名地站着八名背插大刀的黑衣壮汉,一个个两目冷肃,神情骠悍,背后大刀映看庙里射出来的灯光,寒光一闪一闪地,看上去好不栗人。
庙前一片空场,寸草不生,砂石遍地,如今在这片砂石地上成一字排列地站着五个人,这五个都是脚下八字步,抱着胳膊,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正是跟李玉翎有过两面之缘的秦天祥那四个把兄弟,跟秦天祥那亲侄子秦林。
李玉翎一见这五个就皱了眉,冤家路窄,仇人见面份外眼红,这五个站在这儿拦住路那还会有好事。
李玉翎暗一抬手,把右手里那个还没有机会看的小纸团塞进了腰里,刚塞好小纸团已到了那五个近前。
那黑衣汉子上前一步一哈腰道:“七爷,这位就是……”
那浓眉大眼壮汉子一摆手道:“我知道,老朋友。”
目光一凝,望着李玉翎道:“姓李的,这世界可真小啊!咱们又碰头了,在‘承德’那‘药王庙’里有人给你解围,今儿晚上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挡住伸手。”
他话声末落,秦天样那亲侄子秦林已冷笑一声道:“姓李的,这儿就是你的挺尸处,这笔债你躲了不少日子了,今儿晚上说什么也要连本带利跟你算算,你纳命来吧!”
他目射仇火,翻腕一柄尖刀恶狠狠地递了过来,直刺李玉钟心窝,李玉翎早就防着,滑身轻易避过,道:“这就是‘大刀会’的待客之道么?”
秦林一刀落空,怒笑一声道:“跟你这种人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倒转身如影随形跟上,掌中尖刀仍指李玉翎心窝。
李玉翎躲过了头一刀,等二刀他没躲,闪电出手一把扣住了秦林腕脉,五指微一用力,道:“撤手。”
秦林还挺硬的,哼了一声却没松力。
李玉翎冷笑一声道:“好硬的骨头。”
指上力加三分,秦林再也撑不住了,哼一声矮下半截,“当!”地一声尖刀掉在了砂石地上。
那四个之中有三个要上前救人,浓眉大眼壮汉子抬手一拦,冷然说道:“不必,我倒要看看敢把小林怎么样。”
李玉翎沉声说道:“你们可懂规矩,我是赴你们当家的之约而来,天大的仇恨也该让我见过你们当家的之后再说。”
庙门里突然传出一声轻笑:“说得是,有道理,别让人家笑咱们‘大刀会’不懂江湖规矩,你几个往后站站。”
有这一句话,那浓眉大眼壮汉子几个立即身后退去。
李玉翎抬眼往庙门望,只见庙门里并肩走出两个人来,一穿黑袍,一穿白衣,穿黑袍的是个黑大汉,穿白衣的是个俊汉子。
这两人一出庙,那八名黑衣壮汉躬身为礼,浓眉大眼壮汉子四个也一起哈下了腰。
那提灯黑衣汉子走前几步躬身下去:“见过二当家的跟三当家的。”
那白俊汉子一摆手含笑说道:“你辛苦了,这儿没你的事儿了,回堂报到歇息去吧!”
那提灯黑衣汉子高声答应,谢了一句,把那盏马灯往地上一放就走了。
那白俊汉子抬眼望向李玉翎,笑问道:“尊驾便是‘承德’‘神武营’那位李领班么?”
