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玉霜目送郭玉珠的身形消失在夜色里,娇靥上的神色木木然,美目中泪光闪动,没说一句话。
老尼姑脸上掠过一丝异样表情,道:“玉霜,回去吧,你的经还没有念完呢。”说完了话,她就要转身。
冰玉霜突然叫道:“姑婆。”
老尼姑应了一声,回身问道:“怎么,玉霜?”
冰玉霜道:“我好生不忍。”
老尼姑道:“你对他有情么?”
冰玉霜摇了摇头,道:“我只把他当成兄弟……”
老尼姑道:“你能跟着他,伴他一辈子么?”
冰玉霜道:“您明知道那不可能……”
老尼姑道:“那就硬起心肠,别生什么不忍,你要知道,有些事一念不忍足铸无穷恨事。”
冰玉霜神情微微一震,点头说道:“我知道,我的心就是太软了。”
老尼姑道:“在一个情字上是不能心软的,你要是心软,就害了他了。”
冰玉霜道:“我知道,姑婆。”
“那就好。”老尼姑点了点头道:“跟我进去吧。”
她刚要转身,郭玉霜又叫住了她:“姑婆。”
老尼姑道:“还有什么事,姑娘?”
冰玉霜眼望着岭下茫茫夜色,道:“我不放心……”
老尼姑道:“你不放心什么?”
冰玉霜道:“玉珠。”
老尼姑倏然笑了道:“姑娘,那位少爷的心智、所学,又比你强得多,在当今世上年轻一辈中也找不出几个能跟他匹敌的。”
冰玉霜道:“可是他要对付的却不是这年轻的一辈。”
老尼姑道:“那怎么办,你又能帮他多大忙,给他多少助力?他自己惹出来的祸,也只有让他自己去应付。”
冰玉霜道:“我知道,您说过,到时候自会有人跟他联手对付‘长眉门’,用不着我为他担多大的心,只是我大伯父……您知道,‘玉龙令’已然传下,郭家人到处在找他……”
老尼姑摇头说道:“你郭家人如今已无法奈何他了,就连你爹,要胜他一招半式怕也得全力拼过百招。”
冰玉霜美目一睁,惊声说道:“玉珠,他……他如今这么厉害么?”
老尼姑道:“你不信么?”
冰玉霜道:“那倒不是,您说的话我怎么敢不信,只是……”
“玉霜。”老尼姑笑笑说道:“你看看这个。”
转身伸手模上“菩提庵”庵门上的门框,那手模处,便成粉末,应手而落,扑簌簌洒了一地。
冰玉霜大惊,忙道:“姑婆,这是……”
老尼姑含笑说道:“我护住了自己,没能护住门框,将来我再碰见他,非让他给我重修这‘菩提庵’不可。
冰玉霜惊声说道:“他能在您的神功之下……”
老尼姑道:“放眼当今年轻一辈中,谁能有此功力,如今你信了吧。”
冰玉霜道:“我不敢不信,只是,姑婆,郭家虽没人能奈何他,如今他绝不敢违抗‘玉龙令’,见了‘玉龙令’也绝不敢跑,我怕他因此被擒回去……”
老尼姑道:“那怎么办,你的意思是……”
冰玉霜迟疑了一下道:“要是您答应,我想回大伯父那么去……”
老尼姑道:“你到你大伯那儿又能如何?”
冰玉霜道:“说什么我也要他老人家收回‘玉龙令’。”
老尼姑道:“那可能么,姑娘,据我所知‘玉龙令’向不轻出,打从你爷爷起,‘玉龙令’一直具无上权威,从没有一次因谁半途撤回过。”
冰玉霜道:“这我知道,即使不能让他老人家撤回‘玉龙令’我待在大伯父那儿,到时候也可以拦拦。”
老尼姑沉默了一下之后,道:“姑娘,跟我进去吧,你的东西我已经给你收拾好了。”转身进了“菩提庵”。
冰玉霜为之一怔,旋即娇靥上浮起喜色……
东方天边泛起了一片鱼肚色。
菩提庵门里走出了姑娘郭玉霜,她一身朴素打扮,手提着个小包袱,但这掩不住她的绝代风采,国色天香。
老尼姑跟在她后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泵娘郭玉霜出庵便跪倒在地:“姑婆,玉霜拜别,也叩谢您的大恩。”
老尼姑伸手拉起了她,淡然一笑道:“跟姑婆还客气,拜别也就够了。”
冰玉霜道:“姑婆,玉霜想知道一件事……”
老尼姑含笑问道:“你想知道什么事,姑娘?”
冰玉霜道:“我想知道玉珠的将来。”
老尼姑道:“姑娘,玉珠他不是你的……”
冰玉霜道:“可是他是我的兄弟。”
老尼姑道:“多关心一点自己不好么。”
“姑婆,”郭玉霜道:“玉珠跟我没什么两样。”
老尼姑笑笑没说话。
冰玉霜道:“姑婆,能说么?”
老尼姑道:“姑娘,这是天机。”
冰玉霜道:“我不敢多求,只求知道玉珠将来的吉凶。”
老尼姑道:“姑娘,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冰玉霜道:“姑婆,这是定数,不是玉珠的吉凶。”
老尼姑道:“姑娘,万事冥冥中早定,半点由人不得,你早知道玉珠的吉凶又能如何。”
冰玉霜脸色一变道:“这么说玉珠是凶……”
老尼姑道:“傻姑娘,姑婆可没这么说。”
冰玉霜脸色恢复了正常,定了定神之后道:“那么,玉珠将来无凶可言?”
老尼姑道:“姑娘,姑婆这么说了么。”
冰玉霜发了急,道:“姑婆,玉霜求您老人家……”
老尼姑摇头说道:“姑娘,别谈了,傻姑娘,天机是不可轻泄的,天亮了,你也别再耽搁了,姑婆这里有样东西,你只管拿着它放心下岭就是……”
说着,她自袖底模出一个黄色的小绢囊递向玉霜。
玉霜讶然说道:“姑婆,这是……”
老尼姑道:“现在别问,等到必要的时候,你背着人打开它就是。”
玉霜道:“必要的时候,您是指……”
老尼姑道:“到时候你自己就会明白的。”
冰玉霜皱眉道:“您为什么老不肯明说,难道这也是天机么?”
