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了,关山月才知道是往省城来了。
天已经黑了老半天了,省城是个重要的地方,“两广”总督衙门,“广东”巡抚衙门都在这儿,加以又临着“南海”所以城门已经关上了。
不要紧,“南霸天”的人能叫开城门,八人八骑没有阻拦,没有盘查就昂首挺胸地进了城。
足证“南霸天”在官府方面也吃得开。
天黑了半天了,城门都关了,大街上还是灯火通明,行人来往,省城就是省城。
必山月知道省城的繁华热闹了,也想起了结实小伙子说的了。
走了两条大街,拐进了条巷子,说是巷子,却像一条小街,只是没街那么热闹,也不见行人,相当僻静。
巷子里一座大宅院,宏伟门头高围墙,门口还拼着两盏大灯,照着门前几丈内跟白昼似地,在大灯上各一个头大的“罗”字。敢情也姓罗。
八人八骑就在这座太宅院前停下,刚下马,侧门就开了,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带两个仆人开门,一见面就埋怨:“怎么这么晚?老爷已经发脾气了!”
带头那黑衣汉子听得脸色变了,要说话。
白胖中年人看了关山月一眼:“什么都不要说了,快跟我见老爷去吧!”
耙情他把关山月当成请来的名医罗孝文了。
话落,他带着两个仆人转身走了。
带头那黑衣汉子让人接过他跟关山月的马匹,带着关山月跟去了。
好大的一个院子,两边屋里灯亮着,院子里有人走动,人还不少,都是像黑衣汉子一样的人。
饼了这个院子,进了后头一个院子,不一样了,到处是大树,枝叶茂密,房舍一间间,画廊一条条,房舍飞檐狼牙,画廊曲折缦回,或灯光下,或暗影里,有人,五步一个,十步一个,人也跟前院的不一样,虽也个个黑衣,但看得出,都是不俗的好手,这就是护院之流,不是打手恶奴了。
一条长长的画廊上,一间屋灯光特别亮,门口站着两名神情冷肃的黑衣人,腰间各佩一把带鞘钢刀。
白胖中年人就在门前停下,恭谨躬身,小心翼翼,道:“罗老爷,请名医的人回来了。”
里头传出一声沉喝:“进来!”
白胖中年人恭应一声,带着那黑衣汉子跟关山月进去了,白胖中年人哈着腰,黑衣汉子低着头,看得见他脸发白,几乎没了血色。
是间书房,书桌挺气派,书柜里藏书也不少,三面壁上也都排着名家字画,可就不觉得有书卷气,也闻不见书香,更不要提典雅了。
书桌后坐个中年人,看上去有四十多,一身华服,相当白净,长眉细目,相貌也不错,可就眉宇间有股子暴戾之气,脸上的神色也横蛮骄傲,不可一世,让人看了会不由皱眉。
耙情“南霸天”不是什么三头六臂、膀大三停、腰粗十围的人物。
可是,看得出,这中年人可比三头六臂、膀三停、腰十围的人物厉害、可怕。
进门几步,白胖中年人示意黑衣汉子跟关山月停住,然后他上前躬身禀报:“禀老爷,人到了。”
华服中年人一脸冷意,抬了抬手,白胖中年人忙躬着身退向一旁,哈着腰垂手站立。
见皇上也不过如此!
华服中年人冷然望黑衣汉子,突然一脸冷怒,砰然拍了桌子。
白胖中年人吓了一跳,为之一哆嗦。
黑衣汉子更是惊叫出声,砰然跪下了:“老爷开恩……”
华服中年人怒叱:“没用的东西,小姐等着大夫治病,你一去这么久,耽误了怎么办?不是看你已经把人带回来了,我就砍了你!”
居然也是一口挺不错的官话。
黑衣汉子忙磕头,磕得砰枰响:“谢老爷恩典,谢老爷恩典……”
华服中年人怒喝:“滚起来!”
“是,是!”黑衣汉子连忙爬起,垂手退立,脸色更白,满头汗,额上多了个包。
华服中年人冷怒目光投向关山月,话声依然泠,但已经没有怒意了:“你就是罗孝文?”
必山月可不在乎什么“南霸天”,他从容泰然,淡淡一句:“我不是。”
实话实说,他原也没打算欺瞒谁。
华服中年人一怔,白胖中年人也一怔,黑衣汉子砰然一声又跪下了。
华服中年人霍地转望:“他说他不是罗莩文?”