李玉翎道:“不错,我就是李玉翎。”
那白俊汉子哈哈一笑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阁下果然是个不凡的人物,我叫柳青琪,在‘大刀会’里行三。”
李玉翎道:“三当家的。”
“不敢”柳青琪一指黑大汉道:“这是我二哥,赵大海。”
李玉翎看了赵大海一眼道:“二当家的。”
“好说。”赵大海冷冷说道:“说什么二当家的,三当家的,在你李领班的眼里不过是一伙儿莠民叛逆。”
李玉翎道:“二当家的言重了。”
柳青琪扫了秦林一眼道:“本会这位小兄弟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有什么得罪李领班的地方,还请看柳青琪薄面。”
李玉翎道:“三当家的好说,还请三当家的拦拦他才是,别让李玉翎没见着大当家的就躺在这儿了。”
他松了秦林,奏林狠狠盯了他一眼,抚腕而退。
柳青棋哈哈一笑道:“李领班过谦还有点损人,别说是他,就是连整个‘大刀会’都算上,只怕也没人能伤了你李领班。”
赵大海冷冷说道:“三弟,夜深露重,着了凉不是玩儿的。”
柳青琪微微一笑道:“是我失礼,李领班请。”
侧身摆手让开了入庙路,李玉翎没客气,其实也用不着,“大刀会”恨不得吃他的肉,何必假客气,微一抱拳,说了声:“有僭。”迈步向庙门行去。
赵大海脸色一变。
柳青琪一递眼色笑了笑。
赵大海的脸色刹时恢复正常,迈步跟上了李玉翎。
三个人并肩迈步进了庙门,进了庙门再看,李玉翎看得怔了一怔。
这座庙进庙门就是大天井,大天井里十名抱刀黑衣壮汉分两边,十多步一个,从大门里直排到大殿口那高筑的石阶前。
大殿里,灯火辉煌,大殿里原有不少灯,加上几盏马灯把整座大殿照耀得光同白昼,纤细毕现。
地上一大块红毡,红毡上一张矮圆桌,上面摆着几色酒菜,矮圆桌之后红毡上坐着两个女子,低着头,看不见脸,但一般地粗布衣裙,穿着朴素,一望可知是良家女子。
“大刀会”里怎么会有这种女子,李玉翎的脑子里转了转,心念转动问,他已然走完石阶进入大殿。
柳青琪在他身边一摆手道:“李领班,坐,深夜客来,来不及准备,一壶水酒,几样小菜待客,别嫌简慢。”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二位当家的盛情可感,我已经很知道了。”
他毫不犹豫的盘膝坐了下去。
分宾主坐定,赵大海一指那两个女子笑道:“我兄弟在外头觉得枯寂无聊,让兄弟们到附近人家弄来了两个陪陪酒。没想到李领班这时候赶到,但还缺一个李领班要是有意思的话,我让。”
李玉翎淡然载口说道:“李玉翎生平不喜欢这一套,心领了。”
赵大海道:“既然这样,我兄弟就不客气了。”
伸手拉过近身一个揽在怀里,可怜那位姑娘连挣扎都没挣扎,只低着直打哆嗦。
赵大海哈哈一阵狂笑道:“三弟,我腾不出手来,还是你倒酒吧!”
柳青琪微微一笑,伸手拿酒壶。
李玉翎抬手一掬,道:“二位当家的可容我说句话。”
柳青滇道:“李领班有话请说,我兄弟洗耳恭听。”
“好说。”李玉翎道:“我来不是为叨扰一杯酒的,二位当家的也未必出自真心诚意,我看这几杯酒不如免了。”
柳青琪双眉一扬,望着赵大海道:“二哥怎么说!”
赵大海笑道:“有道:“恭敬不如从命’,李领班既然作此吩咐,咱兄弟理应从命。”
柳青琪一笑放下酒壶道:“我得谢谢李领班,要不是李领班,我这双手还闲不下来呢!”
他伸手拉住了那另一位姑娘。似乎他比赵大海懂得怜香措玉,动起手来要轻柔得多。
轻柔也好,粗暴也好,那位姑娘也没敢挣扎,像厨里抓只待宰的母鸡般,哆嗦着被拎了过去。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我只当‘大刀会’各当家的全是江湖上的响当当硬汉子,硬人物,却不料……”
柳青琪微微一笑截口说道:“李领班这话就错了,我认为这才是英雄本色,再说饮食男女乃人之大欲,我兄弟在外头枯寂无聊,找两个来陪陪酒这又算得了什么,她两个到这儿来陪陪我兄弟,明天回去之后带走的足够她一家老小半辈子吃喝,这也是很划得来的事,李领班放心,我兄弟不会让她俩白陪的。”
赵大海道:“那还得看我高兴不高兴,就是白陪谁又管得着。”
这话是冲李玉翎说的,李玉翎当然听得懂,淡然一笑道:“我想跟二位谈谈正事儿,贵会大当家的!”
赵大海道:“李领班提我大哥怎地?”
李玉翎道:“我赴大当家的之约而来……”
柳青琪笑道:“李领班怕是弄错了吧?我大哥没来,李领班不知道我大哥的性情,他是很少离开本舵的,再说这件事那用得着他亲自出来。”
李玉翎道:“我听贵会那位弟兄说。”
柳青琪“哦”地一声道:“那是弟兄们说惯了,无论什么事他们对外是说总瓢把子,其实,我两个在这儿跟我大哥在这儿没什么两样。”
李玉翎道:“这么说,这笔生意是二位领头做的。”
柳青琪一点头道:“是的,李领班。”
李玉翎道:“那我只有跟二位说了。”
赵大海道:“恐怕李领班只有跟我兄弟谈了。”
柳青琪笑笑说道:“谁干的事找谁谈,这是一定的,如果李领班要跟我大哥谈也可以,请李领班跟我大哥谈另一件事去。”
赵大海道:“谈要那个格格的事去。”
李玉翎心头一震道:“这么说大当家的是去做另一笔生意了。”
赵大海道:“不错,你说对了,恐怕这时候那笔生意也早做放了。”
李玉翎刹时恢复平静,淡然一笑道:“二位可知道,那儿有两个旗营。”
柳青琪道:“李领班也该明白,那两个旗营唬唬百姓勉强还可以,对付咱们这种能高来高去,行动起来让神不知,鬼不觉的江湖人恐怕还差一截子,我说句话李领班不信,从八旗营的那个官儿一旦没了脑袋,他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呢!”
