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時代,總有些死黨和損友。
而朱炎他們這一群七、八個人,曾為平大學生會成員的伙伴,雖然不常聯絡但感情依舊,每隔一、兩個月總會找時間來聚聚,丟下工作上山下海四處去瘋。今天是難得的星期天,正是他們聚會的日子,只不過──「喂,大家難得見個面,你們干嘛個個擺個臭臉?」
停好九人座休旅車,走向眾人的項崇恩一臉笑容問著眾人,看見大家皺眉的皺眉、疑惑的疑惑、苦笑的苦笑,就是沒看到有人露出興高采烈的表情──嗯,也不是小朋友了,要求他們這幾個大男人興高采烈好像是過分了些。
這次是他決定聚會的地點,但大家卻似乎不怎麼滿意他的選擇。
百嘿,如他所願──看見一群傻成二楞子的男人。
老妹沒來「參觀」這盛況真是可惜了。
「死芭樂,是哪個敗類把我們載到游樂園來的?」因為昨晚加班太累,整路上都在車子後座打盹的葛朝平,一下車便瞪著醒目的招牌怒咒。
游樂園,鬼知道他幾百年沒來過了!
「熬了好幾個晚上計劃,煞費苦心替你們選了這麼好玩的地方,沒出腦出力的人抱怨什麼?」一腳把葛朝平頂開,項崇恩立即表達不滿︰「幾歲了,壞脾氣也不改一改。」
死家伙,明知道司機是他,還用問是誰載他們來的?擺明罵他是敗類。以他的個性怎麼可能忍氣吞聲;更何況,那也不怎麼符合養生哲學對吧!
有怨氣當場發,大家往後才能不放在心底計較,繼續當朋友嘛。
不過,他可是真的煞費苦心耶──哈,就為看見他們此刻哭笑不得的表情。
在葛朝平忙著瞪人的時候,邡聖攸忍不住開口︰「崇恩,你嘛幫幫忙,我們都一把老骨頭了,你還帶我們來這種人擠人的鬼地方受折騰?」
別說能好好聊聊近況,到時候被人群沖散,去哪個鬼角落找人啊!
假日的游樂園,不用想像會有多少精力旺盛的年輕人和家庭擠進來。
十八歲的時候,他絕對樂意到游樂園消耗過剩的體力,可是他現在不是十八歲。
每天坐辦公桌,體力、活力都不比當年,他無意不服老。
靶受到眾人圍剿的氣勢,項崇恩還是嘻皮笑臉的消遣︰「有沒有搞錯?不到三十歲跟人家喊老,你平常怎麼不拄根拐杖出門?」
微眯黑眸,黎終于問道︰「你是不是有預謀?」
雖然沒說什麼,扇君恆亦是這麼猜測的表情。
「來玩就是來玩,我只是覺得游樂園不錯,哪可能有啥預謀,你們不要太多心了。」項崇恩打著哈哈,突然走到光看著他被圍攻,也不幫忙說句話的梓泉旁邊,拉住親密愛人的手,就往售票口邊走邊嚷︰「來都來了,干嘛還哩八嗦的?我們先去買票了。」
背對眾人懷疑的眼神,唯有梓泉能看見背著眾人的項崇恩,才走沒幾步便做起鬼臉來,不禁有些好笑與無奈。難怪有些時候,那些家伙會抱怨身為崇恩的情人,他必須負起「教育」責任。問題是,項崇恩又不是跟他交往以後才突然變成這副德行的,他們認識他更久啊!要他負責沒道理吧?
