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诸人乍见那平空抛进的白色包袱,不觉齐地一怔,甄定远凌厉的目光往大厅外面扫视,喝道:
“什么人掷进这白布包?”
长身而起,就要出厅搜索,一旁的狄一飞月兑口道:
“甄堡主,你瞧……瞧瞧,……”
甄定远下意识回过头去,发觉厅内数道视线不约而同都落在那布包上面,原来包袱掷进来时,想是用力太猛,外面包着的白中居然自动散开,露出一颗人头来——
蹬蹬蹬,狄一飞仰身倒退三步,再次失声道:“武啸秋!……”它是……留香院武……武啸秋的头……颅……”
他骇讶过甚,呐呐数声,再也说不下去。
霎时之间,诸人面目失色,即连自檐上将包袱掷进的赵子原也万万料不到布包内所装的竟是武啸秋的头颅,错非狄一飞喊出口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见了……
他俯首瞪着手上的另一个包袱。想像不出里面包装着的是不是另一颗人头,一阵寒意逐渐布满全身。
甄定远喃喃道:
“谁有这份能耐将武啸秋击毙,又割下他的首级,简直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黑衣人迈步上前,仔细端详了那颗人头好一会,始终默默无语。
躺在地上的店掌柜倏地一跃而起,道: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下一个说不定就轮到你们之中的一人了!”
甄定远瞪他一眼,道:
“你装死装得不够,还要胡说什么?”
店掌柜露出古怪的神色,道:
“姓甄的,你口口声声要置老夫于死,依我瞧,倒不如多为自己着想着想的好——”
甄定远沉道:
“武啸秋之死,莫非与你有所关联么?”
店掌柜道:
“老夫岂有此等能为,姓武的乃是死在……”
他未及将话说完,突然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道:
“这是假的!”
诸人猛可一怔,循声而望,见说话的竟是那一直没有作声的黑衣人。
店掌柜面色一变,期艾道:
“你是说这头颅么?”
黑衣人道:
“不错。”
语声微顿,继道:
“这蜡像人头造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显然出自名匠之手,可也瞒不过老夫的鹰目,掌柜的,你是白费心机了!”
店掌柜吃他一语道破,身躯震一大震,半晌则声不得。
甄定远及狄一飞连忙步上前去,凝目细瞧,果见那颗人头虽然浮雕得颇为逼真,却是刻板而毫无生气,只因外面涂上一层黄蜡,又在昏黯灯光的照映下,他们才会被骗过一时——
甄定远冷笑道:
“掌柜的,你如此故布疑阵,用意绝不止吓唬咱们一下吧?那掷进人头在外面与你遥相呼应的人是谁?”
店掌柜反话道:
“难道你自己不会出去搜一搜么?”
赵子原闻言暗忖:
“不好,那店掌柜定然以为我包袱出手后,人业已走远,方始故作此言,殊不知我还有第二个包袱尚未抛进,照此情形以观,掌柜老头竟是以为布包只有一个了,燕后所托交的包袱莫非与他无关么?”
眼看甄定远果有出厅搜寻的迹象,他不逞多虑,右腕运劲一抖,白布包自窗口疾射而入,重重落在地上。狄一飞敞声喊道:“又是一个包袱!”
甄定远冷哼一声,身子未见作势,便如影附魅般冲掠出厅,往赵子原藏身之处扑罩而至。
赵子原不暇观看最后一个布包所装何物,甄定远的身躯已然扑到,他尚未及退走,对方一掌业已印到他的胸口,当下但觉劲风压体欲裂,全身衣袂被掌风振得拂拂有声。
他退无可退,一反手,双掌错发,双方掌力一触,轰然一声,赵子原被震得气血浮动,从屋帘翻落下去。
轰轰暴响不绝于耳,甄定远相继落地,双掌交相出击,掌势凌厉雄浑,赵子原连缓过一口气的瞬息都没有,就被对方一掌接着一掌,硬生生把他逼进大厅里面——
甄定远瞧清他的面容,阴然笑道:
“嘿,姓赵的小子,老大无论走到何处,总要见到你这张讨厌的面孔,你这是阴魂不散了!”
