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山月没再说什么,欧阳智一时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两人之间顿时陷入了一片静寂。
这份静寂令人不安,也令人有点尴尬。
孙美英打破了这片静寂,她向欧阳智说话:“欧阳姑娘收拾细软去了,智老该去看看,还有,要遣散府上这么多男女下人,也得费一番工夫,智老忙,我跟这位就不多打扰了,该告辞了。”
她是位有心人,早点走,免得都再尴尬下去。
必山月本就坐不住了,孙美英还没站起来,他先站了起来:“芳驾说得是,你我是该告辞了。”
欧阳智忙站起,道:“两位怎么能这就走,不盘桓两天也吃顿饭,让我父女聊表寸心……”
孙美英这才站起:“彼此都不是世俗中人,这位跟我也有要事待办,智老就不要客气了。”
欧阳智一脸后悔色,道:“怪我,怪我,都怪我……”
他认为都是他造成了尴尬,使得关山月跟孙美英坐不住了,是为这,但只有一半,另一半是因为关山月跟孙美英还有要事待办。
虽然有一半是为这,可也不能承认。
孙美英道:“智老这么想就不好了,这位跟我真是有要事待办,不能耽误过久。”
欧阳智脸上的后悔色刹时不见了,道:“芳驾谅宥,实在是大恩不敢言谢,怎么说老朽父女也该略表心意,唯恐因为老朽孟浪,冒失,使得两位不愿多留,既然两位真有要事,不能耽误过久,老朽父女不敢再留,这就恭送两位。”一顿,向白净管家:“禀知姑娘,两位恩人要走了。”
白净管家应声而去。
孙美英道:“智老真是,欧阳姑娘正忙……”
欧阳智道:“不过是收拾些东西,算什么忙?再忙也该出来恭送两位。”
说完了话,抬手往外让。
必山月、孙美英都没再说什么,相偕往厅外行去。
欧阳智送客外行,两名男仆紧跟在后。
出了待客大厅,大姑娘由白净管家陪着赶到了。
大姑娘虽然窘迫、尴尬、难过,适才藉个因由避开了,但此刻还是出来送客了,神色已经看不出什么了,还说了几句挽留的话,孙美英答了话,她说的跟刚才对欧阳智说的一样。
就这么说着话,宾主出了宅院大门。
谁都没再说什么,客人走了,主人就送到这儿了。
望着关山月、孙美英不见,欧阳智带着女儿跟白净管家,两名男仆很快进去了,又关上门。
走得看不见欧阳家宅院了,孙美英说了话:“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个所请,仔细想想,天下父母心,也真难为了他。”
必山月只说了两个字:“是的。”
别的他能说什么?
孙美英看了关山月一眼:“我知道你很为难,只是,这么一来,不知道他会怎么办?”
必山月道:“芳驾是说……”
孙美英道:“不知道他会不会听你的,遣散下人,携女远走高飞。”
必山月道:“我认为他会。”
孙美英道:“是么?”
必山月道:“他只这么一个女儿,爱女心切,把女儿看得比他的命都要紧。”
孙美英道:“这倒是,他自己要留下来还债,要女儿跟你我走。”一顿,道:“那就好,你我可以放心了。”
必山月没有说话,
孙美英又道:“只是,你我没有等他父女走了之后再走,你看,他父女来得及走么?”
必山月说了话:“芳驾是说……”
孙美英道:“来的这些个,都是巨凶大恶、狠角色,仇没能报成,锻羽而去,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还会再来。”
必山月道:“芳驾放心,短时日内那些人不会再来,他父女来得及走。”
话落,忽然停步。
孙美英也忙停了步,道:“怎么了?”
必山月凝目前望,道:“芳驾请往前看。”
孙美英转脸向前,凝目往关山月所望处望去,她一眼就看到了,不由为之一怔。
前后没多远,十几二十丈处路上,横七竖八倒着一片,关山月跟孙美英眼力都过人,看得出来,那不是别的,是人,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人,算算总有十几个之多,一个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孙美英忙收回目光:“怎么回事?”