黑衣汉子低着头颤声道:“回禀老爷,他不是。”
白胖中年人惊望黑衣汉子。
华服中年人脸色一变:“他是什么人?”
黑衣汉子道:“不知道,路上碰见的。”
华服中年人脸色大变,霍地站起,神情吓人:“好大胆的东西,你敢骗我,来人!”
黑衣汉子忙又磕头:“老爷开恩,老爷开恩……”
抱应声中,门口那两个进来了。
华服中年人怒喝:“拖出去,砍了!”
黑衣汉子倒在了地上,吓瘫了!
那两个又一声恭应,就要动。
必山月说了话:“慢着!”
那两个脚下为之一顿。
华服中年人怒向关山月:“你……”
必山月道:“主人是不是可以暂息雷霆,容我说句话?”
华服中年人神情更吓人,简直要吃人:“你给我住口!”
必山月没有住口:“主人难道不想知道我是什么人?”
华服中年人没马上说话,顿了一下才道:“说!”
必山月说了,他把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主人不该怪这位贵介,那位名医不肯前来为令嫒治病,他不得已,他也没说我就是那位名医,他并没有欺骗主人,他能把我带来为令嫒治病,我到觉得他有功无过。”
华服中年人激怒道:“他有功无过?罗孝文竟敢不来为我女儿治病,他就该杀了那个狗东西!”
必山月道:“我刚才说了,他是要杀那位名医,是我拦阻了他……”
华服中年人道:“你……”
必山月道:“我认为治病救人是医者的天职,但是那位名医不愿来为令嫒治病,也不能勉强。”
华服中年人道:“不来为我女儿治病,他就该死!”
必山月道:“那位名医是有违医者天职,但罪不及死,我认为主人应该反躬自省,为什么那位名医宁死都不愿来为令嫒治病。”
华服中年人拍了桌子:“你,你敢……你说是你拦阻他杀那个狗东西?”
必山月道:“我说过,我认为那位名医罪不及死、何况,杀了那位名医,对今嫒的病没有好处。”
华服中年人道:“你能拦阻我的人?”
必山月道:“事实上我拦阻了贵介,主人也该知道,主人所派去的那几位贵介,并不难拦阻。”
这是说……
华服中年人脸色变了一变:“他可曾告诉你,他几个是我‘南霸天’的人?”
必山月道:“贵介说了。只是,我来自外地,并不知道什么‘南霸天’,不过,那位名医倒是告诉我了。”
华服中年人道:“那你还敢伸手管闲事,拦我的人,胆子下小!”
必山月道:“我刚才说了,我认为那位名医罪不及死,杀了那个名医,对令嫒的病没有好处,反而让人更不齿,也夏痛恨‘南霸天’!”
华服中年人的脸色又变了一变:“你是江湖人?”
必山月道:“可以算是。”
华服中年人道:“你是那条路上的?”
必山月道:“我还说不上我算是那条路上的。”
还真可以这么说。
华服中年人脸色大变,一双细目中厉芒暴射,又拍了桌子:“不管你是那条路上的,到了‘广东’竟然敢伸手管我“南霸天”的闲事,你是吃了熊心豹胆,你是找死!”
一个“死”字出口,没听见再有别的。
铮然声中,那两个中的一个已然钢刀出鞘,劈向关山月颈后,出刀,劈砍,一气呵成,而且疾快如风,显见得好身手,跟那瘫在地上的黑衣汉子几个又自不同。
这一刀是斜斜劈砍,关山月头都没回,也没出手,往前迈了一步,堪堪避过,道:“我是来给令嫒治病的,不是来斗殴厮杀的。”
华服中年人像没听见,暴喝:“杀!”
