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金玉环话说得很多,也在“养心斋”里坐了很久,一直到快三更她才出了“养心斋”的门儿。
金玉环走了,临走还叮嘱李玉琪早歇息,可是,偏偏李玉琪这一夜辗转反侧难成眠。
这头一天,头一夜,算是平静的过去了,平静得没有一点风吹草动。
可是第二天,第二夜……
第二天,徐光田摆上两桌酒宴,请的是李玉琪跟侍卫营的众弟兄,这位刑部徐大人会做人,由此可见驮介之士并不是事事都不拐弯儿的。
酒宴谈不上丰盛,但这是人家徐大人的一份心意。
大摆酒宴,这在除光田徐大人府,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儿。
吃的是晚饭,大厅里灯火通明,席开两桌。
一方面是徐大人盛意可感,另一方面也因为李玉琪心里-直有事儿,他又多喝了两盅。
酒是同样的酒,徐府的酒不见得比褚和那儿的洒来得烈,昨天李玉琪多喝了两盅,只不过是脑中昏昏,带几分酒意,今儿晚上多喝了两盅,李玉琪他居然大醉酪酊。
他不知道是怎么回“养心斋”的,也不知道是谁服侍他上床的,只知道有-股令他无法抗拒的幽香,使得他有一股冲动,冲动着抱着一个软软的东西不敢,以后的事,他就不记得了。
午夜酒醒,该说他是被渴醒的,刚一转侧,一个硬硬的东西塞进了嘴里,然后是一股温温的东西进了嘴,他一阵猛吸,只觉得浑身舒蛹。
就因为这,也因为那一点微弱的灯光,使得他睁开了眼,睁眼一看,心头立即就是一震,再一细看,他像掉进冰窟里,机伶伶打个冷战,酒意为之一醒。
床头桌上的灯,剔得很小,床边一张凳子上,坐着金玉环,她手里拿的是她那把小茶壶。
她,衣衫不整,乌云蓬松,脸上还留了点擦干净的泪渍。
“李爷醒了?”还是金玉环先开口。
李玉琪猛可里坐了起来,脑中一昏,他没理会,直愣愣地瞪着金玉环道:“金姑娘,你在这儿……”
金玉环道:“是的,李爷。”
李玉琪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金玉环笑得有点勉强:“昨儿晚上您喝的太多了。”
李玉琪道:“这我知道,我是问我是怎么回……”
金玉环道:“是营里的弟兄送您回来的。”
李玉琪道:“那么是谁照顾我……”
金玉环道:“他们走了之后,我一直在这儿。”
李玉琪心头猛地一颤,道:“金姑娘,我是否酒后失态……”
“酒后失态?”金玉环美目中泪光一涌,但是她含笑摇了头:“没有啊,李爷怎么会?”
那晶莹的泪光,李玉琪看得很清楚,他浑身冰冷道:“金姑娘,我希望你别瞒我……”
“瞒李爷?”金玉环仍是那付神态:“怎么会,我为什么要瞒李爷?又有什么好瞒的。”李玉琪道:“金姑娘,假如我酒后失态,我希望你能告诉我,让我知道一下……”
金玉环香唇边掠过一丝轻微而勉强的笑意,道:“李爷,就算有失态,那也是在酒后,酒后乱性,那也不能怪李爷……”
也就是说,即使李玉琪酒后失态,她也不怪他。
她是这么说,可是李玉琪不这么想,也不敢这么想,他忙道:“金姑娘,我是不是做了什么……?”
金玉环把小茶壶往几上一放,站了起来,道:“李爷,我刚说过,即使您有什么失态,那也是在酒后,没有人怪您,您又何必非问不可?”
顿了顿,接道:“您既然醒了,我也该回房去了,原谅我不能整夜在这儿侍候您,您知道,那不大好,壶里还有茶,渴了您可以再喝点儿。您睡吧,我走了。”
说完了这话,她真的走了,开开门儿行了出去,还给李玉琪带上了门儿。
李玉琪抬手想叫,可是他没叫出声,的确金玉环没说错,人家一个大姑娘家,在一个大男人房里待了大半夜,已经是不大好了,怎么能再让人家侍候整夜,尤其是侍候他。
金玉环带上了门,李玉琪仰起的身子又躺了下去,眼望着帐顶,怔怔的出神,他在想酒后那迷迷糊糊的一段,那似知道而又不知道的一段。
他记得他抱着个软绵绵的东西不放,以后的事就全不知道了,再想想金玉环那不整的衣衫,蓬松的乌云,含泪的委屈神态,他知道他确实做过什么,至于究竟做了什么,他不知道,金玉环也没告诉他。如今,他只希望自己做的别太过份。
想想金玉环的话,即使有什么失态,那是在酒后,没人会怪他,金玉环这么说,那是安慰他,他只得也这么想。
他究竟做了什么?究竟做了什么?
突然,他觉得枕边有一种淡淡的幽香,紧接着,他在枕边发现几根长长也带着幽香的秀发。
这,使他一惊,随后,他更发现他的枕头湿了一大片,他自己没有哭,那片湿也不带酒味,证明不是呕吐,那就该是金玉环的泪水。
金玉环的泪水怎么会跑到他的枕头上来?
陡然,他机伶一冷一颤,猛可里掀开了被子,这一看,脑子里像晴空响起了个霹雳,轰然一声,差点没把他震晕过去。
他只觉得他人颤,心颤,四肢冰冷。
床上,腥红斑斑,桃花般几片。
酒后,他究竟做了什么,这已经够说明的了。
金玉环已经够命苦,够可怜的了,他如今又……
刹时间,他又想起了姑娘褚凤栖,他怎么对得起他凤妹妹?
酒,这短命的酒,都是它!
敝酒不如怪自己,要是他不喝,那酒绝不会自己跑到他嘴里去,怪谁?怪他,一时酒醉铸成了这大错,这!这怎么办,怎么办?
突然,李玉琪扬掌劈向自己天灵,他想一死了之,自绝以报凤妹妹跟金玉环。
可是,当他那右掌眼看就要拍上天灵的刹那间,他想起了两件事,就这两件事,使得他那只右掌停在半空。
这两件事,第一件是他的任务,他所负的使命,他不能因私废公,置任务使命于不顾。
再说,在飞贼未缉获之前,他若-死了之,那一定会连累他那位年迈的三叔。还有,他死在人家徐光田家里,这又算什么?
第二件,便是那苦命、可怜的金玉环,他一死了之,固然可以求得解月兑,但是金玉环怎么办,她又能嫁谁?这一生岂非更悲惨?
他不能死,大错既然铸成,怎么说他也该负起这个责任,他有这义务,不是么?男子汉,大丈夫,岂能逃避?
解月兑就含有逃避的意味在内。
想到这儿,他一骨碌跃下了床,他要找金玉环去。
可是当他的脚沾地之后,他又缓缓坐回了床上,夜这么深了,他找谁去,他知道金玉环住在哪间屋?能惊动徐府上下,挨个儿问么?