老尼姑一点头道:“一点不错,姑娘,这也是天机。”
冰玉霜道:“那……玉霜只好不问了。”伸手接过了小绢囊。
老尼姑道:“藏好它,姑娘,这东西千万丢不得。”
冰玉霜点头答应,把小绢曩藏进了怀里。
“还有,玉霜,”老尼姑道:“万一你下岭之后碰见了那兄妹俩,把这个交给他兄妹,自可保你平安无事……”说着又自袖底取出一封信递向郭玉霜。
冰玉霜接过信一看,只见信封上空白没有一个字,她也没多问,随手又藏了起来。
老尼姑看她把信藏好,这才又道:“好了,如今你可以放心下岭走了,姑婆也用不着*心了。”
冰玉霜道:“姑婆,玉霜什么时候能再来?”
老尼姑含笑摇头道:“姑娘,你不会再来了。”
冰玉霜讶然说道:“我不会再来了,为什么?”
老尼姑道:“你跟‘菩提庵’的缘份止于此。”
冰玉霜道:“那我就不能再来了么?”
老尼姑笑笑说道:“不信你试试看,你要是能再到‘菩提庵’来,姑婆愿意输你点什么。”
冰玉霜黛眉微扬道:“您愿意输点什么?”
老尼姑道:“你要什么,姑婆就给什么。”
冰玉霜道:“玉霜别的不求,只求您能到‘独山湖’长住。”
老尼姑倏然一笑,伸手抚上玉霜的香肩,道:“谢谢你的好意,姑娘,我没想到你跟我这么投缘,我是个佛门弟子出家人,在俗世中长住是不可能的,不过有那么一天我总会到‘独山湖’走一趟的。”
冰玉霜忙道:“姑婆,哪一天?”
老尼姑笑笑说道:“到时候你总会知道的。”
冰玉霜眉锋一皱道:“难不成这又是天机?”
老尼姑摇头笑道:“这不是天机,只是姑婆童心未泯,要卖个关子。”
冰玉霜笑了,道:“您说话可一定得算啊。”
老尼姑道:“那是当然,出家人岂可打诳语。”
冰玉霜还待再说。
老尼姑已然又道:“世上无不散之筵席,谁要真说也永远说不完,姑娘,别耽误了我的早课,待姑婆送你一程吧。”
话落,抖袖,郭玉霜一个娇躯突然离地而起,直向岭下飞去,轻盈灵妙,一如凌波之飞仙。
冰玉霜陡然一惊,旋即明白过来,定下了心,忙叫道:“姑婆,您老人家请保重……”
老尼姑没有答话,却含笑点头,喃喃说道:“真是难得的好姑娘,放眼当今,哪一家的堪与比拟,海青父子好福气,造化不小……”
XXXXXX
天大亮了。
很快地又是一天。
暮霭低垂,华灯初上,一辆单套高篷马车缓缓地驰进了这小城镇。
这城镇虽小,可挺热闹,上了灯之后更是万头攒动,到处闹嚷嚷地。
马车在人缝里向前缓驰,可难为了赶车的车把式,一边留神赶车,还得一边留神马车撞了人。
好不容易,马车停在一家灯笼高照的客栈门口,车停顿后,车把式放下鞭,下了车辕,到了马车边上掀开了密遮着的车篷。
车篷掀处,打车里下来个冰肌玉骨,清丽无双的大姑娘,是姑娘玉霜,玉霜提着小包袱下了车,望了望眼前,又望了望身边的车把式,开口说道:“就是这儿么?”
车把式哈着腰忙笑说道:“地方小,没有像样的大客栈,您多包涵。”
玉霜摇头说道:“不要紧,好歹凑合一夜,房间订好了么?”
车把式道:“早就订好了,这您放心,我们行里跟每个地方的客栈都有联络,只客人一上了车到一个地方就有地方住。”
玉霜道:“我要早点歇息了,麻烦你先进去打个招呼吧。”
车把式一欠身道:“您请跟我来。”转身先进了客栈。
玉霜没在门口多站,随后跟了进去。对街隔两三家,另一家客栈门口的拴马桩上拴着十几匹蒙古种健骑,有个黑衣汉子正在那儿翻弄马鞍,一眼瞥见姑娘的背影,呆了一呆,霍地转身进了客栈。
当然,这姑娘玉霜没瞧见,她根本就没留意那十几匹健骑。
泵娘玉霜的住处在后院的上房,在这儿,所谓上房也不过稍微宽敞些,看上去干净些,炕上的被褥刚换洗过,叠得也挺整齐。
泵娘进了屋,伙计点了灯,搬过椅子横过座,然后对姑娘陪笑哈了个腰:“姑娘,您要吃点什么?”
玉霜道:“你给赶车的送点吃的去,给我拿茶水来就行了。”
伙计答应一声带上门走了。
没一会儿,轻快的步履声到了门口,门上响起了两声轻微的剥啄,姑娘玉霜当即说道:“门没拴,进来吧。”
门被推开了,一个黑衣壮汉端着茶水走了进来。
泵娘玉霜何等人,一眼就看出这黑衣壮汉非等闲人,当即站了起来凝目问道:“你是……”
那黑衣壮汉放好了茶水抬眼望向姑娘:“姑娘可是从‘恒江’来的?”
泵娘玉霜一点头道:“是的,怎么?”
那黑衣壮汉道:“您姓郭?”
泵娘玉霜道:“我是姓郭,你是……”
黑衣壮汉倏然笑道:“那就没错了,姑娘方便么?”
泵娘玉霜道:“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黑衣壮汉笑笑说道:“郭姑娘,我是‘黑骑会’的,您有几位朋友请您到对街去一趟。”
泵娘玉霜脸色一变道:“原来你是‘黑骑会’的,我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你们,你们走得可真慢啊。”
那黑衣壮汉道:“姑娘别多说了,反正已经碰上了,怎么说也只有认了。”
泵娘玉霜道:“任少君兄妹在哪儿?”
那黑衣壮汉道:“就在对街另一家客栈里,恭候着您呢。”
泵娘玉霜淡然一笑道:“那我可不敢当。他兄妹为什么不过来坐坐?”
那黑衣壮汉道:“任爷原是要过来看姑娘的,可是二姑娘不许,我们二姑娘说该请您过去坐坐。”
泵娘玉霜道:“坐了一天马车,我很累了……”
那黑衣壮汉淡然一笑道:“郭姑娘,您不会愿意惊动别人的是不,我给您带路,您跟着我过去,谁也瞧不出什么……”
泵娘玉霜道:“别跟我说这种话,老实说吧,你请不动我,要就让任少君兄妹过来见我……”
那黑衣壮汉咧嘴一笑道:“那是,郭家绝学震寰宇,我或许请不动姑娘,但我回去之后会换两个来,两个不行再换四个,‘黑骑会’并不乏人,姑娘又何苦呢?”
