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日头冉冉升起。
韦慕岚由客栈里走了出来,步履之稳健、洒月兑,已一如往昔,他换了一件黑衣,衬托得他那没有笑容的脸上更阴沉。
他由客栈里出来后,顺着大街走向了北城。
他的步履很快,赶过了路上-个个的行人,但丝毫未见勉强,看上去很自然,令人有行云流水之感。
这时候,在他前面走着两个人,那是一高一矮两个紫衣汉子,他两个边走边比手划脚,不知在说些什么。
渐渐地,韦慕岚走近了,话声也就可以听见了。
只听那高汉子说道;“老吴,你的运气怎么样?”
矮汉子摇头说道:“别提了,他娘的,昨天晚上在城外找了大半夜,连个鬼影子也没瞧见,八成儿是那些家伙扯蛋。”
“不,老吴!”高汉子道:“是真的,昨天有人看见她,看见她在酒楼卖唱,还是那股子骚浪劲儿,女乃女乃的,听他们说……”
矮个子截口说道:“当然了,你他娘的忘了,那夜在灵宝,我一进去就被她搂住,乖乖她一丝不挂,那身肉……喷,喷,别提了,再说下去我他娘的就忍不住了。”
斑汉子笑道:“本来嘛,要不是为了她那身肉,那股子浪劲儿,你他娘的会老远从灵宝跑来这儿。”
“没错。”矮胖子猛然一掌,道:“我他娘的打定了主意,要是找不到她我就不走,要是不能再来上一二回,我死都不瞑目。”斑汉子笑道:“怎么,能有二回你还想三回?”
“怎么不想?”矮汉子道:“我他娘的玩过的女人不少,就从没见过象她这种……不提了,-句话,有一回就想二回,有:二回准他娘的想三回,谁要不想,谁他娘的就不是人。”
斑汉子笑了。
韦慕岚的脸色更见阴沉了,他由怀里模出那幅雪白的衣裙就扯,但是手刚要用力,他又忍住了,旋又把它塞进了怀里。
他本是要往北城去的,可是前面两个紫衣汉子折向东方,他竟也跟向了东。
闭过了街角,矮汉子又开了口:“老高你呢?”
“我?”高汉子摇头说道:“也他娘的;别提了,半夜牌九推下来,差点把裤子都月兑了,不过,还算值得,今天一大早散局的时候,我听说了件稀罕事儿。”
矮汉子“哦”地一声道:“什么稀罕事儿?”
斑汉子“哈”地一声道:“这件事他女乃女乃的的确稀罕着呢,老吴,你听说过江湖上有采花贼,专糟蹋人家的小鸠妇、大闺女,你听见过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专找大男人的女婬贼吗?”矮汉子道:“我当是什么稀罕事儿呢,你他娘的大惊小敝,引么没有,当年那个‘花寡妇’柳眉不就是……”
“哎!”高汉子摆手说道:“别他女乃女乃的不服气,你再听听,叫湖上偶有女婬贼,也都专找俊美的小白脸儿,几曾有专找跟个牛,似的彪形大汉的?”
矮汉子似乎一怔,道:“这……老高,你是说……”
斑汉子道:“别他女乃女乃的这个那个的了,听我的稀罕事儿吧……”
顿了顿,接道:“昨天晚上,这儿衙门里那位碧眼儿正在搂着被服美梦,被人一巴掌拍醒了,他睁眼要问,却被黑暗里伸来的一只软绵绵的手堵了嘴,他吓了一跳,伸手一模,你猜怎么着,他又他女乃女乃的吓了一大跳,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矮汉子忙道:“女的?”
“废话!”高汉子道:“不是女的还会是个男的不成,男人的手会是软绵绵的?”
矮汉子伸了伸脖子,象是咽了口口水,没说话。
斑汉子接着说道:“那女的周身没挂一丝,月兑得精光,那碧眼儿要点灯看个究竟,那女的没让他点,那碧眼儿横了心,心想天外飞来的艳福,管他女乃女乃的是谁。”
矮汉子道;“这倒好,瞎子吃馄饨,看不见,可是心里明白吃的是香肉馅儿。”
斑汉子道:“你说这稀罕不稀罕。”
矮汉子一点头,道:“是他娘的够稀罕。”
斑汉子嘿嘿一笑,道:“更稀罕的还在后头呢,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那女的才走,你猜怎么着,那碧眼儿尽避壮实象牛,爬在那儿动不了了,到现在还没起床呢。”
矮汉子“哦”地-声道:“这么厉害,简直跟我碰上的那个差不多嘛。”
“不错。”高汉子道:“我记得你他娘的那夜就是爬回来的。”
矮汉子干咳一声,窘笑说道:“说不定就是她呢,老高,这么看那些家伙没扯蛋,她确实到这地方来了。”
斑汉子道:“本来,既有人看见过她,那还错得了?”
“好吧。”矮汉子磨拳擦掌,咬着牙狠狠地道:“我他娘的找到底了,就是翻开每一寸地皮,我也非找到她不可。”
斑汉子摇头说道:“唉,这女人可真好胃口,竟然不怕碧眼儿身上那股子腥膻骚味儿?
娘的,想想就恶心,呸!”
侧转头就是一大口唾沫。
适时他-怔,悄悄用手肘碰了碰矮汉子,矮汉子机灵,没动声色,可是也没再说话,两个人突然加快了步履往前走。
他两个步履这一加快,韦慕岚脚下自然也就快了些。
走着,走着,到了一处僻静地方,他两个忽然分开,向前窜出两步,然后霍地转过了身。
韦慕岚毫无惊慌意外的,跟着停了步。
六日相接,那高汉子阴沉着一张马脸,冷然说道:“朋友,跟到这儿该够了!”
韦慕岚淡然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斑汉子阴阴一笑道:“朋友倒是挺会装佯的,你不是在缀着我两个吗?”
韦慕岚微一点头,道:“不错,怎么样,”
斑汉子呆了一呆,道:“怎么朋友又变得爽快了?”
矮汉子冷冷说道:“既然装不成了,自然只有大方点。”
“朋友!”高汉子哈哈一笑,道:“光根眼里揉不进砂子,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哪条路上的,缀着我两个是什么意思,爽快的说吧,只要我两个能办得到,咱们就交个朋友也无妨。”
韦慕岚道:“我是江湖路上的,跟着你两个到这儿来,只为告诉你两个几句话。”
斑汉子“哦”地一声道:“原来只为说几句话,什么话,朋友你请说吧。”
韦慕岚抬眼一扫,缓缓说道:“第一,你两个即刻出城离开开封,第二,你两个刚才在路上说的,今后不许再提,如让我听见再有二次……”
斑汉子笑哈哈地道:“怎么样?”
