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队的清兵听得十分清楚,不禁诧异起来,大家问向导康巴族土人:“这是什么声音,难道有山精野魅么?”本来行走大雪山的旅客,不时会遇见一个奇怪的现象,这现象叫做“空谷留声”。
什么叫做“空谷留声”呢?原来喜马拉雅山内,凡是超过一万尺的山峰,峰头一截在“雪线”以上的,比如有两个旅人走过,大家对答了几句话,这几句话的声音,居然会附在冰冻的雪壁上,倘若再有别的旅人依循原路经过这个地方,人身的暖气一接触到雪壁,那几句语声竟然会自动发出来,好像近代的留声唱片和录音机一样,所以往来西藏印度的商人,如果在严冬季节经过大雪山的话,往往可以听见这种空谷留声,不过清兵所听见这句话来自谷底,分明不是空谷留声,大家不禁骚动,福康安坐在大宛马上,看见士兵骚动,连忙喝道:“喂!你们发现了什么事物,这样大惊小敝?”
几个戈什哈武官走到福贝子的马前,屈膝打了一千,说道:“禀告贝子爷,前面不远的冰谷底下,有人高声大叫救我上来,有一个山坑金砂的酬答,可是我们望下去,只听见声,并不见人,许多人以为是妖魔鬼怪!”福康安叱喝道:“胡说!升平宇内,浩荡乾坤,哪里来的妖魔鬼怪!你跟我说西游记吗?拿望筒来,让本帅向谷底看看!”
左右清兵立即由红锦锻袱里,取出一副精钢打造的望筒来,望筒就是今日的望眼镜,乾隆前代,满清号为“极盛”,西方各国不少人到中国来通商传教,不过那时候的满清政府,闭关固守,自高自大,对外国绝不理睬,当时英吉利法兰西意大利各国,纷纷派使臣到北京城,要求通商,进贡给满清皇帝不少珍奇玩物,像自鸣时钟汽船模型之类,讨皇帝的喜欢,望眼镜也是贡物之一,福康安这支望眼镜筒,还是荷兰国使臣送的,乾隆帝拿来赐给福康安,这次他吩咐清兵取出来,凑近自己双眼,向下一望,不望时犹自可,一望之下,禁不住咄咄称怪!
原来福康安由望眼镜的玻璃片里,看见冰谷下面,有一块绿草如茵的草地,这片草地约莫有两里多长,一里多阔,风景也还不错,只是四面峭壁包围,无路可通,变成片死谷罢了!比底下有一大群黄羊,足有一二百头,羊群中站着两个怪人,这两个怪人胡须修长,仿佛多年没有梳洗剪剃,就像原始生番野人一般,身上披了羊皮,这两个手里各自拿了一恨奇形拐杖,他们想是发觉大队人马经过谷顶,举起手来,向着上面连声狂喊!
这深谷的峭壁,至少有三十多丈高,绝对没有可以攀援之处,这两个怪物不知怎的会落在谷底里,由谷底到谷顶距离三十多丈,两怪人的声音居然喊得出来,嗓音的洪亮可见一班了!埃康安满肚疑团,立即下命令将中军两个参赞谋士唤来拿望远筒叫他们看,问道:“你两个看清楚么?他们究竟是人,还是妖怪?”
两个参赞望了一会,方才说道:“大师,谷底这两个牧羊的,不是妖怪,却是真正活人哩!”
埃康安诧异道:“是活人怎会掉进深谷里,由这样高的地方跌下去竟然不死,还养了一大群羊?在谷底牧羊也罢了,怎的叫喊我们救他上来,有一山坑金砂报答?他两个难道是疯了吗?”福康安这一连串的问话,左右参赞清兵没有一个能够回答。
这两个坠入谷底的怪人,不用说正是金山双丑呼延陀和呼延真了!金山双丑当年中了冷霜梅的诱敌计,把石笋当做天然的石栈梁,跌下深涧,本来难免粉身碎骨之惨,好在他们落下了二十几丈左右,居然被他们抓着了一颗石松,石松是喜马拉雅山里面一种特产的松树,它的根株完全附生在石上,枝干如铁,金山双丑都是精通内典的武林高手,新近又练会了以头代脚,逆行经脉的功夫,虽然由高空落下来,头脑并没有纷乱,他们一抓住石松的根株,接连打了十多个跟头,减缓了跌下来的力量,方才附在石上,手足并用的攀援下来。
金山双丑一直溜到涧底,方才知道涧底地方,却是一座绿野丰翠的死谷,什么叫做死谷呢?