泵娘玉霜双眉陡地一扬,一点头道:“好吧,我跟你过去一趟,带路。”
那黑衣壮汉笑了一欠身道:“我遵命,姑娘。”毫不犹豫,转身向外行去。
泵娘玉霜抬手熄了灯,迈步跟了出去,在院子里,她看见站那儿发愣的客栈伙计,她向伙计打了个招呼,要伙计看好门,她出去一下就回来。
在黑衣壮汉带路下,出门过街,进了那一家客栈,柜台处是黑衣汉子,后院里也是黑衣汉子,敢情这家客栈是被任少君他们包了下来。
上房门口站着柳书玉,他一见姑娘到,立即转身进了上房,转眼间他又走了出来,这时候姑娘也已行近,柳书玉含笑对姑娘说道:“郭姑娘,任爷跟二姑娘请您进去。”
泵娘玉霜没理他,看也没看他一眼,走过去推开了上房门,房里,任少君兄妹俩却坐着,没一个动,只有任梅君偏着螓首,眯着桃花眼含笑说道:“请进来啊,郭家妹子。”
玉霜傲然走了进去,往那儿一站道:“我来了。”
“我瞧见了。”任梅君瞟了姑娘一眼道:“真是,这么个大人我还瞧不见么,尤其是郭家妹子美若天仙,明艳照人,往那儿一站灯光立即黯然三分,我还能不知道么,来了别站着啊,请坐呀。”
泵娘玉霜道:“谢谢你的夸奖,别客气,我想站着,你兄妹差人把我叫来,有什么事儿,请快说吧。”任梅君微微一笑道:“郭家妹子,你一定知道我兄妹俩是傅家的后人了,我那位姨姥姥不会不告诉你,对不?”
泵娘玉霜道:“是的,我知道了,她老人家早就告诉了我。”
任梅君道:“那么傅郭两家交情不寻常,郭家妹子你又何妨叫我一声姐姐。”
泵娘玉霜道:“在上两代,傅郭两家官民有别,身份悬殊,在这一代,郭家人更不敢高攀。”
任梅君格格娇笑说道:“郭家妹子这是干什么呀,说话带着刺儿,何必呢,那也得看什么时候,对谁,是不是?”
泵娘玉霜淡然说道:“在哪儿,对谁都一样,我这个人向来有一句,说一句,从来不做虚假做作。”任梅君瞟了姑娘一眼,笑吟吟地道:“郭家妹子,今儿晚上咱们可是头一回见面呀,姑不论上几代的交情如何,对一个头一回见面的人,你好意思么。”
泵娘玉霜沉默了一下道:“那就请直说,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好吧,”任梅君一点头道:“你郭家妹子既然这么急,我怎么好慢吞吞地急人……”转眼一瞟任少君道:“是你说,还是我说?”
任少君有点不安,道:“你的事,你的主意,还是你说吧。”
任梅君两眼一翻道:“什么叫我的事,我的主意呀,别忘了,咱们是兄妹,一个爹,一个娘生的。”
任少君没说话。
任梅君转过脸来向姑娘抬起了皓腕:“郭家妹子,坐下听我说,好不?”
泵娘玉霜没有说话,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去。
她坐定,任梅君含笑开了口:“这才是,要不然我怎么好说话呀……”
顿了顿,接道:“郭家妹子,我跟哥哥辞别姨姥姥,下了‘老爷岭’之后,曾经好好考虑,好好商量了一阵子,姨姥姥是为我们傅家好是没错,可是傅家也有傅家的理由,傅家也有傅家的苦衷,这一点我跟哥哥当时没敢提,想必她老人家也不知道……”
泵娘玉霜道:“她老人家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任梅君“哦”地一声道:“这么说她老人家全知道?”
泵娘玉霜道:“应该知道。”
“那更好,”任梅君一点头道:“既然她老人家全知道,将来她老人家就不会怪傅家不听她老人家的金玉良言,你说是不,郭家妹子?”
泵娘玉霜道:“这些你似乎不该对我说。”
“不,郭家妹子,”任梅君见玉霜不愿听她说傅家的私事,忙摇头说道:“这跟你大大的有关系。”泵娘玉霜道:“能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往下听呀,”任梅君笑笑说道:“她老人家要我洗面革心,重做人妇,还跟郭玉珠。这,郭家妹子你知道不?”
泵娘玉霜道:“我听她老人家说了。”
任梅君道:“老人家是一番好意,怎么说我跟玉珠为夫妻,也有过夫妻之实,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小两口儿理应恩恩爱爱,有什么过不去的,没听人说么,天上下雨地下流,小两口儿睡觉睡一头儿,不管白天里怎么吵,到夜晚还是一个花枕头……”
泵娘玉霜皱了皱眉。
“瞧我,”任梅君笑说道:“口没遮拦地,我忘了,郭家妹子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跟我不同,听不得这个,怪臊人的……”
顿了顿,话锋忽转:“可是呀,我想过了,打当初我跟玉珠就跟错了……”
泵娘玉霜淡然说道:“是么?”
任梅君道:“当然了,我承认,当初我不惜把身子赔进去,主要的还是想利用他,让郭家的人跟郭家过不去……”
泵娘玉霜道:“那你就别说当初跟错了他。”
“怎么不,”任梅君道:“原以为我可以控制他,我可以让他听任我摆布,要他往东他不会往西,谁知道如今全不是那么回事儿,瞧如今,别说控制他了,我简直怕他……”
泵娘玉霜道:“那只怕怪不得玉珠。”
“怎么怪不得呀,”任梅君道:“郭家妹子,你可别瞧着玉珠老实,当初我也认为他是个毫无心机,涉世不深的小扮儿。错了,谁知他心智深得怕人,我想利用他,他却利用了我,摇身一变成了‘黑骑会’主,拿我的人去对付他的情敌,之后他又从师门两位长辈那儿窃取了几十年修为,更从我身上……”
摇头一笑道:“不说了,你这个黄花大闺女听不得这个,总之一句话,我上了他的当,吃了他的亏,在不知不觉中功夫全被他偷走了,你说他厉害么。”
泵娘玉霜现在明白玉珠那身修为是怎么来的了,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可是她没说话。
“也就因为这,”任梅君道:“造成了今天尾大不掉之势,他跟我不但没有半点夫妻情,反而切齿地痛恨我,我明白,只要有机会,他非杀我不可,像这样。郭家妹子,你说,我怎么能再跟他,又怎么敢跟他,半夜里死在他手里那才冤呢。”
玉霜道:“这就是你不愿重做人妇的理由?”
