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儿,往后这里将是你的天下。”
她永远不会忘记祖父带她踏进这座宫殿时,对她说的那句话。
“是,孙女绝对不负家族所望。”
那一年,她只有七岁。
宰相段启程之孙女段月淩,立志成为后宫之首,母仪天下。
凝月池畔,一名少年无聊地丢着石子。
这仅是一个小小的人工池,周遭景致、庭院连同建筑,全是五十年前为了从东北金卯国嫁来的一位皇妃而建造,但后来两国交战,金卯大败,皇妃被赐死,此座洁仁宫也成为无人过问的废殿。
如今,他是这里的主人。
年满十四的他虽有着俊美的容貌,却是身形单薄,衣饰上虽绣有象徵皇家尊贵身分的凤纹,却也是去年的旧衣,穿在身上已显得窄小。
他是凤氏王朝的二皇子,凤魅。
庭院草木杂沓,无人帮他修剪;凉亭梁柱漆色斑驳,也无工匠为他修补,甚至皇子们该学习的射御诗礼,也没有一位师傅愿意教育他。
他真的是位皇子吗?
双目异色的他,从出生起便被当成不祥之人,放逐在皇宫深处,没有同龄的玩伴,也无人肯接近示好,只有祭祀或重要聚会时,才能走出禁锢他的大门。
眼见自己的孪生兄弟受到疼宠,享受最好的衣食,有最好的师傅教育学问,明明只相差一刻钟来到人世,他与弟弟凤旭的命运竟是云泥之别。
他真的存在於皇室?
恨过、怨过,也反抗过,却压根儿无法改变什么,於是他不再执着於父皇母后的注目,也不再期望有人能当他是皇室的一员。
手劲一挥,小石块在池面激起九个涟漪后沈入水里,凤魅拍拍衣袖,结束掷石子的游戏,转身往凉亭内走去。
算了,既然只有他一人,他便一个人生存吧!
凉亭内,桌上摆放着一把朴素的琴与一本老旧的琴谱,这是他在洁仁宫某一角落所寻到的,也是他仅有的宝贝。
他坐下,抚模着他自己取名的“鸣凤”,依凭着天生的直觉缓缓调整弦音,左手按弦,右手拨弦,当第一个乐音响起时,那些不愉快的念头便不复存在,专注在丝弦上游移的他,彷佛月兑离了尘嚣,沈浸在琴中世界——
后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头上绑着两个圆髻,鹅黄色彩带随着身影摆动,身为宰相孙女,段月淩今日头一回跟着祖父进宫谒见皇后娘娘,祖父说,这是为了将来而铺路。
她三岁开始读书习字,五岁学作女红,跳舞、弹琴、弈棋、绘画样样都得练习,甚至礼仪姿态、行走的步伐都受到严格的规范,不得有丝毫偏差。
日复一日的耳提面命,即使年幼懵懂,她也知道一切的辛苦全为了有朝一日踏进皇宫内苑之中,为家族带来昌盛荣华。
因为多喝了两杯甜茶,内急的她由宫女姊姊带领至茅房小解,但出来后,原先的宫女姊姊已不见,另一名宫女姊姊将她带至此处,可是转眼间也不见踪影。
即便如此,段月淩小巧的脸蛋上并不显得惊慌,就算被不知名的人暗中算计,仍天真地以为皇宫里头没有危险。
误闯洁仁宫的她,好奇地张望这截然不同的宫殿。
为什么皇宫里头会有这么荒凉的地方?
