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坐在沙發上,栗書禾看著偌大的客廳和在廚房里忙碌的幫佣,無力的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到事情做。
她有點郁悶的站了起來,看著靠窗的桌台,她剛剛插完花後幫佣還來不及收拾桌面。看了眼仍在廚房忙碌的人後,她打算自己動手整理。
今天她用的是以玫瑰為主體的花材,剪斷的枝葉上多帶著刺,還有她用來裝飾的木枝上,也都有些尖銳的突起,所以才剛插完花,幫佣就連忙請她坐到一邊,說自己忙完了馬上就過來替她收拾。
她不禁覺得好笑,這些東西不過用報紙包一包就可以丟掉,哪有像幫佣說的那麼危險?其實她自己就可以整理好,真不知他到底是怎麼跟幫佣交代的,好像把她當成一個沒有自理能力的人一樣。
她小心翼翼收拾著桌上的髒亂,專心得甚至沒發現男人走進大廳來的腳步聲。
「你在做什麼?」男人的語氣帶著一點惱怒和不悅,沉聲問著。
栗書禾被這聲音嚇了一跳,慌忙放下手上的東西,卻不小心讓手中的玫瑰睫刺扎到手心。
她輕蹙了下眉,然後轉過頭,看見嚴立綱臉上微怒的表情,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只能咬著唇低下頭,低聲辯解,「我沒做什麼。剛剛插了花,就順便把剩下的東西收一收……」
嚴立綱皺眉,打斷了她的話,「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是問為什麼是你在收這些東西?林嫂呢?小月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他花錢請人到家里來,不是讓她還要自己收這些垃圾,她應該要什麼事情都不用做,每天乖乖的待在家就好。
如果不是她不喜歡公司里的氣氛,他本來考慮每天將她帶到公司去,讓她隨時都能夠待在他的眼前。
「林嫂在煮飯,小月剛剛去收今天洗的被子和衣服。」栗書禾有點無奈的交代家里兩個幫佣的去處。看了眼站在廚房門口、神情有些驚恐的林嫂,她忍不住拉了下他的衣袖,「別這樣,又不是什麼大事。」
他看著她,語調不帶起伏的慢慢說著,「我請她們來,就是要她們把家里的事情都做完,讓你好好休息,所以這些都不是理由。」
休息?栗書禾听了只覺得好笑,她根本就不需要休息,她休息的時間太多了。
「立綱,我每天在家里什麼事情都不用做,根本就不需要再休息。更何況這不過是一點小事……」
「好了,這件事我會處理,這些東西你就先放著,等林嫂忙完後再來弄。」嚴立綱知道她心軟的毛病又犯了,不讓她把話說完就逕自下了結論。
接著,他銳眼往旁邊一瞄,原本躲在一邊戰戰兢兢的林嫂馬上站了出來。
「等一下菜弄好了我馬上收,太太先到樓上休息吧。」林嫂連忙說。其實,這戶人家的工作量並不是很重,只除了男主人看起來實在不好惹,而實際上,每次和他對話,她們都非常有壓力。
栗書禾本還想要說些什麼,但林嫂眼中那明顯的祈求讓她不忍,末了只能輕輕的嘆了口氣,把原本要說的話都吞回去。
她在這個家里似乎沒有太多發言權,尤其在讓她動手做事的這方面,她的丈夫和幫佣們意見出乎意料的一致。
「好,我去休息。」反正她不是第一次退讓了。她吐口氣,然後又帶著另一種期盼的目光看著丈夫,「等等我們談談?」
嚴立綱一听到這話,面容立即僵硬,卻還是慢慢的點了頭。
栗書禾是個細心敏感的人,她當然注意到了丈夫神情的不自然,還有想要趕緊離開的模樣,她心中掠過苦澀又無奈的情緒,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自己上了樓。
但她沒注意到的是,當她轉身離去時,他看著她的眼神竟帶著令人不敢置信的溫柔。
只是,當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轉角處後,他臉上的柔和神色便馬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轉過頭,看著本已松了口氣的林嫂,平淡的嗓音嚴厲質問著,「我說過了家里的事情不要讓太太親自動手吧?如果還有下一次,那我會考慮下期簽約的時候讓家務公司換人來做。」
林嫂垂著頭不敢辯解,直到那個散發一身冷硬氣息的男人說完話後往樓上走去,身影也消失在樓梯轉角處後,她才長長的吐了口氣。
唉,現在想要賺點錢真不容易啊!