“不是不愿,是不敢。”任梅君道:“虽然我跟他合不来,当初也只早想利用他,但咱们女人毕竟是女人,人都给他了,日子也这么久了,多少也会有点情份,只要他能容我,我倒愿意跟他过一辈子,可是我明知道他绝不会容我……”
泵娘玉霜道:“你似乎把责任全给了玉珠。”
任梅君道:“郭家妹子,不是我不愿意,是他不容我。”
泵娘玉霜道:“这么说你把老人家的金玉良言置诸脑后,根本就不愿悔悟改过,根本就不知道回头。”
任梅君格格娇笑道:“哎呀,真是啊,到底都是姓郭的,怎么着郭家妹子你还是向着你那位兄弟啊……”
泵娘玉霜道:“我这是以事论事,站在局外人的立场说话,谁也不偏,谁也不向。”
任梅君道:“郭家妹子你要这么想,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只有任由你郭家妹子了,其实也一样,偷一样东西是贼,偷两样东西还是贼,也照样的吃官司,你说是么,郭家妹子。”
泵娘玉霜没答理,却问道:“你对我说这些,究竟是……”
任梅君笑问道:“郭家妹子还不明白么?”
泵娘玉霜道:“我不明白。”
任梅君皱眉笑道:“郭家妹子有名的兰心慧质,冰雪聪明,怎么今儿个偏偏点不透呀,郭家妹子,你不是跟我装糊涂吧。”
泵娘玉霜毫不客气地道:“我没有那份好心情。”
任梅君笑笑说道:“那这只好明明白白地告诉郭家妹子了,我要对付郭家,我要杀郭玉珠,正愁力不足,没想到鬼使神差在这儿晤见郭家妹子你……”
泵娘玉霜道:“碰见我如何?”
任梅君笑道:“郭家妹子这就是装糊涂了,有了你还怕郭家不任我摆布,还怕郭玉珠他不乖乖伸着脖子让我砍么。”
泵娘玉霜道:“这就是你叫我来的目的?”
任梅君微一摇头道:“郭家妹子,那不该说叫你来,也不是叫你过来一趟,咱姐儿俩聊聊就算了……”
泵娘玉霜道:“你还要怎么样?”
任梅君笑问道:“这还用问么,郭家妹子,当然是要你从今后跟我结伴同行,好好跟我亲热亲热呀。”泵娘玉霜道:“这恐怕由不得我不听。”
任梅君格格娇笑说道:“郭家妹子,这话才像兰心慧质,冰雪聪明人说的。”
泵娘玉霜道:“有件事我要请教……”
任梅君道:“那我可不敢当,郭家妹子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只管问,我的答覆一定让郭家妹子你满意就是。”
泵娘玉霜道:“玉珠他不会容你是不错……”
“是喽,”任梅君道:“连郭家妹子你都明白这一点,那怎么能怪我不跟他。”
泵娘玉霜道:“这很明显,你害了他,陷他于罪恶深渊,万劫不复,换谁谁也不会容你。”
任梅君妙目一睁,道:“郭家妹子,你怎么……”
泵娘玉霜截口道:“他不容你,你也不容他,这还说得过去,只是你要对付整个郭家,又为了什么,郭家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恨?”
任梅君摇摇头道:“郭家妹子,我不信你不明白。”
泵娘玉霜道:“我要明白就不问你了。”
任梅君说:“这么说郭家妹子是真不明白了?”
泵娘玉霜道:“我说过,我这个人从来不会虚假做作……”
任梅君道:“郭家妹子既这么说,我就不好再说不信了,那么让我告诉郭家妹子吧……”她顿了顿,接道:“要论我跟郭家的仇,仇比山高,要论我跟郭家的恨,那也该比海还深,郭家妹子,这仇恨要从四十多年前,你我的上两代说起……”
泵娘玉霜道:“你我的上两代?”
任梅君道:“也就是我爷爷傅侯跟你爷爷郭玉龙那一代……”
泵娘玉霜讶然说道:“我爷爷跟傅侯有什么仇恨,当时两家……”
任梅君道:“当时两家虽然不及傅胡两家亲近,但到底有交情在,彼此间也有着往来。可是……”
泵娘玉霜道:“是啊。”
任梅君道,“要不是因为傅郭两家有交情,彼此也常来往,这四十多年后的仇恨还不至于这么深呢。”
泵娘玉霜道:“这话怎么说?”
任梅君道:“怎么说,郭家妹子,我傅家就毁在你郭家手里,你明白了么?”
泵娘玉霜道:“任姑娘,我只知道那是我关爷爷……”
“不错,”任梅君眉腾凶煞,但脸上仍挂着笑,点头说道:“是关山月,关山月他*得我爷爷我女乃女乃自绝……”
泵娘玉霜道:“那所谓仇恨就不该记在我郭家人头上。”
任梅君笑问道:“不该么,郭家妹子,关山月跟你爷爷是什么交情,当时你爷爷知道不知道关山月要下手傅家?”
泵娘玉霜双眉一扬道:“我明白了,你是怪我爷爷没管、没拦……”
“对了,郭家妹子,”任梅君一点头道:“按傅郭两家的交情,你爷爷他竟然眼看关山月下手傅家,不管不拦,这不就是仇恨么。”
泵娘玉霜淡然一笑道:“原来傅家跟郭家的仇恨起于此……”
任梅君点头说道:“就是起在这儿,郭家妹子。”
玉霜笑道:“我就奇怪了,真正下手杀傅家的人,你为什么不去找……”
任梅君道:“郭家妹子是说那关山月?”
泵娘玉霜道:“是呀。”
任梅君娇媚一笑道:“郭家妹子大半是以为傅家怕了谁。”
泵娘玉霜道:“不怕就该去找。”
任梅君道:“你以为傅家会厚此薄彼,不找他,让他关山月逍遥自在地过清闲日子么?天下没那么便宜的事,郭家妹子,我这个人不是急性子人,要一个一个地来,你明白么,郭家妹子。”
泵娘玉霜道:“你是说先找郭家,然后再找我关爷爷?”