他坐在床沿又发了怔,脑子里又浮起了凤妹妹,他怎么办?怎么办?
从这时候起,他没再合眼,也没再躺回去。
虽然只剩半夜,可是李玉琪觉得这半夜比那一整夜都漫长。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外头有了动静,他才匆匆地穿上衣裳,脸也没洗便睁着一双带着血丝的眼出了“养心斋”。
出养心斋,恰好碰见一个打洗脸水的徐府下人,这位徐府的下人挺懂礼,老远地就冲着他哈腰赔笑说了声:“李爷,您早啊。”
李玉琪强笑点头:“你早,大人可是住在上房?”
那徐府下人道:“是啊,您有事儿?”
李玉琪道:“我有点事儿要见见大人,不知道大人起来了没有?”
“早起来了。”那徐府下人笑着说道;“我们大人一向起得早,每天天刚亮就起床了,多少年来没一天迟过……”
李玉琪道:“那就劳你驾替我通报一声,就说我有事求见。”
那徐府下人道:“您客气,我怎么敢当,这是我的份内事,您请跟我来吧。”
他端着洗脸水前头走了。
李玉琪跟在后头,心情沉重得很。
快到上房的时候,那徐府下人扭过头来刚要说话,只听一声咳嗽,上房门口出现了徐光田,那徐府下人一见徐光田站在门口,忙施个礼说道:“禀大人,李侍卫要见您。”
当然,徐光田这时候也看见了李玉琪,只听他道:“李侍卫请上房里坐吧。”
他把李玉琪让进上房,分宾主落了座,那徐府下人献过了茶,把洗脸水放好走了,李玉琪刚要开口,徐光田已先说了话:“我正要派人去看看李侍卫起来了没有……”
李玉琪微微一愕,道:“怎么,大人有事儿?”
徐光田咳嗽一声,迟疑了一下,道:“李侍卫,昨儿晚上的事,玉环已经告诉了拙荆了……”
这一句话,把个李玉琪羞得简直无地自容,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他低下头道:
“不瞒大人说,卑职就是为这件事而来,卑职想见见金姑娘。”
徐光田道:“怎么,李侍卫就是为这件事而来?”
李玉琪道:“是的。”
徐光田道:“李侍卫该知道,玉环的心情不太好,这时候你还是别见她的好,拙荆让我跟李侍卫说话……”
李玉琪一颗心沉到了底,没说话。
徐光田道:“李侍卫,玉环虽然不是我夫妇亲生,但我夫妇对她跟对小女没什么两样,怎么说玉环是我夫妇的义女,她在这里一无亲,二无故,这件事只有我夫妇替她做主……”
模了模胡子,接着说道:“玉环对拙荆说得很详尽,虽然李侍卫是酒后铸成,但这种错不比别的错,在我家里发生这种事,也颇令我遗憾。”
李玉琪双眉一扬,道:“大人……”
徐光田微一摇头,道:“事到如今,我不再多说,李侍卫也不必多解释,女儿家名节最要紧,清白重逾性命,我只问李侍卫打算怎么办?”
李玉琪心如刀割,羞愧难当,道:“大人,我所以要见金姑娘,就是要告诉她,错由卑职铸成,卑职愿负一切责任。”
徐光田两眼一睁,道:“真的么,李侍卫?”
李玉琪毅然说道:“大人,卑职不是不负责任的人。”
徐光田一点头道:“那就好办了,拙荆跟我的意思,也是想请李侍卫点个头,找个日子把玉环接出去算了,要知道,事已至此,别无良策,我刚说过,女儿家名节为重,清白更重逾性命,这辈子她也无路可走,既然李侍卫也有这意思,那是最好不过,这件事也就这么说定了……”
李玉琪道;“一切全仗大人了。”
徐光田摇头说道:“李侍卫快别这么说,谁叫玉环又认在我夫妇膝下,唉,这也许是……谁知道李侍卫酒量这么浅,谁又知道李侍卫会喝那么多,事已至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尽避是酒后铸错,但咱们男人家不能不负责任,其实玉环能跟李侍卫,该也是个美好的归宿,像她这么一个姑娘家是够可怜的……”
李玉琪的心又一阵疼。
徐光田脸色一整,接着又道:“不过,李侍卫,我这里还有几句话,是不得不说的。”
李玉琪道:“大人清说,卑职洗耳恭听。”
徐光田没有客气,道:“我刚说过,玉环虽不是我夫妇亲生,但跟我夫妇亲生没什么两样,金玉环也就是我徐某人的女儿,别的我可以不要,但择吉成亲,热闹一番是不可少的,而且必须要有大媒,这两点有关我的面子,也是为了玉环,谅必李侍卫不会有什么意见。”
这一张扬,还怕谁不知道?
可是纸包不住火,迟早瞒不了人,李玉琪他没打算瞒谁,暗一咬牙,道:“悉遵大人吩咐。”
徐光田微一点头道:“既然李侍卫没什么意见,那就好,事就这么说定了。李侍卫在京里大概没什么亲友,这件事自有我夫妇安排,至于成亲后你两个是住在我这府里,还是搬出去,那随你两个的便……”
李玉琪道:“谢谢大人,卑职会跟玉环商量的。”
徐光田道;“那也好,等你跟玉环商量过后再说吧,事定了,一切有我夫妇做主安排,李侍卫不必费心劳神,刀柬上所说的日子就是今天,还请李侍卫安安心应付这件事吧。”
李玉琪应了一声,试探着欠身说道:“那么,卑职告退……”
他还想见金玉环,岂料徐光田没留他,站起来说道:“请安心应付眼前这件事,到了适当的时候,我自会安排让玉环跟你见面。”
李玉琪道:“谢谢大人。”
他没再多说,也没再多待,施个礼转身出了上房。这算什么,事就这么三言两语定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不定又如何,他的来京不也就在此么?
出了上房,他心里的羞愧跟歉疚多少算是好了点儿,可是凤妹妹那一头儿怎么办?