正感到疑惑之时,风中微微传来琴音,低沈缓慢,飘渺空灵,又带着深远岑寂,回荡在空荡荡的庭院中,若断若续、若有若无,让她几乎忘了雕梁画栋的建筑,彷佛身处在遗世独立的仙境。
无法判别曲目的她,却被这听起来像是若有所思的音律所吸引。
苞着声音前行,终於,在池畔凉亭那头,瞧见了正在弹琴的少年。
她一步步上前,来到对方身后,对方却毫无所觉般。
右手最后一个音已结束,左手仍未曾离开琴弦,於弦上游走不止,发出极细微的磨擦音韵,凤魅愉悦地闭目,玩味着这份无声胜有声的精采。
瞧着少年手指巧妙地在琴上滑动,明明已无声音,却还能以磨擦琴弦而发出咻咻的旋律,无论是少年优雅的姿态或是弹奏出来的琴音,都让她不禁入迷。
七岁的她前些日子才开始学琴,虽然懵懂,却很明白眼前人的琴艺比教她的师傅厉害太多。
“大哥哥弹得真好……”她大开眼界,忍不住发出赞叹与欣羡。
饼於忘我的凤魅没有注意到后头有人接近,等听见说话声,心一惊,立即收手,琴音戛然中止。
不悦地转头看向来人,并非因为被人打扰,而是暗恼着自身警觉性不够。
其实,左眼蓝眸并非穿凿附会的妖物托生邪说,而是与生俱来的残疾,虽未失明,但伴随着左耳的失聪,一起深烙在他寂寥的生命里。
自察觉这点,他便极力掩饰,让他人看不出自己与别人的差异,因此这秘密几乎无人知道。只是从未想过,洁仁宫里除当差的宫人外,还会有“其他人”来打扰。
“你是谁?”虽是少年姿态,嗓音却仍显稚女敕。
他打量着眼前年纪约七、八岁左右的可爱小女孩,见她身着民间装束,用料却不输皇室,应是小有来头,但她怎会出现在这深宫禁处?
莫非无人提醒她这儿住有“妖物”?
“我……”误闯凤魅处所的段月淩,在看见他与众不同的双眼后,立即露出惊讶的神情。“啊!你、你的眼睛……”
而那种讶异的目光,瞬间伤了他的尊严,也刺痛了他的心。
“我的眼如何?”他瞪着她,浑身充满敌意。
“真是漂亮!”段月淩兴奋地瞠圆了眼,深深被那湛蓝光芒吸引,从未见过如此特别的眼眸,好比琉璃珠一般,想不到宫里竟然有生得如此漂亮的大哥哥。
凤魅先是怔愣,而后不屑地冷哼。“人人都觉得它可怕,你却觉得它美?”
若他的眼睛是美的,为何父皇母后从不肯多瞧他一眼?
“才不可怕呢!”并没有被他的冷淡吓到,她脸上有着孩子的纯真。“瞧,大哥哥的双眼就像装进了天空一样,左眼是白天,右眼是黑夜,日夜都放在你两只眼睛里头了,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美的双眼吗?”
这番童言童语,让凤魅向来沈寂的生命产生了不同以往的变化。
“你,是头一个这样说的人。”也是头一个没有把他当怪物看的人。
“真的?”她显得自满。“我叫做段月淩,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段?能够走入这深宫内院,想必与宰相有些渊源吧?
“我没有名字。”魅这个字,是视他如鬼魅的父皇所取,既然如此,对整个皇家来说,有没有他这个人的存在重要吗?
“咦?没有名字?”难以相信,皇宫里竟然会有没名字的人?“这样吧!我叫你蓝哥哥好吗?”她不希望这位拥有天空的哥哥,却没有一个被称呼的姓名。
他沈默不语。
段月淩却当他已同意。“蓝哥哥,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你不知道?”凤魅略带冷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此处的秘密,他该高兴没有刻意被人提起,还是该难过自己早已被人遗忘?