先一个再砍出手,另一个也出刀劈砍,一取上盘,一袭下盘,都是横砍,刀光耀眼,刀风逼人。
这两刀不好躲。
必山月没躲,霍地转身,双掌齐出,疾知闪电,已呈住那两个的腕脉,手上力加一分,闷哼声中,两把钢刀落了地,呛啷大响中,关山月往外抖手,同时松了那两个腕脉,那两个离地飞起,断线风筝般摔了出去,砰然两个摔在院子里,没再见进来。
必山月缓缓转回了身,道:“我再说一次,我是来给令嫒治病的,不是来斗殴厮杀的。”
华服中年人只是看见了,还是像没听见了,细目中厉芒暴闪,道:“看来你不错,难怪你敢伸手管我‘南霸天’的闲事。”
他这程话声落,那嚅关山月突然腾身而起,两道寒光带着两名黑袍客从门外卷了进来,往关山月脚下穿过,关山月落了下来,双脚正悬在两名黑袍客头顶上,两道寒光倏敛,各握一把长剑的两名黑袍客往前冲两步,趴了下去,关山月也落了地,他道:“我再说第三次,我是来给令嫒治病的,不是来斗殴厮杀的,主人要是真杀了我,就没有人耠令嫒治病了。”
这回,华服中年人不但看见了,也听见了,厉声道:“杀了你,我再派人去找罗孝文那个狗东西。”
必山月道:“那位名医宁死不会来给令嫒治病。”
华暇中年人道:“耶我就再杀了他!”
必山月道:“那么一来,还有谁能冶令嫒的病?”
华服中年人微怔,沉默了一下,咬牙:“我就不信,我遍求天下,请不来能治我女儿病的名医!”
必山月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寰宇之中,尽多能人;一定有能治令嫒病的名医,只是,纵然那些天下名医肯来为令嫒治病,令嫒的病能等么?”
华服中年人神情震动,细目中厉芒敛去,脸上的激怒之色也不见了,连说话都平和多了:“你会治病?”
必山月道:“我学过岐黄之术。”
华服中年人道:“你能治我女儿的病?”
必山月道:“我还不知道令嫒是什么病,看过才知道,我总会尽心尽力。”
华服中年人道:“既知‘南霸天’,为什么你肯来为我女儿治病?”
必山月道:“我认为主人是主人,令嫒是令嫒,我也认为既然学岐黄之术,治病救人就是天职,不能违背,病人都是一样的。”
华服中年人突然激动:“好一个我是我,我女儿是我女儿、好一个病人都是一样的,冲你这句话,我让你为我女儿治病,可是……”他突然又是一脸吓人的凄厉之色,一双细目中也又现如电厉芒:“你要是治不好我女儿的病,耽误了她……”
必山月仍是那么泰然从容,但话说得很诚恳:“我只是学过岐黄之术,并不是悬壶的医者,我只是不愿见贵介杀那位名医,不忍见令嫒无人医治,受尽苦难折磨,我愿意尽心尽力,但不能包医。”
刹时间,华服中年人怕人的神情敛去,道:“你跟我来!”
他走出书桌,大步外行。
必山月转身跟了去。
不必管那黑衣汉子,黑衣汉子保住命了,死不了了,两个黑袍客也只是昏过去了而已,身上最疼的应该是摔出去的那两个,不过也不要紧,过两天就好了,本来嘛,年轻轻的,挺结实,挺健壮,也是练家子,还能捱不过这个。
书房外头画廊上,院子里,布满了尽是各持长剑的黑袍客,还有两名神情冷肃的黑衣老者,看得出,都是好手,身份地位跟那些佩刀的黑衣汉子绝下一样,显然都是被惊动赶来的,只是,没有主人的话,不敢轻举妄动。
华服中年人跟关山月出来,两名黑衣老者跟那些黑袍客忙躬身后退,让出了画廊上的路。
华服中年人看也没看一眼,顺着画廊往后走。
必山月跟了去。
往后走,走完了画廊,进了另一个院子,没前两个院子大,但别是一番景致。
花木扶疏,清香微送,亭台楼榭一应俱全,华服中年人带着关山月到了一座小楼前,小楼灯光外透,静静座落,此刻两扇门轻开,两名青衣婢女低头施礼恭迎:“老爷。”
华服中年人说了话,话声很轻:“夫人还在么?”
简直不像刚才的他。
一名青衣婢女道:“回老爷,夫人还在。”
华服中年人没再说话,带着关山月进了小楼。
进小楼,上小楼,朱红楼梯雕花扶手,楼梯上铺着厚厚红毯,走上去一点声响都没有。
小楼上,外间是间小客厅,由置雅缴,陈设简朴,跟华服中年人那间书房,给人的感觉大大不同。几上有灯,灯型雅而美,灯光+分柔和,里头一间垂着珠帘,也透着柔和灯光。
华服中年人轻声说话:“夫人,我带人来为女儿治病了。”
他倒是知道先打招呼,而且更轻声细语,更不像刚才的他了。
珠帘轻轻掀起,出来一位中年妇人,中上容貌,衣着朴素,脂粉不施,隐隐有一种逼人之气,眉宇间有一股淡淡忧愁。
看来,中年妇人也是位练家子,而且修为不俗,只是,此刻这夫妇俩,怎么也不像“南霸天”人妻。
华服中年人忙迎过去:“女儿醒来过么?”