任梅君道:“应该说我先对付了郭家,然后再杀那关山月。”
“任姑娘,”姑娘玉霜淡然说道:“郭家已不好对付,我关爷爷更难斗,放眼当今,恐怕还找不出一个人能杀得了他老人家。”
任梅君微笑说道:“郭家妹子何妨拭目以待,我可以告诉郭家妹子,‘长眉门’也不是好惹的,谁高谁低,谁站着谁躺下,到时候自会分晓。”
泵娘玉霜道:“任姑娘,我会拭目以待的。”
任梅君道:“你等着瞧吧,郭家妹子,如今我掌握了你,等于已把郭家打倒一半,剩下的那一半,应该不难对付……”
泵娘玉霜忽转话锋,问道:“任姑娘,你可知道我关爷爷跟你傅家一无仇、二无怨,他老人家为什么要下手你傅家么?”
任梅君道:“这我当然知道,关山月他是前明遗孽……”
泵娘玉霜双眉一扬,冷然说道:“任姑娘,你说话小心些。”
任梅君倏然一笑道:“我忘了郭家也是以前明遗民自居的忠义之士,对不起啊,郭家妹子,别在意,我无心……”
顿了顿,接道:“关山月他潜伏京师,图谋不轨,我爷爷重臣虎将,傅家更是人人高手,有傅家在一天,关山月的阴谋便难以得逞,至少也是个大阻碍,所以他先下手除去傅家……”
泵娘玉霜道:“你说的是事实,我不能否认,但据我所知,你也应该明白,我关爷爷所以下手你傅家,有一半是出自胤祯所*……”
“郭家妹子,”任梅君笑笑说道:“我不说前明遗孽,你也该避避讳。”
泵娘玉霜道:“一人一次,我没占便宜,你也没吃亏。”
任梅君格格娇笑说道:“郭家妹子好厉害,将来谁娶了郭家妹子,我怕他会招架不住吃不消……”
“任姑娘,”姑娘玉霜正色道:“我是跟你说正经的,希望你也庄重点。”
任梅君娇笑一声道:“郭家妹子,你不知道,我这个人就是庄重不起来,这只怕是天生的,我就不在乎这些……”
泵娘玉霜道:“那是你。”
任梅君笑了,一点头道:“好吧,咱们说正经的,郭家妹子,你说关山月所以下手我傅家,一半是由于先皇爷所*?”
泵娘玉霜道:“不是么?”
任梅君道:“我可不知道有这一说……”
泵娘玉霜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明白,真正除你傅家的是你们那朝廷,到如今你兄妹反而……”
“反而什么,”任梅君含笑说道:“郭家妹子,纵然有这一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朝廷有什么不对呀,做臣子的还能记恨朝廷么?”
泵娘玉霜道:“所以你就将这仇记在郭家人头上了。”
任梅君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是不是,郭家妹子。”
泵娘玉霜道:“你既然这么说,那也只好由你了……”话说到了这儿,她站了起来。
任梅君目光一凝,道:“怎么,郭家妹子,坐不住了?”
泵娘玉霜道:“坐了一天的车,我够累的……”
任梅君道:“那我这就派人给郭家妹子收拾住处去。”
她抬手要叫,姑娘玉霜拦住了她,道:“任姑娘,我这儿有封信,你不妨拿去看看。”
探怀取出了那封老尼姑交给她的信递了过去。
任梅君怔了一怔,一边伸手去接,一边讶然说道:“郭家妹子,这是……”
泵娘玉霜道:“她老人家让我转交给你兄妹。”
任梅君又复一怔,忙拆开了信抽出了信笺,一看之下,她脸上变了色,一抖腕把信递向了任少君道:“你拿去看看。”
任少君接过信一看,霍地站了起来,惊声说道:“妹妹,咱们得……”
任梅君冷冷一笑道:“得什么呀,你坐下吧,这你还不明白么,这是姨姥姥给郭家妹子的护身符,我可是吓不倒呀……”
目光一凝,望着姑娘玉霜道:“郭家妹子,你知道信上写了些什么吗?”
泵娘玉霜道:“老人家没跟我提。”
任梅君笑了,一抬皓腕道:“那就好,郭家妹子,你还是请坐吧,谢谢你给我带这封信来,信我看过了,老人家的意思我也知道了。”
泵娘玉霜道:“这么说,你不放我走?”
任梅君道:“郭家妹子以为我会放人么,这儿不是‘老爷岭’,山高皇帝远,我怕什么呀,郭家妹子,死了这条心吧,这么好的一个人质落在我手里,我怎么会轻易……”
不知道从哪儿吹来一股子冷风,桌上的灯烛猛然一亮,暴长半尺,刹时间这房里亮了一倍。
任梅君一怔,旋即一惊色变,急喝道:“来人,送郭姑娘回去。”
说也奇怪,她这话话声方落,那长了半尺的灯烛往下一缩,房里一暗,立时又恢复了正常。
泵娘玉霜明白了,泪水往上一涌,道:“姑婆,您让玉霜怎么报答……”
一名黑衣壮汉快步走了进来,欠身说道:“二姑娘吩咐。”
任梅君脸上惊容未退,忙道:“送郭姑娘回去。”
那黑衣壮汉答应一声,侧身退向一旁。
泵娘玉霜看也没看任少君兄妹一眼,侧身走了出去。
在黑衣壮汉小心的护送下,姑娘玉霜回到了自己所住的客栈里,她进了房,黑衣壮汉停也没停地就走了。
泵娘玉霜呆呆地坐在灯下,脑子里想着刚才的事,就在这时候,街上传来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蹄声,由近而远,如飞而去,刹时就听不见了。
她明白了,任少君兄妹走了。
她和衣躺了下去,脑海里直翻腾,睡不着……
泵娘玉霜一路来未遇丝毫阻拦地抵达了“辽阳城”。
马车直驰“龙记客栈”门口,赶车的车把式照旧过来掀车帘,客栈里迎出了两个健壮的伙计。
泵娘玉霜一下车,两个伙计月兑口一声惊叫怔住了,旋即,一名撒腿奔了进去,嘴里叫道:“瘦哥、胖哥,您二位快出来,霜姑娘回来了……”
话声还没落,一阵风般抢出了计全跟范奎,他两个怔了一怔之后,一声:“霜姑娘。”
双双闪身抢了过来。
泵娘玉霜浅浅一礼,含笑说道:“瘦伯、胖叔,您二位安好。”
计全、范奎将头连点,齐声说道:“好,好,大伙儿都好,霜姑娘,您……”
泵娘玉霜道:“让我进去再说好么。”
计全、范奎满口地答应,两个人一左一右,捧凤凰一般地将姑娘玉霜迎进了“龙记客栈”。
搬凳子的搬凳子,倒茶的倒茶,忙成一团。
泵娘玉霜坐定,计全、范奎忙不迭地张口就问。
泵娘玉霜只有把该说的说了一遍。
听毕,计全、范奎安了心,两个人不住地谢天谢地,计全更急不可待地一挥手,喝道:“阿胖,备快马,往山里报去。”
范奎更急,也快,一溜烟般走了。
范奎走了之后,姑娘玉霜问了计全:“瘦伯,两位老人家可安好,玉佩呢,有没有常出来?”
