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到了那排房舍的拐角处,人影疾闪,躲在拐角后的人转出来了,共是五个,一个身材魁伟的长髯锦袍老者,四个中年青衫客,其中两个带着一阵疾风,从他身边掠过,到了他的身后。
不是别人,赫然竟是衡阳世家的那位总管宫无忌,带着他麾下的四大护院,那风流潇洒的小胡子君伯英,跟另一名护院,如今就站在他左右。
他有点意外,但只是微一错愕,刹那间就恢复了平静。
意外归意外,三个挡在前头,两个挡在后头,他不得不停了步。
他这里停了步,宫无忌、君伯英三个,六道锐利的目光紧紧逼视着他,他清晰的感觉得出,后头四道锐利的目光,也充满了敌意,
只听宫无忌冰冷的道:“你是从那条船上下来的?”
连句客气词儿都没有,可真够和气的。
李玉楼他淡然道:“秦淮河里的灯船不下数十,不知道你指的是那一艘?”
爆无忌身边另一名护院两眼精芒一闪,冷喝道:“大胆,跟谁你呀你的?”
话落,他要动。
爆无忌抬手拦住了他,锐利目光逼视着李玉楼,道:“你不会不知道我指的是那一艘的。”
李玉楼答得好:“既是你认为我该知道,那么我只好说是的。”
君伯英突然笑了,笑得只点阴:“这个人有意思,本来嘛!从姑娘船上下来的,自该是有意思的人。”
爆无忌的脸色有点变了,望着李玉楼冷然一点头:“你说得好,我再问你,你知道不知道,船上那位姑娘是何许人?”
李玉楼答得更好:“知道,灯船的姑娘,还会是什么样人?”
爆无忌身边另一名护院脸色一变:“小狈活腻了,你竟敢──”
爆无忌冷然截口:“他说得对,江南一带,就是三岁孩童也知道,秦淮灯船上的姑娘是何许人。”
那名护院立郎闭口不言。
爆无忌话锋微顿,接着问道:“你怎么会从那条船上下来?”
这话问的怪,既然知道秦淮灯船上的姑娘是何许人,还用问人家为什么会从那条船上下来?或许,这么回答也就没事了。
但是,李玉楼没这么回答,他以为,他不愿意辱没那位救过他性命的“冷面素心黑罗刹”,他道:“我昨夜不慎失足落水,承蒙那位姑娘把我救起,所以今早我才从那条船上下来。”
这是实话,应该算得上实话,即便是谎言,也说得通。
而,君伯英又笑了,笑得更阴:“姑娘会救人?总管,您信么?”
爆无忌道:“我信不信无关紧要,要看少主信不信!”
君伯英深深的看了李玉楼一眼,又点了头:“也不无可能,谁叫他是这么个模样儿?”
他话声方落,李玉楼身后接着响起了沉喝:“走!”
李玉楼当然知道,那是对他说的,他道:“你们要我上那儿去?”
爆无忌道:“我要带你去见我家少主。”
李玉楼道:“我跟你家少主素不相识,缘悭一面,有这个必要么?”
君伯英又笑了,笑得阴冷:“凭你,还想结识我家少主?能跟我家姑娘有这么个缘份,已经是你的天大造化了,既然要带你去见我家少主,当然是有这个必要,我看你还是乖乖的走吧!”
李玉楼道:“既然能结识你们家少主,是我的天大福缘,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奈何我还有事──”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冷喝:“那恐怕由不得你!”