韦慕岚冷然说道:“别怪我下手绝情,要了你两个的舌头。”
矮汉子脸色一变,刚要开口。
斑汉子一抬手拦住了他,目注韦慕岚道:“朋友,你说完了吗?”
韦慕岚道:“说完了。”
斑汉子转向矮汉子道:“老吴,人家说完了怎么着办?”
说着突然仰天大笑,矮汉子一见他笑,也跟着笑了起来。
韦慕岚冷着一张俊面,任他两个笑。
半晌过后,高汉子停住了笑,望着韦慕岚道:“朋友有意思,真有意思,你这朋友我两个是交定了,非交不可,只是,朋友,你连下两道命令总得说个理由……”
韦慕岚冷然说道:“没有理由,只问你两个听不听。”
斑汉子眉锋一皱,沉吟说道:“关于这个问题……我嘛,这儿值得留恋,暂时我还不打算离开开封,至于后者……”望向矮汉子,道:“老吴,你以后还说不说了。”
矮汉子笑了笑道:“我以后不说了,不过,现在我却想再说个痛快。”
斑汉子一抬手,笑道:“那么,就说一段给这位朋友听听。”
矮汉子咧嘴一笑,道:“我先说段帐篷里的……”
“缺德!”高汉子笑道:“老吴,别缺德,也许那娘儿正是这位朋友的老婆,别让人脸上太难堪,拣段淡一点的吧。”
矮汉子笑道:“你懂什么,火辣一点的才够味儿,绿头巾他戴的多了,还有什么难堪不难堪的,朋友你留神听着……”
他顿了顿,才要开嘴接话,韦慕岚一个跨步,已然到了他面前,两眼森冷暴射,逼视着他。
矮汉子一怔,一惊,旋即笑道:“怪不得你这么嚣张,原来你真有两下子,对,站得近些听得清楚,那一夜,在灵宝……”
韦慕岚出掌如电,一下扣上他的喉结,矮汉子立即咧了嘴,一抬右掌,他要反击。
韦慕岚五指一紧,道:“你动一下试试!”
矮汉子憋了气,脸涨得发紫,手乱挥,两只脚乱踢,只是叫不出一声。
斑汉子定过神来,大喝一声,跨步欺到,翻腕一柄尖刀,飞快地递向韦慕岚后心。
韦慕岚背上象长了眼睛,提着矮汉子猛然-个转身,把矮汉子直向刀尖上送去。
斑汉子大惊失色,要收势已经来不及了,硬生生的一偏腕,“叱”地-声,-刀扎进子矮汉子的胳膊上,疼得矮汉子身形一抖。
斑汉子忙道:“老吴,我不是……”
韦慕岚飞起一腿,脚尖在他小肮上点了一下,他大叫一声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刀还在矮汉子胳膊上。
韦慕岚五指又一松,矮汉子双手揉脖子,爬在地上好半天才喘过气来,胳膊上的疼也顾不了了。
韦慕岚冷然说道;“你两个,给我站起来。”
那两个还真听话,缓缓地站了起来,矮汉子脸上有了血色,高汉子额头汗珠子直流。
韦慕岚道:“我的话,你两个听见了吗?”
斑汉子勉强地点了点头。
韦慕岚转注矮汉子,道:“你呢?”
矮汉子忙道:“听见了,听见了。”
韦慕岚道;“听见了就好,下回没这么便宜,再让我在开封碰上,或者再让我听见二回,你两个小心自己的两条腿跟一根舌头。”
斑汉子咧了咧嘴道;“技不如人,我两个没话说,也只有任宰任割,只是,朋友,你留个万儿,日后好……”
韦慕岚双眉一扬,道:“好怎么办?找我好了,我随时随地恭候,听着,我叫韦慕岚……”
斑汉子神情猛震,后退一步,急道:“号称剑掌双绝的韦……”
“不错!”韦慕岚道:“那就是我!”
斑汉子肚子不疼了,汗流得更多,一拉矮汉子转身狂奔而去,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好不狼狈。
望着那一高一矮两个背影,韦慕岚笑了。
但旋即笑容敛去,脸上再度浮上阴霾,那种神色,较适才刚出客栈时更阴沉,更冷,突然掉头往北而去。
这地方,刹那间又归于寂静,空荡……
片刻之后,他来到北城一座大宅院前,这座大宅院很宏伟,也很深沉。
这座大宅院跟开封城别处的大宅院有点不一样。
这座大宅院跟开封城别处的大宅院的差别,是在这座大宅院门前有一条小河,水色清澈,小河上,还;-跨着一座朱栏小桥,真是居于城镇,兼具乡居情趣。
这时候,这座大宅院的两扇朱漆大门,正紧紧地关闭着,静静地,听不见一点声息。
韦慕岚站在河边桥头向大宅院打量了一阵之后,迈步走上小桥,过了小桥,直抵门前,他停了步,提-扬声发话:“门里可有人在?”
只有他劲力十足的话声划破寂静,萦绕长空,听不见有人答应,大宅院里也没有任何动静。
韦慕岚双眉微挑,提气又问了一声。
这回话声方落,两扇朱漆大门豁然大开,一名长眉细目,圆胖脸的白衣汉子当门而立,目光森冷地扣量韦慕岚一眼,发话说道:“尊驾可是剑掌双绝韦慕岚少侠?”
韦慕岚微微一愕,毅然点头,道:“不借,正是韦慕岚,阁下是……”
长眉细目圆胖脸白衣汉子道:“有劳韦少侠动问,我姓邢,忝为莫府总管,敝上已恭候韦少侠尊驾多-,韦少侠请!”
言罢,跨出门槛,侧身摆手,敢情人家早知道他韦慕岚会来了!韦慕岚呆了一呆,道:
“怎么?贵上知道我会登门拜访!”
姓邢的长眉细目圆胖脸汉子微一点头,道:“是的,韦少侠!”
大概是莫振华回来了,韦慕岚想了想,也未再多问,多问了也惹人笑话,当即迈步登上石阶。进了大门,姓邢的长眉细目圆胖脸汉子随手拴上两扇朱漆大门,摆手说道:“韦少侠跟我来!”
