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狭谷上钱卓厉声喝道:“老匹夫,你这是找死!”
喝声中,箭如乱雨,飞射而下。
“穷神”凌龙舞起一团刀光,护住全身,但那射下的长箭,力道强得惊人,你挥去箭,便无法再飞身扑上!
要知此刻狭谷上埋伏着的,俱非普通壮汉,而是江湖武士,是以射出的弩箭,力道自是分外强劲!
丐帮群豪,武功虽不高强,但勇气却是惊人。
他们手里有的拿着兵刃,有的竟是赤手空拳,但他们不顾一切,攀援而上,愤怒的呼声直冲云霄。
狭谷上的弩箭一排接着一排射下,弩箭中还杂有碗大的石块,以及一方方巨逾百钩的巨石!
怒喝声、叱□声、惨呼声中,丐帮群豪已有十数人自山上滚下,但后面的人却毫不气馁,前仆后继,奋勇而上,全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仇恕暗叹一声,侧首道:“你……”
慕容惜生道:“冲吧!”
两人身形齐展,飞扑而上。
只见一方桌面大的巨石,自狭谷之顶直击“穷神”凌龙,来势之猛烈惊人,有如泰山之崩。
“穷神”凌龙已将扑至峰顶,此刻大喝一声,挥刀迎上,只听“咚”地一响,长刀立刻断为两截!
他咬一咬牙,双拳齐扬,将那方巨石拨出三尺,自他脊背之后飞下,砰然落地,激起漫天砂石。
但凌龙自己身形却已不稳,连落三尺-
那间,只见五只弩箭,并排射来,他此刻力道已成强弩之未,勉力劈开了四只,但最后一只弩箭,却已“噗”地射入了那肩骨!
凌龙再也支持不住,翻身滚了下去!
群豪一齐惊呼,但已救助不及。
就在他生死有如系于一线之际,突见两条人影斜斜飞来,一人一手,拉住了“穷神”凌龙的身子。
这两人正是仇恕与慕容惜生。
他两人飘飘落在地上,只见那长箭已深透人骨,凌龙更是面色苍白,全无血色,疼得满头冷汗。
但这倔强的老人,却仍不肯皱一皱眉头,切齿道:“你们不要管我,冲,冲,和他们拼了!”
丐帮群豪本已俱都跃下,来查看他们帮主的伤势,此刻听了这番言语,又不禁振臂大呼道:“冲呀,冲上去为帮主复仇!”
仇恕面沉如水,厉叱一声:“且慢!”
丐帮群豪,一齐顿住脚步,有人道:“仇公子还有什么话说?”
仇恕沉声道:“你等身无防身之物,亦无攻敌计划,如此冲上去,哪里是与敌人拼命,只不过是送死罢了。”
丐帮群豪呆了一呆,又有人叹道:“纵是送死,又有什么办法!”
仇恕道:“先歇息片刻,设法寻找竹木,编成盾牌,再寻些刀剑,攻敌防身,到那时再去拼命,也不算迟。”
他语声沉重,自有一种威力,使得热情激动的丐帮群豪,稍为冷静了一些,只听一人叹道:“刀剑俱已和尸身一齐埋下去了,那时候弟兄们都已心灰意冷,不愿争杀,哪知竟……竟发生此变!”
仇恕也不禁为之暗叹一声,但立刻沉声道:“纵无刀剑,也要削竹为剑,削木成刀,总比赤手空拳好些,弟兄们,快去分头作事!”
他截钉断铁,说完了话,立刻抱起凌龙的身子退下!
转目望去,只见火势犹未蔓延至此,只因谷口这边,寸草不生,而风向也是往那边吹的!
这虽是上天为他们留下的生路,但时候一久,还是死路一条一一纵然不被烈火烧死,也要因饥渴而死!
你说只要他们一现饥渴之象,对方立刻便会攻下,那时已饥渴疲乏的伤残之众,还不是一样要死在对方手里?
仇恕越想越是心寒,但面上却毫不动容。
他必需以自己的镇定,来支持丐帮群豪的勇气──只因他深知在如此情况下,勇气是极易消失的!
他轻轻放下凌龙的身子,方待拔下那只长箭。
慕容惜生急地伸手拦住,道:“拔不得的,此地既无伤药,亦无清水,你拔下了箭,只怕伤势溃烂,凌帮主这条手臂,就……就……”
她长叹一声,住口不语。
仇恕心头一寒,黯然道:“凌帮主,在下先前曾夸下海口,总希望不要丐帮为助,这些话……这些话帮主你还记得么?”