必山月道:“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十几二十丈距离?在关山月跟孙美英算什么?腾身一掠就列了。
到了近前,孙美英又一怔,她一眼就认出来了,眼前地上这十几个,就是齐集欧阳家宅院前,找欧阳智寻仇的那近二十个巨凶大恶、狠角色,如今不但都一动不动,而且连一丝气息也没了,都死了。
不久前才见着,如今竟成了一具具的尸体,而且身上都没有外伤。
孙美英为之惊讶:“这是……”
必山月道:“都死在了人手里。”
孙美英道:“身上都没见外伤。”
必山月道:“遭人以重手法震断了心肠,或以指力截断了喉管。”
孙美英道:“没见那两个穿黑衣骑马的,跟两个老者。”
必山月道:“或许他四人走的不是这条路。”
眼前只这么一条路,一边往“四川”,一边往“陕西”,关山月跟孙美英如今是往“四川”方向去,关山月说“走的不是这条路”,就是说住“陕西”方向走的路,关山月跟孙美英的来时路。
孙美英道:“这会是谁?竟能将这些人都伤在手底下,足证是个厉害高手。”
必山月微微扬声:“这就要问崖上那位了!”
崖上?
路边紧挨着一处奇陡如削的峭壁,高有几十丈,过半处长满了树丛、藤蔓,相当茂密。
孙美英闻言忙抬眼上望,什么也看不见。
要是有人躲在那茂密的树丛、藤蔓里,是看不见。
就在这时候,一声震人耳鼓的冷笑,从那峭壁高过半处,即茂密的树丛、藤蔓里传出:“你的听力不错!”
随着这话声,从那茂密的树丛、藤蔓里落下一个人来,疾加飞星殒石,刹那间着了地,落在了关山月跟孙美英眼前。
必山月跟孙美英只一眼就知道这是谁了。
从头到脚、皮帽、皮袄、皮靴,都反穿、反戴,毛朝外,活像只白毛大绵羊。
鼻梁上架一付琉璃眼镜,手里提着一根人高旱烟袋,杆粗,锅大,杆儿有儿臂粗细,锅儿有人脑袋大小,通体乌黑,杆儿不知何物制成,锅儿不知何物打造。
真是出洋相!
欧阳智说,他那胞兄,有“怪侠”之称的“大烟袋”欧阳德,不就是这么个怪人么?
欧阳智也说,兄弟之间几十年没有来往,如同陌路,不知道他那兄弟今在何处,没想到却在这离欧阳家宅院不远的地上碰上,关山月、孙美英大感意外。
欧阳智这么多仇家都横尸此处,而且显然都是死在欧阳德之手,这又意味着什么?
知道眼前是什么人就好说话,孙美英想说话,只是她是关山月没说话,遂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欧阳德隔着琉璃眼镜打量了关山月、孙美英一眼,说了话,冷然道:“走这条路,从此地经过的这么多个,只有你听见我藏身崖上,足证你的听力最好,也就是说,你的功力最高。”
必山月说了话:“夸奖,只能说我较为仔细,较为用心。”
欧阳德目光一凝:“这里有这条路,但这条路却少人走,如今你二人跟这些人都走这条路,莫非也都从一处来?”
必山月道:“不错。”
欧阳德琉璃镜片后的一双老眼里,寒芒一闪:“从一个姓欧阳的住处来?”
必山月道:“不错!”
欧阳德琉璃镜片后的两眼里寒芒暴射,一声厉喝:“你俩也纳命来!”
话落,抬手,人高大烟袋离地而起,那人头大的硕大烟袋锅,带着一阵劲风直点关山月心窝,可也把孙美英罩在了里头,疾如闪电!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欧阳德只这么简单、平常的一招,几丈方圆之内,都难逃难躲他那大烟袋锅。
直点心窝,地上那些人想必都是这么死的,都没能躲过大烟袋锅那锅重逾千钧致命一击。
必山月上前一步,让孙美英落后他一步,抬掌一封,正封住了那大烟袋锅。
必山月没动。
欧阳德的右臂却震动了一下,他-怔,-双老眼里寒芒外射:“你果然是这些个里功力最高的。”
他右腕微沉,就要变招。
必山月说了话:“德老是不是太鲁莽了些?”
欧阳德一怔收势:“德老?”
必山月道:“你老不是有‘怪侠’之称的欧阳德么?”
欧阳德点头,傲然:“不错,我就是欧阳德。”
必山月道:“那么,尊称你老一声德老,应该没有错。”
欧阳德冷然道:“错了,我不喜欢这称呼,我也不认识你二人,干脆就是你我。”
真是个怪人。
必山月道:“恭敬不如从命……”
欧阳德道:“你敢说我鲁莽?”