当先向里面行了进去。
转过了影壁墙,韦慕岚目光所及,不由微微一震,这莫家的气魄好大,前院两边各一列好几间房子,中间一条石板路直通大厅,石板路两边,隔几尺便蹲着一只大狗,算算总共有十二只之多,韦慕岚一眼便看出那是犬中最勇猛凶恶的西藏獒犬!莫沧江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獒犬,干什么用的,护院吗?要真为护院,加上他莫府的高手,这大宅院真可以说是龙潭虎穴,铜墙铁壁,固若金汤了,等闲的人休想越雷池一步。
这些獒犬见有生人进来,或许因为有姓邢的总管陪着,不吠不动,只将两眼虎视眈眈地望着。
韦慕岚月了意,为防万一,他两腿及双臂都略凝了功力!只听姓邢的总管笑道:“韦少侠不要怕,这些狗温驯得很!”
分明这是讥讽,韦慕岚淡然一笑,道:“多谢邢总管,几只畜生我还不会放在心上!”
“那是!”姓邢的总管笑道:“我忘了,韦少侠号称剑掌双绝,为眼下武林第一好手,不过,韦少侠仍请留意,别小看了这些畜生,它们每一只足抵四五个寻常高手!”
“的确!”韦慕岚笑了笑道:“獒犬之凶恶,残忍,为犬中之最,再加上贵府的豢养,教,的确是防卫外敌的绝佳法宝!”
说话间已登上大厅石阶,姓邢的总管侧身摆手。
“韦少侠请进!”
韦慕岚没有客气,昂然行了进去。
大厅里,摆设豪华考究,壁上分悬出自名家手笔的字画,琳琅满目,美不胜收,看来莫沧江不但是位高手,而且还算得高人。
入座坐定,献上了香茗,姓邢的总管欠身说道:“韦少侠请稍侯,我这就去请敝上。”
韦慕岚欠身抬手,道:“邢总管请便!”
姓邢的总管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姓邢的总管去后,韦慕岚抬眼四下打量,发现壁上悬挂着的,除了名家的字画外,还有当今河南的几位权势显赫的大官大老爷的亲笔题字,论官衔,最小的是知府。
莫沧江真有办法,他能跟官府衙门打上这么样的交道。
正观赏间,厅外步履响动,姓邢的总管陪着一名秃了顶的矮胖老人走进大厅。
秃顶胖老人穿一袭古铜色的长衫,一进门便含笑说道:“是韦少侠当面?”
韦慕岚站了起来,道:“正是韦慕岚,老先生是……”
姓邢的总管道:“韦少侠,这位就是敝上。”
韦慕岚含笑点头,道:“原来就是莫老先生,我久仰……”
胖老人道:“不敢,老朽正是莫沧江,少侠请坐。”
宾主坐定,姓邢的总管又为莫沧江送上一杯香茗,喝了两口茶后,莫沧江干咳一声道:
“少侠莅临,蓬壁生辉,老朽本人也增添了不少光辉!老朽有失远迎,当面恕罪。”
韦慕岚道:“好说,是我鲁莽。”
莫沧江道:“少侠忒谦了,少侠屈驾枉顾是……”
韦慕岚道:“我的来意。令郎想必已对莫先生作过详禀。”
莫沧江捋着胡子笑道:“少侠提起了犬子,老朽脸上无光,甚感羞愧,又要向少侠致歉赔罪了,听犬子言及酒楼事,以及在城外荒郊用歹毒暗器伤了少侠事,老朽气怒无似,当即将他痛责一顿,并囚禁后面柴房中要他闭门思过,如今老朽敢再向少侠致歉赔罪,少侠的伤势倘尚未痊愈,老朽愿负切责任。”
韦慕岚笑了笑道:“莫老这么-说,倒叫我不好意思了,我也有得罪令郎之处。”
莫沧江连连摇手地道:“误会,误会,纯属误会,他是学艺不精,自讨苦吃,怨不得少侠,少侠莫再提。”
韦慕岚淡然笑道:“我遵命,我的来意莫老既已尽知,那么,可否请莫老赐知当年谢姑娘……”
莫沧江微-摇头,轻叹说道:“老朽所以恭候少侠侠驾莅临,一方面固然是为了要向少侠致歉赔罪,另-方面,也是要借这机会向少侠说个清楚,以免日后再有牵连,使得老朽这退隐之人难以安宁……”
韦慕岚“哦”地-声道:“那么莫老请说,我洗耳恭听。”
“好说。”莫沧江谦逊了一句,想了想之后,抬眼说道:“关于谢家姑娘,人人都知道她在二十年前被金主送往关外和好蒙古人去了,唯独老朽知道她并没有被送往关外。”
韦慕岚插口说道:“是的,莫老,所以二十年后的今天,我仍到开封来寻找谢姑娘的下落。”
莫沧江点了点头,道:“少侠没有找错地方,若是听信传言,跑到关外蒙旗去,那就要徒劳往返,白跑-趟了,少侠是怎么知道谢姑娘未被……”
韦慕岚道:“是家义父根据许多迹象推测的。”
莫沧江“哦”地一声道:“但不知韦大侠是根据哪些迹象,推测谢姑娘未被送往关外的?”
韦慕岚微一摇头,道:“家义父只告诉:戊,他当时许多迹象推测谢姑娘未被送往关外,至于是根据哪些迹象,他老人家并没有说。”
莫沧江颇感失望地又“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原来韦大侠没有明告……”
一顿,接问道:“韦大侠近年来安好?”
韦慕岚神情一黯,道:“不瞒莫老,家义父已然去世多年了。”
莫沧江细目中飞闪异采,忙道:“少侠原谅,老朽不知……”
韦慕岚微一摇头,截口说道:“莫老,生老病死,人人在所难免,这也没有什么。”
莫沧江叹了口气,不胜感慨地道:“韦大侠当年武林称尊,玉书生威震宇内,想不到曾几何时竟已作古,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翘楚如何?奇绝又如何?看来老朽这急流勇退,乐享几年清福的做法是对了……”
韦慕岚没有接话。
话锋微顿之后,莫沧江接着说道:“日前听犬子言及少侠找寻谢姑娘事,老朽犹以为事隔二十年,韦大侠尚未能忘情于谢姑娘,谁知道……”
韦慕岚道:“事实上他老人家临终时,犹念念不忘谢姑娘。”
莫沧江叹道:“韦大侠真是古今第一情种,事隔二十年,昔日青丝早巳变成白发……”
目光一凝,忽然接问道:“对了,少侠,韦大侠既已作古,少侠还千里迢迢地来到开封找寻谢姑娘干什么?”