朱炎始終凝望正看著項崇恩背影走遠的夏杰。
這幾年來,他從不懷疑夏杰對崇恩余情未了。
如果說,可以用謊言欺騙自己的心,他可以自以為是的認定,夏杰對崇恩早已忘情;而他老是盯著崇恩和梓泉,無意中泄露眷戀與酸意的眼神,只是他過于多慮的想像。問題是,他相信自己的眼楮,無法否認自己觀察的結果。
除非瞎了,否則他永遠無法自我欺騙。
無論別人說他想太多,還是固執得無藥可救都好,他就是想給夏杰足夠的時間,希望能等到他對項崇恩完全斷情,再跟他重新開始。
在夏杰斷情之前,朱炎寧可壓抑對他的情感,絕對不踫觸心中的所在。
只是……一想到夏杰口中那個「只是單純的上司」,似乎對夏杰有種明顯的企圖,危機意識讓他在腦里敲著警鐘,也讓他胸口老是有種忐忑的感覺。感情好到總是出雙入對,能說只是單純的上司嗎?即使相信夏杰,他也無法相信對方。
夏杰……他輸不起。
「炎……」
猛回神,發現夏杰就站在面前,朱炎停頓兩秒才問道︰「什麼事?」
一路上,夏杰都沒跟他說上幾句話,他還以為他今逃詡會如此。
「大家都進去了。」被留下來喊人的夏杰,指指走遠的一群人。
若不是朱炎的神情凝重,其他人也不會自動先閃開。
眾人理所當然的把朱炎留給他處理。
「那又怎樣?」朱炎望著他,口氣有些涼。
說實話,他今天根本無心玩樂。那些小阿子喜歡邊尖叫邊玩的玩意,他提不起半點勁去參與,再多的新設施也吸引不了他想玩的意願,他寧可在外頭等他們。
「你不進去嗎?」夏杰因為他的語氣而不自在起來。
自從他找到工作以後,兩人的關系就好像是逐漸拉滿弓的弦,一天比一天緊繃。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舒緩兩個人之間那種讓他適應不良的微妙變化。
他真的不喜歡這些變化。
「不想進去。」朱炎相當坦白,一點也不覺得沒玩到值得惋惜。
「可是他們都進去了。」瞟了一眼游樂園的大門口,沒想到他會如此回答的夏杰更加不知所措,暗示著跟大家月兌隊似乎不妥。不管兩人關系如何變差,卻因為項崇恩和其他人而不得不見面,連擁有冷靜思考的時間都不被允許,感覺的確無奈。
在餐廳擦身而過,不過是三天前的事情。
「你可以跟上他們,我沒攔著你。」朱炎淡淡挑眉,語氣還是涼涼的。
反正,有崇恩那家伙在,夏杰也不會太無聊。
「你的態度為什麼要這麼差?」來不及多想,夏杰沒好氣的道。他開始厭惡現在跟朱炎對話的感覺,不止陌生而且無趣到要人命。就算認為自己太沖動,有些後悔的他還是挺起胸膛,強迫自己面對朱炎冰冷的視線。
沉默兩秒,朱炎仍只是不冷不熱道︰「天性如此,抱歉了。」
這小子的脾氣又變糟了。
有時候他也不免懷疑,原本溫吞內斂的夏杰,脾氣一年一年變大──是跟他在一起久了被潛移默化,還是本性如此,受教化被開發出隱藏的潛能來。
他不介意夏杰的脾氣變壞,倒是很好奇原因。
「抱歉個鬼,你對我原本不是這樣的!」反正豁出去了,跟朱炎一樣無視四周熱鬧人群的夏杰,一鼓作氣的質問︰「與其費心敷衍我,話憋在心底卻怎麼擺都不對位,你何不直接把話說清楚?我到底做錯什麼離譜的事,讓你開始看我不順眼?」
「我沒有看你不順眼。」朱炎微微皺眉,有些悶道。
夏杰應該很清楚,他不會跟看不順眼的人說話。要是他真會看誰不順眼,也是那些對夏杰存有企圖,想要自他身邊搶走夏杰的男男女女。
守了多年的寶物,他豈能容許不相干冒出來的人覬覦,企圖跟他爭奪。