紧接着,两边眉头上落上了两只五爪纲钩。
早在那两只手掌伸过来的时候,李玉楼就已经觉察了,但是他没动,一动也没动,任由那两只手掌落在肩上,他没把那两只手掌放在眼里。
好在,那两只手掌也没用什么力。
他沉默了一下,道:“我跟你们去,但我不希望有人这么抓着我。”
君伯英笑的仍那么阴冷:“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爆无忌没说话,微微抬了抬手。
身后那两只手掌,离开了李玉楼的肩头,收了回去,然后,宫无忌带着君伯英跟身旁那名护院转了身,行向房舍拐角处。
当然,李玉楼跟了过去,另两名护院则紧跟在他身后。
其实,李玉楼要是不愿去见他们那位少主,又岂是他们勉强得了的?但是,李玉楼忍了。
因为,此时此地他不愿显露。
转过那排房舍,不远处是一小片树林,进了那片树林,衡阳世家的少主西门飞雪带着那八名肩挥长剑,神情猛悍的黑衣人就在林中一小片空地上。
空地上有块光滑的大青石,西门飞雪坐在石上,八名黑衣人则肃穆的侍立两旁。
爆无忌等带李玉楼入林,西门飞雪脸色一变,一双细目中倏现森冷厉芒。
来到近前,宫无忌等躬身恭谨叫了声:“少主!”
然后,宫无忌带着君伯英跟另一名护院退立两旁,而紧跟在李玉楼身后的那个则没有动。
君伯英上前两步,向着西门飞雪陪上了一脸笑:“少主,这位,就是刚从姑娘那条船上下来的。”
西门飞雪冰冷道:“君伯英,你料中了?”
君伯英又一躬身,笑得更见谄媚:“少主在此,属下是福至心灵。”
西门飞雪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干什么的?”
君伯英道:“他说他昨夜不慎失足落水,蒙姑娘把他救上了船,所以今天才从姑娘的船上下来。只在您信不信他这番说词,至于他姓什么,叫什么,干什么的,属下认为无关紧要。”
西门飞雪转脸凝目:“你是说──”
君伯英阴阴一笑道:“只有这么个人在,姑娘就永远不会为您着想,其实这也就是姑娘为什么离家,为什么不听您的的道理所在,再一说,您听了属下的,在这儿多候一会儿,又是为了什么?”
西门飞雪眉宇间倏现懔人煞气,一点头,道:“说得是,你倒是模透了我的心意,那就交给你吧!”
君伯英微一惊,忙躬身:“多谢少主恩典,只是姑娘那边──”
西门飞雪截口道:“是我的令谕,何况知道的人也只眼前这几个。”
君伯英又躬身:“是,再谢少主恩典。”
抬起身,转脸望李玉楼,脸上堆起了懔人的阴笑,迈步逼了过去。
李玉楼当然明白西门飞雪下的是什么令论,君伯英要干什么,他不是不知道天下武林这“二宫”、“三堡”、“四世家”、“八门派”,可是他却万没想到衡阳世家的少主会这么做,这么轻视人命,简直就是杀起人来不眨眼。
他没动,仍然没动一动,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我只欠那位姑娘的救命恩情,除此毫无瓜葛。”
君伯英道:“那是你的说法,奈何我家少主不信!”
说话间他已逼到近前,就要抬手。
李玉楼道:“可否等一等?”
君伯英道:“我看没这个必要,因为不管你说什么都是白说!”
他的手并没有停,这句话说完,一只右手已然抬起,看起来并不快,但当他手腕一挺之后,那只右掌却疾如闪电的拍向李玉楼心坎要害。
显然,他以为十拿十稳。
他走眼了,他太轻看李玉楼了!他这一掌暗凝三分功力,够了,三分真力已足以使一个高手心脉寸断的了。
任何一个高手,无论是徒手,无论是使用兵双,去搏杀时,都会把自己的力道,以及力道所用达的距离,把握得恰到好处,绝不会不及或太过,否则就不配称为高手,除非是故意,除非是另有用意。
君伯英名列衡阳世家的八大护院之一,足称一流高手,自不例外,他右掌一沾李玉楼的衣衫,便掌心一吐,真力立发。
他以为,在场的任何一个,也莫不以为,李玉楼会立即心脉寸断,喷血倒地。
那知理虽如此,事却不然,李玉楼不但没有心脉寸断,喷血倒地,便是连身躯也没动一动。
任何一个都看得清楚,李玉楼没动,一动没动,但君伯英却在那掌力一吐的刹那间,觉察自己掌力所用达距离不够,只差那么一寸,只这么一寸,他那暗凝立成真力的一掌便落了空。
再要凝力,力道已老,来不及了!甚至,他怕在这刹那间遭到反击,如果在这刹那间遭到反击,他不死也必重伤,他一怔惊急,惊急之下,比电还快,立即抽身飘退。
他退后了三尺,李玉楼仍然没动,也就是说李玉楼根本没反击。
君伯英惊异的望着李玉楼,西门飞雪、宫无忌等则惊异的望着君伯英,只听西门飞雪道:“君伯英──”
君伯英似乎如大梦初醒,悚然叫道:“少主,咱们走眼了,他,他会‘移形换位’……”
西门飞雪、宫无忌等的惊异目光倏地投注在李玉楼身上。
西门飞雪猛地站起:“我不信!”