韦慕岚迟疑了一下,道:“家义父临终前有几句遗言,嘱我务必找到谢姑娘转告于她,所以我才来到开封……”
莫沧江“哦”地一声,道:“原来是奉了遗命,少侠,老朽听说……”
韦慕岚截口说道:“莫老原谅,我急于知道谢姑娘的下落。”
莫沧江呆了一呆,倏然失笑,道:“是老朽糊涂,失礼,老朽这就说,这就说……”
顿了顿,接道:“少侠,当年谢姑娘本是要被送往关外的,那是因为金主还没有见到谢姑娘的面,及至后来金主一见着谢姑娘,惊为天人,说什么也不肯把谢姑娘送往关外去了,听说金主当时曾表示,他宁愿亡国也不愿把谢姑娘送到关外去……”
韦慕岚道:“于是谢姑娘就被留在金廷了?”
莫沧江微一点头道;“谢姑娘留是被留下了,可是谢姑娘福薄,不,该说是那位金主福气不够才对,谢姑娘被留在金廷的第三天晚上,就……就……就……”
韦慕岚神情一紧,急道:“莫老,就怎么了?”
莫沧江一叹说道:“少侠,事情,迟早总是要说的,少侠也早晚总会知道的,谢姑娘在被留在金廷的第三天晚上就去世了。”
韦慕岚一震,变色而起,急道:“莫老,这,这是谁说的?”
莫沧江满脸悲色地摇头说道:“少侠,知道这件事的,连老朽在内,只有三、五个人,谢姑娘的那块墓地,还是老朽找的。”
韦慕岚颤声说道,“莫老,这么说来,是真的了。”
莫沧江道:“事关重大,老朽焉敢欺蒙少侠,人死不能复生,尚望少侠节哀镇定,这是红颜多薄命,谢姑娘这-‘代奇女子……”摇头-叹,住口不言。
韦慕岚人象月兑了力,颓然坐了下去,他神色怕人,良久,良久,才渐趋平静,缓缓说道:
“莫老,请告诉我,当年献谢姑娘于金廷的是谁?”
莫沧江一叹道:“少侠,谢姑娘已然……”
“不!”韦慕岚一摇头,道:“莫老,我一定要知道!”
莫沧江沉默了一下,猛然点头道;“好吧,为洗刷老朽自己……”
韦慕岚突然说道:“莫老,洗刷自己这四个字何解?”
莫沧江道:“由酒楼到城外所发生的几件事,难道少侠对老朽一点怀疑都没有吗?”
韦慕岚道:“我不讳言,确曾怀疑莫老,至今犹然。”
莫沧江道:“所以老朽势非洗刷自己不可,要不然老朽今后就没有安宁日子过了。”
韦慕岚道:“那么莫老请说。”
莫沧江道:“老朽遵命,少侠,当年陷害谢姑娘的人,老朽知道,但只可惜少侠你来晚了三年……”
韦慕岚扬眉激声道;“莫老,这话怎么说?难不成那人已……”
莫沧江道:“少侠,这个人并不是避仇跑掉了,而是他已经死了。”
韦慕岚一震忙道:“怎么说莫老,他已经死了?”
莫沧江道:“是的,少侠,他已经死了,死于毒疮。”
韦慕岚沉默了,要找的人死了,已经是一个打击,当年害人的人也死了,这当然又是一个打击。
默然许久,他抬抬眼说道;“莫老,死了就算了,算他幸运,但我仍要知道一下他是谁。”
莫沧江细目中异采又闪,点头说道:“老朽当然要告知少侠,少侠,此人是汉人,在金时,曾任开封知府……”
赵大也提到过,韦慕岚双眉一扬,道:“果真是他……”
莫沧江微愕说道:“怎么,少侠知道此人?”
“不!”韦慕岚摇头说道:“我听赵大说过,赵大说,当年接走谢姑娘的就是他。”
“不错!”莫沧江点头说道:“赵大说对了,当年以香车接走谢姑娘的,正是他!”
韦慕岚道:“莫老,他姓什么,叫什么?”
莫沧江道:“他姓金,叫金太极。”
韦慕岚眉锋微皱,道:“金太极!莫老,他是什么地方人?”
莫沧江道:“少侠,老朽明白你的意思,金太极不是武林人,他原只是先朝开封府的一名小小推官,金人人侵时,他变节移志降金,一跃而为开封知府,他没有成家,没有妻子,所以三年前因毒疮不治时,连个披麻带孝的人都没有。”
这倒干净。
韦慕岚又沉默了,但即又问道:“莫老认识此人。”
莫沧江道:“老朽何止认识他,不瞒少陕说,当年他任开封知府的时候,老朽是他府里的护院教习。”
韦慕岚“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
莫沧江苦笑说道:“所以老朽才命赵大夫妻就近留意打听谢家事的人,尤其要留意姓韦的,那是因为老朽怕韦大侠误会,也把老朽牵连在内,不得不出此下策,假如老朽当年也有份的话,闻及少侠找来,老朽早跑了,断不会在家恭候少侠侠驾。”
韦慕岚沉吟了一下,道:“莫老可知道姓金的为什么要害谢姑娘吗?”
莫沧江摇头说道:“这个老朽就不知道了,不过以金太极时常提及玉书生韦大侠看,他害谢姑娘,多半是为了对付韦大侠。”
韦慕岚道:“家义父跟他何仇何恨。”
莫沧江道:“这老朽就不知道了,难道少侠也不知道吗?”
韦慕岚摇头说道:“跟在他老人家身边十多年,我从没有听他老人家提到过金太极三个字。”莫沧江呆了一呆,道:“那,那就令人难懂了。”
韦慕岚站了起来,道:“多谢莫老相告,我要告辞了,请莫老告诉我,谢姑娘的坟墓在什么地方?”
莫沧江忙跟着站起,道:“少侠是要……”
韦慕岚道:“身为晚辈,我应该到她坟前去看看,也应该到那儿去行个礼去。”
莫沧江微一点头,道:“少侠说得是,只是少侠该在老朽这儿吃过饭……”
韦慕岚摇头说道:“不,多谢莫老好意,近期内我如果不走,自会再来拜望的。”
莫沧江道:“既如此,老朽不敢强留,容老朽换件衣裳,再陪……”
韦慕岚忙道:“不敢劳动大驾,莫老只须告诉我墓地所在就行了。”
莫沧江勉强一笑道;“恭敬不如从命,那么老朽就不陪少侠了,谢姑娘的坟墓就在她自宅内……”
韦慕岚一怔,道:“怎么?谢姑娘的坟墓就在谢家?”
莫沧江点头说道;“是的,少侠,这还是老朽的主意,落叶归根,谢姑娘死得苦,不应再孤伶无依。”
韦慕岚微一点头道;“说得是,多谢莫老,我告辞了。”
微一拱手,大步出厅而去。
莫沧江急步跟了上去,道:“少侠,对老朽……”
韦慕岚转回了身,淡然笑道:“莫老,冤有头,债有主,韦慕岚不是不分黑白,不论是非的人,莫老尽请放心乐享天年。”莫沧江身形倏颤,扑簌簌挂落老泪两行,激动地道:
“多谢少侠,多谢少侠,老朽这里……”
韦慕岚一抬手,道:“莫老,我忘了问了,莫老也忘了告诉我,谢姑娘是怎么死的?”
