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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个低沉,却又清雅得几乎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息的声音,缓缓飘入大厅中每个人的耳内:“百忍未赢,濮阳施主也未输,二位适才于两千三百一十招上,各以一招‘西天显佛’与‘洪荒寂寂’互击而退……。”
这语声才入人耳,不论双方的任何一人,俱皆吃惊不已。
因为,凭濮阳维与百忍大师这种超凡入圣的身手,在如此快逾电光石光的搏斗中,竟有人能明确的数出二人已战了多少招,而更能说出双方在交手时招术名称。
那么,这人武功之深奥,必已达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数十道目光齐齐转注过来。原来,说话之人,正是那身披金红袈裟,顶门深陷如碗的老年和尚。他此言一出,大厅中已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
濮阳维向百忍大师说道:“适才令师叔已将结果评断,在下衷心感激,未知大师以为……。”
百忍大师自己知道,适才在对方那招“洪荒寂寂”中,二人已在顷刻之间,连连变化了数十个不同的招式。但是,对方已完全躲开,自己却在那“洪荒寂寂”中,所含蕴的“万物同归”双手分圆时,已无暇避过。
虽然,这是一个微小得几乎不可察觉的破碇,但是,严格的论说起来,自己已经落败了。可是,濮阳维竟能如此为自己保全名声,为少林派留下一条后路,怎不令百忍大师感激莫名。他立时已稍稍恢复过来,宣了一声佛号,沉声道:“濮阳施主果然宅心仁厚,为人方正,老衲在此特向施主奉上我少林一派最高敬意……。”
濮阳维面色一整,连道不敢。这时,已有两名身着黄色僧衣“了”字辈的和尚过来,搀扶百忍大师归坐。他那久战的身躯,这时竟显得十分衰弱苍老。
“七煞剑”吴南云与“力拔九岳”俞大元匆匆掠到,意欲扶着濮阳维回去。但是,濮阳维含笑摆手,沉稳的自行走回。
“大力尊者”勒烈行沉声在濮阳维耳边道:“濮阳帮主,适才尊驾与少林之战,老朽敢夸前所未见,此次遨游中原,真是收获良多呢……”
濮阳维回首一笑,没有说话。这时,立于百忍大师身后的那顶门深陷的老和尚,悄悄地在百忍大师耳旁低语了一阵。百忍大师随即寿眉微皱,微微摇头。
但是,那老和尚好似甚为固执,又悄然说了两句话。
百忍大师像似不敢太拂其意,清咳了一声。十分为难的开口道:“濮阳施主,老衲师叔对施主所具身手,甚为钦慕,意欲再……再向施主,讨教几手绝学……。”
百忍大师知道,自己在激战两千余招以后,凭自己如此深厚的功力,已有些支撑不住,濮阳维便是功力再高,想必亦不会比自己好到那里去。
但是,自己这位硕果仅存的师叔,却坚持着要实时与濮阳维较量一番。
在这种情况下,莫说对方适才已有意成全了自己及全派的声誉,便是没有此举,凭百忍大师的地位与身份来说,在这时说出此话,总是太不符合人情道理的……。
但是,他虽然身为掌门人,比自己犹要高上一辈的师叔之令,他却不能完全不顾啊!是以,他这时在神色之间,显得十分尴尬。
濮阳维此刻,但觉五内翻腾,头晕目眩。他知道自己力战少林两大高手之下,再加上连日来不停的奔波劳累,真力之损耗,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
但是,凭濮阳维性格之孤傲不群,他又怎会拒绝这非份而不合情理的挑战呢?
他朗声一笑,正待说话。“七煞剑”吴南云却倏然起立,极为不满的道:“大师一派宗师之尊,德高望重,甚为天下武林人士景仰,但是,目前在本帮帮主久战力疲之余,却说出此等话来,便不怕叫天下之人齿冷么?”
“大力尊者”勒烈行亦气虎虎的立起洪声道:“用这等车轮之战,算得哪一门子的英雄好汉?若大师之尊长有意轻松一下,便由老朽舍命奉陪如何?”