难怪他不信,谁也不会相信,寰宇之中,武林之内,不是没人会“移形换位”,但那是一种以意驭气,以气驭形的上乘武功,会的人太少。
包绝不可能出现在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甚至根本不知姓名,穿这一身行头的年轻人的身上。
他那里话声方落,李玉楼身后那两名护院动了,暴起发难,悄无声息,一左一右,两只足以碎石开碑的铁掌,疾快的拍向李玉楼的后心要害。
这回应该出不了差错了,因为这两个的掌势更快,也没出一声,因为是背后愉袭,李玉楼身后没长眼,看不见。
这回的确没出差错,至少出手的人没出差错。
而,就在这时候,李玉楼一声:“承蒙这位掌下留情,告辞!”
他转身要走。
就这么一转身,那两只铁掌一前一后擦身而过,堪堪落了空,似乎李玉楼没想到,他还一怔,一怔之后半句话没说,他转过身躯要走。
西门飞雪刚才没看见“移形换位”,现在他清楚看见了这不该是躲闪的巧妙转身,他脸色变了,叫道:“我还是不信,八卫!”
侍立两旁的八个黑衣人,没听见他们答应,也没见他们作势,他八个身躯已然离地飘起,飘起平射。
疾快如风的平射中,一声龙吟,寒光暴闪,八柄长剑齐出鞘,只见八柄长虹汇成一片光幕,向李玉楼当头罩下。
这是衡阳世家少主西门飞雪的“快剑八卫”,不知道使多少武林高手溅血横尸。
刹那间,李玉楼就被罩进了森寒懔人的光幕里,谁也看不见李玉楼了。
不用看,论身份地位,“快剑八卫”在衡阳世家不及八大护院,论个人修为,他八个也不及八大护院。
但是一旦八剑联手,武林中少有人敢轻攫其锋,较诸“少林十八罗汉”、“武当七子剑阵”毫不逊色。
而且比“少林十八罗汉”、“武当七子剑阵”霸道得多,到目前为止,在八剑出手的纪录中,还没有人能逃过八剑联手,全身而退的。
但,也就在这一刹那之后,没见腥风,没见血雨,只见满天寒光剑气倏敛,八剑成一圈的围住了李玉楼,长剑下垂,八个人脸上满是惊诧神色,李玉楼却还是李玉楼,好好的站立着,就连衣衫也没破一点。
爆无忌、君伯英等呆住了。
西门飞雪脸色大变,不知道他信了没有,只知道他在厉啸声中拔身而起,直上半空,半空中沉肩塌腰,头下脚上,凌空下扑,暴击站在八剑合围中的李玉楼。
他快似闪电的落下,只见挂落的白影跟李玉楼挺立的身形一合,就在间不容发的一合之间,李玉楼似乎动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动势却忽地一顿。
就在这时候,一声娇喝传入林中:“少主手下留情!”
也就在这时候,砰然一声震动,血儿倏现,两条人影倏分,李玉楼仍站立着,脸色苍白,嘴角上挂着血迹,面前地上一滩鲜红的血。
西门飞雪的站立处,就离那滩血迹不远,他眉宇凝煞,双目含威,一声冷笑道:“你不过如此!”