赵子原耸耸肩,道:
“彼此彼此,阁下那死气沉沉的脸孔,在我看来也颇为倒胃,你以为我倒是愿意与你碰面的么?”
他冷冷地反唇相讥,意犹未足又补上一句:
“老天爷既然老是要将你我连在一起,那又有什么法子?”
甄定远一时之间无语以对,只是重重哼了一下。半晌,他狠狠地道:
“碰上老夫是你的不幸,几时你与这掌柜老头搭在一路的?”
赵子原故意斜睨了店掌柜一眼,道:
“这店掌柜么?区区与他素昧平生。”
黑衣人一步一步走到赵子原面前,手上执着的黑色大板斧作势自赵子原颈前不及三寸之处划过。
赵子原只觉颈间一阵砭骨寒意,对方那斧口分明未曾触及他的肌肤,但他的颈项肌肤却已被划破了一道伤口,鲜血汩汩涌出!
有幸这只是皮肉之伤,并无大碍,饶是如此,他依然骇得站不住脚,全赖一股真气勉强撑住。
黑衣人把玩着大板斧,道:
“小朋友,你若不想当老夫的斧下游魂,奉劝你还是实说的好。”
赵子原眼睛不自觉地停留在对方手里那只板斧上,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似乎板斧上的黑色,本身就透着一种阴恶险毒的气氛!
抑有进者,方才黑衣人手执板斧在他颈前作势比划,不知是何缘故,他竞似已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
此刻若对方欲一斧将他劈为两半,当真比之反掌折枝还要容易。
赵子原恍恍惚惚道:“区区知无不言。”
他说这话时,整个身子仿佛已失去主宰,听凭对方意志的支配。
一旁的司马迁武瞧出情状有异,步近赵子原身侧,低道:
“赵兄,你怎么了?……”
黑衣人板斧轻轻一挥,破空闪过一道乌光,司马迁武骤觉寒气袭体,慌忙倒退一步——
漫空发丝飘飞,那是他头上的束发被寒光掠过,坠了下来,情状分外显得狼狈。
司马迁武几曾见这等诡异常莫测的功夫,不知不觉惊出一身冷汗来,嚎喘不能作声。
黑衣人慢条斯理朝赵子原道:
“这包袱是你掷进来的,是不是?”
赵子原道:
“正是区区。”
黑衣人道:
“谁授意你这样做?”
赵子原道:
“燕宫双后。”
这四个字由赵子原口中淡淡说出,却有如在众人心中投下一块巨石,霎时厅中八道目光齐齐盯住赵子原——
店掌柜喃喃自语道:
“……双后……燕宫双后……这怎么可能……”
狄一飞神色连变数变,叱道:
“小子,你要扯谎也得扯个像样的……”
口上仅管如此说着,声音却透着一种抑不住的紧张。黑衣人道:
“小辈,你年纪轻轻,遇见燕宫双后时怎生认得?”
赵子原道:
“半个时辰前,双后乘着一顶华丽彩凤大轿,随行妃嫔数十人,打从宅后小路经过,我从妃嫔口中得悉轿内所坐的是燕宫双后。”
黑衣人眼色阴晴不定;沉吟道:
“包袱既是你抛进的,你便自己把它打开吧——”
赵子原应了一声,对黑衣人的命令语气竟不敢或违,他茫然弯腰下去,伸手解开布中,取出一面五光十色的玉牌来。
那面玉牌晶莹透亮,牌面两端各以碧色琉璃珠镶着二只栩栩彩燕,那双燕仰颈展翅,仿佛欲迎风飞去,燕身从头至尾总有寻尺,月复中各嵌着一颗明珠,将燕身从里到外,映得通明。
牌面正中,则以篆体镌雕着二个小字:
“免死。”
甄定远乍睹玉牌出现,身形一连倒退数步,高声道:
“李水、玉山!你们还不出来!”