二人如此激烈出言,百忍大师面容之上,不但没有丝毫怒意,反而更浮上一丝愧疚之色。因为这种近乎乘人于危的行径,也确实做得太过份了。
此刻,那身披红袈裟的老和尚,已缓缓行至厅中,向百忍大师微一合什,又转过身来,清越的道:“老衲悟尘,少林派第一代悟字辈弟子,濮阳施主名倾天下,功力盖世,老衲慕名之下,甚思一领教益……真金不怕火炼,想濮阳施主必不会使老衲失望……。”
这形态枯槁,顶门陷落的老和尚,说话的声音,却幽远清雅已极,与那令人惊惧的外形毫不相称。而他,正是少林派硕仅果仅存,功力最深,辈份最高的悟尘大师。
此老平时居于藏经阁后的一幢精舍之内,等闲不在寺中露面,便是少林寺的僧人,也极少见到这位修为已达惊世骇俗的得道高僧。
其实,以悟尘大师近百年来的修为,早已到达古井无波,心如止水的境界,世上的一切,更不会与他那平静而详谥的心湖,发生任何关连。
他目前之所以会在濮阳维力竭之下,贸然挑战,实没有乘人于危的存心。
主要的是这位得道的高僧要试验一下,这位他近百年所见的第一奇才,在力战本寺两名高手之后,所含蕴的那种绵绵不绝的神奇潜力,到底有多么雄厚。
濮阳维这时缓缓站起,他已在适才那短暂的只够常人喘息的时间,将全身的真气,做了一次美满而流畅的循环,他大步至大厅中行至,微微一笑道:“大师鹤松寿延,功力修为几与日月同光,在下莹腐之技,势必不堪一击……。”
悟尘大师微微一笑,面容上的皱纹,又深深的连接一起。
他清声道:“濮阳施主无须客气,老衲痴长百年,佛理难悟,学武不成,反而尘心未月兑,竟做无谓之争,愧煞,愧煞……”
老和尚说话时,灰白色的寿眉低垂,双目微闭,宝像庄严之极,无形中,含有一股极为肃穆的气象。
濮阳维以眼观鼻,鼻问心,沉声道:“只是不知大师意欲如何比试?”
悟尘大师嘴角牵动了一下。庄严的说道:“老朽筋骨僵硬,已不能再似施主般飞腾纵跃,而且,施主体力消耗甚多,亦不适合再做剧烈拚斗……老衲之意,十分爽落,便是以老衲所习的达摩气功,来与施主的六弥真气一较威力,此为首场,再者以老衲的‘金刚伏魔三千式’与施主的‘修罗九绝式’来较第二场。”
悟尘大师一出此言,不由令百忍大师及“冷云帮”诸人倒吸一口冷气。
百忍大师知道自己师叔的达摩真气,已练到九成火候,为当今少林派中修为最高的一人。
悟尘大师当年即以达摩真气,凌空震碎一尊门首石狮,更以达摩真气融去一只重约五百余斤的熟铜鼎炉,而且,百忍大师更知道,他师叔说的“金刚伏魔三千式”乃为少林镇山绝技之一,是一种极难练成,却又威力浩巨如山的武功。
百忍大师心中十分担忧,他甚恐濮阳维会伤在悟尘大师的手中。百忍大师这种忧虑是有原因的,因为悟尘大师功力之高,几乎已经到了陆地神仙的地步。
而濮阳维虽然武功卓越,为百年来仅见的奇才,但是,他在久战力疲之下,能否与这修为深奥如海的少林绝代高僧一较长短,可就大有问题。
“七煞剑”吴南云等人,因适才自己帮主已对各人示意,故而他们不敢拦阻。
但是,每个人的心中,都在剧烈的跳跃着。
濮阳维功力之深,他们虽然十分信赖,但是,在他如此疲困之下,任濮阳维天赋独厚,含蕴着一种超越常人的精力,但以目前的情势来看,也不见得会占到便宜。
尤其是他此时的对手,竟是少林派辈份最高的顶尖高手……
这时,大厅一旁,已站好四名灰色僧人,他们乃是掌如来殿的无果大师、达摩殿的无澄大师、金刚殿的无为大师及知客僧无缘大师。
四人手中执着一袋铜钱及一把竹筷,远远的立在大厅边缘,与厅中每个人同样紧张的凝注的厅中的二人。
悟尘大师枯瘦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静默异常,他这时单掌问讯,独自走到大厅正中。蓦然。他那宽大的金红色袈裟,已随着立定的身形,呼呼鼓胀,四周空气更激荡回旋起来,吹拂得三丈外无字辈四位大和尚的僧袍,亦猎猎做响不已。