嚴立綱上了二樓,那是專屬他們夫妻倆的生活空間,而樓梯邊的小客廳里,一個看來有點柔弱蕭瑟的背影正對著他。
他微眯起眼,有點恍神,仿佛這樣的畫面讓他想起了過去很多回憶。
第一次見面,她站在二樓陽台的小報園里,夕陽映照出她的身影,笑得那樣單純天真。
那時候,他不過是個大學剛畢業的窮小子,家里一窮二白,對于公司老板的小女兒只能仰望,除此之外,他沒辦法讓自己想得更多。
然而兩年後,在某個條件的交換下,她成了他的妻子,這時他也比窮小子好上一點,名下有家公司,不是很賺錢,但應該還算有未來。
罷結婚時的他,常常忙到只能半夜才回家,那時他們還擠在一間不到二十坪的房子里,家里沒有佣人,什麼事情她都只能自己來。
就在那陣子,他第一次知道原來看似柔弱的她,其實也有堅韌的地方,她從來沒喊過苦,只是每天晚上默默守著一盞燈,等著他回來。
她不知道,他其實早已從她疲憊的神色還有日漸粗糙的掌心中,明白了她不曾說出口的辛勞。
每天晚上,看著她在柔和燈光下沉睡的容顏,他總是這樣告訴自己,等他有能力,一定要讓她什麼事都不用做,當一個幸福無憂的公主,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樣。
栗書禾听到了腳步聲,一時不想回頭,卻沒想到那個男人和她耗上了,一句話都不說,就這樣站在她身後,似乎等著她主動開口。
終于她轉過身,看著站在小客廳前的男人,心跳還是忍不住略微急促。
他穿著她仔細挑選的深色西裝,里面的白色襯衫上還有隱約的銀色花邊,他的發色很深,發尾有點微卷,鼻梁高挺,像是外國人一樣的鷹勾鼻,再配上薄唇、細長的雙眼和濃眉,難怪總被人說看來不怒而威。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讓她愛戀著,想要永遠陪伴在他身邊,偏偏這幾年來隨著他的公司逐日拓展,兩人之間似乎也有些不同。
見他還是一樣不言不語站在原地不動,她抿了下唇,不禁在心中輕嘆了口氣。
「你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他像是被這句話給問住了,回神後,眉頭稍稍蹙緊,兩秒後才不輕不重的問了句,「今天過得怎麼樣?」
「很好。」她臉上有點無奈,雙眼直直的看著他,「除了這個呢?」
他又頓了幾秒才開口,「錢還夠用嗎?不夠的話,我讓秘書多辦張卡還是多放點錢到你戶口里?」
她收緊手心,感覺指甲幾乎刺進掌心里,努力讓臉上的表情平靜,不至于表現得太過傷心。
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兩人的對話變得這麼貧乏了呢?