必山月道:“我说你鲁莽是有道理的。”
欧阳德道:“你还有道理?你行什么道理?只要你能说出道理,我就低头认错。”
敝是怪,倒是个讲理的人。
必山月一指地上尸体:“这些人都是死在你手?”
欧阳德点头:“不错。”
必山月道:“这些人跟你何怨何仇?”
欧阳德道:“这些人跟我无怨无仇,”
必山月道:“这些人既跟你无怨无仇,为什么下这种狠手?”
欧阳德道:“你这是明知故问。”
必山月道:“就因为这些人跟令弟欧阳智有仇?”
欧阳德道:“这些人跟欧阳智有仇,我不管,种什么因,收什么果,那是欧阳智自找的,我管的是这些人找欧阳智寻仇。”
这是什么说法?
必山月道:“你这话不通。”
欧阳德道:“我这话怎么不通?”
必山月道:“今天这些人来找令弟寻仇,难道就不是昔日种因,今日收果,令弟自找的?”
欧阳德道:“当然也是!”
必山月道:“那你……”
欧阳德道:“今天这些人敢齐来找他,就表示他跟以前有所不同了,已经不是以前的欧阳智了,所以我才伸手。”
必山月道:“据我所知,你兄弟多少年不来往,如同陌路。”
欧阳德道:“没听我说么?欧阳智跟以前不同了,已经不是以前的欧阳智了。”
必山月道:“我明白了,你不管以前的欧阳智,只管如今的欧阳智。”
欧阳德道:“不错,”
必山月道:“你又怎么知道,欧阳智跟以前有所不同,已经不是以前的欧阳智了?”
欧阳德道:“我当然知道,若欧阳智还是以前的欧阳智,这些人断不敢齐来找他寻仇。”
必山月道:“欧阳智跟以前有所不同,不是以前的欧阳智,原因不是只有一样。”
欧阳德道:“对欧阳智来说,都只有一样,那就是不够很了,不够狠了就是不够坏了,只要他不够坏了,就是跟以前有所不同,已经不是以前的欧阳智了。”
必山门道:“所以你才管。”
欧阳德道:“不错,但是我却来迟了一步,苍天没给他回头的机会,或许他造的罪孽太重,足为后来者戒!”
必山月道:“你来迟了一步?”
欧阳德道:“这些人已经都踏上了归路,作鸟兽散了,不是已经报仇得手了么?”
必山月道:“我又明白了,所以你杀了这些人,只要是让你碰上的,一个不留。”
欧阳德眉宇间泛现煞气,凛人:“不错!”
必山月道:“只要是从欧阳智住处来的,也一个不留?”
欧阳德道:“不错。”
必山月道:“那没走这条路,没让你碰上的呢?”
欧阳德道:“那是他命大些,就让他多活些时间,不过,多活不了多久,我会在最短时日内,一一找到他。”
必山月道:“所以你也要杀这位跟我?”
欧阳德道:“你明白了。”
必山月道:“我明白,你不明白,难道走这条路,又是从欧阳智住处来的人,都是去找他寻仇的?”
欧阳德道:“这就是让你说我鲁莽的道理所在?”
必山月道:“如今你也明白了。”
欧阳德道:“你二人跟这些人一样,走的是这条路,也跟这些人一样,是从欧阳智的住处来,不是跟这些人一样,是去找欧阳智寻仇,还能干什么去?”
孙美英说了话:“难道就不能是去管闲事,救你那兄弟的?”
欧阳德目光一凝:“是去管闲事,救欧阳智的?”
他还是说“欧阳智”,不说“我那兄弟”。
或许,他认为欧阳智已经不是以前的欧阳智了,还没有到让他满意的程度。
孙美英道:“难道不对?”
欧阳德道:“据我所知,江湖上、武林中,还没有会管这个闲事,救欧阳智的人。”
可见以前的“二烟袋”欧阳智,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必山月说了话:“怎么没有,你不就赶来了么?”
孙美英道:“对!”