逐渐的,悟尘大师身旁空气,愈旋愈急,竟形成了一个绝大的无形旋涡。
呼呼之声也更见响亮,他这时双目微合,沉气宁神,掌微微一摆。
四位无字辈的大和尚,倏然同时一声大喝,满把青铜制钱,宛似狂风暴雨般,挟着尖锐风声,向悟尘大师身上袭到。
悟尘大师那干瘪的嘴微微一张,一阵清劲如老猿长吟般的啸声发出,身旁的无形劲气,也骤然一收一吞。只见那如满天花雨般,带着无比劲力的铜钱,竟“嗤嗤”连响,落入那绵绵的劲气中,宛如泥牛入海,无影无?。
但是,大厅中的每一个人,更于-那之间,看到那些青铜制钱,几乎完全化为粉末,在悟尘大师身旁,随着呼呼的劲风环绕。
须知少林寺无字辈弟子,武功之强,已及得上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四人合力发出的满把青铜制钱,数目之多,来势之快,更是威势惊人,劲力无匹。
但是,悟尘大师却完全用一口至精至纯的达摩真气,便能将这满天飞蝗般的青铜制钱全然吸入,更在瞬息之间,将其化为粉末。这种功力,不可谓之不登峰造极了。
忽然,悟尘大师又吐气开声,僧袍倏鼓急放,那环绕四周,如众星拱月般的散碎铜钱,带着尖锐的破风之声飞出。去势之快,绝不在一个顶尖高手以手施放之下。只闻夺夺之声连响,那一蓬散碎的青铜制钱,竟完全钉入大厅雪白的墙壁之中。而且,更极为工整的排成:“光耀少林”四个仿宋体字。
这时,悟尘大师敛去体外真气,仍沉如山岳般肃立当地,他垂眉说道:“-砖引玉,老衲献丑了!”
少林僧人们,这时竟不住大声欢呼起来,悟尘大师的这手“达摩真气”亦确是到了家。
尤其他能将体积如此细小的粉碎铜钱,以骇人听闻的极高身手,全然嵌入墙壁之中排成字体,其用劲之巧,练成真气之收发如心,更由此可见。
濮阳维心中亦不禁一动,他在适才悟尘大师显露绝技之时,提足一口真气,循环天地之桥,将内腑翻腾的血气,暂时压制。此刻,他亦到达厅中。
在悟尘大师掠身而退之际,濮阳维猛然将体内那股循环流转的先天真气,逼向全身四肢百骇。于是,一股青、红两色的蒙蒙气体,已缓缓弥出,逐渐笼罩了他的全身。
这片蒙蒙的气体,却似生有灵性一般,急骤的在濮阳维周遭快速的流动起来。
而更带动了四周的空气,发出一阵阵波浪似的冲激与呼啸。
这时青、红色的蒙蒙气体更盛,就彷若一团彩色缤纷的虹芒,在大厅中滚滚流走。
濮阳维这时倾力按捺住胸口如涌的血气,他痛苦的紧咬着下唇,拚力施展着他在孤阳峰顶及古洞之中,以无比的耐性,苦练而成的绝技。
此时,空气在大厅中,更加急速的流荡,形成一股令人有彷若置身汪洋大海中的感觉。
大厅的门窗,也在响着不能承担这压力的咯咯之声。
人们也感到一股股冷热相间的气体,在一阵比一阵猛烈的澎湃。
忽然,四位立定于墙角的无字辈大师,强忍住那几乎令人口鼻皆窒的强烈罡风,抖手发出一片片若万点寒星般的青铜制钱。疾劲的去势,划裂空气,带着嘶嘶之声,飒然若暴雨般袭到。濮阳维大喝一声,青、红二色的气体忽然暴涨,-那间,就将临至劲气边缘的无数制钱吸入。顿时,那些青铜制钱,奇异的连接在一起,在外层淡红色的气团中微一翻滚,已纷纷散碎如粉。
濮阳维蓦然一声长啸起处,那些破裂的制钱,带着尖锐的啸声,反弹而回。
瞬息间,亦夺夺连声的钉入大厅粉白的墙壁下。
众人凝目瞧去,只见在那“光耀少林”的四个大字之旁,赫然又整齐的排列着四个瘦金体的大字“唯我独尊”。青、红色的罡烈劲气骤收,濮阳维面色苍白的含笑卓立。
虽然,他那翻涌的五脏,已几乎令他忍受不住。“冷云帮”群豪由衷地宏声喝彩,欣悦已极。到底,他们所钦仰的帮主并没有令他们失望,竟含蕴有如此深沉的超凡力量。