懊像他能對她說的話,除了訓斥她不要搶了家里幫佣的工作外,就剩下問她吃了沒、今天過得怎麼樣、還有錢夠不夠用。
「夠了,我是想說……」她咬了下唇瓣,「你也不要太生林嫂的氣,剛剛她在廚房里煮飯,根本就不知道我跑去收拾了。」
「我付錢請她們來照顧你,就是希望你不要再動手,這也是我唯一的要求。如果她們連這點事情都做不到,我想多的是其他人可以勝任。」
說話的時候,他神情同樣一臉嚴肅,原本看來就冷漠,再伴著那種譏諷的語氣,更是讓人心生畏懼,不容懷疑他話語的真實性。
她小臉頓時刷白,低垂了下去,有心想要再替幫佣們辯白幾句,卻不知道自己那幾句淺薄的言語,如何能動搖眼前這個意志超乎常人堅決的男人。
嚴立綱說完,看著她變得蒼白的小臉,明白自己剛剛的話嚇到她了。只是向來沒軟過身段的他,一時也不知該怎麼化解凝滯的氣氛,只能任由這份沉默靜靜的蔓延在兩人之間。
「我去換件衣服。」最後,還是由他先開口打破沉默,卻只是替自己找了個離開這里的借口。他其實很想和她多說點什麼,可又實在想不到自己能夠怎麼取悅她,或有什麼話題能引起她的興趣。
于是說完後,他甚至不敢再直視她,扭頭就往他們的房間而去,留下她一個人無措的站在原地。
栗書禾忽然覺得眼眶微濕,有種說不出的委屈苦澀在心中盤踞,她的手臂忍不住將自己環起來,試圖給自己一點溫暖。
曾經,小房子里即使簡陋她也不覺得難受,但現在,住在這個舒適的大屋子里,她反倒覺得空曠又冷清。
第一次,她深刻的明白,原來太多的寂寞環繞,會讓人從心底發冷。
栗書禾手里拿著紙條,上面抄寫的是嚴立綱公司的地址,另一手則拿著一個自己做的環保袋。反覆確認了幾次,她才踏進眼前嶄新明亮的大樓里。
他的公司前一年才從之前的舊大樓移到這里來,今天還是她第一次踏足這里。
大門口的總機認得她,所以熱心為她按了電梯樓層,等她進了電梯,還順便替她通報樓上的秘書,好讓那些新來的小秘書們不會把老板娘當作來路不明的女人攔下。
因此栗書禾上到頂樓的時候,小秘書已經站在電梯外恭候大駕,「夫人,請先到會客室休息。董事長還在會議室里,大約再半小時才能出來。」
「我自己等就好,你忙你的工作沒關系。」有些局促的坐在會客室里,栗書禾不想讓小秘書尷尬的坐在自己面前。
小秘書帶著歉意笑了笑,倒沒有推辭,先走了出去。
栗書禾手里捧著環保袋,感覺到里頭的便當還溫熱,心中卻有點忐忑起來。
最近立綱因為太忙,听說已經連續好幾天沒好好吃飯了,本來她是吩咐林嫂準備好便當,讓司機回來拿的,只是最後她還是想自己過來一趟,順便看看他。
一想到這里,她忍不住苦笑起來。
有哪對夫妻會像他們這樣,明明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一天能說的話卻不會超過十句?明明就離得那麼近,感覺卻像隔了千山萬水那麼遠?
庇開那些讓人不愉快的思緒,她忽然想起自己剛剛這樣一路過來,臉上好像有點油膩,干脆站起來,打算出去找化妝室簡單的替自己整理一下。
才走出會客室沒多遠,她就听到兩個女人的聲音從前面轉角處傳來,她停下腳步,屏息細听她們的對話。
她們的聲音她還算熟悉,一個是剛剛接待她的小秘書,一個則是嚴立綱的助理秦桑,也是他以前的學妹。
「秦姊,我還是第一次看見董事長夫人呢,真的很漂亮,而且看起來竟然比我還年輕。」
被稱為秦姊的女人冷哼了聲,帶著不屑的語氣說著,「光漂亮年輕有什麼用?什麼事情都做不來,跟個花瓶沒什麼兩樣!」
小秘書沒想到自己一句無心的贊美會得來如此結果,緊張的說︰「秦姊,你怎麼這樣說董事長夫人?我看她人還不錯啊。」
「不錯董小妹,你啊,看人還要多練練。就那個花瓶 我都搞不懂為什麼當初學長要娶那種女人?