提起大爷夫妇,计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迟疑了一下道;“霜姑娘,您是知道的,‘辽东’出了这天大的事儿,大爷跟夫人心里怎么会好受,又怎么能过踏实日子,珠少爷他……唉,真没想到,看着他长大的,谁会想到他……”
玉霜截口说道:“瘦伯,玉珠有消息么?”
计全摇头道:“没有,就连‘黑骑会’的影儿也不见了。”
玉霜道:“大伯父既然传下了‘玉龙令’,这一阵子大伙儿怕都很忙吧?”
计全迟疑了一下道:“忙是忙,那是对‘黑骑会’,至于对珠少爷,大伙儿能瞒大爷一位,您说,谁会那么认真地去找珠少爷,谁又忍心看着大爷亲手毁了珠少爷……”
“真的,瘦伯,”姑娘玉霜心里一跳,忙道:“大伙儿都不记恨玉珠?”
“那怎么会,霜姑娘,”计全道:“谁不知道珠少爷是一时糊涂,珠少爷虽然是大伙儿的少主,可是真要说起来,那跟大伙儿的子侄有什么两样,谁不疼他,谁不爱他,就拿他对您来说吧,六爷就能原谅他……”
玉霜忙道:“怎么,我爹已经到了?”
“早就到了,”计全道:“六爷在您失踪后没几天就到了,为这件事六爷还跟大爷吵了一顿,可是没用,您知道,‘玉龙令’向不轻出……”
玉霜道:“我知道,瘦伯,我爹现在在山里么?”
“不,霜姑娘,”计全道:“六爷四处找珠少爷去了……”
玉霜讶然说道:“他老人家找玉珠……为什么,他老人家不是不恨玉珠……”
计全道:“不恨归不恨,可是六爷不能不找珠少爷要回您来啊,谁又知道不是珠少爷把您掳去啊。”
玉霜道:“那他老人家怎样找玉珠……他老人家是听谁说我是被玉珠掳了去。”
计全道:“六爷是听当年那位海贝勒说的……”
“海贝勒?”玉霜一怔。
计全道:“海贝勒您不知道么?”
“不,我知道,”玉霜道:“那位老人家也来了中原么,他老人家突然到中原来干什么?”
计全道:“海贝勒是为找……对了,霜姑娘,我还忘了告诉您呢,那玉翎雕就是海贝勒的衣钵传人,还有玉翎雕就是那个李克威……”
玉霜猛然一怔,旋即神情震动,惊呼出声:“什么,他……他是那位老人家的……他……他也就是李克威……”
计全道:“是的,霜姑娘,海贝勒要不到中原来这一趟,要不是碰上了六爷,咱们还被蒙在鼓里呢。”
玉霜叫道:“那怪不得,那怪不得,怪不得李克威是-个亲贵抚养长大的,怪不得他找咱们郭家的麻烦,只是……”一顿接道:“他又为什么帮玉佩……”
计全道:“他帮玉佩姑娘什么……”
玉霜倏然惊觉,忙一摇头道:“没什么,我说他帮过玉佩一次忙……”一顿,自言自语地接道:“李克威就是他,他就是李克威,没想到,真没想到,早知道他就是李克威……”
她脑海里浮起了鼓楼那一幕。
计全可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当即说道:“是啊,谁也没想到‘万安道’上闹事,鼓楼之上还参,全是他一个人,不管怎么,如今总算没事了,玉翎雕他就是再胆大也不敢闹了……”
玉霜讶然说道:“怎么,瘦伯?”
计全道:“那位贝勒爷来了啊。”
玉霜道:“他老人家来了怎么?”
计全道:“您不知道,玉翎雕是偷偷跑出来的,那位贝勒爷这趟亲自到中原来就是为找他回去,听六爷说前些日子玉翎雕被那位贝勒爷碰上了,那位贝勒爷硬要毁他,要不是六爷拦得快,那位贝勒爷非活劈了他不可……”
玉霜心头一震,忙道:“他老人家毁自己的衣钵传人,这又为什么?”
“那谁知道。”计全道:“大概是玉翎雕没听他的话,偷偷跑出来……”
玉霜的心揪在一起,本难怪,一个玉珠已够她头疼的了,如今又一个玉翎雕,同样的情形,都是被老一辈的追缉,这叫她怎么办,她迟疑了一下问道:“瘦伯,这两天有玉翎雕的消息么?”
“有,”计全点头说道:“前两天人荣老就在‘承德城’外碰上了他……”
玉霜道:“谁,人荣叔爷,他老人家什么时候来的?”
计全道:“昨天才到。”
玉霜道:“他老人家到‘辽东’来干什么?”
计全道:“是六爷瞒着大爷派人把这儿的事禀报了老神仙,老神仙派人荣老到‘辽东’来看个究竟,听说老神仙还预备亲自来一趟呢。”
玉霜道:“怎么,我爷爷要亲自来一趟?”
“是啊,”计全道:“人荣老是这么说的,霜姑娘,由这儿您就可知道珠少爷闹的乱子有多么大了。”
玉霜心里像压了块铅,没说话,半晌她才问道:“您说人荣叔爷在‘承德’城外碰上了玉翎雕?”
“是啊,”计全道:“要不是玉翎雕伸伸手,人荣老就非落在他们的手里不可,这小子也真怪,既然是为跟咱们作对来的,怎么在这节骨眼儿上又伸手救了人荣老……”
玉霜道:“瘦伯,海伯伯跟咱们郭家本来没什么仇恨。”
计全道:“我也这么想,大不了为当年六爷教吕四娘一式御剑飞行摘了胤祯的脑袋,可是那位贝勒爷临走也耍了六爷一手,让弘历登了基,说起来应该是谁也不欠谁,玉翎雕这小子又来找郭家什么麻烦。”
显然,计全是不知道个中因果原由。
他一句一个小子,听得玉霜姑娘好不自在,但苦只苦玉霜姑娘不便说破,她沉默了一下问道:“您说玉翎雕伸手救了人荣叔爷是怎么回事?”