她摇摇小巧的脑袋,哪知他心头的纷沓。“方才我出来小解,宫女姊姊却将我带到这附近后便不见了,蓝哥哥,你能带我回静和殿吗?我祖父在那儿等我。”
静和殿……皇后娘娘……他的母后所属的宫殿。
“我不能。”他直截了当拒绝,但这也是事实,若无得到允许,他无法踏出洁仁宫一步,就算想偷偷带她出去,也会因这醒目的瞳色而曝露行踪。
语音方落,段月淩脸上明显露出失望的表情。
“你不愿意吗?”她苦恼地咬住下唇,若蓝哥哥不肯帮她,那她得花不少时间才能找到静和殿了。“如果我不能回去,祖父一定会很担心的……”
不忍见她如此失望,心一软,变得迟疑起来。
数年前,曾因为想见父皇母后而偷偷溜出洁仁宫,却害得自小照料他的宫女与女乃娘被杖责,女乃娘禁不住打,伤势过重一命呜呼。
自此之后,他的污名更盛,愿意来洁仁宫当差的宫人也少了。
当时父皇厌恶的神情,以及女乃娘临终前痛苦的模样深深烙印在脑海,不愿再有人因他受罪,他认命地待在这牢笼中,放弃蠢动。
如今为她冒险,值得吗?
“蓝哥哥……你真的不愿意帮我?”哀求的声调使小小的她看起来十分无助。“拜托你了……求求你了……”
眼见她可怜的模样,凤魅喟叹一口气。“好吧……你跟我来。”无法拒绝那双期待的水眸子,只因这偌大的宫中,从没有任何人对他产生过期待。
“太好了!”果然这法子无往不利!
得到应允的段月淩,迅速挥别可怜兮兮的模样,绽放出灿烂笑花,像只小兔子般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
见她神情变换之快,他感觉自己似乎被这小娃儿算计了?
但他却不想追究,长年锁在洁仁宫里的他,连被人算计的机会都没有。
他带着她走向假山后的一条小路,这条路可以通往御花园的边界而不被察觉,自女乃娘死后,他便没再靠近过此地。
凤魅走在前头,为她拨开久未修剪的长草,却一个不慎被划伤左手掌心——
吃痛地皱眉,摊手一看,伤处已渗出一道血痕。
“蓝哥哥?怎么不走了?”后头的她,不解他为何突然停步。
“没什么。”他不在意地收拢左拳,然后以右手一把将她抱起。“这儿草长,我抱你走,免得被割伤了。”
被抱起的小月淩,双手环着凤魅的颈项。“蓝哥哥,你住在这儿?”
“嗯。”与其说是住,不如说是关。“洁仁宫里只有我一人。”
“一个人住?”她不可思议。“难道蓝哥哥不寂寞吗?”
“寂寞又如何?”若有似无地勾唇,一声又一声的蓝哥哥,喊进了他的心坎。
“蓝哥哥放心,有我在,你绝不会再寂寞。”段月淩露出了笑,她就是喜欢这位眼眸装着蓝天的哥哥,直觉告诉她,他不会是坏人。“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等我成了后宫之首,我们就可以常见面了。”
他立即皱起了眉。“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这番话意味着她要取代现今皇后的地位,幸亏遇上的是他,若教他人听见了,莫说她,连段家都会遭殃。
“当然。”还不懂明哲保身的她,脸上尽是孩子气的骄傲。“祖父说,将来这儿会是我的天下,蓝哥哥既然住在这儿,我们自然是能常见面的。”
“这话你可别四处张扬,尤其在宫里更别口无遮拦,知道吗?”他赶紧制止,虽萍水相逢,也不希望她无法活到长大进宫。
“为什么?”自小被灌输入主中宫观念的她,将使命视为理所当然。
“让皇后娘娘听见会笑你的。”他挑了一个不那么残酷的藉口来哄劝她。
只是这么小的孩子,当真了解自己将来的命运吗?