中年妇人微摇头。
华服中年人突然悲急:“女儿这是怎么了?究竟是什么病?”
中年妇人似有意岔开,望关山月:“这位就是你请来的罗大夫?”
华服中年人敛态点头:“是的。”
他没有否认,没说实话。大概没工夫多说,也或许怕妻子担心,着急。
中年妇人道:“那就快请罗大夫看看女儿的病吧!”
这话是对华服中年人说的。
华服中年人似乎心情相当坏,他看也没看关山月,道:“跟我进来!”
他先走了过去。
必山月没跟,道:“方便么?”
华服中年人已到了门边,没回头,也没理关山月。
倒是中年妇人说了话:“罗家江湖人,不讲这个,何况先生是看病的大夫,请!”
这位妇人恐怕是出身江湖大家。
必山月欠个身,走了过去。
这一间是卧房,不小的一间卧房,跟外间小客厅一样的淡雅朴素,陈设简单,除了一座衣橱、一座妆台、一张床、桌椅、盆架外,几乎没有别的,连床上铺的、盖的都是淡雅的。
床上,一对玉钩勾起纱帐,素面的被子下躺着一位怙娘,看年纪,在二十上下,脸庞削瘦,脸色腊黄,闭着眼,宛如熟睡,一动下动,看上去病得相当重。
尽避病得相当重,但仍然看得出来,黛眉凤目,瑶鼻檀口,长得相当好的一位姑娘,而且刘海不乱,秀发没有跳丝,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华服中年人站在床前,一双细目紧盯着姑娘,脸上的神色是忧愁,焦虑,悲痛,疼惜。
这就更不像“南霸天”了!
床旁另站着一名青衣婢女,垂着双手微低头,既恭谨又小心。
中年妇人说了话:“搬张凳子来,请先生给小姐看病。”
青衣婢女应了一声,忙去桌旁搬张凳子放在床前。
中年妇人又道:“先生请。”
必山月谢了一声,去到床前坐下。
中年妇人这回没有支使婢女,自己跟到床前,从被子径轻轻托出床上姑娘一只手,放在床边。
泵娘的手,手指纤细修长,根根似玉,只是如今皮包骨,没有一点血色。
必山月伸两指搭上姑娘腕脉,这是他得自和尚师父传授的医术,头一回派上用场,和尚师父无所不通,无所不精,样样绝学,医术自也称神,查知脉象,他心头不由为之一震,收回手说话:请夫人捏开令嫒牙关。”
中年妇人照着关山月的话做。
必山月探身看了看床上姑娘半张的檀口;又让中年妇人翻开床上姑娘的一双凤目,看过之后,他问:“请问夫人,令嫒得病多久?”
中年妇人道:“快三个月了。”
必山月道:“可曾醒来过?”
中年妇人道:“不曾,近三个月来,滴水粒米未进,全靠我以真气灌注。”
难怪三个月滴水粒米未进,至今还能维持。
能以真气维持女儿性命,也可知中年妇人的修为了。
必山月道:“三个月前,府上可有苗疆的人来过?”
华服中年人道:“苗疆?”
中年妇人道:“先生这一问,是……”
必山月道:“令嫒这不是病。”
华服中年人道:“怎么说?这不是病?”
中年妇人道:“我女儿这不是病?那是……”
必山月道:“令嫒中了蛊!”
夫妇俩同时神情震动,也同时叫出了声:“蛊?!”
必山月道:“是的!”
华眼中年人脸色大变,目闪厉芒,震声道:“夫人,金花!”
中年妇人双目之中也闪现如电冷芒,但随即就隐敛了,似乎不愿回应华服中年人的话,她莲至没看华服中年人,凝视关山月!神色平静中微透泠肃,道:“恕我冒犯,先生没有看错么?”