厅上亮起一道咯咯娇笑声,紧接着厅门当口人影一闪,一个体态纤细,身着黄裳的少女款款步将进来。
那黄裳少女启齿道:
“阁下召唤的敢是两名线上的朋友?方才合字在后院里喳呼,是我把他们给剪了,甄堡主,你的心计是落空了。”
黑衣人霍地一个转身,面对着黄裳少女,手执的大板斧自然而然离开赵子原的视线……
赵子原如梦初醒,轻轻呼了一口气,目光落到黄裳少女子身上,脑际掠过那一闪即逝的纤小人影,默呼道:
“就是她!”刻前在后院点了两名银汉子穴道,走个无踪无影的女子就是她……”甄定远脸色一沉,道:“姑娘……”
黄裳少女截口道;
“少叫姑娘,也别跟我攀枝攀叶,咱们这帮跟那伙,向来对面不啃西瓜皮,有事照直摆不就得了。”
甄定远狞笑道:
“你打扮成如此模样,又故意将下三滥的黑道暗语挂在嘴边,以为如此一来,老夫就认不出你来历了,这不是欲盖弥彰么?”
黄裳少女芳容微变道:
“我的来历如何,干你何事?甄堡主,你见到那双燕兔死牌了?”
甄定远晶瞳转动,掠过赵子原手上那面玉牌,沉声道:
“见到了,又怎样?难道还用得着你来提醒?”
黄裳少女道:
“没有我提醒,怕就怕你来个视而不见,你明明知晓这店掌柜与燕宫渊源极深,绝不会任凭你们把他给宰了,迟早会着人拿来这面双燕免死牌,故此你便来个先发制人,命令两个手下躲在暗处,一见免死牌亮出,立刻放出两壶烟幕筒,乘乱杀了店掌柜,这一来死无对证,谁也无法指证你杀了人,在双后面前亦可推得一干二净——”
甄定远首:
“小丫头信口不知所云,那两人……”
黄裳少女接口道;
“那两人经我摆平后,烟幕筒已被我接收过来,你要不要瞧瞧?”
说着自囊袋里取出两只竹节圆筒扬了一扬,自外表观之,颇像孩童过节时所燃放的花炮。
直到此刻,甄定远才第一次露出些许慌乱之像,但他本是果雄,心机远高于常人,是以一忽里又自恢复了洋洋之色。
黄裳少女续道:“宫后料想你会有此举,故此将免死牌装在包袱内,使你无从获知布包内所装何物,待得包袱打开,免死牌亮出后,再要有所行动,业已来不及了,此外又叫一个陌生少年负责投进包袱,使你绝对想不到这布包内所装竟会是燕宫双后的兔死牌,这一着也是始料未所及吧?”
甄定远轻咳一声,闷然不语。
黄裳少女用着讪讥的口气道:
“甄堡主,你的算计虽则纤丝密缝,滴水不漏,无奈撞上燕宫双后,也只有自认吃鳖了。”
黑衣人跨前一步,冷冷道:
“小泵娘,你的语气也太过肯定了,姓甄的不敢得罪双后,故必须受兔死牌的支配,老夫难道惹不起么?”
黄裳少女道:
“摩云手与燕宫双后齐名,那自然是惹得起的。”
黑衣人道:
“既是如此,老夫要杀得这掌柜老头,双燕兔死牌又岂能拘束得了我广
单掌一抬,笔直往店掌柜推出。
黄裳少女适时高声道:
“燕宫双后二人在小路当口等着这几人安然退出本宅,我是说双后两个人,你看着办吧。”
黑衣人掌势微窒,惊道:
“双后齐出?……双后齐出?……小泵娘你没有打诳?”
黄裳少女道:
“双燕免死牌既在此出现,到底我有没有打脏,阁下心中想必明白得很。”
黑衣人睛瞳连转数转,忽地大喝一声:
“咱们走——”
他身随声起,出厅后在半空一个转折,瞬即没人黑暗中不见,甄定远和狄一飞也相继掠起。
临去前,甄定远身在空中,忽然一扭腰,一言不发对着地上的蜡人头遥遥劈出一掌——
俏无声息之中爆出一声霹雳般巨震,那蜡造人头被他的掌力劈成无数粉屑,碎片横飞……
一眨眼,甄、狄二人身踪已经去远。
店掌柜转身朝黄裳少女道:
“姑娘来的正是时候,只可惜了那只‘青犀’,如此神兵利刃被甄定远这等剑手带走,不啻如虎添翼了。”
黄裳少女道:
“一把宝剑换回二万五千两银子,这笔买卖大有盈余,难道你还舍不得么?”