“是这样啊……好吧,我听蓝哥哥的!”段月淩似懂非懂,仍点头答应。
两人沿着小径前进,来到御花园的一角,尽头处是成片梅林,在非花期的季节鲜少人走动,相当隐蔽。
穿出梅林,见四下无人,凤魅在附近花圃拔了些盛开的花朵递给段月淩。
“这些花拿去,就说是为了摘花迷了路,皇后娘娘不会怪你的。”印象中,他的母后温柔又和蔼,即使他从未体会过。“还有,别让人知道你来过洁仁宫。”跟他牵扯上关系不是好事。
她兴奋地闻着花香,并没有听懂他的担忧。“太好了!谢谢蓝哥哥!”突然间又瞧见了他左手的血痕,疾声惊呼。“啊!蓝哥哥你受伤了!”
“这不要紧。”
“不行!伤口得包起来才可以呀!”才说完,她立即取出手巾,稍嫌笨拙地替他包紮伤口。“包好了,还会痛吗?如果会痛,就把这颗糖含在口中,很管用的。”她又由随身的小荷包里掏出一颗糖,塞入他另一只手掌,满脸担忧。
凤魅默默看着她,想他堂堂凤氏的嫡皇长子,却要让幼小的她安抚照顾?
然而他未拒绝,任由她自作主张地任意摆布,只因这份为他着想的温暖,充盈了他孤单的心,十四年的生命里,只有她一个人真心对待他。
他尚在发愣,段月淩却见到左前方一群人自远而近缓缓走来。
“那儿有人来了。”她扯了扯凤魅的衣角。
猛然回神,心一慌,他立即带她躲到一株梅拭瘁头,尽可能遮掩两人的身影。
一行人虽接近梅林,却未走至两人跟前,凤魅暗中松了一口气,仍是不敢大意,紧盯对方动态。
“那人……怎么跟蓝哥哥你这么像?”她注意到了,走在最前方的俊美少年,除眼睛的颜色外,长得几乎与蓝哥哥一模一样。
“别说话。”迅速捂住她的口,情急之下不懂控制力道的他,险些害她窒息。
前方之人有着与凤魅如出一辙的相貌,但身形稍显强健,锦衣玉带合身华美,身后跟着几名内侍宫女,呵护备至,不同於他,整个人更添几分贵气。
那人,是晚他一刻钟出生的弟弟,凤旭。
躲在拭瘁的凤魅,一瞬间感觉到两人的差别,若凤旭是耀眼炫目的光芒,那他就是见不得人的暗影。认知了这点,他的心,隐隐作痛。
目光始终紧锁在凤旭身上,等到对方稍微走远,他才放开捂住她的手。
段月淩大口喘气,嘴里咕哝有词,他却恍若未闻。
“我要离开了,方才那人是三皇子,你过去问他便可找到静和殿。”他低声说道,嗓音中隐藏一股落寞。“我只能帮你到这儿,记得,千万别说出你遇见我的事情,这是你和我之间的秘密。”
“咦?蓝哥哥要走了?不带我去静和殿?”她错愕地看向他,见他点头,心头瞬间漾起不舍。“那……我们还可以再见面吗?”
“再见面?”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他,她居然还想再见,是这小女娃太过异常,抑或只有她才是正常?
“不可以吗?”段月淩诚实点头,全然不曾将他当成异类看待。
望着她纯真无邪的模样,心思终於由凤旭身上被拉回。
“倘若你透露一字半语,便不行。”届时她想见,其他人也不会准许。
“蓝哥哥放心,我绝不会说的!”灿烂一笑,小巧脸蛋上散发出动人的神采。
凤魅移不开视线,难以理解,明明只是个小女孩,他怎么会被迷住了呢?
甭单习惯的他,突然间好舍不得让她离开……被视为天生妖物的他、被人们惧怕厌恶的他,能否有资格拥有她的笑?
不……还是算了……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
“快去吧!否则他们要走远了。”推推她的背,催促她离开之际,不知为何心口竟发闷起来,比方才见到凤旭时还教他难受。
只不过,放她走了,往后当真还有相见之日?