“穷神”凌龙黯然一笑,道:“那日我揭穿了你的行藏,你自然难免有些怒气!”
仇恕叹道:“又有谁知道在下此刻正是孤立无助时,却只有丐帮的弟兄,为我援手,为我拼命,为我——”他语声激动,竟已说不下去!
慕容惜生轻轻道:“这种话你以后不要再说,也就是了……”
仇恕缓缓垂下头去,目中已是热泪盈眶!
此刻丐帮群豪已设法寻来一些竹枝木条,以仅有的几柄刀剑,削了个木刀竹剑,但盾牌却只造了数面。
一个丐帮豪士,送来两柄竹剑,道:“仇公子,竹剑虽轻,却是我家全部弟兄一点心意!但望仇公子能以此竹剑,为帮主复仇!”
仇恕黯然一笑,收下竹剑,——道:“多谢你们弟兄的好意!”
那丐帮豪士道:“此刻弟兄们都已歇息好了,可以寻来的竹木,也都已寻来,只要公子一声令下,弟兄们立刻动手!”
仇恕道:“在下一介少年,怎敢号令丐帮的弟兄……”
“穷神”凌龙突地张开眼来,道:“事值非常,我也受了重伤,你难道还不肯暂代帮主之位,指挥丐帮弟兄,共同杀开血路?”
仇恕沉吟半晌,毅然道:“既然如此,在下只有从命!”
他霍地身而起,夜雾凄迷,火光闪耀中,只见丐帮群豪,已俱都站在他面前,屏息待命!
仇恕沉声道:“由首至尾,先报数一遍!”
那为首一人立刻低声道:“一!”
第二人也立刻接了下去,只听丐帮群豪,一个接着一个,报到“一百四十七”时,便倏然而止!
数百个丐帮豪士,此刻竟只剩下了一百四十七人,这战况是何等悲壮!惨烈!仇恕心头,不禁又是一阵怆痛。
但他却能咬住牙关,轻轻道:“由头至尾,接着不断地报下去,让对方猜不出我等人数。”此时此刻,他竟还存有机智。
丐帮群豪心下大是钦服,果然接着报下去。
只听响亮雄壮的报名之声,历久不绝!
狭谷上的仇人,听了果然暗暗心惊,但那“铁胆使者’’钱卓却仍然神色不变,反而冷笑大喝道:“你这疑兵之计,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的。’他纵声狂笑道:“你若少报些人,我反而相信,但你却报得大多了些!”
呼声遥遥传来,仇恕恨声道:“想不到灵蛇门下,竟有这样一个角色。”
他胸膛一挺,沉声道:“一百四十七人,十人一队,分成十四队,余下的七人,留在这里,看护着帮主的伤势!”
“穷神”凌龙挣扎着道:“一人已足够了,其余的都跟着仇公子去!”
丐帮群豪,轰然而响,立刻分成了队伍。
仇恕目光一转,沉声道:“十四队人,分向而攻,切莫集在一起!”
群豪又自应了,仇恕双目一张,大喝道:“随我来!”
他身形展处,与慕容惜生当先扑去!
第二次惨烈的攻势,立刻展开!
沉静了许久的狭谷,立刻又弥漫了杀伐之声。
他们的攻势,虽然激烈,怎奈狭谷地势太险,对方更是守得滴水难入,他们连上攻一步,都要花一分惨痛的代价!
箭如飞蝗!砂石飞扬,鲜血,一道道自岩石问流下!
生者的怒喝声,伤者的申吟声,混合成悲怆的音乐。
仇恕、慕容惜生左右飞驰,援救着丐帮弟子,但他们只要扑上一步,狭谷上便立刻有百钧巨石飞下!
他们双手互缚,本已不便,更何况时时都要照顾着其它的弟兄,一时之间,竟没有一人能攻将上来。
仇恕转目四望,只见丐帮群豪,又已伤者累累,纵能杀出血路,剩下的也没有几人!
包何况“穷神”凌龙,还留在谷底!-
那间他只得下令退却,只见两柄竹剑,往来纵横,为丐帮群豪掩护退路!于是,他们第一次攻势又失败!
地上,又多了些尸身,心头,又多了些悲痛!
仇恕、慕容借生,并肩立在凄迷的夜雾中,望着遍地的鲜血尸身──火光几乎将大地映得一片鲜红!
四下又静了下来,只有丐帮群豪的申吟与喘息声。
“穷神”凌龙斜倚在一个弟子的手臂里,面色可怕的苍白,双目中却布满了血丝,他沉声一叹,道:“仇公子,慕容姑娘……”
突地狂呼一声,当时晕厥在地上!