悟尘大师那枯槁的面容,这时亦竟微微变色。
这场别开生面的比试,可说是锱铢并较,不分轩轾,二人的功力都是同样的深奥。
悟尘大师踏上一步,沉声道:“濮阳维施主这盖世无匹的九弥真气,竟能融汇令尊师当年威慑武林的双极真气连同发出,施主修为之深,确实无出其右……”
他说着,微一点头,四名无字辈大师缓步行上。
悟尘大师庄严的一笑,向濮阳维微微合什,双目倏张,精光暴射中,他已自那宽大的袈裟内,抽出一柄形式奇古,紫光流灿的尺许长玉尺来。
只见这玉尺之上,隐隐雕刻着细致的花纹,一片紫色光华,微微闪耀。
这正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佛门至宝“超生玉尺”。
悟尘大师面容严肃,向濮阳维说道:“老衲便以这柄超生玉尺,试演本门之金刚‘伏魔三千式’以搏施主一哂!”
说着,悟尘大师微一点头。
在他颔首的同时,四名无字辈大师已大喝一声,每人手中的五只竹筷,猝然恍如月兑弦之矢般,奇快的飞向空中。
悟尘大师清啸一声,身形在各人的意念尚未及转动间,已奇快的飞起-
时,一道精莹灿然的的紫光,在空中如流星般掠闪,而悟尘大师那枯瘦的身躯,就好似那道紫色莹光后的曳尾,令人目眩神迷的在空中来往飞掠。
身形之快速,宛若那宽阔的大厅,已在这种速度之下,缩小成一间微不足道的促室似的。于是,在人们的第二意识尚未兴起时,悟尘大师已飘然落下。
身形之优美,就好似一尊金佛自天而降。地下,二十只竹筷,却已只只分成二十一截,排成四个工整的-字形。
濮阳维心中微感一震,他知道这佛门的“金刚伏魔三千式”乃是与自己的修罗九绝式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绝高武技。
只是,少林弟子尚不能充分的领会与了解罢了,更明确的说,便是少林弟子仍不能将这种佛门至高心法,溶汇于他们心神之中。
百忍大师这时十分为濮阳维惋惜,因为,他认定濮阳维必定已不会是他师叔的对手了。
这种“金刚伏魔三千式”甚至连百忍大师,亦仅能同时挥剑斩物成十七截而已!
但是,他又怎能知道濮阳维那“修罗九绝式”的深奥与奇幻呢?
这里面,只有那百悔大师面上十分忧郁,他知道,他那师叔恐怕要栽了。
濮阳维这时,忽然急骤的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已随着大厅中各人的惊别声喷洒在地上。
悟尘大师面色一动合什道:“罪过!罪过!若施主不适,这场比试便作罢论……”
濮阳维勉强一笑哑声道:“不用,在下这点小伤,尚可支撑……”
他自信的回头,向“冷云帮”众人瞧去,展露了一丝十分痛苦的微笑。
然后,他轻轻点头,四名无字辈大师又是沉喝一声,二十只竹筷,带起一片疾劲风声飒然射出。
濮阳维豪迈的长笑一声,身形倏然升空。就在人们的瞳孔尚未将他的动作摄入眼球之时,一道绵绵若天河倒泻般的寒光,已猝然盘旋而起。
那寒光宛若一道遨游九天的神龙,在空中匹练般的翻卷纵横。
森森的剑气,带着丝丝破空之声,令人满眼满目,尽皆被慑人的精芒填满。
就在人们的脑海中,还惊慑于那根本就看不清的剑势之时,空中一声清啸,周身闪耀着万丈豪光的“玉面修罗”宛似一位万剑之神,雷轰电掣般落回厅中。
这时,地上始才落下一蓬竹雨。众人凝目一瞧,不由哗然惊呼地来。
原来,地下竟已工整无伦的排着四个字:“淮阳冷云”
仔细一数,每根竹筷,已整整齐齐的被斩成二十七截,深深插入大厅的青砖中……土家族独家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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