一红一绿两条娇小人影疾射入林,如飞落地,赫然是西门飞霜的身边二美婢小红、小绿俩。
她们俩入目林中情景,脸色倏变,小红道:“二姑娘刚想起,少主可能候在附近,没有远离。”
小绿道:“没想到姑娘想起得还是晚了些,婢子等也迟来一步。”
西门飞雪道:“她什么意思?”
小红道:“姑娘命婢子等禀明少主,此人跟姑娘毫无瓜葛,而且不是武林中人,请少主手下留情。”
西门飞雪冷笑道:“他不是武林中人?他会武?”
小绿道:“他要是会武,怎么会轻易伤在少主手下?”
西门飞雪沉声喝道:“大胆!”
李玉楼没说一句话,也没看任何人一眼,转身往林外奔去。
西门飞雪长眉一掀,要说话。
小红翻腕扬手,她手里举着一面雪白的玉牌,道:“少主,二姑娘的信符在此!”
西门飞雪为之一怔。
就在这一怔神之间,李玉楼奔出了树林。
只听小绿道:“婢子等只奉命传话,至于少主把这个人伤在掌下一事,还请少主亲自跟二姑娘当面交待。”
话落,她两个又疾射出林而去。
西门飞雪脸色铁青,猛然跺了脚,脚下尘土飞扬,刀切似的一个痕印,深陷数寸。
君伯英脸色还没有恢复,道:“少主不必气恼,纵然是二姑娘难说话,毕竟你是她的胞兄,再说那小子中您威力千钩一击,震伤了内腑,只怕也活不过三天,您总算也除去了一个──”
西门飞雪倏扬厉喝:“住口!”
君伯英身躯一震,忙闭上了嘴。
喝声未落,落叶却扑簌簌坠了一地。
口口口口口口
李玉楼带着伤也怀着一腔的悲愤,没辨方向,一口气奔出老远。
他不知道自己跑出了多远,只知道血气翻腾,心口绞痛,实在支持不住了。
抬眼看,前面不远处座落着一座破庙,他连犹豫都没犹豫,便踉踉跄跄的向着那座破庙奔了过去。
进了庙门,喉头发甜,再也忍不住,哇地又一口鲜血喷出,只觉头一昏,眼前一黑,便要栽倒。
他忙扶住那扇油漆剥落的残破庙门,闭上眼,猛吸一口气,使胸中翻腾的血气慢慢平复下来。
稍微觉得好一点之后,他不敢怠慢,甚至不敢稍许移动,就地坐了下来,打算运功疗伤。
罢坐下,眼前人影一闪,庙门口多了个人。
那是个年轻青衫客,看年纪,顶多二十出头,玉面朱唇,相当俊逸,只可惜脂粉气浓了些,目光也有点邪而不正。
李玉楼没说话,此时此地,他不能也不愿多说话。
而俊逸青衫客看了地上那滩血迹一眼,却开了口:“你伤得不轻!”
人家既开了口,李玉楼不能不说话,他勉强说了声:“不错!”
俊逸青衫客接着又是一句:“西门飞雪为什么要对你下这么重的杀手?”
耙情他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他看见了?李玉楼微一怔,想说话。
看来,他不但是看见了,还看得相当清楚。
李玉楼迟疑了一下,道:“我自己倒没觉得──”
俊逸青衫客一声朗笑,道:“逢人且说三分话,且莫全掏一片心,你倒是深得个中三味,不过,我既然看见了西门飞雪对你下手,我当然也知道西门飞雪为什么会对你下杀手的原因。
至于在你可以全力施为挡他一挡的刹那间,为什么手上会顿了一顿,你说与不说,如今已不关紧要了!”
李玉楼听出话中有话,他目光一凝,想问。
俊逸青衫客抬手拦住了他:“不用问,我这就告诉你,可巧让我碰上了,更巧的是我是西门飞雪的朋友,既然是朋友,他的事也就是我的事了!”