「如果說,是要靠她娘家的嫁妝幫助也就算了,但听說她嫁過來的時候什麼都沒有,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而且還念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學校,跟學長說話更沒什麼共同話題。
「之前我去過他們家,一整個晚上,學長除了和我說話以外,和她說不到五句話,這代表什麼你知道嗎?」
小秘書傻傻的反問著,「這代表什麼?」
「代表這對夫妻平時沒什麼話聊,充其量只是多了那張結婚證書,實際上,就跟你合租房子的室友一樣,懂嗎?」
小秘書點了點頭,心中卻有些不能苟同,但又不好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不過,不管怎麼說,夫人對董事長還是不錯的吧?起碼今天還幫他送便當來了。」如果她男朋友也願意替她送愛心便當,那她一定會很開心的。
秦桑又冷嗤了聲,「說到這個才煩呢。之前她都讓司機送,現在自己送,也不想想有時中午學長是要出去應酬的,那個便當擺在那,不吃又不知道要丟哪里;吃了呢,去應酬的時候又只能看著客戶吃,感覺真夠麻煩的。
「唉,要不是學長要我不要說,我還真想跟那個像小白花一樣的女人講,就算幫不了忙,也不要老扯人家後腿嘛。」
小秘書無語了,只能繼續緘默。
而在轉角處默默將兩人對話全都听進去的栗書禾,霎時只覺得手腳冰冷,下意識的走到電梯前,然後搭上電梯無聲的下樓。
這一刻,她只想捂住耳朵,趕緊離開,即使尚不知要走去哪里,但她就是沒辦法再留在這里,因為害怕可能看見她丈夫眼中認同那些話語的神色。
她怕,怕秦桑的話說中了她心中最想藏匿的猜測和恐懼—其實他沒有那麼需要她。
她離開得很快,所以沒听見在她走後不到一分鐘,有道嚴厲的男聲插入那段對話中。
嚴立綱身穿黑色西裝,一臉冷然的看著明顯因他出現而嚇一大跳的兩個女人。
「別再讓我听見你們說那些沒有根據的猜測,否則,我不會介意將你們的位置換成不多嘴的人來做。」他經過她們身邊,沒有分神注意因為他的話而變得臉色蒼白的兩人,他只想知道,自己放在心上的人是不是還在等他?
至于她們說的那些話,他根本就不屑理會,反正即使說了她們也不會懂。
她們怎麼會懂她之于他的意義,那是在一秒鐘里就注定好的愛戀。
一眼,就是永遠。
栗書禾在外面閑逛了許久,最後腳實在酸得撐不住了,她才招了台計程車回家。到家後,面對林嫂明顯詢問的眼神,她沒有多解釋,而是臉色蒼白的回到房間。
一躺到柔軟的大床上,她整個下午的疲憊像是全都在這刻涌了上來,讓她頓時半夢半醒的昏睡過去。
睡夢中,她似乎感覺到丈夫靜悄悄的走了進來,但她不敢奢望他能有什麼浪漫的表現,因為那是他絕不會做出的舉動。
一個類似盒子的東西被放在床邊的矮櫃上,接著他好像猶豫了一下。
就在她以為他或許會喚醒她的時候,他卻只輕輕嘆了口氣就靜靜離開了。
她不想睜開眼,即使已經猜到他放在床頭的東西是什麼,直到他走了出去,她才終于忍不住發出小小的嗚咽聲。
她一直安慰自己其實兩人之間沒有任何問題,就算一天說不上十句話、她已經好久沒能握著他的手悠哉散步、收了一大堆他送的名貴禮物,卻不明白他為什麼而送,她仍是安慰自己什麼都沒有變。
直到今天听到那些毫不留情的嘲諷後,她終于明白了這一、兩年來自己的自欺欺人。
他和她明明感覺越來越疏遠,她卻不停的說服自己,以為兩人的地位不平等無所謂,因為他們之間還有感情來支撐。
只是,事實卻並非如此,沒變的人只有她。而無用的她,似乎也已經不配站在他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