事到如今,他只有舍一头儿了。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他不能不如此,对凤栖那片深情,他只有横心咬牙,报以无限歉疚了。
那位刑部徐大人说的对,他该把一切暂时置诸脑后,安安心好好儿应付眼前这件事。
入夜,刑部徐大人府如临大敌,不过那不是五步一明桩,十步一暗卡,而是一班二十名侍卫营弟兄,由康全带着,全集中在上房跟后楼一带,保护徐府上下,徐光田的书房里,则只有一盏灯陪着李玉琪。
这是李玉琪的安排,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就坐在徐光田临窗那张书桌前,那幅仇十洲的仕女图,则放在他身后墙跟儿下的茶几上,卷成了一轴。
那幅仇十洲的仕女图,李玉琪看过了仇十洲的这幅什女图跟他每一幅作品不同,只有巴掌大一幅,但用笔,着色,比他每一幅作品都细心,都好,确是价值连城虽敌国财富不换的-幅名画。
李玉琪坐在书桌前,灯下翻阅一本太史公的游侠列传,一为打发时间,一为平静心绪。
打发时间好办,平静心绪却难以如愿,他坐在那儿怎么也平静不了心绪,那本游侠列传,他根本没看进一个字儿去,白纸黑字,什么字?他也不知道。
偌大一座徐府,有灯,但没有一点动静,静得掉根针也能听得见。时间好打发,很快地,子时到了。
辛玉琪眉梢儿突然一扬,他听见了,一阵极其轻微的衣袂飘风声由远而近,就落在窗对面的尾脊上,真准时。
李玉琪坐着没动,他在等来人进来,也要看看来人到底要怎么办。
蓦地,一阵劲风响起,李玉琪连忙运气护身,“噗”地一声,窗户纸破了个小洞,一样东西从窗户打进,却落在了书桌上,“笃”嵌进了桌子里。
李玉琪一怔,也看得两眼一睁,那是个小拇指大小的小纸团,一个小纸团隔空打那么远,而且还能嵌进桌子里,来人一身功力可知,怪不得三叔不是对手,怪不得闹翻了天查缉营拿他没办法。
李玉琪仲两指捏起了那颗小纸团,打开一看,他又一怔跟着双眉扬起,小纸团上,五个字:“狗腿子,出来。”
李玉琪站了起来,但旋即他又坐了下去,他就不出去,倒要看看来人下一步怎么办。
一声冷笑透窗传进书房:“我自有办法让你乖乖地给我出来。”
随即,一个话声从院子里响起:“李爷,李爷。”
李玉琪听得一怔,这不是康全的声音么?
他还没来得及答应,康全的话声又自响道:“李爷,您出来吧,徐大人夫妇跟两位姑娘落进他的手里了。”
李玉琪心头猛震,霍地站起,转身在几上抓起那幅仇十洲的仕女图,开门走出了书房。
徐府里有灯光,今夜也微有月色,他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康全狼狈地站在院子里,身后站着个蒙面黑衣人。
眼角余光往左上方扫了一下,那边屋脊上也站着一个,这时候,站在屋脊上的那个开了口,冰冷:“我没说错吧,你是不是得乖乖的给我出来?”
李玉琪没理他,望着康全道:“怎么回事?”
康全身后那蒙面黑衣人道:“告诉你这位顶头上司。”
康全立即说道:“李爷,就在刚才,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弟兄们全着了他们的道儿,于是徐大人夫妇……”
“够了。”李玉琪淡然开口,望着康全身后那蒙面黑衣人道:“你们很高明……”
那蒙面黑衣人道:“是比你强点儿。”
李玉琪淡然一笑,道:“你们这手法,跟下五门的窃贼有什么两样?”
康全身后那蒙面黑衣人怒声说道:“闭上你的嘴……”
屋脊上那蒙面黑衣人突然笑道:“生什么气,动什么火儿,犯得着么,真是,好心情,两下里对敌,胜者为高,还管用什么手法?现在徐光田一家四口落在咱们手里,咱们让这狗腿子栽了跟头之后还得乖乖地交出咱们所要的东西,这不就行了么?”
康全身后那蒙面黑衣人没说话。
李玉琪却道:“看来还是阁下你心胸豁达看得开。”
“那当然。”屋脊上那蒙面黑衣人道:“我向来不计较这些,只能达到目的就行。”
李玉琪道:“我想知道你们用的是什么手法,能一下制住我廿名侍卫营弟兄。”
屋脊上那蒙面黑衣人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只吹了口气儿,他们就全躺下了。”
李玉琪道:“我没冤枉你们,确是下五门的熏香。”
屋脊上那蒙面黑衣人道:“我也没说你冤枉了我们。”
李玉琪没再理他,望着康全道:“康领班,徐大人几位现在在……”
康全道:“在后楼里,他们还有一个……”
李玉琪道:“只来了三个人就把咱们全制住了,高明。”
屋脊上那蒙面黑衣人道:“别高明不高明,快把那幅画乖乖的交出来……”
李玉琪没理他,道:“我就奇怪,你们怎么知道徐大人府里有准备……”
屋脊上那蒙面黑衣人道:“我们是干什么吃的,干这一行,吃这碗饭多少年了,下手之前还能不先看个清楚?”
李玉琪道;“你们究竟是哪条线儿上的……”
屋脊上那蒙面黑衣人道:“说出来怕吓着你,你也不配问,废话少说,把那幅画乖乖的交出……”
“可以。”李玉琪一点头道:“一着受制全盘皆墨,徐大人几位在你们手里,我还敢不交东西么?不过我要一手交人一手交画。”
康全身后那蒙面黑衣人道:“那可由不得你!”
“不然。”李玉琪微微摇头道:“徐大人几位在你们手里,‘仕女图’却握在我手里,咱们彼此一样重,谁也拿不了谁。”
康全身后那蒙面黑衣人冷笑一声道:“你是说不交人,你就不交画?”
李玉琪道:“你说着了,我就是这个意思。”
康全身后那蒙面黑衣人冷笑说道:“我没那心情,也没那工夫,你要是不交画,我就杀……”
“杀谁?”李玉琪淡然笑问道:“杀徐大人几位?我认为你们不会那么做,你们要的只是这幅画,你们要是杀了徐大人几位,就永远得不到这幅画了,一幅画与四条人命,我不认为你们会选择这四条人命,我没说错吧?”
康全身后那蒙面黑衣人道:“我就不信……”
李玉琪道:“你可以试试看。”
康全身后那蒙面黑衣人-指点倒康全,转身就要往后去,屋脊上那蒙面黑衣人突然喝道:“他说对了,去把徐光田几个带来。”
那蒙面黑衣人脚下顿了一下,但没说话,旋即长身往后扑去,去势如电。
李玉琪站在那儿没动,他原就有把握这三个飞贼不会伤徐光田几个,如今他更有把握了。
转眼间,徐光田夫妇,徐姑娘玉兰,还有那一见便让李玉琪心里百念齐涌,五味俱陈的金玉环在前,后面跟着两个蒙面黑衣人来了,金玉环跟徐玉兰搀扶着徐夫人,徐光田不愧是位大员,从容得很,也镇定得很。
李玉琪一欠身道:“大人,卑职防范不周……”
徐光田含笑摆手,道:“李侍卫别这么说,这也是运,区区一幅画算得了什么。”
李玉琪还待再说。
屋脊上那蒙面黑衣人道:“徐大人的确是位不同于一般的官儿,这份胸襟让人佩服。姓李的侍卫爷,人在这儿你可以交画了吧。”
李玉琪一摇头道:“徐大人几位还在你们手里。”
徐光田几人身后,刚才制康全那蒙面黑衣人怒声说道:“姓李的,你要知足……”
李玉琪淡然一笑道:“你们居然知道我姓李。”
屋脊上那蒙面黑衣人道:“这有什么稀罕,我们还知道这供职查缉营的褚三……”
李玉琪道:“我等的就是这-句,我请教,你们掳去了褚姑娘,又把褚姑娘送了回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屋脊上那蒙面黑衣人道:“难道你不愿意我们这么做么?”