对一个替人看病的人说,这还真是冒犯,不过,天下父母心,谁的儿女谁疼,这是可以谅解的。
华服中年人砰然跺了脚,这一脚跺得不轻,小楼为之震动,他神色吓人:“该死……”
中年妇人转过脸去,冷冷看了他一眼:“这一刻没有任何事比救女儿要紧。”
不知道她是不愿华服中年人当着关山月这个不明来历的外人说,还是她够冷静,够镇定,不管怎么说,她不失为一位愧煞须眉的女中丈夫。
不知道华服中年人是有所悟了,还是认为夫人说的有理,他住口不言,只是,神色依然吓人。
中年妇人转回脸来:“我女儿是中了蛊,不是病,先生能救么?”
必山月道:“容我勉力一试。”
华服中年人急怒:“你究竟能不能救我女儿?”
华服中年人没中年妇人和气,也不如中年妇人能待人以礼。
必山月仍不在意,道:“此时此地,府上能找的,恐怕只有我了。”
是不是如此,华服中年人应该清楚,他还要再说。
中年妇人冷然说了话:“让先生试!”
似乎,“南霸天”罗府,是以夫人为主,夫人说了算的。
华服中年人又不说话了。
中年妇人又道:“有劳先生了!”
这话不硬,可也不软,在这一刻能如此,她的确是位愧煞须眉的女中丈夫,也一定出身江湖大家。
必山月道:“请借把匕首一用。”
要匕首。
华服中年人一怔,忙道:“你要匕首干什么用?”
必山月道:“请主人放心,是我用,不是给令嫒用。”
华服中年人道:“你用?你要……”
中年妇人又说话了,依旧冷然:“把你的匕首给先生。”
华服中年人又不说话了,抬手探腰,从腰里拔出一把匕首,敢情随身带着呢!许是为防身,他这把匕首刀身窄,只有一般匕首的一半,奇薄、寒光逼人,象牙把雕花,缠以金丝,看得出来,是把名贵的宝刃。
必山月却没在意,接过匕首做了说明:“若是我没有看错,令嫒中的该是相当厉害的‘金蚕蛊’,这种蛊,一般所知,只有放蛊的人可解,别的任何人救不了。其实还有一种解法,只是知道的人不多,这种解法就是以人血将蛊诱出……”
华服中年人不等关山月把话说完,道:“你是要用你的血,把我女儿体内的蛊诱出?”
必山月道:“正是。”
华服中年人道:“不必用你的血,用我的血。”
他伸手要匕首。
必山月没有把匕首递过去,道:“主人的血跟我的血不一样。”
华服中年人道:“都是人血,我的血跟你的血怎么不一样?”
必山月迟疑了一下。
中年妇人又说话了:“先生用不着多说了,请快救我的女儿。”
必山月应了一声,卷起左衣袖,以匕首轻碰小臂,其实根本就还没有碰着,左小臂已然破了一道□子,鲜血涌现,伸左小臂,将涌血的伤处靠近床上姑娘鼻端,随见近三个月不醒不动的姑娘有了动静,娇躯泛起了轻颤。
华服中年人惊喜,急叫:“女儿……”
中年妇人冷喝:“噤声!”
华服中年人忙住了口。
床上姑娘突然矫躯泛起轻颤,但人却依旧未醒,娇躯不停地轻颤,人不但未出一声,连眼皮也没有动一下。
华服中年人瞪大了一双车目,神情极为紧张,他却摒息凝神,没敢再出一声,基至连喘大气都不敢。
中年妇人神色依然冷肃,还是那么冷静,还是那么镇定,但脸上也泛起了阵阵轻微抽搐,两眼眨也不眨一下。
就这么,约莫盏茶工夫,忽见床上姑娘的鼻孔里钻出了金内一点,不断地蠕动。
华服中年人一双细目瞪得更大,都瞪圆了,简直目眦欲裂,他人也起了颤抖,听得见,都簌簌作响,但就是紧闭着嘴,不出一声。
中年妇人脸色煞白,两眼闪现如电厉芒,望之吓人,但她站在那儿不言不动,也没有颤抖,像一尊石雕人像,怕人的人像。
又约莫盏茶工夫,床上姑娘鼻孔里那不断蠕动的金黄一点,突然化为金光一道,自姑娘鼻孔里射出,落在了关山月左小臂涌血伤处,那是金黄色一条像蚕之物,比蚕太,粗细长短如小指,而且通体金光闪闪,简直就真是一条金蚕-华服中年人神情大震,忍不住张口要叫。
中年妇人伸手抓住了华服中年人一条胳膊,华服中年人身躯一震,硬生生把一声叫咽了回去。
必山月又抬手,匕首扬起落下,寒光一闪,左小臂涌血伤处的那条金蚕,拦腰一断为二,从涌血伤处月兑落,往下掉去。
必山月匕首再递,寒光再闪,那拦腰一断为二的金蚕,碎为点点,落在了地上。
再看床上姑娘,矫躯已经不再轻颤了,又自静躺不动。
华服中年人这才叫出了声:“女儿!”