计全当即把高人荣遇险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玉霜陷入了深思,没有说话。
计全却有点诧异地问道:“霜姑娘,您……”
玉霜道:“瘦伯,从这一点看,玉翎雕并没有站在那一边,是么?”
“的确,”计全道:“从这一点看,那小子的确不像是站在那一边,可是怎么说那位海贝勒爷是他们的亲贵,他的衣钵人……”
玉霜道:“我听爹说过,当年海伯伯离京的时候,曾经发誓不再沾官家的事,从玉翎雕伸手救人荣叔爷这件事来看,海伯伯并没有毁弃自己的誓言。”
计全道:“那他小子又跟咱们郭家作的什么对呢?”
玉霜迟疑了一下道:“那也许是他年轻气盛,不服气咱们郭家……”
计全双眉一扬,叫道:“他年轻气盛,不服气咱们郭家,咱们郭家今天的成就岂是容易来的,多少代了,又流过多少血,流过多少汗,他小子乳臭未干,胎毛未退,才出道多久……”
玉霜皱了皱眉。
计全窘迫一笑忙道:“我口没遮拦,您别在意。”
“瞧您说的,”玉霜道:“我这个做晚辈的怎么敢,瘦伯,咱们不谈这些了,我现在担心的只是玉珠,您有没有什么法子……”
“霜姑娘,”计全轻轻叹了口气道:“担心珠少爷的又何止您一人,夫人整天吃不下饭,水都很少喝一口,人瘦得都不成样儿了,玉佩姑娘也是背着人就掉泪,还有大爷,尽避他传下了‘玉龙令’,非毁珠少爷不可,其实他心里比谁都难受,自己的骨肉嘛,可是有什么法子,‘玉龙令’是不得不传下,否则大爷无以对这么多弟兄,如今‘玉龙令’是传下了,要想回令……”摇摇头道:“难了,霜姑娘,凡是郭家的人都知道,‘玉龙令’权威无上,向不轻出,多少年来没有一回半途回令过……”
顿了顿,接道:“以我看真要想让大爷撤回‘玉龙令’,只有一个法子……”
玉霜忙道:“瘦伯,什么法子?”
计全道:“除非是谁去求求老神仙说句话,只要老神仙开了口,珠少爷就准保不碍事……”
玉霜美目一睁道:“您看能求得准么?”
计全摇头说道:“这我可不敢说,霜姑娘,六位爷六个家,每个家有每个家的家法,要照这一点看,老神仙只怕不便开口,不便管,珠少爷是老神仙的孙子,长辈人哪有不疼孙子的,要照这一点看,老神仙又应该会点头!”
玉霜道:“这么说,您也没有把握。”
计全点了点头道:“是的,霜姑娘,只是有一点希望就不妨试一试,您说是么?”
玉霜微一点头道:“那等他老人家到了之后,让我跪求试试……”
计全深深一眼道:“霜姑娘,还真没有比您更恰当的人。”
玉霜没说话,但旋即又道:“只希望他老人家能在大伯父找到玉珠之前赶到……”
“那是,霜姑娘,”计全点头说道:“迟一步就糟了。”
玉霜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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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偏西的时候,山里来了人,是大爷燕翎,他只带了高念月一个人,没见夫人跟玉佩姑娘。
大爷燕翎到的时候,姑娘玉霜正在后院上房里歇息,听说大爷到了,她连忙下炕整整衣衫开了门。
大爷燕翎一个人进了屋,随手掩上了门。
玉霜姑娘上前拜见,大爷燕翎平静地抬起了手:“玉霜,坐,咱爷儿俩坐下说。”
爷儿俩落座定,大爷开了口:“你大伯母跟玉佩要来,我不让她娘儿俩来,好在待会儿咱爷儿俩就要回山里去……”
玉霜道:“大伯母安好,玉佩好?”
大爷点头说道:“好,都好,玉霜……”
目光一凝,道:“我先代我那不肖的儿子向你赔……”
“大伯父,”玉霜纤腰一挺,道:“您该说这种话么,这岂不是折玉霜,玉珠是我的兄弟,我从来没怪过他。”
大爷微微低下了头道:“你要这么说,他的罪孽就更大了。”
玉霜道:“大伯父,玉珠没有太大的过错……”
大爷顾左右而言他,道:“你失踪的经过,我已经听你胖叔说了个大概,听说是位老尼救了你,那位老尼是……”
玉霜道:“她老人家是玉霜的姑婆,当年胡家的红姑婆。”
大爷两眼一直,失声惊呼,“怎么,是她……这位老人家如今还健在……”
玉霜道:“她老人家快七十了,望之如三十许人,一身修为列当今一二人间,在‘老爷岭”菩提庵’修真。”
大爷惊愕地摇头说道:“真想不到,真想不到是她老人家救了你,对了,玉霜,她老人家知道是玉珠么……”
玉霜道:“大伯父,她老人家仰窥天机,俯察人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大爷哼地一声摇头说道:“这一下郭燕翎露的脸可大了,连老神仙的人都给丢了。”
玉霜道:“大伯父,我说句话您信不信,玉霜那位姑婆对玉珠并没有太大的责难。”
大爷“哦”地一声道:“是么?”
玉霜道:“她老人家只说玉珠蔽于心魔,一时糊涂……”
大爷淡然一笑道:“这畜生好大的造化……”话锋忽转,道:“玉霜,你爹来了……”
玉霜道:“我听瘦伯说了。”
大爷道:“你人荣叔爷也来了,是老神仙……”
玉霜道:“瘦伯也提起了。”
大爷道:“为了玉珠这畜生,老神仙今年竟连寿也不做了,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孝,深感罪孽深重……”
玉霜双眉微扬道:“大伯父,您可愿听我禀告两件事?”
大爷道:“什么事,玉霜?”
玉霜道:“想必您已经知道‘辽东镖局’的任少君兄妹……”
大爷截口说道:“我知道了,还是你爹查出来的,他们是弘历的人,派在‘辽东’监视咱们,对付咱们的……”
玉霜道:“可是您并不知道他兄妹的来历,他兄妹的出身。”
大爷道:“他兄妹是什么来历,是什么出身?”