群豪一阵大乱,仇恕沉声道:“凌帮主只是愤怒过度,不妨事的”一个丐帮弟子沉声道:“仇公子,与其坐守而死,不如再决一死战,纵有一人能逃月兑此间,将来也有复仇之望,否则──”他哀痛地顿住语声,但他的言下之意,又有谁不了解?
仇恕暗暗叹息,但神色却更是坚定,沉声道:“拂晓之际,对方必定防守较疏,那时我自当再拼一次,你们只管好生歇息,不要乱想……”
那丐帮弟子大惊,截口道:“仇公子之意,是要我们都留在这里,单独去闯么?”
仇恕沉声道:“不错!你们去了,也是白白送死,我单独去试,还可能成功,只要我一冲将上去,便可扰乱他们的放箭,那时你们冲上去的机会,也就多了。”
那丐帮弟子垂首道:“如是公子冲不上去”又当如何?”
仇恕道:“若是冲不上去,他们见我死了,也就不会再十分难为你们,防守必定松懈,甚至撤兵而退!”
丐帮群豪又自乱了起来,齐声道:“要冲就一齐冲,我们怎能眼见一一一”仇恕厉叱一声,道:“住口!此刻我暂代帮主之位,令出如山,你们竟敢违抗帮主之命么,快去寻地稍息,拂晓已将近了!”
严厉的语声,使得丐帮群豪谁也不敢再争。
仇恕转目望去,只见慕容惜生面容已显得苍白而憔悴,明亮的眼波,也已失去了光泽,不禁黯然叹道:“只是……只是我连累了你了……”
慕容惜生凄然一笑,道:“我能和你死在一起,已算幸福得……”
她轻轻移动身子,将头靠到仇恕身上。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她早已忘了礼教之防,什么都已不再顾忌,所有的情感,俱都流露于行止之间!
人们在生死患难之际,最易真情流露,经过了许多次生死患难的仇恕与慕容惜生,此刻互相依偎,四目相视──两人都只觉既是怆痛,又是甜蜜──突听狭谷外传来一声大呼,道:“上面的是什么人,丐帮的集会,可是在这里?”
仇恕精神一震,只听另一人呼道:“石磷、朱白羽、华山银鹤前来拜访!”
仇恕大喜道:“这是端木方正的声音,快过去!”
又听得“铁胆使者”钱卓的呼声道:“此路已被封死,妄上一步,立有惨死之祸!”
狭谷外朱白羽的声音道:“放屁,大爷们要来便来,要去便去,谁敢拦阻?”
此刻仇恕两人已飞掠而去,放声大呼道:“端木兄,小弟仇恕,被困于此!”
狭谷外的端木方正惊呼道:“仇恕,是你?”
仇恕呼道:“但望端木兄助我一臂之力──”端木方正呼道:“好!”
仇恕展动竹剑,当先扑上,他每次俱都抢在慕容惜生之前,先当锋锐,只见长箭乱石,又自攻下!
此次他已一无顾忌,身形如风,曲折而上。
那边亦有叱□怒喝之声大作,朱白羽、华山银鹤、石磷。端木方正,这四柄名剑,亦已发动了攻势!
狭谷那边,本就防守很弱,地势也较为平易。
端木方正、华山银鹤,首先抢上了乱石堆上,但见两道剑光纵横,将乱石上的埋伏杀得四散飞奔。
仇恕大喝一声,乘机跃上,只听钱卓大喝道:“后退者死!”
一掌震落了一个奔逃的手下,其余的人,果然不敢再退,反身扑上,群豪的弩箭,也密密地射了过来。
仇恕方自抢上乱石,只见刀光一闪,当头劈下,身后风声连响,更不知有多少只弩箭射来!
他若是避开长刀,便避不过弩箭,他若是闪开弩箭,便避不过长刀,华山银鹤目光动处,为之一惊。
他离得仇恕最近,此刻长剑一挥,赶来援救。
但是他长剑方自挥动,心念突地一闪:“这是我杀父仇人之子,我纵不寻他复仇,又怎地救他?”
一念至此,长剑立刻凌空顿住!
只见仇恕竹剑一挥,首先弹退了长刀,同时突地向后一挥,挥落了身后的弩箭──他身怀武功中不传之秘“化骨神拳”是以做到了常人不能做到的事。
而就在这-那之间,巨石与弩箭,却已射向“华山银鹤”而他却只是木立当地,竟然无知无觉。
朱白羽、石磷、端木方正俱已扑上乱石,四面迎敌,见状不禁大惊,但却已援救不及了!