店掌柜摇首道:
“话不是如此说,这位少年在老朽那店铺里,使剑露了几手,造诣颇为不凡,我实在很想将那柄‘青犀’赠送于他呢。”
赵子原情知店掌柜所指的乃是自己,忙道:
“不敢,老丈混迹于市井,韬光隐晦,小可却误认市侩商贾,致多有得罪,还望恕看。”
店掌柜微微一笑,赵子原执礼复道:
“还未请教老丈名讳。”
一直到目前,他仍未弄清楚店掌柜与燕宫双后、香川圣女之间,到底有何关系牵辖,首先要知晓的便是他的姓名身份,是以迫不及待问出口来。
店掌柜犹未回答,黄裳少女抢着道:
“你别一个劲儿问个不歇了,快跟我走吧——”
赵子原怔道:
“随姑娘走到哪里去?”
黄裳少女道:
“去见燕宫双后啊,你为她们做了一桩事,宫后多少会给你一点好处的。”
“燕宫双后身份何等尊隆,而小可在江湖藉藉无名,还不是听令旁人予驱予遣,焉敢妄求赏赐施舍,盛意心领了。”
显然他仍念念不忘刻前双后座轿路过,重帘深垂,既不愿见他的面,连话语都不屑与他直接对谈而要官妃转达的屈辱,其实他本非量小器窄之人,但对今夜之勘探遭遇,竟是耿耿不能释怀,似此心理,连他自家亦解释不出。
黄裳少女翠眉一耸,怒道:
“不去便不去,哼,不识抬举!”
一顿蛮靴,自赵子原手中抢过那块玉牌,向店掌柜招呼一声,连袂离宅而去。
诺大的宅院,只剩得赵子原与司马迁武二人,案上烛火已将燃尽,而他俩仍互相保持着缄默,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
良久,赵子原终于转过头来,道:
“司马兄此后行止可得与闻吗?”
司马迁武道:
“这座宅院是家父留下的故园,荒废已久,小弟准备留此重建家园,说不定就在此定居下来。”
赵子原错愕万状,似乎想不到对方会有定居于此的打算,但眼下他却不好多问,说道:
“既是如此,小弟先行一步。”
他抱拳为礼,快步离开庄院。
司马迁武目送赵子原的背影逐渐消失,这时长夜已褪,外面天边出现了微曦,灰黯的晨光落在墙内,迷蒙之中现出一片灰白。
嘱目东方上升的旭日,司马迁武唇角噙着一丝莫可言测的笑容,疾步走出大门,他竟也毫无眷恋的离开了这座的故宅。
骄阳万里,司马迁武一口气走到晌午时分,来到径阳城北高王山,他一面浏览沿途景色,一面找寻憩歇之所,终于在一块靠近飞瀑的岩石上停下来。
在岩上落坐不久,一块云层从远方飘过来,罩住无际晴空,须臾,便下起靠罪细雨来。
司马迁武默默坐在岩石上,任凭雨丝飘洒,那在斜风吹荡下细雨和飞瀑溅珠的流泉,并没有两样,久久他已完全陶醉在这大自然的美景里。
飞瀑后面,忽然传来一道清越的语声:
“炎曦当空,正苦烦渴,忽尔云雨挟风而至,倒可令人尽涤一身暑气,落得清爽清爽。”
另一人笑了笑道:
“文崎兄此言甚是,如此灵境胜迹尽罩于轻风斜雨之下,正是应了前人一句,良辰美景,相得益彰了,吾兄喝了这杯,何不吟首七绝以助兴?”
另一人半晌无语,大约是在斟酌诗句,过了片刻,方朗声吟道:
“犹忆江南梅熟日,对泉吹笛雨连绵,名山尽历游何处,飞瀑声中对雨眠。……”
那清越的声音道:
“兄台在江南呆久了,连吟诗作赋都免不了有乡土之感触,此情此景,倒也颇有江南风味,惜乎南风光我心仪已久,却始终未尝有机会前往一游。”
司马迁武暗忖:
“这两人独占佳景,雨下酌吟,当真是绝俗雅士,我不期在此邂逅,何不过去攀谈结识?”