欧阳德道:“我不同,我是认为他跟以前有所不同,已经不是以前的欧阳智了。”
必山月道:“这位跟我是半路上听说赶来,发现他打算先遣散府里男女下人,然后再一一偿债,不累及无辜这一念善心,所以管这个闲事,伸手救他。”
欧阳德道:“怎么说?他打算先遣散家里的男女下人,然后再一一偿债?”
必山月道:“不错。”
欧阳德老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神色,道:“我没有来错,他是跟以前有所不同了,已经不是以前的欧阳智了……”一顿,接问:“他是不是如愿先遗散下人了?”
必山月道:“他让管家出来求这些人,这些人不答应,只许遣散男仆,女子一个都不许走。”
欧阳德道:“这是为什么?”
孙美英道:“还用问?想也知道!”
欧阳德老眼寒芒暴射:“这些人还不该死么?该万死!”
孙美英道:“没人说这些人不该死,没人怪你杀这些人,是怪你鲁莽……”
欧阳德道:“这些人该死,该万死,你二人自也一样!”
孙美英双眉一扬:“跟你说了半天了,难道你没听见?”
欧阳德道:“我听见了,字字听的清楚,”
孙美英道:“那你还……”
欧阳德道:“那是你二人说的。”
孙美英道:“我明白了,你不信。”
欧阳德道:“好死不如赖活,蝼蚁尚且偷生,江湖上、武林中,还没有不贪生怕死的人!”
孙美英脸色变了。
必山月适时道:“你我已经过了一招了,就凭我那一招,你认为有必要编假话哄骗你么?”
孙美英道:“用脑筋想想。”
欧阳德没说话,可也没动手。
孙美英道:“这是这位有本事防身,不然这位跟我不就跟地上这些人一样了么,说你鲁莽,难道错了?”
欧阳德说话了,说的却是这么一句:“你我不过只过了一招。”
孙美英两眼猛睁:“你怎么是这么个人?还称侠?”
必山月道:“那就再过两招看看,看看我是不是需要编假话求活保命。”
欧阳德没说话,却出了手,又是大烟袋锅闪电般疾点关山月心窝,又是简单、平常的一招。
同样的一招,威力可不一样了,这回带着的劲风吹起了关山月的衣袂,吹得孙美英秀发飞舞、衣袂狂飘,几乎站立不稳,这不是平常的一招。
这该是石破天惊的一招。
那大烟袋锅这一击,应该力不可挡,无坚不摧,恐怕山都会为之崩塌一角!
必山月神情一肃,也出手了,也还是那一招,指掌去封大烟袋锅。
只是,欧阳德这回没让关山月封住他那硕大无朋的大烟袋锅,突然变招,大烟袋锅由一变三,分点上、中、下三路。
威力不减,点势不变,大烟袋锅由一个增为三个,而且分取上、中、下三路。
哪是虚?哪是实?
哪是真?哪是假?
必山月也变了招,右腕微震,手掌竟也由一变为三,分别去封上、中、下三路袭来的三个大烟袋锅。
又是哪是虚?哪是实?
又是哪是真?哪是假?
欧阳德没再变招,一声冷笑,大烟袋锅硬迎关山月的右掌。
必山月也没变招,右掌硬迎大烟袋锅。
硬碰硬了!
刹时间,烟袋锅跟手掌接实。
未闻声响,不见劲气。
烟袋锅与手掌,都由三合而为一,抵在了一起。
牢牢抵在了一起,像是黏在了一起。
拼内力了!
必山月、欧阳德都神情肃穆,互相凝视,两双眼都不眨一眨!
好静,静得几乎令人窒息!
未闻声响,不见劲气,但孙美英却感觉得到,关山月与欧阳德之间,力道四溢,逼得她站立不稳,不得不住后退出了好几步。
孙美英为之心惊胆战!
她没想到,这一招会变成了拼内力。
她知道,拼内力后果不堪设想,一旦分出胜负高下,胜的一方若不能拿捏得十分准,及时散力收手,败的一方非受严重内伤不可。
片刻工夫之后,关山月衣袖起了轻颤,欧阳德却是右臂微抖。
必山月额上微湿。
欧阳德额上见了汗珠。
必山月右臂轻颤,衣袖明显抖了起来。
欧阳德右臂抖得更厉害了,都能听得见声响?
必山月额上见了汗珠,
欧阳德额上的汗珠流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大烟袋锅跟手掌突然分开了。
砰然一声,大烟袋锅落了地,砸碎了地上的石头,把地上砸了一个坑!