话落,抬起的手突出一指,飞点李玉楼心坎要害。
李玉楼已受那么重的内伤,如何再受得了这劲道十足,相当凌厉的一指?好在,他不是个懵懂人,早在听出话中有话的时候就有了提防,如今一见俊逸青衫客出指,他猛提一口气,坐势不变,一个身躯硬生生的横移尺余,那股凌厉的指风擦着左臂射过。
“噗!”地一声,衣袖裂了道口子,破布为之飞扬激射。
俊逸青衫客为之一怔,倏扬狞笑道:“没想到你居然还能逃过我这一指,可是我绝不相信你今天能逃出我的手掌去。”
随话抬手又是一指,这一指,取的仍是心坎要害。
李玉楼强提真气,躲过一指,只觉胸中撕裂似的一阵痛楚,疼得他混身冒汗,几乎叫出声来。
如今,眼见第二指袭来,他自知再也无力躲闪,心中悲愤之情再度涌起,眼看他就要怀着一腔极度的悲愤中指倒地。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间,一声冷喝起自庙外:“乘人之危,论罪当诛!”
这声冷喝,喝声清婉,恍若出自女子之口。
随着这声冷喝,一线白光疾若奔电,直射青衫客后心要害。
青衫客顾伤人就顾不了自己,权衡利害,他当然是顾自己,匆忙间猛然翻身,横里跨步,硬生生躲出去三尺。
按理,他应该是躲过了。
那知,理虽如此,事却不然,那线白光通灵似的,竟射势一顿忽折,如影随形,紧跟着射到。
俊逸青衫客大骇,一仰身躯,竟演最俗的“铁板桥”,然后横里翻身,一个“懒驴打滚”翻了出去。
这式最俗的“铁板桥”算是救了他,那线白光再度折射而下,“噗”地一声射在地上,浓烟一股,那铺地的花砖竟然“叭叭……”连声,裂了好几块。
俊逸青衫客刚翻出去,一眼看见,脸色大变,月兑口道:“啊!是──”
是什么都没显得说出口,也不敢往庙外跑,一头扑进里头不见了。
那恍若女子的话声又起,冰冷,而且话声虽不大,却能传出老远:“不是看在你那个家份上,休想逃出我手!”
随着这话声,庙门口进来个人。
这个人,看得李玉楼一怔,因为他也听出喝声,话声恍若出自女子之口,却没想到进来的是个须眉男子。
其实,这个人说是须眉男子,却又不大恰当,只能说是个男子,独少须眉味儿。
顶多二十,一袭雪白儒衫,白得找不出一点儿污星儿,矮小的身材,有点瘦,却瘦不露骨。
白女敕,女敕得吹弹欲破,女敕得像包了一汪水,比一般姑娘家还女敕。
俊俏,须眉男儿里挑不出这么俊俏的,两道长眉入鬓,一双凤目水灵,而且黑白分明,加上那小巧玲珑,粉妆玉琢的鼻子,跟那鲜红一抹的小嘴儿,要是换上衣裙,可不活月兑月兑艳若桃李一个人间绝色?可是,他偏偏一袭雪白儒衫。
他,一眼看见了坐在地上的李玉楼,先是一怔,继而一双凤目中绽现出令人难以言喻的异采。
先定过神来的是李玉楼,他吃力地抱起双拳:“多谢阁下仗义援手……”
他,也霍然而醒,定定神,道:“别客气,做人那有见危不拯,见死不救的道理?”
李玉楼想再说些什么,可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也实在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他,凝目深注:“你的确伤得很重,听他说,你是伤在西门飞雪的家传绝学‘霹雳手’下?”
人家听见了,李玉楼只有微点头:“是的。”
他道:“他没说错,要不尽快疗治,你绝难挨过三天。”
话落,一步跨到,一矮身,伸手搭上了李玉楼右腕脉。
他,男子装扮,但的确不像须眉,带过来的那阵风都是香的,那只手,不但柔若无骨,甚至根根似玉。
李玉楼心头一震,想躲,没有力气,也没来得及,只有任他那只手搭上腕脉。
旋即,他,神情震动,凤目异采大盛,月兑口道:“怪了,你不像个会武的人,怎么中了西门飞雪的‘霹雳手’还能跑出这么远,而且还能横里移挪,躲过他那歹毒霸道的一指?”