正待移身过去,只闻那清越的声音复道:
“昨日小弟接到文崎兄驿传束束,立刻赶到灞桥迎近,不审何事竟劳动兄台自南方千里迢迢赶来此地?”
那被唤做“文崎”的压低嗓子,道:
“这个么?……你先瞧瞧这封柬贴——”
一阵轻微的悉嗖声音传来,另一人惊呼道:
“怎么你也接到了柬贴?”
那文崎沉声道:
“牟家坝在一个月前,失落一块瑰石,那瑰石是牟家的传家异宝,日前却突然接到丐帮的柬贴,自承偷去此物,约我到此见面,现下时候已到,却还未见丐帮的人物出现……”
那清越的声音道:
“依此道来,兄台来此并非为的是游历,而是有意到高王瀑来了。巧得很,鄙院在不久前也遣失了一宗异宝,同时又接到了丐帮柬贴,约定的时间地点与你相同,你说这不是巧合是什么?”
那文崎道:
“这倒奇了,丐帮与我们向来河水井水两不相犯,做案为何做到我们的头上来?此次来函邀约之举,不合情理之极,其中可能有隐情也说不定。”
另一人默然,似乎在寻思一事,半晌始道:
“不错,此中果然有阴谋,竟然牵涉到一件极大的血案!”
那文崎访道:
“你说清楚点,什么血案?”
那清越的声音道:
“来高王瀑的道上,咱们不是碰见了好几批居于远方的名家高手么?如果他们也是丐帮约来……”
话声突地中断,那文崎月兑口呼道:
“刘兄,你——你身体不适么?……”
另一人断断续续道:
“咱们……都中……计了,丐……帮背了这……个黑锅……只……只怕”
接下去便是“砰”“砰”二响,然后寂然无闻。
司马迁武皱眉暗忖:
“这两人谈得好好的,怎地忽然连字语都咬不清?莫非发生了意外变故?”
一念及此,连忙疾步绕过瀑布,人眼处,只见靠近飞瀑的一片旷地上,平铺一面席子,肴核未尽,杯盘狼藉,二个中年文土直挺挺躺在席上——
上前一望,见两人面色泛青,显然已经气绝。
司马迁武讶骇交集,心道:
“只片刻工夫,这二人便暴毙于此,是谁下手如此毒辣?”
忽闻左侧林丛中发出一阵古怪之极的“嗬”“嗬”声响,间而夹杂着一片怪啸,令人听了立刻全身发毛悚然。
哗啦啦一声暴响,枝叶被扫下一大片来,此外再无其他动静。
俄顷,司马迁武掠出林丛,自言自语道:
“我原以为树林中必然藏着有人的,没想到连影儿都役见到一个,大约是我判断错了?”
他故意放大了声音,若树林中有人,那是必然听到无疑。
“嗬”“嗬”怪声又响了起来,司马迁武侧耳谛听,暗忖:
“这古怪的声音,分明是一个人压着喉咙故意装出来的,那人的意图何为?……”
他心中想着,身形可不怠慢,闪电一般掠向林中,林叶悉嗖处,一条人影冲天而起——
司马迁武大喝道:
“朋友,你现身出来吧!”
他足腿方触及一根树枝的尖端,身子便如弓拉满月似地弹了起来,双掌一扬,往人影冲起处飞去。
那人猛一扭腰,在半空极其灵巧地翻了一个身,正好避过司马迁武一掌,朝飞瀑掠去,悠忽闪没不见。
司马迁武睹状愕住默默道:
“那人身躯穿人瀑布后便形消失,莫不成飞瀑后面别有洞天?”
他不暇多想,晃身纵向瀑布,急湍奔泉在头上飞溅,但他身上衣袂却未尝沾到滴水。
穿过瀑布后,触目所及,见自己正置身在一座钟乳洞中,洞壁形状千奇百怪,光线一片迷蒙,愈往里头愈呈黝黑,司马迁武一脚踏进洞口,感觉上就像踏入了黑暗的地狱之中……
他运足目力,仍无法瞧清三尺外的景物,只有缓缓模索前进,内力悉注双掌,蓄势待发。
沿途可闻瀑漏水声从头上传来,但这洞里却是滴水不漏,司马迁武不由暗暗称奇,骤然一道低沉的喝声自里侧响起:
“出去!”