原来这片山谷是在几座参天高峰的下面,形如锅底,四面八方都没有通路,金山双丑不禁着急起来,他们绕着死谷走了一匝,发觉这死谷纵横只有半里左右,除了青草之外,一无所有,难道就在谷底吃青草过日子么?
金山双丑不禁着急起来,要想爬上峭壁,月兑离险地,可是四面的山壁陡立如削,至少也有三四十丈高下,任你轻功多好,也不能够一口气爬上去,金山双丑急得好比热锅上蚂蚁,呼延真知道逃月兑无望,嚷着自杀,呼延陀向他叱喝:“兄弟,你怎的这样没有志气,冷霜梅那贼人被我们困在古墓里,整整一年也死不去,结果还给她用计走出来,我们现在虽然陷在谷底,比起冷霜梅困在漆黑无光的古墓里,强得多了,这样高也跌不死我们!为什么要了结自己的性命?”
呼延真道:“大哥,你只会说风凉话,我们困在谷底,不跌死也要饿死哩!”
呼延陀一想也是,没有食物,始终也要饿死在深谷底下,大家正在默默无言,忽然听见头上嘎嘎连响,金山双丑抬头一望,原来是几只鹞子,从自己头顶飞过。
呼延陀忽然跳起身来,叫道:“有了有了!这死谷不时有飞鸟经过,咱们可以搓石成弹,把它打下来当粮食!”
呼延真冷笑道:“汉人有一句俗语叫望天打卦,你却来一手望天打鸟,望天打鸟和望天打卦一样不可靠,你准保天天有飞鸟经过,咱们一定可以把它打下来?还是早点自杀,少受挨饿的苦处吧!”
呼延陀猛然醒悟过来,希望禽鸟飞过谷顶,让自己打下是一件十分渺茫的事,可是自己怎不想法子捉一些野生动物饲养呢?别看这一片山谷是无可攀援的死谷,有那样丰腴的草地,必定有野生动物出现,他把这意思向兄弟说了,呼延真只得忍耐,双丑用吐纳导引功夫挨了几天,终被他们发觉了自然界一种奇迹,在这座人类不能攀援上下的死谷里,居然有黄羊下来吃草,这种黄羊是雪山特产野羊,前脚短后脚长,不管怎样陡峭的冰崖雪壁,一样可以奔跑上落,金山双丑一见大喜,当场捉住几头,烧烤了吃,鲜味无穷。
呼延陀想出一个主意来,他知道凡是野兽之类,都有一种习惯的灵警,如果捕杀黄羊太多,羊群必定望而生畏,不敢下来吃草,倘若这样,自己岂不是断绝粮食么?反不如生捉几头活羊,用心豢养,叫它们繁殖开来,自己的粮食岂不是源源不竭?
他便和呼延真说了,利用自己随身携带的百炼飞抓绳,当做捕野兽的活结,一日功夫,居然捉了六头黄羊,内中有两只还是怀孕母羊,双丑不禁大喜,把母羊留下来,由它产下羔羊,等羔羊断了乳,再把母羊吃掉。
金山双丑被困这座死谷,气候温和,青草充足,最适宜于黄羊繁殖,不到半年,十几头小羊已经长大,金山双丑使小羊交配,又产下新的羔羊,似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繁殖,不到三年功夫,金山双丑住在谷底养了几百头黄羊,照说也可以修心养性,乐度余年的了。
不过金山双丑并不是安分守己的人,他们月兑离了死亡陷饼,便希望有一天能够返到尘世上来,肆虐作恶,不过喜马拉雅山亘古以来,都是没有人烟的地方,除了少数商队,偶然在雪溶的季节经过之外,可以说是完全没有生人,就算是商队经过,也仅限于几条山路而已。
所以金山双丑在死谷底下,一连困了整整十个年头,直到这次福康安领征西大军攻伐尼泊尔,大队人马辎重,浩浩荡荡,通过雪山,清兵先锋部队恰好沿着死谷边经过,金山双丑知道自己爬出死谷的机会来了,便用“传音入密”功夫,向着谷顶狂喊,他们说哪一个人把自己救上来,给他一个山坑金砂的酬报。
这句话并没有说错,金山双丑在阿尔泰山积存了不少金砂,足足可以装满一个山坑,只不过并不是带在身边罢了!