李玉楼想说话,可是他又忍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愿意说。
接着,他脸色又一变,惊声道:“你还中过毒,怎么中的还是──”
他忽地庄口不言,没说下去,一双凤目却尽射惊异的盯着李玉楼。
李玉楼不禁为之心弦震动,道:“没想到阁下还精擅医术?”
他,突然收回搭在李玉楼腕脉上的那只手,探入怀中,模出一个小巧玲珑,而且通体剔透的小白玉瓶,拨开瓶塞,倒出一粒红豆大小,其色碧绿的药丸来道:“张嘴!”
李玉楼忙道:“我已蒙阁下仗义援手,怎么好再──”
他道:“岂不闻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我这药,武林中人求还求不到呢?欠人的情,总没有自己的命要紧吧?”
李玉楼迟疑了一下:“大恩不敢言谢──”
他张开了嘴。
他,屈指一弹,那颗药丸已投入李玉楼口中,他道:“说什么恩不恩,我没当是恩,也不要你记恩。
我是……我是觉得你投缘,要不然我宁可让你自己运功疗伤,甚至情愿助你一臂之力,也舍不得给你一颗药。”
他塞好瓶盖,又藏回怀中。
李玉楼咽下了那颗药,只觉入口清凉,一旦到了月复中,却升起一股炙热,分向四肢百骸窜去。
只听他道:“我还没请教──”
李玉楼道:“不敢,我姓李,李玉楼。”
“玉楼?”他玩味了一下:“这名字挺好的,跟你也很相衬!”
他脸上微一红,接道:“我姓水,叫水飘萍。”
这三字姓名更别致。
李玉楼道:“原来是水公子。”
他,水飘萍道:“俗,看样子我要比你小两岁,不如叫我一声兄弟!”
他倒是挺热络,挺近乎的,见面热。
李玉楼还没说话,他却深深的看了李玉楼一眼,接着又道:“玉楼兄,依我看,你绝不该是个不会武的人──”
李玉楼只好道:“学过两天,但是不敢说会。”
水飘萍一双凤目紧盯着他:“一个学过两天,不敢说会武的人,中了西门飞雪‘霹雳手’一击之后,还能跑这么远?”
李玉楼道:“或许是我命大。”
水飘萍道:“你既然是这么说,就算是吧!我也只好认为是你命大了,因为我不相信当今武林之中,有谁的修为已经到了由实返虚,无相无形的至高境界,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
李玉楼没说话。
水飘萍又道:“而且,在武林中,我也从没听说过你。”
李玉楼仍没说话。
“这么看来,你也不知道刚才那个乘你之危的是谁?”
李玉楼开了口:“我不知道。”
“他就是四世家里,跟衡阳世家遥遥相对的恒山世家,东方家的东方玉琪。”
李玉楼心头一震,刹时明白东方玉琪为什么会继西门飞雪之后,跟踪而来,也要置他于死地了。
为的是西门飞霜,为的是谈不上情的一个“情”字,他心里不免一阵悲愤,一阵感慨,忍不住道:“原来他就是恒山东方世家的东方玉琪?”
只听水飘萍道:“玉楼兄,你不愿意让我知道修为的深浅,能不能让我知道,西门飞雪为什么会对你下这毒手吗?”
李玉楼道:“那是因为西门飞雪对我有所误会。”
“套用东方玉琪一句话,什么误会值得他对你这么一个武林中从没听说过的人亲下杀手呢?”
李玉楼迟疑了一下,道:“他误会我是乃妹西门姑娘的须眉知心。”
水飘萍凤目之中异采飞闪,“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这件事我听说过,西门飞雪有意撮合西门飞霜跟东方玉琪的一段姻缘,使西门、东方两家结亲。
但是西门飞霜不愿意,也为此离家出走,嗯!这么一个误会,难怪西门飞雪会对你亲下杀手,只是这误会从何说起呢?”