玉霜道:“他兄妹是傅家的后人。”
大爷一怔道:“他兄妹是傅家的后人,谁说的,傅侯伉俪当年自绝时膝下犹虚……”
玉霜道:“是玉霜那位姑婆说的,傅侯伉俪虽曾自绝,但未殒命,是玉霜那位姑婆在关爷爷走后赶到傅府救了他二位……”
大爷直了眼道:“真的,玉霜?”
玉霜道:“大伯父,玉霜还敢瞒您么。”
大爷失神地摇了头:“原来他兄妹是傅家后人,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玉霜道:“傅侯临终遗言不许后入再沾官家事,他兄妹却以当年关爷爷下手傅家,老神仙明知不拦而视郭家为仇,他兄妹的父亲取妻‘长眉门’魔女任天香,‘长眉门’与满虏有勾结,于是傅家又等于投身满虏之中,也因为他兄妹视郭家为仇,所以想出了一个极为阴狠报仇手法,一方面为满虏卖命效力,一方面在郭家人中找出一个人来加以引诱、利用,授以‘长眉’武学,给以雄厚实力,让他去对付郭家,打击郭家,他们所找的这个人,就是玉珠畏罪之余离家出走的玉珠,大伯父,您明白了么!”
大爷道:“我明白什么?”
玉霜道:“过错不全在玉珠。”
大爷冷冷一笑道:“有一分罪就够了,郭家的家法所难容。”
玉霜道:“大伯父,您这么想么?”
大爷燕翎道:“我这么想有什么不对,‘南海’在当世之中是什么地位,几代以来又何曾出过一件让人诟病的事,老神仙的威名、郭家的令誉全让他给毁了,这畜生罪孽滔天……”
大爷燕翎似乎越说越气。
玉霜截口道:“大伯父,您恕玉霜斗胆,我要直说一句,当年您六位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犯过一点错……”
大爷燕翎道:“这我承认,我六兄弟都犯过错,但……”
玉霜道:“大伯父,人非圣贤,谁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是不是?”
大爷燕翎点头说道:“话是不错,这也是圣贤之言,可是这不是别的错,别的错我可以不追究,你是他的堂姐,他还算人么,再加上他竟然投到弘历手下,为满虏效力,残害同类,弃宗忘祖,这种事我不能容忍,不能原谅……”
顿了顿道:“玉霜,你替我想想,几代以来,咱们郭家都在干些什么,为什么流血,为什么流汗,咱们的长一辈是怎么教的,咱们‘南海’中的弟兄又是为什么拼命,现在我郭燕翎的儿子竟然弃宗忘祖,残害同类,你叫我怎么对老神仙,你叫我拿什么脸对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拿什么脸对天下武林,拿什么脸对‘南海门’弟兄。”
玉霜明白,大伯父的话句句实言,字字沉重,没有一点固执,没有一点不讲理的成份在内,的确,玉珠犯的这个错是让人难以原谅的。
她沉默了半晌才道:“大伯父,我说过,您也明白,玉珠是一时糊涂,受人迷惑,受人利用……”
“玉霜,”大爷燕翎道:“不是我自夸,你也该明白,咱们郭家的人个个定力都该够,不应该有一时之糊涂,别人可以糊涂,咱们不能,别人可以错一百次,咱们绝不能有一次,有江湖败类弃宗忘祖,卖身投靠,咱们会阻拦他,铲除他,如今我的儿子弃家忘祖,卖身投靠,你叫我原谅他。”
玉霜道:“大伯父,玉珠已经知过悔悟了。”
大爷燕翎道:“这我相信,当初我就知道他迟早有一天会知过,会悔悟的,只是太迟了……”
“不迟,大伯父,”玉霜道:“只要您撤回‘玉龙令’,以咱们郭家的实力,助玉珠来对付‘长眉门’……”
大爷燕翎道:“助他对付‘长眉门’,他要对付‘长眉门’?”
玉霜当即把“老爷岭”上,“菩提庵”前,郭玉珠所表现的说了一遍。
听毕,大爷燕翎脸上闪过一阵抽搐,道:“这么说他真是知过悔悟了……”
沉默了一下道:“我可以以郭家的实力对付‘长眉门’,但我决不能撤回‘玉龙令’,要想我撤回“玉龙令”,那办不到,你知道,‘玉龙令’既经颁下,绝无半途撤回的道理,几代以来也从没有过……”
玉霜刚一喜倏又一忧,道:“大伯父,您既然答应帮他对付‘长眉门’……”
大爷燕翎道:“那是一回事,他犯的错又是一回事。”
玉霜还待再说。
大爷燕翎悲痛地跟着又是一句:“玉霜你要明白,他是我的儿子,我的亲骨肉。”
这话玉霜懂,玉霜明白,同时她也知道,要想让她大伯撤回这枚‘玉龙令’,饶恕他的儿子,已经是不可能了,除非日出西山,乾坤倒转,玉霜,她心里一阵悲痛,缓缓垂下了螓首……
忽地,大爷燕翎扬了眉,一声冷笑:“没想到他竟学了一身‘长眉’绝学,‘长眉’绝学比‘南海’绝学更奇奥,更博大么,既然他学一身‘长眉’绝学,大可以以他那身‘长眉’绝学去对付‘长眉门’,为什么还求助于郭家……”
显然,大爷对他那位儿子改投“长眉门”,学得一身“长眉”绝学事,极为不满。
泵娘玉霜扬起螓首,道:“大伯父,求您以咱们郭家实力助他对付‘长眉门’,是玉霜的意思,我是怕他一个人势单力薄……”
大爷燕翎道:“玉霜,你还为他担心,他这么对你,你还……玉霜,你是够仁厚的,没有一个人能像你这么仁厚……”
玉霜凄然一笑道:“大伯父,他是我的堂弟,这跟您刚才所说,他是您的儿子,您的亲骨肉的道理一样。”
大爷燕翎的嘴唇抽动了一下,没说话,而旋即,他突然站了起来,道:“玉霜,让我问你一句,你……你好么?”
玉霜冰雪聪明,还能不明白大伯父的意思,她微一点头道:“谢谢您,大伯父,我无恙。”
大爷燕翎道:“那么咱们山里去吧,你大伯母跟玉佩都等着你呢。”
玉霜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一辆马车驰离“龙记客栈”,载走了姑娘玉霜,马蹄声,轻声远去后,这“龙记客栈”又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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