李玉琪道:“那当然不是,我只是想知道原因。”
屋脊上那蒙面黑衣人道:“告诉你也无妨,掳褚三的女儿,我几个不知道,是我几个那些个手下擅自做的主,把褚三的女儿送了回去,这才是我几个的意思,因为我几个斗的是你,跟你那位青梅竹马的爱侣无关。”
李玉琪道:“倒像个英雄……”
“姓李的。”屋脊上那蒙面黑衣人截口说道:“我不愿意再多说了,你最好也别再罗嗦,交画吧。”
李玉琪道:“我不说么,徐大人几位还在你们手里。”
屋脊上那蒙面黑衣人道;“姓李的,你可是汉子?”
李玉琪道:“让那两个远离徐大人几位身后,我马上交画。”
屋脊上那蒙面黑衣人道:“我就冲你这句话,你两个上来。”
制康全那蒙面黑衣人没说话,跟另一个蒙面黑衣人腾身掠起,直上屋脊。
李玉琪向着徐光田微一欠身道:“大人,这幅画从卑职手中失落,他日自会从卑职手中归还大人……”
徐光田刚要说话,李玉琪已转望屋脊:“你三个,哪一个接着?”
原站在屋脊上那蒙面黑衣人道:“我接画,你扔上来就是。”
李玉琪道:“在我没扔画之前我有一句话,你要听清楚了,京畿所在九重禁地,只要我姓李的在这儿一天,你们的心愿就永远无法达成,我劝你们还是乖乖地远离京畿,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姓李的。”那制康全蒙面黑衣人冷笑说道,“你这是痴人说梦,大言不惭。”
李玉琪道:“是不是你们可以往后看。”
那制康全的蒙面黑衣人还待再说,那原站在屋脊上的蒙面黑衣人已然说道:“姓李的侍卫爷,你知道我几个的心愿?”
玉琪淡然一笑道:“我只能这么说,你们的目的在人而不在物……”
原站在屋脊上那蒙面黑衣人道:“在人而不在物,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玉琪道:“我只是这么猜,中不中不敢说,但我有九成把握,你们的目的只在杀人而不在窃物,这些日子以来做这些案子,那只是掩人耳目,转移人注意的一种手法……”
原站在屋脊上那蒙面黑衣人沉声说道:“姓李的,你……”
李玉琪笑问道:“说着了,是不是?我再说一遍,有我在这儿一天,你们就别想得逞。”
那原站在屋脊上的蒙面黑衣人道:“姓李的,你……你怎么知道……”
李玉琪道:“这跟你们知道我跟褚三老的关系一样,咱们都有一手,是不?”
那制康全的蒙面黑衣人突然冷笑说道:“姓李的,你别在这儿痴人说梦,大言不惭,你连一幅画都护不住,还谈什么……”
李玉琪道:“画是画,人是又,那不同,不信你们试试看,接画。”
话声一落,扬手把画扔了上去,只见那画轴月光下化成一道乌光,直向那原站在屋脊上的蒙面黑衣入射去。
那原站在屋脊上的蒙面黑衣人带笑一声:“好手法,好腕力。”
伸手一抄,接住了那画轴,画轴他是接住了,身形却猛地一个跄踉,差点没一头栽下去,只听他惊声说道:“姓李的,你……”
李玉琪笑道:“就凭这一手,够吧?”
那原站在屋脊上的蒙面黑衣人道:“你的功夫是不差,可是你要想管闲事那还不够,不信咱们就斗下去好了,看看最后是谁服谁……”
话说到这儿,他一挥手,喝道:“咱们走。”
李玉琪及时腾身拔起,跃上屋脊,他站的是靠院子这一边,一有异动,他可以从容地救徐光田几人。
他射上屋脊招了手:“慢点儿,画交给你们了,咱们较量较量再走不迟。”
“好啊。”那制康全的蒙面黑衣人叫道:“姓李的,你还没完没了……”
李玉琪笑道:“咱们斗的日子还长着呢,现在就完了那怎么行?我想看看你们的所学,也要你们知难而退,你们是三个一块儿上还是……”
那制康全的蒙面黑衣人冷笑说道:“三个一块儿上?你也不怕闪了舌头,姓李的,我一个人领教你的绝学高招,你出手吧。”
李玉琪摇头说道:“抱歉得很,我跟人过招,向不先出手。”
那制康全的蒙面黑衣人目中精光暴射,道:“姓李的,你够狂的,那么站稳了。”
话落,抬手,一指点了过来,指风带声,凌厉怕人。
李玉琪淡然一笑道:“这有点儿像震天指,不知道是不是?”
他抬掌一封,“嘶”地一声裂帛异响,硬把那缕指风给截了。
那制康全的蒙面黑衣人一怔怒叱,便待再出手。
那原站在屋脊上的蒙面黑衣人突然伸手一拦,目中精光闪射,望着李玉琪震声说道:
“你识得震天指,也能破震天指。”
李玉琪道:“这么说他这一指果然是震天指了,震天指我怎么不知道,它传自三圣之一的凡凡大师,我既然知道震天指,能破它那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了,对不?”
那原站在屋脊上的蒙面黑衣人惊声说道:“姓李的,你是……”
李玉琪道:“我来自江湖,现在供职官家。”
那原站在屋脊上的蒙面黑衣人道:“姓李的,我问你的出身。”
李玉琪道:“跟你们-样,我来自江湖。”
那原站在屋脊上的蒙面黑衣人道:“姓李的,你装什么糊涂……”
那制康全的蒙面黑衣人突然一声沉喝:“姓李的,你再试试这个,也再破破看。”
出单掌一挥,划半弧,直袭李玉琪胸前大穴。
李玉琪道:“彼此无怨无仇,这一招未免过于狠了些,这是大木真人玄玄宝钩化出来的招式,以手代钩,内渗玄玄心法,威力一如宝钩,你再看我破它。”他扬手便要反击。
那原站在屋脊上的蒙面黑衣人及时惊喝:“三弟,撤招。”
那制康全的蒙面黑衣人还真听话,立即沉腕撤招收住威势,李玉琪也收了手,笑问道:
“怎么了?怕了?”
那原站在屋脊上的蒙面黑衣人目中精芒暴射,逼视李玉琪道:“姓李的,你也知道玄玄宝钩?”