「若是沒有,為何你的眼楮、鼻子、嘴臉的表現‘剛好相反’?」夏杰忍不住譏刺,不由得憶起當年初識,對自己始終不苟言笑、態度也不友善的朱炎。
那般冷淡且不留情面……「你在無理取鬧嗎?」朱炎捺著性子,沉著聲問。
周遭喧鬧的氣氛,突然讓他的心情糟糕起來。
「如果這是疑問句,我並不認為我是。」夏杰只是覺得自己快悶出病來了。
朱炎一天比一天不明不白的態度,的確快要讓他莫名其妙發起瘋來,甚至逐漸失去理智;而這幾天,他無法不去猜想,那天朱炎帶去吃飯的大男生,跟他到底是什麼關系,故情緒也不由得加倍浮躁。
他怕,二十三歲的他已是太老,跟十幾歲的人爭不起愛情。
一般人會覺得,情人愈有新鮮感吧!而他,從眼神看得出來,那個大男生對朱炎的迷戀是絕對不容置疑的,他自然更加仿徨不安,對自己失去信心。
「如果不是,你的眼楮、鼻子、嘴臉的表現為何如此別扭?」朱炎反諷。
假如破例縱容夏杰進入他的心中、他的生活,只是為他帶來無止境的被猜疑,以及嫉妒後揮之不去的無奈感,那又有何意義?漸漸的,他開始打從心底不明白,夏杰想從他這里得到的是什麼樣的回應,听見的是什麼樣的話。
可嘆夏杰能給他的東西再少,他還是不願意放手讓他離去。
愛一個人,原來只是這麼一回事。
「我強烈的感覺,你是存心在諷刺我。」夏杰並不笨,只是有些心寒。他想解決問題,跟朱炎好好談談,偏偏他總是顧左右而言他。
有時候,他真的覺得兩個人這樣不斷打著迷糊仗好累。累得他開始想欺騙自己,以逃避對朱炎的愛情。
「你到底想說什麼、想怎麼樣?」面對忿忿不平的夏杰,朱炎不再拐彎抹角。雖然夏杰一直有些激動,可是他不明白他激動的理由。
朱炎原本以為,該激動的人是自己。
想說什麼、想怎麼樣?他只不過想弄清楚,他在朱炎心中的地位,僅僅如此而已。
深吸一大口氣,夏杰終于鼓起勇氣問道︰「我跟你,是不是只是普通朋友?」
是不是至多只能擁有像崇恩他們一樣的地位。他想知道自己有沒有「權利」。現在不問清楚,錯過恐怕就沒機會問了,也會失去所有的勇氣。
朱炎頓口氣,眸光閃過異樣光芒,緩緩地道︰「答案,你應該很清楚。」
從來沒想到夏杰竟會有此可笑一問,他的心情有些不爽快。
答案只有一個,再清楚也不過。
「我一點也不清楚!」相反的,夏杰沒好氣地道。
Shit,那是什麼狗屁不通的回答!
「我以為你知道。」他依舊幽幽的道。
「我不知道!」啐,知道還用問!夏杰口氣不佳,更是忍不住翻白眼。
「我想,你應該自己去發掘。」朱炎的神情令人難以捉模。
「那是什麼意思?」夏杰不懂。
「告訴他們,我先走一步。」沒給答案,朱炎丟下一句話便掉頭離去。不用說,他讓夏杰傳達自己的決定;擅自離去,改天會讓眾人如何圍剿,他不在乎。
他此刻的心情根本不適合游樂園。
「該死,選擇走開是最差勁的行為!」楞了一下下,夏杰對著朱炎的背影發飆,卻只讓他的腳步停頓不到幾秒。
朱炎搭上計程車,再也看不到夏杰在懊惱後,沮喪垮下的神情。
他真的沮喪,自己連朱炎的腳步都留不住。
曾幾何時,他對朱炎已經如此不重要、完全失去影響力?一想到極有可能是因為有人替代了自己在朱炎心中的位置,又如何能讓他不沮喪。
身為同志,連口頭承諾都捉不著,想留住愛情是件多麼辛苦的事。
發現朱炎先離開之後,眾人交換了一眼,倒是沒有多說什麼。
除了項崇恩,他們哪一個不想拍拍走人,盡速離開人山人海的游樂園?朱炎只是──夠狠!若說意外,他們也只是意外朱炎竟然沒帶著夏杰一起溜。輕而易舉的看出夏杰眼中的沮喪,大家很有默契地瞥了梓泉一眼,便將項崇恩一踢出去。
真是──太過分了!