这最后一句,像自语,又像是问李玉楼,自语也好,问话也好,他总是想知道起因是毫无疑问。
偏偏,李玉楼没说话。
水飘萍却并未放松,目光一凝,一双凤目紧盯着李玉楼:“你总是认识西门飞霜,或是在那儿见过她,跟她共处过吧?”
李玉楼不得不说了:“是的,西门姑娘对我有恩,她曾救过我!”
水飘萍凤目中异采一闪,道:“这倒是巧事,据我所知,西门飞霜离家出走之后就失了踪。
西门、东方两家分派人手,到处找寻,但是她芳踪飘渺,了无音讯,到处都找不到,没想到却让你碰上了,那是在那儿啊?”
李玉楼沉默了一下道:“很抱歉,我不能说!”
“不能说,为什么?”
“我曾亲口对西门姑娘作过许诺,不对任何人说出有关她的任何事。”
“你这样对她,是因为她对你有救命恩?”
“不错。”
水飘萍看看他,眉锋微皱,那模样、神态,能怜煞人:“是她告诉你,她就是西门飞霜的么?不对呀!她既然在那种情形下离家出走,来个芳踪飘渺,音讯了无,显见得她是不愿让任何人知道她的行踪,那么,她又怎么会让你知道她就是西门飞霜的呢?是她自己告诉你的么?”
李玉楼道:“我无意中听见她跟西门飞雪的谈话。”
水飘萍一点头道:“那就难怪了,这么说,西门飞雪是找到他这个妹妹了!”-钣衤ッ凰祷啊
水飘萍道:“西门飞霜跟她哥哥回去了么?不会吧!”
李玉楼道:“没有。”
水飘萍道:“恐怕西门飞雪这番心意白费,西门飞霜跟东方玉琪这门亲事也难成,红粉女儿,尤其西门飞霜这么样个姑娘,她要是看不上谁,只怕是谁也无法勉强,别说是她这个兄长,就连她的爹娘也一样。
可是,她要是一旦对那一个须眉男儿动了情,倾了心,可也同样是谁也阻拦不了的事情──”
李玉楼没说话,这种事,他怎么好随便接口?水飘萍目光一凝,一双凤目又紧盯着他:
“武林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西门飞霜是个美色令人动心,可偏又人见人怕的女煞星。
她居然会大发慈悲,软了心肠救了玉楼兄你的命,简直让人难以相信,不能不说是异数。”
这番话,李玉楼懂,跟前头那番话一呼应,用意更是明显。
李玉楼只觉得这位水飘萍说得太多,也问得太多,简直有点交浅言深,无如人家对他也有援手救命之恩,他自己不便说什么。
但是,他也不愿无端承受这个,也不愿让误会上加误会,卷进这场是非里。
尤其西门飞霜对他有恩,这有关西门飞霜的名声,他又不能沉默,只好这么说:“其实,真说起来,救我的是西门姑娘身边的两个侍婢。”
水飘萍紧跟着却是一句:“她没有不许,没有阻拦,是么?那跟是她救了你,又有什么两样?”
原来他是非往李玉楼头上扣不可。
这水飘萍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用心?李玉楼心里暗感不快,双眉微扬,就待形诸于言词,但一想到别人家的援手之情,救命之恩,他又忍了下去。
他只得道:“我不敢这么想,也请水兄别这么想,或许西门姑娘是位出了名的女煞星,或许她手上狠辣了些,恐怕那也要看是对何许人,对什么事。
江湖传言,未必都可信,以我看,‘冶面素心女罗刹’应该是她的最好写照,这么一位姑娘,我对她又无怨无仇,她那有见危不拯,见死不救的道理?”
水飘萍脸色微微的连变了几变,道:“缘不过一面,相处也应该没有多少时候,你对她又能知道多少?”