李玉琪淡然一笑道:“我既知其一,焉有不知其二的道理?凡凡大师,大木真人,东郭先生,贝叶金刀,玄玄宝钩,蟠龙玉杖,这三位距今已过百年,你们当然不可能是他三位的传人,要是嘛,你们该是他三位的再传,也就是说你们跟岑大侠、霍大侠、端木大侠三位有渊源,没错吧?”
三个蒙面黑衣人身形为之一震,连金玉环脸上都变了色,当然,李玉琪没看见金玉环的异样表情。
只听那原站在屋脊上的蒙面黑衣人道:“姓李的,你究竟是什么来路?”
李玉琪道:“不是说过了么,跟你们一样,我来自江湖,其实你们不必问那么多,只知道我有对付你们的能耐,只比你们高,不比你们低也就够了,你们的绝学我领教过了,对别人,绰绰有余,对我那恐怕还差一点,咱们最好别斗了,也就是说你们最好舍弃自己的心愿回来处去,要不然将来倒霉的不会是我,我言尽于此,听不听还在你们,请吧。”
那原站在屋脊上的蒙面黑衣人没说话,两眼炯炯,凝视李玉琪好一会儿,才突然沉喝出声:“走。”一声“走”字,三条人影破空疾射不见。
走了,三个飞贼走了,李玉琪掠下屋脊落在徐光田几个面前,一欠身道:“大人跟夫人受惊了。”
徐光田含笑说道:“没什么,没什么,李侍卫的身手,今夜我算是开了眼界,今夜我才知道什么是武……”
李玉琪截口说道:“大人那幅画……”
“不要紧,不要紧。”徐光田摆手说道:“将来只能要回来就行了,将来只能要回来就行了,我陪拙荆小女回后楼去,这儿麻烦李侍卫照料一下,我待会儿再来。”
说着,他偕同徐夫人、徐姑娘转身往后而去,当然,金玉环也跟着走了,她低着头,没看李玉琪一眼,李玉琪心里妤不难受。
李玉琪怔怔出了一会儿神,抬掌拍醒了康全,然后吩咐康全去料理那廿名弟兄,别的他什么也没说就扭头回了养心斋,灯下,他又怔怔地出了神。
没一会儿,外头传来一阵轻盈步履声把李玉琪从怔神中惊醒,也使得他猛然一阵心跳。
他听得出,那是金玉环的步履声,她怎么会来,又为什么在这时候来。
李玉琪正自心念转动,步履声停在养心斋门外,随即门外响起了金玉环的话声:“李爷在屋里么?”
李玉琪忙站起来应道:“门没拴,姑娘请进。”
金玉环推门走了进来,看见她,再多想想,李玉琪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儿,他不安地说了一道:“姑娘还没歇息?”
金玉环反倒很泰然,很平静,道:“还没有,今儿晚上李爷辛苦了。”
李玉琪道:“我很惭愧……”
金玉环道:“李爷也不必这样儿,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出此一着,您的功夫再好,身手再高,大人跟夫人落在他们手里那也没办法跟他们斗,只要李爷将来能把那幅画要回来就行了,您知道,那是徐家的传家之物。”
李玉琪道:“这幅画我一定负责要回来。”
金玉环没再多说,沉默了一下道:“李爷,您请坐,我有几句话要跟您说……”
李玉琪一颗心又跳了起来,他知道金玉环要说什么,他当即说道:“姑娘,也请坐。”
两个人都坐下了,李玉琪坐在床沿儿上,金玉环就坐在桌前,坐定,金玉环有着一瞬间的沉默,然后她道:“刚才,在他们没来之前,大人跟夫人把我叫到后楼上,告诉我李爷今儿早上见过他了……”
李玉琪道:“是的,我本来要见姑娘,徐大人没答应。”
金玉环道:“那是我的意思,李爷别怪大人。”
李玉琪笑道:“那怎么会?”
金玉环道:“大人把他跟夫人的意思告诉了我,他二位说我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听说李爷您也点了头……”
李玉琪不敢正视那双目光,道:“错由我铸,我认为我该负起这个责任。”
金玉环道:“谢谢李爷,我感激。”
李玉琪要说话.金玉环接着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愿再瞒李爷。其实李爷您也应该看得出,应该有所体会,我对您早就……”
话锋在这儿顿了顿,她接着说道:“可是我是个戏子,我不敢求,也不敢奢望,我认为我根本就配不上李爷,再说要让人说李爷要了个戏子,那也会毁了李爷,可是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会铸这种错……”她低下头。
李玉琪道:“我,该是我毁了姑娘,不瞒姑娘说,昨晚上姑娘走后,我本想自绝以报姑娘的,可是我又认为我该负起这责任……”
金玉环微一摇头道:“其实那也怪我,至少有一半是我的不是,李爷当时的样儿让我实在不忍……也因为我心里早就……”
李玉琪双眉一扬道:“姑娘怎好这么说?”
金玉环摇头道:“真的,李爷,我说的是真话。”
李玉琪道:“姑娘……”
“李爷。”金玉环道:“您别再说什么了,听我说,李爷,我要问您一句,您真要我?”
李玉琪道:“姑娘,这还有假么?李玉琪不是人间贱丈夫……”
金玉环道:“这个我知道,要不然我也不会……您有没有想到,要个戏子那会毁了您?”
李玉琪扬眉说道:“姑娘,李玉琪从没有……”
金玉环道:“我是说别人会说闲话。”
李玉琪道:“这世上没李玉琪怕的,他又怕什么闲话。”
金玉环道:“李爷,我感激,还有,您要是心里也有我,那自不必说,您要是因为歉疚而要我,那大可不必……”
李玉琪道:“姑娘刚才说过,我应该看得出,也应该有所体会,那么我现在告诉姑娘,人非草木,李玉琪更不是无情的人……”
金玉环道:“这么说李爷心里也有了我?”
李玉琪道:“不瞒姑娘说,打从天桥戏园子后台头一眼……”
金玉环道:“我也是……”她低下了头。
静默了片刻之后,她又抬起了头,苍白憔悴的脸庞上,还留着-丝儿红晕,道:“还有一件事我要弄清楚,那位褚三老的令嫒褚姑娘,跟李爷您,究竟是什么关系?”
李玉琪心往下一沉,道:“我现在可以告诉姑娘,褚三老是我师父的把兄弟,是我的三叔,褚姑娘凤栖是我的儿伴,我比她大,两个人自小也在一块儿,后来我三叔来了京里,我跟褚姑娘也就这么分开了。”
金玉环道:“刚才听他们之中有一个说,褚姑娘是您的爱侣……”
李玉琪沉默了一下道;“不瞒姑娘说,我三叔有这意思,他老人家也一直把我当成未来的女婿,褚姑娘对我……也一直很好……”
金玉环道:“那么您呢,您对褚姑娘又怎么样?”
李玉琪暗暗一叹道:“姑娘,我不愿意瞒你,我……”他没说下去,他实在说不下去。
金玉环道:“您不用再说了,您就是不说我也能明白,那么,李爷,对褚姑娘,您打算怎么办?”