临别前的回眸,见那眉宇之间深锁的哀伤,段月淩脚步突然踏不出去。
她踮起脚,小手轻戳他脸颊。“蓝哥哥,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她还小,不懂“落寞”是什么样的情绪,但不希望见他有着那么不愉快的神情。
段月淩那细女敕的指尖,戳中的不只是脸颊,更是他封闭的心房。
凤魅拿下她的手,沈默地凝睇着她,突然间有股冲动产生,在还没来得及阻止自己之前,已抢先月兑口而出。
“你……喜欢听琴?”幽幽目光里,别有深意。
“喜欢。”正因那琴声,才能遇见他呀!
“往后你凡进宫,便由此小径前去找我,但记住,别教人发现。”明知不该,对於她还是产生了私心。“我会弹琴给你听,甚至教你弹琴。”
他想拥有,这世上唯一愿意注目他的人。
“真的?你要教我弹琴?!”小脸蛋展露闪亮的光采,甚至带着仰慕。
“只要你能来,我便教你。”唇角扬起极为好看的弧度,不再是嘲谑或愤世嫉俗的冷笑,而是最真实的情感流露。“我会等你,你一定要再来找我。”
她愣了愣,神情又惊又喜。
啊!他笑了……原来,蓝哥哥的笑容竟是这么好看。
“蓝哥哥放心,我一定会再来找你!”
“一言为定。”他笑意不改。“月儿妹妹……”
她蹙眉,仍然一脸可爱。“我叫淩儿,不是月儿。”
“这也是我俩的秘密,好吗?”他希望这是他唯一可以唤的名字。
“好。”段月淩开心地点头,而后抱着花束,蹦蹦跳跳地走了。
望着那小巧的背影,凤魅双眸中闪烁着异样光采。
后宫之首、皇后之位?一个才七岁的孩子,已注定将来成为他父皇的女人?
不,不会的,因为他会把她夺过来!
若他是属於黑夜的暗影,那么,他希望她是夜空中的明月,有这皎洁月光的相伴,他永不再惧怕孤单。
九年后。
凝月池畔,盛放的紫藤披垂如瀑,徐徐清风中,落花如细雨飘降——花架之下,午憩的凤魅悠悠转醒,慵懒地拿开飘落在额上的花瓣。
衣衫微敞,任由一头乌亮长发垂散至腰际,狭长的丹凤双目镶嵌在高挺鼻梁两侧,闪烁着一蓝一黑不同光泽,使得俊俏端正的容貌,彰显另一种妖艳邪美。
啜饮一口凉茶,伸手轻抚锺爱不已的“鸣凤”,试拨了弦,再调了几个音,左手按压、右手一挑,响亮琴音立即与空气共鸣。指法姿态有如兰花剪影,取音圆浑灵巧,曲调浑厚饱满,潇洒中见严谨,刚劲中又带婉约。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翺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
沈迷的爱恋,依依的思念,心无旁骛的他一句接着一句,吟唱着富含情感的古老情歌,他的洁仁宫里,没有半名宫女或侍卫,仅有琴声与歌声悠扬……
后方,段月淩提着竹篮缓缓走近。
肤若凝脂,桃腮带笑,盈盈秋水顾盼生辉,清风带动黑缎般的发丝,几绺细发贴服在她白皙无瑕的侧脸,让本就沈鱼落雁的她更显倾国之姿。
那年,祖父提出了让皇后保她进宫的交换条件,君、段两家合作,制衡日益壮大的武将姒家,但必须让她将来成为皇帝的妃子。
皇后娘娘又岂是省油的灯?她优雅又美丽地笑着,缓慢自如的谈吐间推翻了祖父的提议,让她由未来的嫔妃变成了未来的太子妃,并将她留在宫中亲自教养。
七岁的她,低着头叩谢皇后娘娘恩典。
立志成为未来国母,却在洁仁宫里见到蓝哥哥后全然改变,她内心狂喜,喜的却不再是后宫天下,而是可以再见到与她相约的他。得以长住静和殿之后,每隔半个月左右,她便趁隙偷溜至凤魅处所学琴,九年来始终不变。
穿过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小路,风中断断续续的琴音让她感到雀跃,直到瞧见凝月池畔的紫藤花架,以及花架下那英姿飒然的男子——
丙然,一如往常地,他在弹琴。
舍不得打断他的兴致,悄悄上前,却在靠近花架时听见一阵低沈又迷人的歌声,段月淩一顿,认出那尽诉情衷的歌曲,忍不住掩嘴轻笑。
她放下竹篮,屏气凝神地聆听,在他醇厚嗓音中如痴如醉。
这般动人的歌声,要她怎能不为他着迷……
琴音渐歇,终於感觉到背后有人,凤魅在唇边勾起一道好看的弧度。
她来了,呵!