莫沧江一时未答,沉吟了一会始道:“这个老朽敢说当时谢姑娘是不甘以汉家女儿清白身屈事金主,故而吞金自尽的。”
韦慕岚神情一黯,道:“多谢莫老。”
突然长身而起,破空飞射而去。
莫沧江没想到韦慕岚会这么走,立时怔住。
但是他霎时间就定过了神,眼望韦慕岚身影逝去处,身躯抖动,脸上的神色难以言喻,也令人难以意会万一,不知道他心里有什么感受,在想些什么。
又是晌午的时候,韦慕岚到了谢家废宅前,他没有惊动赵大夫妻,他绕到了谢家后门。
谢家的后院门,紧紧地关闭着,韦慕岚试着用手一推,门没有开,却砰地一声倒了,敢情那扇门已经腐朽得不能用了,门一倒,惊起了后院里的狐鼠,长可及膝的野草里,一阵沙沙连响。
韦慕岚抬眼内望,后院里的亭、台、楼、榭,都半隐在野草丛里,触目荒芜凄凉,令人心酸。韦慕岚暗暗一阵感叹之后,举步走了进去。
一进后院门,他很快地看到了一座孤单独立的青冢,那座青冢,座落在后院西角,面对一座飞檐狼牙朱栏碧瓦的小楼,冢前还竖有一块小小墓碑。韦慕岚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迈步走了过去。
到了青冢前再仔细一看,没错,果然没错,这就是那位绝代红粉,人称不世奇女谢姑娘的埋骨处,芳魂傍依所在。
那块小小的墓碑上写着:
“金惠妃谢兰馨之墓”。
韦慕岚双眉一扬,俯身出掌,硬把墓碑上的字迹用掌力抹掉,然后运指疾书,重又写上了一行字迹,写的是,“韦夫人谢氏兰馨之墓”。
写毕,他肃立墓前,喃喃说道:“谢姨,二十年前慕岚没有见过您,二十年后的今天,慕岚来了,可是他只见到您矗立着墓碑长满了草的坟,这感受,泉下的您应该明白,能不可怜慕岚?”
“慕岚奉义父遗命前来找您,二十年前他老人家迟了一步,:十年后的今天身为晚辈的慕岚也迟了一步,难道这是天意?”
“谢姨,您的当年,以及您跟他老人家的情变,慕岚听他老人家常说起,您跟他老人家邂逅于偶然,分离于不得已,谁知一别成永诀,难道这是天嫉佳偶良缘?不,谢姨,这完全出自奸人的一手陷害,您请安息,他老人家已先您而去,望您能前往相觅为伴,永不再分离,慕岚不惜一切,也要找出那奸人贼子手刃之,一俟事了,慕岚再来移您的遗骸于他老人家左右。”
“生未如愿,死后当结连理,慕岚斗胆为您二位尽点心意,从此您是慕岚的义母,容慕岚叩拜。”
话落,他略整衣衫,大礼拜下,默跪良久才站了起来,站起来后,他双目微湿,又道:
“义母,慕岚虽没见过您,但他自听说到您的那一天起,一直思慕您到如今,尤其如今,他更悲痛,对一个从未谋面的人,本不会这样的,也许这就是缘,您说是不?”
“义父命慕岚来找您,一方面是要慕岚来向您请安,另一方面是要慕岚把‘紫贝叶’带来,使两份‘紫贝叶’合璧,以便按两片‘紫贝叶’上所载,找寻那册秘芨,如今……”
抬头悲吁,接道:“慕岚已不愿多求了,这片‘紫贝叶’当初是您送给他老人家的,如今慕岚把它留还给您了。”
说着,探怀模出了一个白绫小包,打开白绫小包,里面是一片色呈紫红的贝形树叶,那大概就是“紫贝叶”了。
(印度贝多罗树之叶,简称贝叶,因印度人多以之写经,故亦称经曰“贝叶”。)韦慕岚看了那片“紫贝叶”一眼,旋即蹲下,去在墓碑后挖了一个洞,把那片“紫贝叶”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然后掩上了土站了起来,默立了片刻,他道:“义母,慕岚走了,等手刃奸人贼子后,慕岚会带着鲜花,带着香烛再来,把您遗骸移葬于他老人家左右。”
说完,他又默立了一会儿,这才转身走开,临别谢家后门时,他犹回身向那座青冢望了几眼。
他走了,这谢家废宅又归于寂静、空荡。
一只野鼠由墙根下的洞穴里探出了头,但很快地它又缩了回去,不为别的,只为那座青冢前仍站着个人。
这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是谁,不过,看背影,他绝不是韦慕岚去而复返。
突然,他弯下了腰,扒开了墓碑后面的坟土,取出了那片“紫贝叶”,又掩好了土,而后带着一阵得意狞笑腾身而起,射向谢家废宅的前院不见了。
来去就这么一刹那工夫,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就象根本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
这回,这谢家废宅是真的空荡,真的寂静了,那只野鼠放心大胆地从洞里钻了出来,一窜没人了草丛里。
苞着,别的洞穴里也有了动静。
没多久,这谢家废宅后院里又“热闹”了起来……
韦慕岚落寞地往前走着,他打算回客栈去,然后离开开封,回到他的来处去。
这一趟开封,他可以说毫无收获,有的只是一连串失望的打击,这,很够他受的了。
罢踏上客栈所在的那条街,他一眼瞥见由客栈里鱼贯走出了十个人,十个打扮利落的人。
那十个,有五个是中原武林人,另五个则是武士装束的碧眼黄须彪形大汉。
韦慕岚不知道这十个是干什么的,不过他直觉地感到情形有点不大对劲儿,当即闪避到街旁廊檐下。
转眼间那十个走近了,顺着大街走了过去,这时候,韦慕岚听见他们的谈话,只听一个尖细的话声说道:“娘的,那小子跑到哪儿去了,准是闻风溜掉了。”
说话的,是个尖嘴猴腮的瘦削黑衣老者,瞧模样活象一只穿了衣裳的大马猴。
一名碧眼黄须大汉冷哼说道:“谁说的,是哪个狗娘养的给他透的风,再不然就是你们瞎了一双眼,弄错了。”
那尖嘴猴腮瘦削老者摇头说道:“大班头,绝错不了,你没听那伙计说,那小子确是住在这家客栈里的吗?他只是出去了……”
“放你的屁。”那碧眼黄须大汉瞪眼说道:“咱们等了大半天,为什么不见他回来。”
说着话,那十个走远了,话声虽仍听得见,但假如再走远几,那就不可能再听得见了。
韦慕岚迟疑了一下,沿着廊檐跟了下去。
这一跟,当然话声仍清晰可闻,只听那瘦削黑衣老者道:“大头,没等着他有什么关系,大概是那小子有什么事耽误了,别心,他不回客栈便罢,只一回来,我敢担保,他就是长了翅膀也不走了。”
碧眼黄须大汉冷哼说道:“听你的口气,好象挺有把握似的,好,要是拿不着那小子,我就拿你抵罪。”
瘦削黑衣老者忙道:“大班头,我是说只要他回客栈……”
碧眼黄须大汉道:“我知道,你当我不讲理吗,难道他不回客,我也会要你硬变个他出来吗?”