李玉琪暗暗一横心,一咬牙,道:“我不会再见她了。”
金玉环两眼一睁,道:“您的意思是说……”
李玉琪道:“金姑娘,你何必还要我多说?”
金玉环脸色微变,沉默了一下,道:“李爷,时候不早了,折腾了大半夜,您也该累了,您歇息吧,我走了。”说着,她站了起来。
李玉琪忙跟着站起,月兑口叫道:“玉环。”
金玉环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您还有事儿么?”
李玉琪唇边掠过一丝抽搐,痛苦地道:“玉环,是我害了你……”
金玉环淡然一笑道:“事到如今,李爷还说这个干什么?”她转身开门走出了养心斋。
李玉琪没再说话,也没再叫她,只怔怔地站在那儿,没动一动,这-夜,他呆坐到天亮。
口口口
天刚亮,“养心斋”里来了人,是徐府的下人,据这个徐府的下人说,徐大人要在上房见他。
李玉琪怀着低沉的心情,睁着一双微红的眼,跟着那个徐府的下人到了上房。
上房里,徐光田一个人坐着,他的脸色很沉重,并没有老远地迎李玉琪,也没有站起来,只微微地招了招手让李玉琪坐下。
李玉琪没有计较,别说是在今日,就是在以往他也不会跟徐光田计较,他欠个身,道了一声谢坐下了。
他坐定,徐光田开了口:“李侍卫,玉环走了。”
这不是一句话,这是一根针,扎得李玉琪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定了定神,忙道:“怎么,大人,玉环她,她走了?”
徐光田点了点头道:“是我亲自送她出城的,我本来要告诉你的,可是说什么她都不让……”
李玉琪道:“大人,她……她上哪儿去了?”
徐光田道:“我也曾问过她,可是她没说,也不肯告诉我。”
李玉琪叫道:“大人,这是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徐光田看了他一眼道:“她昨天晚上到养心斋去过了,是不是?”
李玉琪道:“是的,大人,可是她当时并没有表示……”
徐光田道:“李侍卫睿智,怎么说这种糊涂话,她为的就是要远远离开你,连上哪儿去都不让你知道,怎么会让你知道她要走?”
李玉琪道:“昨天早上大人跟卑职说得好好儿的,她怎么会……”
徐光田道:“这要怪只能怪李侍卫你。”
李玉琪呆了一呆道:“大人这话……”
徐光田道:“你告诉她你原有位青梅竹马的爱侣褚姑娘,是不是?”
李玉琪刹时明白了,他怔了怔神,道:“我明白了,她可是不愿我再跟……我已经告诉她了,我不会再见褚姑娘了……”
“你误会她了,李侍卫。”徐光田叹了口气道:“玉环要是这么一个心胸狭窄,不能容人的姑娘家,我夫妇也就不会这么钟爱她了,走了之后拙荆跟我也不会那么难受,那么悲痛了,不怕李侍卫见笑,拙荆已经哭了大半夜了,小女陪着她沉泪,让人看了好不凄……”
顿了顿,接道:“李侍卫,坏就坏在你那句不会再见褚姑娘上,玉环她告诉我,我不能让你因为她失去褚姑娘,所以她走了,她要离你远远地,希望你能很快地忘了她,也别以她为念,找个适当的机会跟褚姑娘解释解释去,铸错因酒,谅必褚姑娘不会怪你……”话说到这儿,徐光田低下了头,也住了口。
李玉琪心如刀割,胸气动荡,热血沸腾,他双眉一扬,睁着一双血红的眼,道:“错由我铸,玉环她对我这般宽厚,也对我这般情深义重,李玉琪不是人间贱丈夫,我不能……纵然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她,李玉琪今生不再作他想……”
目光一凝,望着徐光田刚一声:“大人……”
徐光田已然叹息一声,摆手说道:“李侍卫,不管怎么说,玉环是我夫妇的干女儿,事由你起,按情按理,我都该找你要人,可是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也够难受的,我实在不忍再说什么,言尽于此,我要回后楼看拙荆去了,李侍卫你请吧。”敢情,人家是下了逐客令。
李玉琪不能怪人家,他知道,人家这样对他,已经是很宽厚,很宽厚的了,他白着一张脸,微一欠身道:“卑职这就告辞,大人放心,卑职有生之年必然寻着玉环,也必会归还那幅画,纵踏遍天涯海角,溅血横尸也在所不惜。”话落,转身大步出门而去。
徐光田坐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两眼望着李玉琪那颀长英挺的超拔的背影,老脸上浮起一种异样表情。
金玉环走了,就这么走了,没留一个字,她对他这么宽厚,这么情深义重,这笔债,够他还的。
金玉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能上哪儿去,又依靠谁,要她怎么谋生,怎么度日?
她心已碎,肠已断,拖着甫受创伤的身心一个人入了茫茫人海,险恶江湖,她的身手不错,可是那只是在戏台上的长靠短打,真说起来,她不谙一点防身技,万一再有个三长两短,她……
李玉琪的心也碎了,肠也断了,想想看,他怎能不心碎,又怎能不肠断?他害了人家,到头来人家还为他着想,这份情义,这笔债,他怎么个还法?
罢到院子里,迎面来了个徐府下人,他对着李玉琪一哈腰,道:“李爷,我正要到上房找您去,侍卫营的康爷找您。”
李玉琪毕竟超人,尽避他难过,他悲痛,可是他还能支持,必要的时候他还能冷静,他道:“谢谢你,他人在哪儿?”
那徐府下人往身后一指道:“就在养心斋门口候着您呢。”
李玉琪又谢了-声,迈步走回养心斋。果然,老远地他便瞧见康全一个人站在养心斋门口,一脸的焦急色,一见他到,忙飞步迎了上来,匆忙地一哈腰便道:“李爷,您上哪儿去了?曹金海来了,大贝勒在营里等着见您。”
李玉琪目光一凝,问道:“大贝勒等着见我,有什么事儿么?”
康全道:“曹金海没说,看样子很急,他传过话后就走了。”
李玉琪没有多想,他也没那心情,当即说道:“你带着弟兄们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康全道:“您还有事儿么……”
李玉琪道:“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康全没敢再多说,答应一声欠个身走了。
康全走后,李玉琪进了养心斋,他不是收拾东西,事实上养心斋里的摆设,以及应用什物全是徐府的,没有一样是他自己的。
他站在床前,眼望着眼前金玉环亲自替他布置的一切,眼望着那张床,心里的感受难以言喻,好半天,他才黯然地离开了养心斋。
口口口
回侍卫营的路上,他经过了荣亲王府,他没进去,甚至于低头加快了步履,他不愿再见任何一个跟他有关系的人,甚至于怕见。
进侍卫营,曹金海守在门房等他,曹麻子是个难得的热心朋友,他告诉李玉琪,情形不大对,要李玉琪小心。李玉琪很感动,谢了一声就往里去了。
一路走,一路想,他猜想可能是鲍天把他跟大格格见面的事儿密告了泰齐,泰齐真要为这件事质问他,或者给他难堪,他预备跟泰齐掀桌,他现在心里烦得很,可不会顾那么多。
进了总领班的办公房,泰齐居中高坐,总领班侍立-旁,垂着手,恭恭敬敬,还有三分怯意。
泰齐仍是那身打扮,桌子上放着他那根北京城独一无二的马鞭,脸色有点不大对。
李玉琪可不怕,微一欠身.道:“您要见我?”