以上就是金山双丑坠崖之后,死里逃生的经过,作者在这里抽暇说出来,以免各位模不着头脑。
埃康安看见左右不能够回答自己的话,不禁犹豫起来,这谷底两个人不知道是好人还是坏人,而且峭壁高度有数十寻,一平如溜,怎能够搭救他们上来呢?
正在迟疑莫决之际,金山双丑又向上狂喊道:“你们放心?我两兄弟不是坏人,你把我们两个人救上来,必有好处!你要救我们也很容易!只要结一条二三十丈长的绳索,垂降下来,绳索一头牢牢的结在树干上和山石上,俺兄弟便可以爬上来了!”
别看上下相距数十丈,金山双丑喊上来的话,句句清晰可闻,如对户庭,福康安猛然想起一个主意来,这两人坠入深谷里面还能够生存,必定有过人的本领,只要看他们隔空喊话,中气充足,便可以知道一斑了!
自己这次奉皇帝旨意征伐尼泊尔,正需要这样有奇材异技的人帮忙,怎的不想法子收罗在帐下呢?福贝子主意决定,立即叫道:“把绳索结起来,越长越好!垂下谷底,把那两个牧羊人扯上来吧!”
埃康安是三军主帅,他的话有哪一个胆敢不依从,清兵轰诺一声,拿出军中麻绳来,一条连结一条,结了便打绳圈,不到半个时辰,一条空前绝后,四十多丈长的麻索,居然连结成功,福贝子坐在马上,手拿望眼筒,命令士兵把长绳垂落,士兵哄然应和,把绳索拿起来,一节一节的放入谷里,另外吩咐五十名健卒,执住了绳索的一头,好像玩拔河游戏一般,蚁聚在一块大山石后面,福康安由望眼筒里,细看那两个怪人的动作。
金山双丑看见长绳垂下来,兄弟二人喜欢得拥抱乱跳乱舞,接着倏的分开,竖靖蜒翻筋斗,好像快活的有了神气!堡夫不大,绳索已经垂到谷中地面,呼延陀兄弟拿起自己的兵刃来,一溜烟跑到山壁下,拔身一纵,跳起一丈多高来,抓住绳索,手足并用,疾如猿揉升木也似,攀着绳索,一步一步的向谷顶爬上。
埃康安就着望筒,看见金山双丑攀着绳索,一股急劲的向上爬,那段绳索足有几十丈长,由山顶垂下谷底,就像由云端垂下来的天梯一般,真个是绳高千仞,下临无地,换了别一个人,绝对不能爬上,就算是勉强爬上十丈八丈,回头下望,也要吓得心惊胆颤,手酸脚软!
可是金山双丑却是不管一切,把那数十丈的距离,视同无物,不到一个时辰工夫,便自爬上来,脚踏实地,清兵看见双丑的样子,不由吓一大跳!
原来这时候的金山双丑,真个是七分似鬼,三分像人,整整十多年没有剃须了,胡须和头发绞结在一起,乱蓬蓬的,活像两头狒狒,身上的衣服完全破烂,东一条西一片,腰间围着羊皮,污秽情形更加不用说,一阵臭气,中人欲呕,不过他们一爬上来,看见了福康安,知道这位帽顶辉煌的将军,就是三军主帅。
金山双丑立即爬在地上,向福康安叩了几个响头,福贝子道:“不用多礼,看二位的样子,分明是身怀绝技的人,怎的会被困在这深谷底下,困了多少年呢?”
金山双丑约略把自己坠崖不死的经过说了,福康安十分诧异,便向金山双丑说道:“你们两人既然具有这般惊人武技,何必要埋没野草?如果你们肯效力朝廷,立下大功,本帅奏知皇上,二位一定能够封妻荫子,富贵享用不尽,由今天起,你们就追随着本帅好吗?”
金山双丑本来不是汉人种族,先祖是蒙古人,听见福康安这样的一说,不禁勾起功名利禄的心理来,叩头说道:“小人蒙大帅活命之恩,情愿执鞭随镣,聊效犬马之报!”