必山月说了话:“令嫒还听不见,只是请主人放心,金蚕已出,令嫒已经没有大碍了。”
中年妇人脸色已恢复,怕人的神情与两眼厉芒也都敛去,额上却见汗迹,也说了话:“先生的大恩,我夫妇不敢言谢……”
必山月道:“夫人言重,我不敢当,真正救了令嫒的,是贤伉俪,不是我。”
中年妇人道:“先生这话……”
必山月道:“贤伉俪信得过我,准我为令嫒治病。”
中年妇人道:“先生不要再说了,救冶小女之恩,我夫妇永不敢忘。”
必山月道:“学医本在治病救人,况且可巧我知道解‘金蚕蛊’的这一方法,也没有太费事,夫人又何必耿耿难释。”
中年妇人不再说什么了,她问:“请问先生,小女中的蛊虽然已经解除,但接下来……”
必山月道:“夫人只需以真气灌注,再佐以食补,不出百日,令嫒就能恢复了。”
中年妇人道:“先生请外间坐,容我为先生裹伤。”
必山月道:“不敢劳动夫人,血已经停了,皮肉小伤,不碍事。”
的确,关山月左小臂上的伤,已经不再流血了。
中年妇人深深一眼,道:“先生手臂上的伤口不算浅,下然血不会外涌,这样的伤不经包札而能自行止血,莫非先生自行闭住穴道?”
必山月道:“正是。”
中年妇人道:“我一直看着先生目光未曾稍离,不见先生自行闭穴,莫非先生是以真气闭穴?”
华服中年人神情一震。
必山月道:“正是,让夫人看出来了。”
中年妇人为之动容:“外子这把防身匕首是把宝刃,吹毛断发,斩金削玉,锋利无比,先生适才断‘金蚕’,力道、分寸之拿捏,不是好功力,绝做不到,如今又知先生能以真气自闭穴道,足证好修为,先生是位名医,还是位内外双修的一流高手,我夫妇失敬。”
必山月道:“不敢当,初入江湖,还是生手,那里称得上一流,夫人抬举了。”
华服中年人说话了:“夫人,这位不是罗孝文。”
说实话了。
中年妇人一怔:“怎么说,这位不是罗太夫?”
华服中年人道:“不要在这里站着说话,请关先生外间坐,我再告诉夫人。”
于是,三人出房到了外间,留那青衣婢女在房里照顾。
分客主刚落座,中年妇人就问:“究竟怎么回事?”
华服中年人说了,就他所知的,从头说到了尾。
听毕,中年妇人再次动容,肃然望着关山月,一脸敬意:“比起先生的侠肝义胆,罗家汗颜、惭愧。”
必山月道:“夫人言重了,贤伉俪的求医心切,只是为令嫒之病,只要能治好令嫒,不管是谁,应该都一样,还请贤伉俪不要难为罗大夫。”
中年妇人道:“先生这话更让我夫妇汗颜了,我夫妇绝不会,也绝不敢了,我夫妇从先生的侠义作为上,已经有所领悟了。”
华服中年人一脸羞惭色,道:“罗强为对先生的诸多无礼赔罪!”
他站起身,向着关山月抱拳躬身。
必山月站起答礼,道:“不敢当,主人求医之心切,应该是人同此心,可以理解,只是,关山月斗胆,敢请主人今后行事,多为令嫒着想。”
华服中年人“南霸天”罗强道:“罗强懂了,多谢先生明教。”
倒是能从善如流,改变得快,而且也能不耻对一个比他小多少岁的人低头,足证“南霸天”本性不恶,爱女之心力量尤其大。
必山月以这种手法唤醒了医者都不愿为他女儿治病的“南霸天”不也强过以武惩治,以武除恶百倍?