赵大海哈哈大笑道:“妙,妙,三弟这话说得妙,不管别人信不信,我是头一个深信不疑……”
李玉翎道:“三当家的这话我也深信不疑。”
柳青琪目光一凝,道:“怎么说,我这话李领班也深信不疑。’李玉翎道:“是的,三当家的这话,李玉翎也深信不疑。”
柳青琪倏然一笑道:“李领班倒是镇定得很哪!”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事已至今,救已不及,不镇定又如何,惊慌徒乱人心,对我目前的处境是有害无益。”
赵大海,柳青琪双双哈哈大笑。
柳青填叫道:“李领班好不高明,来,李领班。”
拿起酒壶一人满斟一杯,放下酒壶拿起酒杯道:“咱们为我大哥干一杯。”
话落,他杯底朝天,一仰而干。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我虽不愿意叨扰,但三当家的这杯酒我却不能不喝。”
他拿起面前杯,目光飞快一扫,赵大海跟柳青琪脸上毫无异色,他一仰而干。
“痛快,痛快!”赵大海大笑说道:“这才是英雄本色,以我看那‘承德’‘神武营’是委曲了你李领班。”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好说。”
柳青琪放下酒杯含笑说道:“李领班,这杯庆功酒下喉,我这里有几句肺腑之言要奉知李领班。”
李玉翎道:“不敢,三当家的请说,李玉翎洗耳恭听。”
“那我更不敢当。”柳青琪道:“李领班可知道,我跟二哥做的这笔生意,是放着路让李领班走,诚心诚意跟李领班你谈一谈的,至于我大哥做的,那笔生意,是没能让李领班走。跟本不预备跟李领班谈谈。”
李玉翎淡然说道:“三当家的这话我懂,有秦天祥那笔血债在。‘大刀会’是恨不得食李玉翎之肉,扒李玉翎之皮。”
赵大海道:“只怕李领班不爱听,你李领班的这身皮肉,我还嫌膻气太重呢!”
李玉翎没在意,淡然一笑道:“贵会爷头抓着这么一个非让李玉翎往这条路上走的机会,当然是不打算让李玉翎活着走出这座庙去……”
柳青滇道:“李领班颇有自知之明,我正是这个意思。”
李玉翎道:“既然如此,我不明白贵会大当家的再劫掳多伦格格是为了什么。”
赵大海一咧嘴道:“不瞒你李领班说,我大哥爷今年四十多岁了,可是到现在还没有成家,别说儿子,连孙子都给耽误了。”
李玉翎心头震动,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了,贵会大当家好眼光,这位多伦格格确是人间绝色!”
赵大海笑道:“听说那位满旗娇娃不但人长得很美,那一身皮肉也是又白又女敕,似玉肌羊脂呢!”
李玉翎道:“这个二当家的最好日后问问大当家的。”
赵大海笑得前俯后仰道:“妙,妙,李领班的这一句比我三弟刚才那一句还妙,简直是庙后头有个洞,妙透了。”
李玉翎话锋忽转,道:“二位当家的,那位七贝子现在何处?’柳青琪道:“李领班何必这么着急,只等时候一到,我兄弟马上放他走就是,包管一根汗毛也不动他的。”
李玉翎道:“三当家的这时候二字是指……”
柳青填微微一笑道:“李领班,今个儿晚上本会预备借这座庙做做法事,超渡超渡秦天祥惨死的亡魂。”
李玉翎双眉微扬道:“三当家的是要李玉翎拿一条命换一个人。”
柳青棋道:“李领班不愧是个明白人。”
李玉翎淡然而笑,一点头道:“我这条命倘能换回一位皇族亲贵死何足惜,又何幸如之,三当家的,请让我先见见七贝子。”
赵大海冷然说道:“那恐怕办不到!”
柳青琪抬眼望向赵大海,含笑说道:“二哥,李领班既然这么慷慨,咱们又怎的小气,见见无妨。”
赵大海看了柳青琪一眼,点愿说道:“好吧!三弟既然这么说,就让他见见好了。”
柳青淇挺腰站了起来道:“那位七贝子就在后头,李领班请跟我来吧!”
李玉翎站起来跟在柳青琪之后出了大殿,赵大海坐着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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