埃康安不禁大喜,立即叫双丑剪好须发,换过衣服,由这天起,清军营里开始多了两个武林高手,福康安本人也等如多了两头猛虎辅佐不提。
话分两头,就在福康安救回金山双丑的同时,喜马拉雅山南麓一座低谷里,扎了好些营帐,数目约莫有一百五六十座,靠近谷口一座帐幕的中间,坐着一个须眉全白的老和尚,两个英姿飒爽的青年,另外还有两个红颜少女,坐在帐幕一角,他们不是别人,老和尚就是峨嵋派掌门智禅上人,四个青年男女正是史存明和岳金枫,金弓郡主孟丝伦和铁爪魔娘的女徒伊丽娜!
这一班频年流浪边陲,矢志抗清的男女义士,自从拉萨城里逃出来之后,带着白熊谷的族人,突破清兵包围,渡过了雅鲁藏布江,顶冒霜雪,跋涉千里,来到大雪山下,他们通过大雪山的情形,和福康安这支清兵所遭遇的,一无二致,冷风割面如刀,指掉肤裂,好不容易,方才来到山南的低谷内,喜马拉雅山南北气候遇然不同,山北是千里冰封,罡风凛冽,山南却是严寒大减,翠绿葱笼。
智禅上人等,在十几天跋涉通过大雪山的时候,许多人马牲畜都被冻伤,就是智禅、史存明、孟丝伦这一班精通武功的人,也走得筋疲力尽,不能够不歇息几天,方才继续向尼泊尔王城进发。
智禅上人在帐幕里打开一张大雪山的羊皮地图,指示给史存明岳金枫两人道:“明儿!由山南再行四十里,这一带山脉名叫塔吉岭,山岭上有一座关隘叫做铜鼓关,也即是廓尔额兵驻扎的地界了,经过了塔吉岭,再向西走一百八十多里,方才到达尼泊尔的王城加德满都,换句话说,我们至少还要再走六天,方才可以到廓尔额王城,现在大家身边携带的粮食可以支持五六天么?”管理粮食的岳金枫摇了摇头,说道:“大师!我们的粮食已经吃得十之七八,恐怕只够三天吃用罢了!”
智禅上人皱了皱白色的眉毛,金弓郡主孟丝伦道:“师伯,我们的粮食虽然不够,总有法子凑呢?”
史存明道:“我们沿途所经,尽是不见人烟的地方,到哪里找寻粮食去?”
孟丝伦大笑起来,说道:“你真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你看山南一带,长林丰草,绿野不断,必定栖息着不少野兽,咱们来一次大规模的围猎,只要撞上一群野鹿,或是一队黄羊,岂不是什么也解决了么?天生天养,又何必耽心呢!”
岳金枫大喜道:“还是孟郡主好计,咱们有的是绳索和弓箭,马上出动打猎去!”
史存明立即挑选了五十名少壮的族人,带备了一切窝弓伏弩,火种绳索,参加打猎的有史存明、岳金枫、孟丝伦、伊丽娜、范金驹、范金骤六人,至于智禅上人呢?一来年老爱静,二来他是个出家人,不想杀生,所以索性留在谷内坐镇,至于从拉萨城里跟从大家出来的贺兰明珠和蝶儿主婢,更不必说了,这六个青年男女,各自骑了骏马,携带兵刃暗器,带领着这一支临时组成的狩猎队伍,直向喜马拉雅山南麓的密林地带走去。
金弓郡主孟丝伦在回疆时候,她自小苞随过大小和卓木兄弟外出射猎,所以对狩猎这一门,并不外行,孟丝伦知道凡是有水源的地方,都有可能结聚大群野兽,她便指挥各人分成几个小队,向树林里走去,搜索水源。
再说史存明和岳金枫两人并辔策马,带着一队壮士,向树林里深入,哪知道他们不熟悉这里的道路,转了十几个弯,居然迷失了方向,左弯右折,来来去去,也找不着出路,史存明正在焦的,忽然听见树林深处,传来一阵呐喊。
史存明不禁大疑,想道:“难道孟线伦她们在前面不成!”
他和岳金枫当先开路,走了两里左右,眼前地势突然开朗,树林的尽处现出一片空地来,空地上围着一队士兵,正在那里连声叫喊,少年壮士定睛看时,原来这空地的中央,不知哪个时候,挖了个五六丈方圆的陷阱,陷阱面上盖了一张猎网,几十名兵士把猎网四角紧紧压着,陷阱里面分明装陷了两只巨兽,不住的在阱底吼叫翻腾,要想破网冲出,可是这种猎网是用极韧的麻索结成的,这两只猛兽虽然竭力冲突,哪里能够撞得出来?