喝声甫落,一股奇巨无匹的掌力宛若惊涛骇浪,直往司马迁武立身之处卷至,那掌劲破空之声,尖锐刺耳,在洞中回鸣不已,顿时四壁呼呼,飚风四射,充满了使人心寒胆落的威势。幸司马迁武早有防备,疾地翻掌相迎,双方掌力一触,但觉劲风压体欲裂,自己运足十成功力亦无法封抵。
此际黑暗中那人的掌上力道已然突破司马迁武防势,如巨浪裂岸而涌,司马迁武马步浮动,竟被硬生生逼出洞外,落在飞瀑前面的草地上!
司马迁武心中一寒,暗道:
“不知那人是谁,就从这等掌力上看,堪称世上无出其右了!”
他挣扎着爬将起来,却见眼前端端站着两人——
右边一人开口道:“小扮儿,你是怎么回事?”
司马迁武张大双眼,讶异的注视着他们,却是两个鸠衣百结的叫花,那说话的一人背上还背着一双巨斧,颇为醒目。
不过司马迁武注意到叫花背着的巨斧,寒光闪烁,与鬼斧大帅所用那只黑得透着险恶意味的大板斧,二者有显著的不同。
那右边的叫花复道:
“你没听见咱们的问话么?”
司马迁武置若未闻,想起才暴毙不久的两个中年文士,又打量了身前二人的装束,心子重重一震,喃喃道:
“丐帮……丐帮……”
好不容易定下神来,抱拳道:
“两位刚到么?敢问在丐帮中司隶何职?”
那右首叫花微笑道:
“飞斧震天下!”
司马迁武怔得半晌,惊道:
“原来是布袋帮主座前五杰之首的飞斧神丐来到,怨小可眼拙,但不知这位……”
听到他询问的口气,那叫花微微一笑,打断道:
“我先问你,方才你可见到这两位死者没有?”
司马迁武颔首道:
“须臾之前,小可在飞瀑例览胜景,听这两人正谈得起劲,后来逐渐不大对劲,待我绕过来时,他们两人业已横尸于此。”
飞斧神丐目光长长盯在司马迁武身上,像要洞穿他腑肺似的,另一叫花却兀自俯首沉思,久久无语。
司马迁武忍不住说道:
“听口气,他们来此生似与贵帮有所关联。”
飞斧神丐神色一变,厉声道:
“你也知晓这宗事么?”
喝声中,一手陡地朝斜地时一抹,迅疾无涛往司马迁武腕脉扬去,变出意外,司马迁武欲避不及,只觉手腕一麻,已被对方五指拿住。
他错愕道:
“阁下何尔以武相加?”
飞斧神丐冷笑着正待开口,另一个叫花摆摆手,道:
“你把他放了,显然他并不知情。”
飞斧神丐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悻悻然收回拿住司马迁武的五指。
司马迁武咄咄称奇,忖道:
“这叫花长样看起来毫不起眼,充其量不过是丐帮中一名下级帮众,何以飞斧神丐竟对他如此听从?”
那中年叫花忽然转首高声道:
“既来之,何不请现身一见?”
司马迁武一怔,循着中年叫花的视线望去,目光到处,石后转出一人,一袭僧袍,身矮头大,衬出一团臃肿的身材。
和尚垂首合十道:
“善哉,施主别来无恙。”
飞斧神丐叫道:
“朝天尊者,你也来了!朝天庙的寺童没有跟来么?”
和尚道:
“朝天神庙只来了贫衲一人,倒是在官道上,碰上了好几批中原名家高手,那昔日与飞斧施主、贫僧等,应殃神老丑之邀,到毕节为麦十字枪声援的飞毛虎洪江施主亦在其中……”
说到此处,目光掠过横陈席上的两具尸体,神色霍地沉下了来,低喧一声佛号,道:
“阿弥陀佛,丐帮施主好毒辣的杀人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