“唉……使我沦亡……”喟叹般低吟,似假亦似真。
不知已被发现的她蹑手蹑脚地靠近,伸出双手由后头轻轻盖住他的眼。
“猜我是谁?”她装模作样地压低声音,在他右耳旁说着。
“还会有谁?”拉下蒙住他双眼的玉女敕小手,凤魅微侧身,巧劲一施,转瞬间便将段月淩纳入怀中——反应不及的她就这样跌入他的怀抱。
迅雷不及掩耳地,他吻住她娇艳欲滴的唇瓣,一手紧扣着她的后脑,不让她有后退逃月兑的机会,狂肆地侵占她的唇舌,汲取她口中芬芳。
挣月兑不了极其占有的索吻,任由他予取予求,直到透不过气来才被放开。
呆滞许久,她才终於吐出一句责怪。“你吓到我了……”
瞧她粉腮酡红,神情迷茫,双唇被吻得微微发肿,凤魅意犹未尽地笑了笑。
“是谁先想吓人?”这不过是以牙还牙,要将他论罪,他可不认。
“我哪有想要吓你……”她咕哝地抱怨,也不想承认自己的恶行。
瞧她无辜的神情,俯下头想再吻她,却被她的青葱玉指抢先阻挡。
“呵!这回我可不会再让你轻易得逞。”她胜利似地笑了笑,看在对方眼里诱人无限。“除非先告诉我,蓝哥哥方才唱〈凤求凰〉给谁听?”
“你说呢?”轻轻拉开她的手,将吻留在她掌心,蓝黑双眸里那任谁看了都心惊胆跳的妖艳光芒,实际上却充满着浓浓爱恋。
“我可不知。”她耸肩,明知道答案,却刻意装傻。“是哪家姑娘这么大本事能偷走蓝哥哥的心,我可想见识见识,尊她一声嫂子。”
“伶牙俐齿的小月儿,还想再嚐点甜头?”这丫头,挑衅他是很危险的。
低沈温和的嗓音,唯有在她面前,他才会露出柔情似水的一面。
“不管,我就想知道你为谁而唱。”非要他亲口说出解答不可。
他不肯答腔,默默凝视着她,似要将她所有模样烙进眼眸里,不愿错放。
“快说!否则我回去喽?”纵使威胁,也要讨到解答。
时而天真时而邪恶,就是拿这样的她没法儿,凤魅摇了摇头,无奈喟叹。
“是,我亲爱的月儿妹妹……”她是他的至宝,能够让他臣服的,唯有眼前的她。“月儿,我只爱你一人。”
闻言,段月淩得意地勾起笑弧,主动揽向凤魅的后颈。
爱这个字,是枷锁,牢扣着最在乎的人,要对方眼里永远只有她,而这露骨的情语,让她的心同样因他发烫。
她只为了他一人而存在,她的笑只为他绽放,她爱他,所以她也要他,爱她。
“再说一次。”用着温柔蚀骨的嗓音下了命令,使他沦亡。
“我爱你,月儿。”
是的,他爱她,深情也好、偏执也好,他不在乎任何评价。
因为自相遇那日起,再也无人能入他的眼。
这一生,他就只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