史存明听见阱底恶兽的吼声,宛如破鼓,便向岳金枫道:“枫兄!陷坑底下困着的多半是人熊哩!”
岳金枫向前细看,只见这队士兵服饰奇特,个个头上戴了一顶形如羊角的丝帽,身穿红绿两色衣衫,装束有点像西藏兵,可是他们的皮肤呈现古铜般的颜色,个个胡须满面,模样却有些似天竺人(即是印度人),不禁恍然大悟,向史存明说道:“啊!这是廓尔额的士兵!”
他这一推测,并没有错,这班打猎的士兵正是廓尔额人,他们到这森林打猎,已经有许多天,挖下陷阱,窥伺数日,方才装陷了两只半大不大的恶兽,可是这两头家伙虽然跌进陷阱,却是十分凶猛,吼叫冲突,如疯如狂,连猎网也几乎被撞破。
几十个士兵紧紧按住猎网,不敢放松一分一毫,正在忙乱之际,空地的另一面跑过两匹骏马来,马上坐了一男一女,男的是个二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年,身穿貂裘,头戴皮帽,内里衬着黄金软甲,女的却是个年华双十的少年,姿色美丽,白玉羊脂似的皮肤,棕内色的秀发,两只俏眼的瞳子却呈现深蓝色,一望而知,不是中原种族,头上戴了玫瑰花瓣也似的金冠,身披白裘,这一男一女的手里都握着几支梭标。
史存明和岳金枫心里明白,这一男一女不是尼泊尔的王子公主,就是贵族子弟,只见他们来到陷阱边缘,指挥兵士再加上一层猎网,猎网的四边用木棍压住,方才由士兵队里,挑选十名箭手出来,走近隐阱,张弓搭箭,打算隔着网眼,把蘸了麻醉药的药弩射进,叫这两只恶兽丧失抵抗力,不能动弹,方才下手生擒,哪知到了这个时候,突然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原来隐阱底下两只恶兽,看见挣扎无效,冲突猎网不开,一声接一声的哀叫起来,叫声十分凄惨,向树林的四面八方,荡漾开去,似这样的叫了一二十声,树林的东面蓦地传来了一阵吼声,似石破天惊,风生浪吼!
这一声怒吼十分洪烈,令人听在耳鼓里面,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闷感觉,接着树林里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泥尘滚滚之中,走出一只恶兽来,这恶兽的身材十分高大,挺直起腰身来,足有一丈五六尺高,头似猩猩,身子却像人熊,头上拖了一把纷披长发,全身长毛是灰白两种颜色,两边面颊却是青中带蓝,宛似染了两片蓝靛,一双眼睛巨如铜铃,闪闪发出凶光,廓尔额兵见了,禁不住哗然大叫!
那王子装束的少年,公主服饰的少女,看见怪兽出现,不禁大吃一惊,叫道:“放箭!”
他们用的是尼泊尔土语,跟西藏语大同小异,那些兵士纷纷张弓搭箭,一声呼哨,弩箭像飞蝗也似的,朝着怪兽射去,哪知道怪兽全然不惧,一声狂吼,箕大双爪向前一扑,只把射向头面几支弩箭抓住,还有十几支箭射在身上,怪兽却是满不在乎,夷然无损,它一阵风似的冲到陷阱旁边,抓起一名放箭的廓尔额兵,掳住双腿,左右用力一撕,竟把这个士兵活生生的撕成两片,心肺肠脏流了一地!
那些士兵看见怪兽的力气可以撕裂活人,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按住猎网了,四散奔走,那怪兽身躯虽然硕大无朋,举止却是疾如飘风,两只巨掌一攫一抓,又抓住两名逃得稍慢的兵士,向地上重重的一摔,竟把这两名廓尔额兵的脑袋拍得稀烂,好像山东柿饼一般,怪兽摔死了人,又是一声狂吼,把两具尸体远远的掷了出去!
他赶散了陷坑旁边的士兵,然后弯腰一抓,把两张猎网抽起来,这两张猎网连绳带索,另外还有压网用的木棍,至少有二百多斤重,怪兽居然不费吹灰之力,把猎网提起来,用力一撕,嘶啦几声大响,手臂粗的网绳,竟然吃它撕裂了一大片,猎网一起,陷阱底下两只恶兽立即冲了出来,跳上地面。
史存明看这两只恶兽躯干虽然比较短小,也有六尺多高,一样的头披长发,面如蓝靛,岳金枫向史存明道:“明兄,你在北天山居住了不少年头,见惯了雪山的野兽,这是什么猛兽,是狒狒么?怎的这样厉害?”