李玉楼淡然道:“对有些人来说,有一面之缘也就够了,即便她真正是个心狠手辣,毒如蛇蝎的女煞星,我只知道她对我有援手救命之恩,不愿多问其他。”
水飘萍道:“没想到救你有这么大的好处。”
李玉楼微整脸色,道:“我是就事论事,对谁都一样。”
水飘萍看了看他道:“恐怕你不知道,尽避她是那么个人见人爱的女煞星,可是只要能跟她扯在一块儿,却又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大有即便为此溅血横尸,死于非命,也心甘情愿之概。”
李玉楼淡然道:“或许真有这种人,但那是别人,不是我。”
水飘萍一双凤目中绽现异采,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人,其实,我早该想到了,当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该想到了,我没救错人!”-吧一顿,话锋忽转,接道:“玉楼兄,刚才东方玉琪问你,当西门飞雪以他家传绝学,歹毒霸道的‘霹雳手’凌空下击的时候,你本来可以全力施为挡他一挡的,为什么你却在临出手时顿了一顿?你虽然没有告诉他,但是我现在明白了,就是因为你曾经中过毒,却没有祛除尽净,妨碍了你提聚真气是么?”
人家既然精擅医术,看出了他中过毒,而且体内之毒没有祛除尽净,又岂能瞒得了人家?。
李玉楼也只有点头:“不错。”
“是谁帮你解过毒?”
李玉楼迟疑了一下道:“西门姑娘!”
水飘萍微一怔:“原来──你说她救了你的命,就是指她给你解过毒?”
李玉楼道:“我中毒后不支,失足落水,她身边两名侍婢救起了我,她给我服过了药。”
“西门家是有解毒的灵药,但是你中的这种毒,却不是她西门家的药能祛除尽净的。”
“西门姑娘也告诉过我,她不一定能把我体内之毒祛除尽净。”
“她有没有告诉你,你中的是什么毒?”
“没有。”
“恐怕她没能看出你中的是什么毒,放眼当今,知道这种毒的人并不多。”
李玉楼心头一动,凝了目光:“听口气,水兄似乎知道这种毒。”
水飘萍望着他道:“玉楼兄就不能叫我一声兄弟么?”
李玉楼只觉得水飘萍一双凤目之中包含着一种东西,他说不出那是什么,但却觉得出那能让他莫名其妙的心悸,他不得不躲开了那双目光,道:“水兄对我有援手救命之恩,我不敢托大。”
水飘萍玉面上掠过一丝异样神色,头微低,沉默了一下,然后才抬头道:“有些事情是无法勉强的,算了,那就等玉楼兄什么时候愿意叫我一声兄弟,叫得出口的时候再叫我吧──”
一顿,接道:“玉楼兄你中的这种毒,叫做‘无影之毒’,无色无味,可以施放,也可以下在任何饮食之中。
近百年来,武林中无不谈虎色变,闻风丧瞻,一方面是因为它防不胜防,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中毒。
一个对时之内若不施救,再高的修为也会变成废人一个,然后过不了三天,便会血枯脉断而亡。
另一方面,也因为能解它的药物太少,有的药虽然能暂时保住性命,但却无法将体内之毒祛除尽净,时日一久,仍难免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一身的功力,到最后落了个终生残废的命运。”
李玉楼听得通体冷汗,几乎为之毛骨悚然,不寒而凛,方待说话。
只听水飘萍话锋忽转:“玉楼兄,能让我知道你是怎么中毒的么?”
李玉楼为之心头一跳,立时默然,正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只听水飘萍又道:“‘无影之毒’能让人中毒于不知不觉间,或许玉楼兄你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中的毒。
但是,玉楼兄若是能告诉我这一两天来的经过大概,也许我能带玉楼兄找出那施毒下毒之人。”
就在这一番话工夫中,李玉楼已经决定,这件事关系太以重大,还是不能轻泄于任何一个人。
于是,他说道:“多谢水兄的好意,只是这一两天来,我并没有跟任何人接触过,而且一些个小节也记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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