中年妇人再次凝目深注:“看先生的行事,应对,怎么也不像个初入江湖的人。”
这许是关山月的成长过程,以及和尚师父的十年教诲有关。
必山月没说什么,只说:“夫人抬举,令嫒所中之蛊已除,康复也指日可待,关山月之事已了,就此告辞。”
罗强夫妇俩都不提女儿遭人下蛊事,显然是不愿人知,关山月也不问,其实他也用不着关心。
中年妇人忙道:“怎么,先生这就要走?”
罗强也忙道:“先生怎么也在罗家盘桓两天,让我夫妇略表心意。”
必山月道:“谢谢贤伉俪,我只是路过,还要到别处去。”
罗强道:“不管先生要到那里去,总在罗家小住两天……”
必山月还待婉拒。
中年妇人谈了话:“先生在别处有事?”
必山月道:“正是。”
中年妇人道:“那么,我夫妇不便强留,只是在先生离此之前,我夫妇要略表心意,还请先生笑纳。”
她就要示意丈夫去办。
必山月抬手拦住:“贤伉俪的好意我心领,我只是个路过的江湖人,不是悬壶的医者,还请贤伉俪不要以悬壶医者待找。”
中年妇人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也不敢,只是……”
必山月道:“恕我直言,主人今后行事,能为令嫒着想,已是对我的最好赐与。”
中年妇人道:“我夫妇羞愧,先生既这么说,我夫妇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话锋微顿,她翻腕亮出一物,那是一块半个巴掌大,乌黑发亮的牌子,看样子像是竹牌,而且还不是普通的竹子做的,只见朝上的一面,上头刻了一个“甘”字,工整的楷书,她接道:“我姓甘,叫甘凤英,出身‘西南’甘家,先生如今或许还不知道‘西南’甘家,以后一定会知道,行走江湖也一定会碰见甘家人,请带着此牌,以免甘家人冒犯,这是一点心意,先生万勿再推拒。”
傍“西南”甘家的信物,不给“南霸天”罗家的信物,或许罗家没有信物,或许罗家只罗强下个口谕就行了,不必信物,再不就是“南霸天”罗家,在江湖上还不如“西南”甘家。
中年妇人甘凤英话说得诚恳,而且也只是她娘家一块信物,关山月不便再拒绝,当即称谢接过。
笆凤英见关山月接过那块甘家信物,相当高兴,道:“先生让我表示了些微心意,倒是我该谢谢先生,听先生说只是路过,不知先生原本要到那里去?”
必山月道:“我在此地人生地不熟,原本要到那条路附近的县城投宿一晚,然后往北去。”
笆凤英道:“原来如此,如今天快要亮了,先生一夜末曾歇息,难道不要在舍下略作停留,等天亮再走?”
必山月道:“多谢夫人好意,不打扰了,既入江湖,一夜不歇息,或夜晚赶路,又算得了什么?”
笆凤英道:“先生说得倒也是,容我夫妇派人送先生一程。”
必山月道:“再次谢谢夫人的好意……”
笆凤英道:“先生不要再客气了!听先生说,在此人生地不熟,既如此,天亮之后先生都不知道路该怎么走,何况此刻天还黑着?”
这倒也是!
必山月没再拒绝,任由罗强、甘凤英夫妇派人相送,并赠坐骑代步。
送关山月的两名罗家人,虽然也是一身黑衣的中年汉子,但黑衣与黑衣不同,看得出,这两名黑衣中年汉子,在罗家的身份、地位不低。
在罗强、甘凤英夫妇亲自送出罗府之下,关山月跟那两个,三人三骑走了。
辛亏有罗家人送,天还没亮,城门还没开,没罗家人送,关山月还出不了城,走不了。
应该说,没有罗家人送,关山月这样走出不了城,走不了。要是换一种走法,恐怕什么也挡不住必山月。
出了城,关山月勒疆停马,让送他的两名黑衣中年汉子指点他往北去的路之后就回去,两名黑衣中年汉子不肯,关山月说,由此往北去,一路上他都是人生地不熟,总不能送他一直送到北方,而且,今后行走江湖,人生地不熟之处更多,总得自已去闯,去历练,不能老靠别人,否则那还算什么江湖人?
说的是理,两个黑衣中年汉子听了他的,拉转坐骑回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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