史存明摇头道:“这东西不是狒狒,狒狒是狒狒的一类,我在天山见过,没有这样高大,也不能够撕裂活人,哎呀!我记起了,从前有一本书名叫做淮南子,里面记载过西域雪山里面,有一种名叫做署的猛兽,形如人熊,最喜裂人而食,连虎豹犀牛遇着了它,也没有命,古人叫它作山魈,难道这恶兽就是署吗?”话未说完,岳金枫失声叫道:“明兄,不好!那公主没有性命了!”
原来就在他两人对答几句话的工夫,那高大的怪兽,已经扑到王子马前,那王子装束少年却是不慌不忙,把手中梭标像连珠也似的间怪兽迎面掷去,左右士兵也不住的射出弩箭,怪兽对于标箭似乎并不怎样畏惧,除了射它两眼的,举爪拨落之外,射向它身体其他各部分的,却是绝不理会,它一声雷鸣似的吼叫,扑向王子马前,那王子连忙勒马急退,谁知道那马一见恶兽,四只脚已经吓得发软,还撒出粪尿来,竟然不会闪避,王子见势不好,立即把双腿一飘,脚尖甩月兑马橙,身子一个倒栽葱向后翻了出去,怪兽一掌落在马头之上,它这一掌之力,居然把那匹马的头脑骨完全打碎了,惨嘶一声,便自死在地上!
敝兽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去抓王子,王子在地上重重摔了一跤,要想就地滚开,哪知道他身上穿了沉重的黄金甲,这一下居然没有滚出三尺远的地方,眼看怪兽一只巨灵之掌,就要把王于左腿抓住,说时迟,那时快!侧面嗤的一声,飞来一点银星,啪啪,打中怪兽右边眼眶,虽然准头差了不少,打在怪兽眼皮上,并没有把眼睛射瞎,怪兽也觉得疼痛非凡,一声狂吼,翻身向侧面扑去。
及时发出暗器,救了王子的性命,正是那个公主装束,头戴金冠的棕发少女,她看见怪兽快要抓住王子,立即把纤腕一场,发出一支小银梭来,她这银梭约莫有五寸多长,通体白钢打造,尾巴还有气孔,如果顺着风势,可以打出四五丈远,她这一梭飞射出来,几乎打中怪兽的眼睛,怪兽狂吼一声,朝着公主扑去,公主的身手似乎比王子矫捷得多,怪兽还未扑到,她已经把柳腰一扭,翻鞍落马,但是怪兽却不肯放过她,两条树干也似的手臂左右一分,向那公主劈面抓到。
鲍主见怪兽来得猛恶,立即把玉腕一翻,抽出一柄雪亮长刀,照准怪物手臂一格,怪兽完全不怕刀枪,公主这一刀砍在手肘上,轰的一响,刀锋竟然被长毛挡住,砍不进去,公主不禁大惊,她正要抽刀旁窜,怪物反手一把,擒住了公主持刀右腕,岳金枫失声叫喊起来,以为这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必定给恶兽活生生的撕成两片!
史存明心中一急,立即抽出断虹剑来,呼叱一声,飞身扑了过去,岳金枫恐怕史存明有失,也跟着拔剑上前,哪知道就这一刹那之间,公主已经挣月兑了怪兽的掌握,这是为何?
原来怪兽一手握住了公主的右腕,公主的腕时上,恰好戴了一串装饰用的银圈,这些银圈是生银打造的,总共有七八只之多,套在臂腕之上,怪兽无巧不巧,它这一握一拿,抓住这些银圈,并没有抓紧公主的手臂,公主情急计生,立即把手中刀向地一掷,然后五指合拢,手臂用力一摇,身子向后一退,整条玉臂用银圈里褪了出来,就像金蝉月兑壳一般,那些银圈子也叮当的散了一地,怪兽当堂愕了一愕,还未来得及继续再抓!
史存明已经连人带剑,一个飞身,施展雷电披风剑绝着,一招“迅雷贯木”,断虹剑青光一闪,照准怪兽的后脑勺,一剑猛刺过去!