只有仇恕,与“华山银鹤”离得最近,霍然伸出右掌,将“华山银鹤”向后一拉,惊呼道:“退下!”
但他情急之下,却忘了自己的右腕已和慕容惜生缚在一齐,铁圈紧箍,手腕已无力气!
他猛力拉退了“华山银鹤”,自己手腕却已一阵痛楚,更将慕容惜生的身子,带得一个踉跄,向后倒下!
巨石砰然落地,边缘亦已扫中华山银鹤肩骨!
华山银鹤惊呼一声,回剑挥落了弩箭,身子却也不禁向后倒了下去,仇恕、慕容惜生本已身子不稳,竟被他一齐带得滚落乱石堆下!
四面的弩箭、巨石,暴雨般随之击下,那六百钧巨石,也带着隆隆之声滚落,眼见就要压到他们身上!
朱白羽、端木方正、石磷,一齐大惊失色。
惊呼声中,只见三道匹练的剑光,交击而下,将四下的弩箭,纷纷震落,仇恕大喝一声:“去!”
飞起一脚,将乱石堆上滚落的巨石,凌空踢起,他这一足已用了全身真力,那巨石竟被他一足击碎!
“华山银鹤”亦自一跃而起,右手的剑,挥起一团剑光,左手拉起了仇恕,带起了慕容惜生……
三人身形一动,便已后掠三丈。
朱白羽、石磷、端木方正,随之掠来。
狭谷上弩箭犹急,乱石如雨,直到仇恕等六人退到数丈之外,谷上的攻势,方自停住。
六人齐地喘了口气,面面相觑,却不禁愣在当地!
他六人好容易拼死抢上乱石堆,只要联剑而攻,定可扑上两边狭谷,那时以他六人的武功,狭谷上埋伏着的人怎是他们的敌手?
但华山银鹤的一念之差,却使得他们满盘皆输!
华山银鹤茫然中呆立了半晌。黯然长叹道:“贫道对不起各位!”
端木方正顿足叹道:“道兄,你……你……唉,也怪不得你,方才我若换作了你,那一剑只怕要劈在仇兄身上了!”
石磷亦自叹道:“二十载的积仇之下,道兄你有方才的风度,已大是不易,是以道兄你也不必自责,小弟们俱都十分了解的!”
仇恕在那风雨废殿中,已听到自己与“华山银鹤”之间的恩怨,此刻亦是思潮纷乱,口不能言。
只听朱白羽突地放声大笑道:“好了好了,你们若认为方才之事,甚是遗憾,便大大错了,若无方才之事,他们两人怎会手拉手地站在一起?”
众人一齐望去,只见“华山银鹤”果然犹自拉着仇恕的手腕,两人自己相视一眼,胸中顿觉豁然开朗!
“华山银鹤”黯然一叹,道:“仇兄,往事已矣,先人的仇恨,让他去吧!”
仇恕只觉心头一阵感激,重重道:“道长心胸如此开朗,小弟实在……实在……”
“清风剑”朱白羽大笑道:“还实在什么,他若非心胸开朗之人,怎会与我等为友?”
慕容惜生忍不住幽幽一叹,目注仇恕,道:“你听到了么?你也该心胸开朗些才是!”
众人此刻方自注意到她,骤然见了如此绝世的美人,朱白羽等人虽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神情也不觉一呆!
仇恕立刻为之引见,众人不禁更是惊奇。
端木方正呆了半晌,突地大笑道:“想不到,想不到,这真是令人惊奇的事,我和石兄本来还在为你担心-哪知你两人竟……”
他大笑着住口不语,慕容惜生却已红生双颊!
这些人谁也想不到慕容惜生竟会是这样一位绝世美人,见了她和仇恕间的微妙情况,都不禁为仇恕斑兴!
他们似乎都忘了自己此刻犹置身于龙潭虎穴之中,随时俱有性命之危,丐帮群丐,见了他们的欢笑,神情也不觉为之一振,因为他们也久已听到这些名剑手的名声,知道他们一来,危机就少得多了。
但“华山银鹤”却不禁仍然有些惭愧,——道:“无论如何,方才之事,总是……”
朱白羽大笑接口道:“方才之事,还提它作甚?我们方才既已冲了上去,此次难道就不能冲上去了么?虽是虎穴龙潭,凭我们几人之力,还不能来去自如?”
哪知他笑声未了,狭谷上却已传下一阵冰冷的语声,冷冷道:“你们方才纵然冲上,此刻却再也休想冲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