瘦削黑衣老者忙又赔笑说道:“说得是,说得是,大班头对下来严明得很,怎会是个不讲理的人,不过,:欠班头,有一点我却不懂……”
碧眼黄须大汉道:“你不懂什么?”
瘦削黑衣老者道:“那小子一没做案,又不犯法,为什么非拿他不可?”
碧眼黄须大汉哼了一声道:“这你别问,就连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上面交待下来的,要拿他就是要拿他,拿到了自有你们的好-,拿不到也必有你们的祸事,记住这个就行了。”
瘦削黑衣老者忙点头说道:“是,是,是,大班头,我几个记住了,我几个记住了,只是,大班头,听说那小子身手很高很扎手呢。”
碧眼黄须大汉冷冷说道:“是的,你怕吗?”
瘦削黑衣老者窘笑说道:“怕倒未必,只是,只是……”
碧眼黄须大汉道:“只是什么,你们中原人就这么胆小,在我们蒙古人眼里,那小子不过是土鸡瓦狗难堪一击,只要一伸手,定然是手到擒来,你信不信?”
瘦削黑衣老者哪敢说不信,不信也得说信,忙将头连点,一连说了好几声信。
碧眼黄须大汉笑了,笑得很狂傲,很得意。
直到此时,他们始终没说明那小子是谁,可是韦慕岚心里有几分怀疑,他怀疑他们找的是他。
可是,正如那瘦削黑衣老者所说,他一没做案,二没犯法,凭什么找他,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些人拿一个人,或者是杀一个人,又需要什么理由呢?他这里心念电转,那边那瘦削黑衣老者又说了话道:“大班头,那个妞儿有消息吗?”
入耳一声妞儿,韦慕岚心里一动。
随听那碧眼黄须大汉说道:“不知道,还没听说。”
“这就怪了。”那瘦削黑衣老者道:“那小子好好住在客栈里,等咱们找上门来,他却出去了,且一出去就是这么久,那妞儿也一直在禹王台附近,但不到一夜工夫也没了影儿,难道是巧合?真透着邪?”
“禹王台”三字又听得韦慕岚心头一震,他明白了,这批人除了找他之外,也在找温娃娜,可是,他也不明白这批人找温娃娜又为了什么?碧眼黄须大汉冷哼一声说道:“放屁州‘么巧合,分明是有人通了风,报了信。”
瘦削黑衣老者摇头说道:“我想不出有什么人会给他们通风报信。”
碧眼黄须大汉道:“那么你说咱们为什么找不到他俩?”
瘦削黑衣老者道:“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顿了顿,他接问道:“大班头,上面交待咱们找那妞儿,又为了什么?”
碧眼黄须大汉冷冷说道:“你只知道这也是上面交待的就行了。”
瘦削老者没再问,他们这一行,也未再说话,看看路,这地方离客栈又不近了,韦慕岚停步想了想,转身折了回来。
他明白,这批人必留有人手在客栈等他,与其对付这一批,不如回客栈去对付留守的人。
回到了客栈,一个伙计正站在门口,一见他回来,立即神色惊慌地迎了出来,紧张万分地低低说道:“客官,刚才有官里……”
韦慕岚截口说道:“小二哥,我知道,我看见了。”
那伙计一怔,旋又说道:“客官,你快走:吧,他们有人留守,正声里边等着你呢。”
韦慕岚微一点头,道:“谢谢你,小二哥,这我也知道,我听见他们说了,他们留了几个在这儿?”
那伙计抬手一比,道:“六个!”
韦慕岚道:“是汉人还是……”
那伙计道:“都是汉人,他娘的,皇帝让人家做了,地方也让人家占了,他娘的一个种的还不帮一个种的……”
韦慕岚微微一笑道:“难得你深明大义,只是,小二哥,这种话以后最好还是少说,别为自己招祸,论起罪来可不轻呢。”
伙计吓白了脸,但旋即他咬牙说道:“我他娘的怕个鸟……”
韦慕岚笑了,他没再多说,迈步往里走去。
伙计忙伸手一拦,叫道:“客官,你怎么还往里去,这不是自己往网里钻吗?”
韦慕岚道:“我不进去怎么行,我还有东西。”
伙计截口说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拿。”
说着转身就走。
韦慕岚手快,一把将他拉了回来,道:“小二哥,他们会让你拿吗?你这一拿,不正等于告诉他们我回来了,更表示你跟我有串通吗?”
伙计傻了眼,愣了半晌始道:“客官,东西没有命重要,东西丢了可以再买,要是命丢了,就得等下辈子,我看你还是……”
韦慕岚微一摇头,含笑说道:“谢谢你,小二哥,进去我是一定要进去的,你做你的生意吧,别的你就别管了。”
他松开了伙计,举步又往里走去。
伙计一抓没抓住,却又不敢往里跟,急得直叫:“客官,客官!”
韦慕岚没答理,人已走去了老远。
伙计急得猛一跺脚,道:“天底下哪有这么傻的人,明知道……”
却忽听身后响起了冰冷话声:“明知道什么?他傻还是你傻?”
伙计一惊转过了身,眼前并肩站着两个中年汉子,他眼明,-眼就看出这两个就是那一伙的,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逼出胆战心惊勉强的笑:“二位爷是……”
右边一个中年汉子冷叱一声:“娘的,你找死。”
抖手就是一巴掌,伙计满脸开花,嘴里,鼻子里皆冒血,“哎旷一声,捂脸往后跌退。
右边那中年汉子抬腿要踢,却被左边那汉子抬手拦住。
“那小子进去了,没那么多闲工夫,待会ㄦ再来收拾他。”
说着一抵右边中年汉子,并肩行了进去。
原来在柜台前谈笑的几个客人,定过神来一窝蜂地往外溜,转眼间跑个精光,伙计没动,他吓瘫了。
韦慕岚进了后院,直奔他所住的那间上房,那间上房的门虚掩着,他伸手一推就推开了,他没犹豫一下走了进去。
门后,闪出了两个黑衣汉子,悄无声息地探手便抓。
韦慕岚身后象长了眼睛,突然说道:“二位,别这么鲁莽,先请坐下,咱们聊聊。”
那两个黑衣汉子一惊,硬生生沉腕收势,刹住身形。
韦慕岚缓缓转过了身,面含微笑地一抬手,又道:“四海之内皆朋友,二位,别在意,坐呀!”