必山月缓缓垂下了右掌。
欧阳德老脸发白,须发抖动。
必山月脸色有点凝重,人相当平静。
孙美英高悬的一颗心落了下去。
她为什么会这样,关山月要是落败受伤,对她来说,应该是好。
也许是她总是关山月一边的,自然反应吧!
必山月说了话:“怎么样?”
欧阳德表情奇异,目光也奇异,紧盯关山月,也说了话:“你的修为,远远超过了你的年纪……”
必山月道:“这么说,不必再试了?”
欧阳德道:“不必,你为什么不伤我?”
必山月道:“我跟你没有仇。”
欧阳德道:“可是,我要杀你。”
必山月道:“那是因为误会。”
欧阳德话锋转了:“我来迟了一步,你二人呢?”
看来他是相信了。
必山月道:“这位跟我,来得不迟。”
欧阳德道:“你二人来得不迟?”
必山月道:“不错。”
欧阳德道:“你救了欧阳智跟他女儿?”
他女儿?不说我侄女儿!
必山月道:“不错!”
欧阳德道:“那么,这些人怎么个个全身而退?”
必山月道:“我伤了四个,这些人不敢再留,我不愿伤人太多,就让这些人走了。”
这是实情。
欧阳德道:“这些人不是已经报仇得手,作鸟兽散了?”
必山月道:“不是。”
欧阳德道:“那也没什么,论这些人往昔的作为,个个死有余辜。”
不免是为他杀了这些人找理由。
可是,根据关山月跟孙美英的所见,以及听欧阳智所说的,恐怕也是实情。
必山月没说话。
欧阳德道:“你真救了欧阳智跟他女儿了?”
似乎还不放心。
必山月道;“欧阳家宅院已经离此不远了,你何不去看看?”
孙美英道:“这位让令弟尽快遣散下人,携女远走高飞,要去快去,迟了恐怕见不着他父女。”
欧阳德目光一凝:“这是……”
孙美英道:“令弟,这位跟我,都认为仇家不会死心,不会善罢甘休,还会卷土重来,令弟他悔恨往昔作为,只愿还债,不愿再欠新债,这位跟我只有劝他携女避仇。”
欧阳德目光一凝:“不会就算我去得早也见不着他父女吧?”
孙美英脸色一变,道:“令弟怎么没有提起,你是这么个人?你称得什么侠……”
必山月道:“芳驾,这倒没什么,事关手足至亲,难免特别慎重……”一顿,向欧阳德:“要是真如你所疑,这位跟我还会让你去看看么?而且,就你我试了两招的结果,这位跟我也没有必要非让你相信,不是这些人一路,而是救了令弟父女不可,是么?”
还真是!
脑筋再不济的人,也应该能悟出这个道理来了,除非他不讲理,不愿去悟这个理。
欧阳德道:“只要你二人真救了欧阳智跟他女儿就行了,我不必去看了,你二人可以走了!”
许是悟出这个道理了。
可是还真是怪,连一个谢字都没有。
必山月没动,道:“智老悔恨往昔的作为导致兄弟如同陌路,多少年不相往来,引为此生一大憾事:如今都这么大年纪了,智老也已经大彻大悟了,你既为救他父女来到此地,近在咫尺,就不能赶去兄弟见个面么?”
必山月却一念善心,还要做好事,要撮合这对老兄弟手足团圆。
欧阳德神色微冷,道:“不必了,这么多年不见、不来往,已经习惯了!”
好,让关山月碰了个钉子。
必山月倒没怎么样。
孙美英可忍不住了,高扬了柳眉,圆睁了杏眼:“你究竟称得什么侠?以往你不认这个兄弟还有可说,如今智老已经大彻大悟了,也悔恨兄弟如同陌路,多年不相往来,你都到他家门口了,还不肯去跟他见个面,怎么,他会辱没你这个称侠的兄长么?”
欧阳德脸色也变了:“反正姓欧阳的家务事,外人管不着!”
孙美英一听这话更火,脸色大变,就要发作。
必山月拦住了,道:“芳驾,他说得是,这是他兄弟间事,你我可以进言,但不能相强,走吧!”
孙美英忍住了,跟关山月正要走。
欧阳德忽然烟袋一抬,拦住:“慢着!”