敝兽耳目非常灵警,史存明剑风才响,它已经觉出来,微微把身一偏,霍地转臂回身,向史存明剑身一抓,这怪鲁正是“淮南子”书上记载的熊署,属人熊的一类,不过心性灵巧,比猩猩狒狒还要聪明,善于撕裂野兽,和抓攫夺取人类的兵器,它想把史存明的剑一把抢夺过来。
哪知道史存明的断虹剑,是削铁如泥的神物,这怪兽手爪刚才跟剑锋一撞,登时割断了拇指和食指,鲜血直冒,疼得它一声惨吼,抱着手在地上连连跳跃!
这一边史存明挡住了那头巨罴,那一边岳金枫也跟两头小署斗在一起,原来那两头小罴中了陷阱诱兽的法子,跌入阱里,饼底铺满了生石灰和铁蒺藜,小罴摔落阱底,吃尽苦头,又因为冲突猎网的缘故,身上受了不少创伤,它们着急起来,连声哀叫,果然把母罴喊来,赶散各人,撕破猎网,小罴方才钻了出来,它们吃了大亏,禁不住心中冒火,看见母罴追奔逐北,把廓尔额兵赶得狼奔泵突,抱头鼠窜,禁不住凶性陡发,张牙舞爪,正要向各人追去。
岳金枫恰好赶到,剑光一闪,疾刺小署的太阳穴,小罴回爪一勾,要想夺剑,哪知道岳金枫身手快捷无比,他是武当剑客铁髯仙李玄化的徒弟,剑法稳准异常,小罴舒爪夺剑,岳金枫青锋一绕,用了个“白练横江”的招式,嗤声微响,竟把这头小罴的左面颊,划了一道血痕,疼得小罴一声狂叫,向后直跳出去,可是另一头小罴却悄没声息,向岳金枫背心扑到,那公主装束的棕发少女,惊叫一声:“壮士留神!”
岳金立即脚跟用力,使了个“鲤跳龙门”的身法,向上一纵,拔起七八尺高,小署一下扑了个空,岳金枫长剑一指,便跟这两头恶兽斗得分难解,这两个少年英雄,陌路救危,孤身犯险,绕着陷阱周围,飞来窜去,跟这三头罴兽展开了生死搏斗!
带领廓尔额兵打猎的,正是尼泊尔国王的王子阿布敏和公主黛丝丽,他们听说福康安平定西藏,清兵不久就要入境,向尼泊尔进攻,于是自告奋勇,带领了一支军队开进铜鼓关,据险而守,阻止清兵入寇,哪知道他们俩兄妹到了铜鼓关不久,便发觉自己兵营里的战马,每隔一天两天,便失掉三四匹,派人寻找,一直找到这座森林里,只剩下几副马骨头,阿布敏和黛丝丽虽然是金枝玉叶的王子和公主,却是年轻胆大,知道树林里面,一定出了凶猛恶兽。
便依照廓尔额人打猎的古老法子,在林前空地上挖了陷阱,上用浮土遮盖,又在陷阱边打下木桩,缚了两头小羊,作为引恶兽的食饵,果然不出所料,连夜到铜鼓关偷吃军马的,就是那头雌性的罴兽,它生下两个小署不久,需要大吃兽类,把树林里面的黄羊野鹿吃了不少,其余的统统跑光了,它没法寻得着食物,只好偷吃起军营的马匹来,廓尔额兵挖好陷阱,适值母罴不在,那两个小署断乳不久,出林找寻可吃之物,一看见陷坑旁边的羔羊,它们哪里知道是人类的陷阱?
立即扑了过去,刚才抓着小羊,猛觉脚下一软,跌进了陷饼,廓尔额兵一声呐喊,先把猎网罩了阱口,方才向里面投掷标枪,阿布敏和黛丝丽看见恶兽落网,十分高兴,亲自上前督促捕捉,哪知把母罴引来,几乎遭了杀身之祸,如果不是史存明岳金枫及时过来挡住恶兽,阿布敏史妹已经命丧当场了!
黛丝丽看见这两个汉人的身手十分了得,便向兄长说道:“大哥!人家救了我们的性命,我们怎好意思站着不动手,我过去帮那个穿青的少年,你过去帮那个穿白的后生吧!”
原来史存明穿的是青布皮裘,岳金枫却着了白色的羊皮短褂,阿布敏答应一声,两兄妹向士兵手里讨过十几支梭标,各人抄了一杆花枪在手,呼哨一声,双双上前助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