那两个黑衣汉子对觑一眼,然后转注韦慕岚,左边那中等身材的残眉汉子冷冷说道:
“你就是姓韦的小子?”
韦慕岚笑道:“不错,姓这个韦字害了我,我要是不姓韦,二位就不会留在这儿等我了,更不会招呼不打就出手拿人了。”
残眉汉子冷然说道:“你错了,留在这儿的,不只我们两个……”
韦慕岚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窗户外面有两个,屋上也埋伏了两个,连二位在内,共是六个,对不对?”
残眉汉子神色一变,冷然点头,道:“不错,是六个,你的耳目够灵的,怎么样?”
“怎么样!”韦慕岚笑了,“不怎么样,我敢怎么样,几位都是吃粮拿俸的官差,难道我敢冒拒捕之罪,跟六位拼斗一番不成,自然是乖乖地束手就缚了,不过,在我未束手就缚之前,可否请他们四位一起到房里来坐坐聊聊。”
残眉汉子冷然说道:“我看没有这个必要,我们几个没有太多的工夫……”
韦慕岚道:“只当我回来晚了点不就行了吗?”
残眉汉子道:“你回来得已经够晚了。”
韦慕岚眉锋微皱,道:“这么说来,二位是根本不打算坐坐了?”
残眉汉子冷然点头,道:“不错,好朋友,跟我们走吧。”
说着,又要欺步上前。
韦慕岚微微一笑,眼望着院子里,道:“又来两位,看来你们不止六个。”
可不是!院子里急步走进了那两个中年汉子。
残眉汉子转头向外,看了看,旋即收回目光,道:“不错,这两个也是,这就是告诉你,别不识相不知进退,轻举妄动,明白吗,朋友,爽快跟我们……”
韦慕岚道:“我却偏要二位在这儿陪我聊聊,二位,请先答我-句话,我一未犯法,二未做案,为什么要拿我?”
残眉汉子道:“这你别问我,我们是奉命行事,上面交代我们取谁,我们就拿谁,想知道你跟我们去问一问。”
韦慕岚道:“奉命?诸位是奉碧眼儿之命,上面又在何处?”
他这句话暗含讥讽,可是残眉汉子没听出来,倒是一句“碧眼儿”听得他脸上变了色,他冷叱说道:“你,好大胆,竟敢对官家不敬……”
只听门外一名汉子接口道:“他是大胆,刚才店里的伙计告诉了他,他还敢往里闯,真是胆大得包了天,不要命了。”
韦慕岚双眉一挑,森冷目光直逼过去,道:“你把那伙计怎么样了。”
门外那汉子诡笑说道:“我把他怎么样了,这还用问?私通叛逆,论罪当斩,你说我把他怎么样了。”
韦慕岚目中寒芒暴射,一点头,道:“好,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待会儿我找你。”
门外那汉子仰天一个哈哈,道:“杀人偿命,象他那种,鸡狗不如,别说杀一个,就是杀个十个百个又怎么样?”
韦慕岚寒脸说道:“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你身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竟而卖身投靠,残害同类,你还有天良吗,对得起祖宗吗?”
门外那汉子勃然色变,戟指喝道:“你,你,你竟敢骂……好大胆的叛逆,别跟他哕嗦了,拿人吧。”
随着话声,他当先扑进了门,单掌一探,向韦慕岚当胸便抓,招式居然颇见快捷凌厉。
韦慕岚冷然一笑,道:“叛逆,这莫须有的罪名我担当不起,我倒要看看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身形一闪,出掌如电,一下搭上那汉子腕脉,猛然往里一带,那汉子整个离地飞起,砰然一声一头撞在炕边上,没见再爬起来。
另三个大为惊怒,叱喝声中,各以手探腰,寒光闪处,三柄长剑已分别掣在手中一起闪身扑了过来。
韦慕岚一探腰际,铮然一声,一柄其薄如纸,宽不到两指的软剑寒芒吞吐,灵蛇一般地卷了过去。
只听一声惊呼划空而起:“好大胆的叛逆,竟敢私藏利器……”
不错,韦慕岚进城的时候,刀马都交给了守城的元兵,但是他腰里还藏着一柄软剑没人知道。
剑锋至处,那三个惊叫而退,再看时,那三个每人胸前多了一道剑痕,衣裂肉现,只未见血,分寸捏得好准,不愧剑掌双绝。
虽然没伤肌肤,夷然无伤,但那三个却三魂落了两魂,吓出了一身冷汗,个个白了脸,僵在当地。
只听韦慕岚冷然说道:“我不愿为己太甚,也不愿在客栈里伤人,趁我还能控制自己之前,回去思过痛改,要是下次……”
猛听砰然一声,后窗粉碎,断木纸片飞扬激射中,两条人影先后掠进,掌中寒芒吞吐,直指韦慕岚后心要害。
韦慕岚冷冷一笑,道:“背后伤人的无耻东西。”
软剑抖起,往后一抛,两声惨呼起处,血光崩现,两个黑衣汉子抱着手臂满炕乱滚,炕边上,有两只血淋淋、握着软剑的断手,韦慕岚没回头看一眼,目中寒芒逼视眼前三个,道:
“这还算便宜的,再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断的将不止是一只手了,言尽于此,是走是拼,任你们。”
那三个互觑一眼后,残眉汉子战战兢兢地道:“可容我们把受伤的带走?”
韦慕岚微一点头,道:“可以,但得把地上的那个留下,我还有用他之处。”
残眉汉子面有难色,迟疑着道:“这……你叫我们回去……”
韦慕岚道:“我管不了那么多,我让你三个全身而退,而且带走两个受伤的,已经是天大的便宜,你要知足。”
残眉汉子犹豫了一下,猛一点头,道:“好吧。”
没再多说,偕同一名同伴上前,扶起了炕上那两个断了手的,匆忙地退出上房,狼狈而去。
自然,屋上的那两个连面也没敢露就也跟着走了。
人走干净了,韦慕岚所住的这间上房里还留着两柄软剑,两只血淋淋的断手,还有那打了伙计一巴掌的汉子。
韦慕岚把软剑往茶几上一投,一脚把地上那汉子踢翻了过来,然后抄起茶壶一壶凉茶泼了下去。
那汉子只是被碰昏了,经凉茶一泼,立即醒了过来,摇了摇头,定了定神,再张目一看,连忙翻身跃起。
韦慕岚适时喝道:“坐在那儿,别动!”