必山月跟孙美英停住了。
欧阳德目现寒芒,紧盯关山月、孙美英:“你二人这是走这条路去?”
孙美英没答理。
必山月道:“正是。”
欧阳德一指关山月、孙美英背后的来路:“你二人这是走这条路来?”
孙美英仍没答理,
必山月道:“正是。”
欧阳德道:“路只有一条,从‘陕西’到‘四川’,你二人从‘陕西’什么地方来?”
必山月道:“‘西安’‘留村’。”
欧阳德老眼寒芒外射:“‘西安’‘留村’?”
必山月道:“正是。”
欧阳德道:“你二人到过‘西安’‘留村’,是从‘西安’‘留村’来的一男一女。”
这是说……
孙美英抢着说了话:“也是,怎么样?”
欧阳德道:“你这是明知故问。’
孙美英道:“难不成你也想要什么‘子房宝典’?”
欧阳德道:“你这是多此一问!”
怎么会有这种事!
孙美英气得脸色又变了,戟指欧阳德:“这位跟我救了你兄弟父女,你连个谢字都没有,反倒跟这位跟我要起什么‘子房宝典’来了……”
欧阳德道:“你二人救的是他父女,我要‘子房宝典’,两回事,他父女欠你二人,我不欠。”
孙美英又戟指:“你还算人……”
必山月抬手拦住,道:“你的修为在江湖上、武林中,已是少有敌手,还要‘子房宝典’?”
欧阳德道:“学无止境,活到老,学到老。”
必山月道:“留侯不是个习武的人。”
欧阳德道:“张子房练剑、练气,两者皆有大成。”
必山月道:“你是说,‘子房宝典’就是留侯练气、练剑,两者大成之秘笈?”
欧阳德道:“难道你不知道?”
必山月道:“我不知道,你是听谁说的?”
欧阳德道:“凡知道‘子房宝典’的,都知道。”
必山月道:“看来只有我不知道,我跟你说这件事……”
欧阳德道:“你要跟我说什么事?”
必山月把欧阳智茶棚要夺“子房宝典”的事说了。
听毕,欧阳德冷然道:“怎么,欧阳智他也夺过‘子房宝典’?”
必山月道:“不错。”
欧阳德道:“奇珍异宝,唯有德者方能居之,他也配!”
孙美英道:“我看他比你配。’
欧阳德像没听见,道:“你跟我说过,只是让我知道欧阳智也曾经要夺,让我知道‘子房宝典’人人想夺?”
孙美英道:“只是让你知道,你不如你兄弟。”
欧阳德仍然听若未闻,
必山月说了话:“只是让你知道,留侯当初没有遗留什么‘子房宝典’。”
欧阳德道:“是么?”
必山月道:“智老信了。”
欧阳德道:“欧阳智容易骗,我不容易骗。”
孙美英道:“所以说你不如你兄弟,你甚至不如你侄女儿。”
欧阳德还是像没听见。
必山月道:“这么说,你是不信?”
欧阳德道:“你多此一问。”
必山月道:“也就是说,你非要从这位跟我手里,夺什么‘子房宝典’不可了?”
欧阳德道:“你还是多此-问。”
必山月道:“对你来说,多此两问要比少此两问好。”
欧阳德道:“什么意思?”
必山月道;“给你机会,让你三思,也是提醒你,这种事该不该,能不能做。”
欧阳德道:“不妨告诉你,我也是追那一男一女来的,既然那一男一女就是你二人,这是天意,‘子房宝典’该归我,我岂肯失之交臂,当面错过?也不敢违背天意。”
孙美英道:“煞星罩命,在劫难逃,我看天意是让你伤在此地。”
欧阳德脸色变了一变,可就是不理孙美英。
必山月道:“就因为那一男一女是这位跟我,你也要下手抢夺?”
欧阳德道:“那一男一女是你二人怎么样?那一男一女是你二人正好。”
必山月道:“也当真不念这位跟我,救你兄弟父女之情?’欧阳德道:“我刚说过,他是他,我是我,你二人救的是他父女,不是我,你二人救他父女,我要夺‘子房宝典’是两回事。”
孙美英道:“这种人不配称侠,根本就不是人,你不用再为智老父女苦口婆心了,没有用的。”
她知道关山月的用心。
必山月道:“那就真如这位所说,煞星罩命,在劫难逃,天意要你伤在此地了。”
欧阳德冷笑:“你真以为试那两招,就分出你我的胜负高下了?”