大贝勒一抖手,一张信笺月兑弩矢般射丁饼来,同时他说:“拿去看看。”
李玉琪伸手接住了那张信笺,力道并不太大,他凝目一看,先是-怔,继而扬了眉,他道:“这,您是哪儿来的?”
大贝勒泰齐冷冷说道:“别管哪儿来的,只问你有没有这同事儿?”
李玉琪道:“句句实情。”
话声方落,大贝勒泰齐砰然一声拍了桌子。脸上也变了色,大声说道:“你凭什么狂,又凭什么派我的不是?我把案子交给你,叫你拿贼,也把整个侍卫营交给你,任你调用,现在贼到了你眼前,你不但轻易把他们放走,还把徐光田视为传家双手交给他们拿走,我问你,你这叫什么?”
李玉琪双眉一扬道:“大贝勒,您可知道,这张信笺上漏说了一点。”
大贝勒泰齐道:“什么?”
李玉琪道:“我说您也许不信,您可以把康全召来问问,我一个人守在书房,他带领廿名弟兄负责保护徐光田跟他的家誊,结果廿名弟兄除了康全外全部被人制住,徐光田一家几口落入贼手,您说,我除了把东西交给他们之外,还能怎么样?”
大贝勒泰齐冷哼一声道:“这么说,你很有理由,不怪你?”
李玉琪刚要说话。
大贝勒泰齐霍地站了起来,手指着他大声说道:“你还有什么说的,不错,带领廿名弟兄的是康全,可是负责办这件案子,把一班弟兄调到徐光田家去的又是谁?”
李玉琪道:“是我。”
大贝勒泰齐道:“这就是喽,不怪你难道还叫我怪康全去不成?”
李玉琪道:“大贝勒,我没这么说。”
大贝勒泰齐道:“你刚才说是因为徐光田一家几口全落在他们手里,所以你不得不把那幅面交给他们,是不是?”
李玉琪遭:“是的,我是这么说的,这也是实情。”
大贝勒泰齐冷冷一笑道:“这封信上说的清楚,是他们先交人然后你才交东西的,这说法是真是假?”
李玉琪道:“是真不假。”
大贝勒泰齐道:“那么当他们把人交给你之后,你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李玉琪道:“大贝勒,他们交人我交东西,这话是我说的,我对任何人没失过信,背过诺……”
大贝勒泰齐道:“你要明白,他们是上命缉拿的飞贼。”
李玉琪道:“我知道,大贝勒,对贼,我更不能失信背诺,大贝勒可听说过,宁失信于君子,不失信于小人。”
“好话。”大贝勒泰齐冷冷一笑道:“你居然引经据典来驳我,老实说,我不怪你把那幅画交给他们,我只问你为什么放他们月兑身。”
这,这叫李玉琪怎么回答,他能说拿不住人家,这话不能说,这一说大贝勒更有理了,他以前凭什么狂,凭什么夸口?再说这也不是实情。
他能说那些个跟他有渊源,他不能拿?这话更不能说,这一说还得了。
他只有这么说:“大贝勒,他们跑不了的,我保证把他们逐出京畿去。”
“好话。”大贝勒泰齐冷笑一声道:“有这一回你还想下一回,我要你拿贼交差销案,告诉你,我限期半月,把那些个贼拿来交给我,不论死活,要不然我拿褚三父女先开刀,出去。”
李玉琪站着没动,他扬眉说道:“大贝勒,这跟褚三老父女无关。”
“谁说的?”大贝勒泰齐道:“你还要瞒我?告诉你,我全知道了,你当初激我把这件案子交给你为了什么,哼,他月兑不掉的。”
李玉琪心头一震,道:“大贝勒,这是谁告诉您的?”
大贝勒泰齐道:“这你不用管,你只放明白点儿,别把我当傻子就行了,不妨告诉你,你的一举一动我全清楚。”
李玉琪吸了一口气道:“大贝勒,别的我不管,我只问您把褚三老父女……”
大贝勒一拍桌子道:“告诉你,我把他父女扣起来了,你什么时候交差,我什么时候放人,过了期限你拿不着贼,交不了差,我先砍他父女的两颗脑袋。”
李玉琪一听这话脸上变了色,道:“大贝勒,话我说在前头,要我拿贼交差,我保证把贼逐出京畿去,谁要是敢动褚三老父女一指头,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我是个刀口舐血的江湖人,我不惜流血五步。”转身走了出去。
“站住!”背后响起大贝勒一声暴喝。
李玉琪停步回身,冷然说道:“大贝勒还有什么事?”
大贝勒泰齐脸色铁青,拍桌子叫道:“你好大的胆子,敢威胁我,你想造反……”
李玉琪道:“我不敢,大贝勒最好别逼人。”
大贝勒泰齐道:“褚三父女我扣下了,话是我说的,你什么时候交差,我什么时候放人,要是过了限期你……”
李玉琪道:“大贝勒要仍是这么说,我也仍是那句话。”
“好,好,好。”大贝勒两眼暴睁,挫了钢牙:“我不信没你就拿不了贼,今儿个我先摘你的脑袋,傅东华,给我拿下了。”
李玉琪昂然卓立,没动。
那高大红脸老者答应一声,迟疑着赔笑说道:“您何必生这么大气?李老弟年轻气盛,待会儿卑职劝劝他……”
“劝他?”大贝勒怒声说道:“你把这当成了朋友吵架?”
“是,是,是。”高大红脸老者忙道:“是他不该顶撞您,是他不该顶撞您,您消消气,卑职这就带他出去训他一顿去……”
说着,他忙走了过来,人没到先递眼色,然后推着李玉琪便往外走,嘴里说道:“别在这儿站着了,你还不出去。”
李玉琪也不愿两下里弄僵,他也知道给泰齐面子,给泰齐个台阶儿,高大红脸老者这么一递跟色一推他,他也就趋势出去了。
出了办公房,高大红脸老者拉着他走出了老远,看看办公房远得听不见什么,才停了下来,停下来之后高大红脸老者便埋怨李玉琪道:“老弟啊,你是怎么回事儿,大贝勒说的是气话,你怎么认了真?”
李玉琪道:“总座,扣押褚三老父女,这是不是事实?”