被眾人拱出來的項崇恩,只能哀怨的回望著那群死沒良心拉著梓泉避走,光留他處理難題的一伙人。啐,要是害梓泉多想怎麼辦?他們真以為梓泉那麼好說話啊!「沒良心、沒良心……真的是死沒良心,幾個混帳的良心全給野狗叼走了!」
可惡,能夠的話,他真想去拜巫師,學些咒術整整那伙人。
「你在碎碎念什麼?」被項崇恩拖住不能跟上走遠的其他人,夏杰只好看著眼前一張幾乎像跟誰賭氣般扭曲的俊逸臉孔,有些哭笑不得的問。
「我哪有碎碎念,碎碎念是女人玩的把戲。」項崇恩當場否認得干干淨淨。
傻瓜才會笨得留下笑柄,事後讓夏杰說出去給別人笑話。
「哦?」夏杰的眼中閃過難以被唬弄的笑意。
「哎呀,那些小事、鳥事、亂七八糟事都不重要啦!」有些心虛,項崇恩僵硬一笑,甩了甩手轉移話題,直接切入重點︰「重要的是,你是不是跟炎吵架了?」
「如果是吵架就好了。」夏杰一嘆,對項崇恩不覺得有啥好隱瞞。
「什麼意思?」說成這樣,害他都要錯覺自己不夠聰明了,否則怎麼會听不懂。拉著夏杰到人少的角落,項崇恩打算好好問清楚。
「就是吵不起來,才顯得我一廂情願不是嗎?」夏杰黯下眸光,只能苦笑。
吵得起來,至少代表朱炎跟他是對等的,真的把他放在心上吧!不管過了多少年,他和朱炎似乎都月兌離不了學長和學弟的關系,想有進展談何容易。
始終在原地踏步,是讓他不得不感嘆的地方。
「一廂情願?你的意思是你們還沒有……在一起?」項崇恩有些驚愕。
不止他,所有人都認為夏杰和朱炎早就成對,只是朱炎個性使然,所以不喜歡在外人面前公開表現對夏杰的感情,難怪他會訝異了。
夏杰搖了搖頭,苦笑的問︰「我們看起來像是在一起嗎?」
幾年來,他和朱炎無論哪次聚會都是一起出現,不是不明白其他人為何會如此以為,他也希望真是這樣……只是事實並沒有想像中美好。
「像,可惜不是。」消化事實,項崇恩重重嘆了口氣,皺起眉頭低喃︰「要是梓泉可以生小阿,我們的小阿都好幾歲了,炎到底在拖拖拉拉搞什麼鬼?」
不干不脆的,枉為男人!
「或許,他並不喜歡我。」沒心情笑,夏杰突然憂郁的道。
甚至可能朱炎對他的喜歡並不深刻,是那種可被代替的喜歡,所以才一直不願對他付出承諾,怕被他以情人的身份束縛吧!
「你有沒有想過,炎會這樣對你,可能是因為他認為……」思前想後,項崇恩不禁更確定自己的想法,湊到他耳邊輕聲猜測︰「你還喜歡著我?」
任何說法都可以成立,唯獨朱炎不喜歡夏杰的這事,絕對是件天大的笑話。
「嗄」怎麼可能?
「你也知道的,他那個人就是脾氣固執,認定自己的想法,就不可能管別人怎麼說,是有那個可能性的對不對?」在夏杰的錯愕中,項崇恩慢慢抽絲剝繭對他剖析,嘆口氣便語重心長的提醒︰「那家伙,八成是因為認定你還喜歡我,所以自尊心不容許他接受你。」
看樣子,朱炎沒有他們所以為的灑月兌。
思索著項崇恩的話,夏杰的整顆心都混亂了起來。
貶嗎?真如崇恩所說……
貶被人說蠢,通常是自己造成的。
三更半夜的,夏杰真的不想當無聊痴心漢,站在朱家的公寓前頭喂蚊子。抬頭望著位于七樓的朱家,足足自行罰站了四、五個小時,直到雙腿發麻,他才真的覺得自己此刻的行為夠蠢,夠像個笨蛋。幸虧,沒人知道他做了這樣的蠢事,所以只有他可以嘲笑自己的愚蠢。
彬許,他寧願被笑笨蛋,仍偷偷渴望著朱炎會發現他的存在吧!
無論朱炎如何冷淡,依舊無怨無悔的他,都替自己感到悲哀。
突然間,他好想斷了這份眷戀。
所以,現在的他才會像個傻子一樣杵在這里,希望自己徹底想個清楚,要怎麼做就決定怎麼去做,一旦決定就義無反顧,再也不要後悔。
崇恩建議他,朱炎不動他來動,索性由他先跟朱炎告白要求回應,硬逼出朱炎心底的真心話。
問題是──他能嗎?
要是有那個勇氣,他懷疑兩人僵持不下的關系,是否還會延宕至今。
太年少的時候,便遇上桀傲不馴的朱炎,記憶不曾在他腦海退色過,讓他習慣了不敢造次;朱炎已不復當年輕狂難以接近,但要他主動跨出藩籬,改變兩人的現況談何容易。
談何容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