必山月道:“看来难免要多试几招。’
欧阳德道:“当然,‘子房宝典’比什么都要紧。”
必山月道:“比几十年的修为、得来不易的名声,甚至性命,都要紧?”
欧阳德道:“你太罗唆了。”
孙美英道:“我有同感,不用费唇舌、费心了,你我还有正事待办,这种人少一个,对江湖、对武林都好!”
欧阳德两眼突然厉芒暴射,道:“我忍你许久了,你头一个死!”
大烟袋一举,当头就砸!
孙美英知道挡不住,接不下这一砸,她只有忍气闪退。
岂知大烟袋突然一长,孙美英虽然闪退,却仍没能月兑出大烟袋的致命威力范围,硕大的烟袋锅带着千钧力,强劲风,向着她当头砸下。
必山月横跨一步到了,凝七成力,一掌拍出,正中大烟袋锅。
闷雷似的一声响,大烟袋锅落势走偏,往一旁荡去。
欧阳德身躯震得一晃,为之心惊,想沉腕变招,烟袋锅既大又重,加上关山月的七成真力,他竟收不回来,只能让烟袋锅停住斜荡之势。
就这工夫,关山月举步跨前,又一次凝力七成,一掌劈向烟袋杆。
这一掌是劈,不是拍。
欧阳德勉力好不容易停住烟袋锅的斜荡之势,哪还有力或动、或收大烟袋躲这一掌?
“喀喳!”一声大响,那通体乌黑、儿臂粗细,不知是何物制成的烟袋杆,竟遭关山月力凝七成的一掌,硬生生劈断!
大烟袋锅砰然落地,地皮为之颤动。
欧阳德手里握着半截断烟袋杆,震得一连退了好几步才拿桩站稳,为之骇然,眼圆睁,须发抖动,连话声都起了轻颤:“你、你、你能断我的‘苗疆’铁竹烟袋杆!”
原来他这根通体乌黑,儿臂粗细的烟袋杆,竟是“苗疆”铁竹制成。
“苗疆”铁竹产自“苗疆”,普天下也只有“苗疆”产这种铁竹。
彼名思义,可知其竹坚硬如铁,一般刀剑动不了它分毫,而且它韧性特大,从它可以支持那么大、那么重一个烟袋锅,就可想而知。
如今竟让关山月一掌劈断了,难怪欧阳德为之骇然。
孙美英惊魂甫定,惊怒接话:“我就说你煞星罩命,在劫难逃,天意要你伤在此地。”
欧阳德颤声道:“后生,这烟袋是我成名兵器,跟了我几十年……”
必山月道:“要紧?”
欧阳德道:“当然!”
必山月道:“心疼?”
欧阳德道:“废话!”
必山月道:“比‘子房宝典’要紧?”
欧阳德没说话,浑身俱颤,簌簌作响。
孙美英道:“天作孽,犹可救,自作孽,不可活!”
欧阳德厉喝:“住口!”
一口鲜血喷出,身躯一阵晃动。
这是因为心疼,也气急攻了心。
孙美英道:“难道我说错了你?片刻工夫之前,这位是怎么苦口婆心说你?你一句也听不进,为两字贪婪,不顾救弟之情,不惜杀人,非要抢夺一个子虚乌有之物,不是自作孽不可活是什么?我还是那句话,你根本不是人,少一个,对江湖,武林都好!”
欧阳德身躯又是一阵颤抖,也又是一次听若无闻,他转望关山月道:“你又一次可以伤我没伤我,为什么?”
必山月道:“头一次是念你因手足至亲,特别慎重,这一次也是念你是智老的兄长。”
孙美英道:“总而言之,都是为了你兄弟,你都已经到了门口,却还不愿意去见他一面,让兄弟和好,手足团圆,你惭愧不惭愧?”
欧阳德没说话,身躯颤抖加剧。
恐怕他也说不出话来了。
必山月道:“你可以走了。”
欧阳德嘴张了几张,终于说出话来了,话声也带着颤抖:“欧阳德从此退出江湖,从此再也没有‘大烟袋’这一号了!”
他转身走了,步履虽然不慢,但却相当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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