这句话顶得高大红脸老者一怔,旋即他尴尬笑道:“那也是大贝勒在气头儿上……”
李玉琪道:“天大的事尽可以找我,干什么找人家姓褚的父女。”
斑大红脸老者道:“话是不错,只是你老弟又不是不知道,这是官事,哪一桩不是这样儿,你老弟别认真,也别动火儿,事包在我身上,褚三老父女要是少一根汗毛,你老弟找我傅东华,行不行?”
李玉琪道:“总座,您的好意我感激,可是我要说句不客气的话,您也别在意,大贝勒他真要动褚三老父女,您绝拦不了……”
斑大红脸老者那张脸更红了,他窘迫地笑道:“你老弟这是……”
“总座,您听我说。”李玉琪道:“我所以出办公房,那是算您的面子,我要是再站在那儿冲他说话,两下里非僵不可,在这儿我请您把我的意思转告给他,办案,我负责把贼逐出京畿去,褚三老父女他最好别动,要不然他得拿一条命来抵,我姓李的单身-个江湖人,他可有不少牵挂……”
斑大红脸老者白了脸,惊慌回顾,忙摆手道:“哎哟,老弟,这话怎么能乱说,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个不好是要灭九族的……”
“总座。”李玉琪淡然一笑道:“我姓李的只-个人。”
斑大红脸老者还待再说,李玉琪已然又开了口:“总座,请您告诉我,那封信是哪儿来的?”
斑大红脸老者道:“不瞒你说,老弟,那封信是一个弟兄今儿早上在营门口捡来的,信封上写的是大贝勒的名字,那名弟兄就把信交给了我,我也就呈给了大贝勒,我可不知道……”
李玉琪道:“原来如此,我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了,他们好厉害,明白么,总座,他们让咱们自己人整我,再不然就让大贝勒先逼我来个窝里反。”
斑大红脸老者瞿然点头,道:“对,是这么回事儿,大贝勒这么聪明个人怎么会没想到,我得告诉他一声去……”说着,他就要走。
李玉琪伸手拦住了他,道:“总座,您请慢点儿……”
斑大红脸老者道:“怎么,老弟?”
李玉琪道:“请您告诉我,褚三老父女押在哪儿,我想看看去。”
斑大红脸老者面有难色,强笑说道:“这……老弟,你别跟我为难……”
李玉琪双眉一扬道;“那么请总座问问大贝勒去,请您告诉他,我今儿个非见褚三老父女不可,我在这儿等您!”
斑大红脸老者皱眉说道:“这……老弟,好吧,我进去探探大贝勒的口气去,你在这儿等我。”
他径自转身走回办公房,没-会儿,他出来了,满脸的笑容,也-脸的轻松神色,一看就知道事好办了。
丙然,他来到近前没等李玉琪开口便道:“老弟,行了,大贝勒准你去看看褚三老父女,老弟,这可是特准,换个别人想都别想,走吧,老弟,跟我来吧。”他转身就要往后走。
李玉琪又伸手拦住了他,道:“总座,您请慢点儿,我想见见大贝勒去。”
斑大红脸老者-怔,道:“老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玉琪道:“我想跟他谈谈条件,您放心,我绝不再招他就是。”
斑大红脸老者讶然说道:“老弟,你要跟大贝勒谈什么条件?”
李玉琪道:“符会儿总座在边儿上听听就知道了。”
斑大红脸老者目光一凝,道:“老弟,我敬你是个江湖俊英豪……”
李玉琪道:“-句话,总座,我绝不让您为难就是。”
斑大红脸老者一点头道:“好吧,老弟,你请跟我来吧。”
他带着李玉琪又进了办公房,办公房里大贝勒睑色冷峻地坐着,李玉琪进来,他看也没看一眼。
斑大红脸老者上前赔了个笑道;“爷,李老弟要见您。”
大贝勒两眼冷冷一翻,道:“什么事?”
斑大红脸老者转望李玉琪道:“李老弟,有什么话跟大贝勒说吧。”
李玉琪淡然说道:“褚三老父女我不见了,我来跟大贝勒谈个条件……”
大贝勒泰齐一仰身,道:“你要跟我谈条件?放肆,你要跟我谈什么条件!”
李玉琪淡淡说道:“大贝勒下个令,把褚三老父女放了,我要看着他父女平安离开,我十天之内把飞贼逐出京畿……”
“胡闹,大胆。”大贝勒奉齐砰然一声拍了桌子:“告诉你,在你没拿贼交差之前,想让我放他父女,办不到。”
李玉琪很平静,道:“我以为傅总座刚才已经把他们的用心告诉您了。”
“不错。”大贝勒泰齐一点头道:“他告诉我了,我想想也是,可是不管怎么说,你不拿贼交差,我就不放褚三父女。”
李玉琪双眉微扬,道:“大贝勒,我二次进办公房,是心平气和……”
“你要怎么样?”大贝勒泰齐霍地站了起来,道:“我知道你有一身很不俗的所学,也许比我强一点,可是我告诉你,你只要冒犯我,褚三父女马上就人头落地,你要是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李玉琪脸上变了色,两眼之中射出威棱,道:“大贝勒……”
“别多说了。”大贝勒泰齐马鞭一挥,道:“你要见褚三父女,我特准,你想让我放他父女,那办不到,除非你能拿贼交差,你什么时候拿贼交差,我什么时候放褚三父女,我就是这个主意,谁也动不了。”马鞭一挥,大步往外行去。
李玉琪伸手拦住他,道:“大贝勒……”
斑大红脸老者惊得脸上变了色,忙道:“李老弟……”
大贝勒泰齐两眼暴睁,瞪着李玉琪道:“你敢怎么样,不要褚三父女的命了?”
李玉琪倏然收回了手,白着脸冷然说道:“好,我拿贼交差,到时候你得给我放褚三老父女,我还是那句话,褚三老父女要有一点差错,大贝勒,我可没把官家的势力放在眼内,你请。”
大贝勒泰齐冷哼一声,大步行了出去。
斑大红脸老者要跟出去送,但他刚跨一步又停住了,显然,他是不放心把李玉琪-个人留在这处理机要的所在办公房里。
李玉琪可没计较那么多,望着高大红脸老者:“总座……”
斑大红脸老者忙缓笑说道:“老弟,你可害我捏了一把冷汗……”
李玉琪道:“总座,褚三老父女押在哪儿?”
斑大红脸老者一惊,苦着脸道:“老弟,你不会难为我吧?”
李玉琪双眉一扬道:“我不难为总座,我自己找去总可以吧。”话落,迈步就要走。
斑大红脸老者忙跨一步拦住了他,苦着脸道:“老弟,你这是何必,你这不等于杀我了,老弟,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你等他父女移往别处之后好不好?”
李玉琪有一付傲骨,可也有一付柔肠,他沉默了一下,猛一点头道:“好吧,总座,冲着你了。”
他迈步走了出去,这回高大红脸老者没拦他,却跟在身后直谢,简直是千恩万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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