那汉子还真听话,当真地没敢往起站。
韦慕岚又道:“你转过头去往身后看看。”
那汉子瞪眼惊恐地道:“看……看什么?”
韦慕岚道:“你转过头去看看就知道了。”
那汉子迟疑地缓缓转过头去,当然,他看见的是那两只血淋淋、犹自握着软剑的断手。
他吓的机伶一颤,月兑口惊呼,猛然跃起,转过头来望着韦慕岚、骇声说道:“是,是你砍落的……”
韦慕岚微一点头,道:“不错,是我,你是不是也要试……”
那汉子忙道:“韦,韦,韦少侠,我并没有杀那伙计……”
韦慕岚“哦”地一声道:“怎么!你没有杀那伙计。”
那汉子头摇得象货郎鼓,急道:“没有,没有,我没有杀他,你要是不信,可到前面看看去。”
韦慕岚微一摇头,道:“用不着看了,我信,那么,你把他怎么样了?”
那汉子忙道:“我,我只打了他一巴掌。”
韦慕岚道;“会武的人一指头也能要人的命,何况是一巴掌,你那一巴掌打在了他什么地方?”
那汉子道:“打,打在了他脸上。”
韦慕岚道,“恐怕不轻,他怎么样了。”
那汉子道:“他,他,他只流了点血。”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只流了点血,你说得倒轻松,我试问,你愿意轻易流血吗。”
那汉子没说话,说不愿意不好,说愿意更糟。
韦慕岚道:“我想你大概不会愿意,别说是你,就是任何人也不愿平白无故轻易流血,你说对吗?”
那汉子微微地点了点头,道:“是的,韦少侠。”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那好办,既然你不愿意流血,咱们就谈个条件,我不让你流血,更让你全身而退,你看怎么样?”
那汉子点了点头,道:“韦少侠,那当然好,换了谁谁也会愿意。”
“说得是。”韦慕岚笑了笑,道:“你据实答我几个问题,然后我放你走,但是我话说在前头,可要据实,要不然的话,你不但要流血,而且要把打人的那只手留下,跟这两只断手做个伴儿。”
那汉子机伶一颤,忙道:“你放心,你放心,我一定据实回答,一定“……”
“那好。”韦慕岚截口说道:“如今你先答我头一问,你是哪个衙门里的?”
那汉子没敢迟疑,立即应道:“我,我是知府衙门的。”
韦慕岚点了点头,道:“嗯,知府衙门。这衙门不小,那几个碧眼儿也是知府衙门里的吗?”
“不!”那汉子摇头说道:“那五位不是:知府衙门的,是总管府的。”
韦慕岚“哦”地一声道:“原来那五个不是知府衙门的,而是总管府的,这我就不懂了,据我所知,总管府的总管,都是由汉人充任的,那些碧眼儿,他们会听命于汉人吗?”
那汉子点头说道:“是的,是的,韦少侠,总管府的总管,按官制是都由汉人充任的,他,他们也向来不会听汉人的,可是这位总管不同于别的汉人总管,也唯有他这个总管府里有蒙古人供他指挥。”
韦慕岚又“哦”地一声道:“他这个总管跟别的总管有什么不同,难道他比别人了不起,有什么过人之处,别人难及的才能?”
那汉子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他跟别的总管不同,蒙古人愿意听他的。”
韦慕岚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道:“这么说,你们是奉那几个碧眼儿之命行事,他们却是奉那位汉人总管之命拿人了,可对?”
那汉子连连点头说道:“是的,是的,韦少侠,是这样的!”
韦慕岚道:“你知道那位汉人总管,为什么把我指为叛逆,派人拿我么吗”
那汉子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他们没说,我们也不敢问,他们命我们拿人,我们就拿人,反正我们吃粮拿俸,干的就是这种事。”
韦慕岚又沉吟半晌之后,突然抬眼说道:“那位总管府的总管,他姓什么,叫什么?”
那汉子道:“韦少侠,我只知道他姓秋,别的就不知道了。”
韦慕岚眉锋微皱,沉吟说道:“他姓秋?”
那汉子点头说道:“是的,韦少侠,他姓秋。”
韦慕岚一点头,道:“我知道了,他姓秋……听说,你们同时还要找一个女子。”
那汉子道:“是的,韦少侠,这也是他们交待的。”
韦慕岚道:“你可知道,他们找那女子干什么?”
那汉子迟疑了一下,脸上挤出一丝强笑,道:“这我听说了一些,听说达鲁花赤见过她,认为她长得人间少有,世上无双,想把她收到府里去。”
韦慕岚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舒服,双目微挑,道:“你是听谁说的?”
那汉子道:“他们,听他们说的,他们有一次酒后闲谈,我听见了,听他们说,那女的不是什么正经人……”
“够了。”韦慕岚扬眉截口说道:“谁说那女的不是正经人……”
那汉子会错了意,忙道:“人家都这么说,说那女的是个卖唱的,很有名,她每到一个地方,总要找几个俊男人……”
韦慕岚陡然喝道:“别说了……”
那汉子一怔,韦慕岚吁了一口气,冷冷说道:“那是传说,是流言,是恶意中伤,事实上那女的……总而言之,那是传说,不确实。”
那汉子怯怯地说:“是,是……韦少侠认识她?”
韦慕岚点了点头,道:“嗯,我……不,我见过她,我只是见过她。”
一摆手,接道:“没事了,你可以走了,最后一句话,别再丧心病狂,为异族卖命了,否则下次就别让我再碰上……”
那汉子如逢大赦,哪敢说一个不字?一边唯唯连声地答应着,一边连连躬身地向外退去。
韦慕岚一抬手,道:“还有,告诉那些人云亦云的人,别再胡说八道,事关一个女子的清白,非同小可,今后再有恶意造谣,不管是谁,我要他的舌头,听明白了吗?”
那汉子忙道:“听明白了,听明白了,韦少侠,我听明白了。”
韦慕岚没再说话,那汉子一溜烟般,转身奔了出去。
韦慕岚默默地站在那儿,只觉心里好闷,闷得令他难耐,半晌,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把它吁了出来,然后,他抄起几上软剑,藏回腰里,向那两只断手看了最后一眼,闪身掠出门去,再一闪,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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