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還是原本的巷子,身上的疼痛似乎也還在,不過怎麼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袁幼初沒有鏡子可以照,看不出自己的臉上有什麼變化,不過看了看自己明顯縮小了大約一個罩杯的胸部,還有身上穿的不知道是幾年沒再看過的高中制服,加上散落在巷子旁邊的書包,就算她再怎麼處變不驚,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波濤翻涌。
她撐著牆站了起來,仔細審視身上的傷,只是一些斗毆留下的瘀青還有一些擦傷,比起她剛剛暈倒前身上的刀傷、還有被痛毆的傷痕,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她有點跛的走到那個被遺落在角落的書包前,蹲翻找著里頭是不是有她目前急需要用來確認狀況的事物。
書包里面其實沒有什麼東西,起碼該有的課本沒有,只有衛生紙還有一堆便條紙等廢物佔據了大部分的空間,而被蓋在最下面有一本薄薄的、大約名片大小的小本子,她模到之後,迫不及待的馬上拿起來打開第一頁。
一個又一個好像已經忘得差不多的名字還有聯絡方式被填在小榜子里面,有些後面附有簽名,有些人還留言,甚至在簽名下附上了日期。
她記得這個小本子是在畢業典禮那天收到的,後來回到家,因為跟那些人吵架,就不知道被她扔到哪里去了。
體認到自己的人生可能重來一次,袁幼初沒有太多的激動,或許是被這太過不可思議的事實給震驚得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她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把翻亂的書包收拾好,背到肩上,重新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沾染泥土的制服,一步步走出這條她上輩子再也走不出的陰暗小巷。
一走出巷子,她沒有回頭,閉上眼感受陽光溫暖了她的每一寸肌膚。
既然她能夠僥幸的重來一次,那麼,她絕不再讓自己陷入過去那種黑暗中!
絕對!
走出巷子沒多久,抬頭看了看天空,大約接近黃昏時分,天氣雖然還有點熱,但是卻可以感覺到涼風吹來的舒適感,袁幼初一邊慢慢走著,一邊感慨的回憶著七年前的午後時分。
走到快到家的最後一個十字巷口,一個瘦小的男孩從和她家反方向的另一端小跑步過來,而她的正對面一輛汽車似乎沒看見那個突然沖出來的小男孩,仍向前急駛。
見狀,她顧不得自己的腳傷,連忙微跛的沖上去,快速把小男孩往旁邊一拉,而自己因為閃躲不及,小腿的地方被車子稍微擦撞到,害她和小男孩兩人一起跌倒在地。
沒什麼人看到這驚險的一幕,或者該說那小小的撞擊力道還沒有辦法將八卦的民眾拉出舒適的屋子,出來看熱鬧。
車主發現自己撞到了人,下車查看,發現袁幼初和小男孩似乎沒什麼大礙,又看了看路上沒什麼人,連忙回到車上,踩下油門溜了,讓剛轉過頭來打算痛罵一頓的袁幼初只吃到一嘴的黑煙。
「該死的!這種沒公德心的人,詛咒他下個路口就撞上電線桿,下雨水淹車,路過工地被砸車!」袁幼初一口氣不停歇的詛咒著,直到她懷里的小男孩突然發出低低的啜泣聲,她才想起自己剛剛救的「苦主」還窩在她懷里。
Oh!Shit!她剛剛跌倒的時候好像忘記保護他,這小表該不會受傷了吧?
她忍著痛從地上爬了起來蹲著,又把小男孩給扶了起來,從頭打量到腳,就怕他人沒被車撞傷,卻被她給壓傷了。
仔仔細細的看過,她發現小男孩除了手肘和膝蓋有一些不是太明顯的擦傷外,基本上沒有更嚴重的傷勢,這才松了口氣。
一抬頭對上小男孩那泫然欲泣的小臉和盈滿淚水的雙眼,她渾身一僵,生怕下一秒他會從低聲啜泣變成放聲大哭。
老天啊!她只是重生之後不忍心看到一條年輕的小生命就這樣沒了,而且還是在她的眼前出事,所以才不顧自己的性命舍身救人,天知道其實她對小阿這種看似簡單卻又邪惡的物種最沒有辦法了。
小男孩可不明白她劇烈的心理活動,嘴一扁,眼看就要大哭給她看,袁幼初連忙先下手為強的低吼。
「不準哭!再哭,就叫警察來把你抓走!」不是她太幼稚,而是此刻她腦子里唯一可以恐嚇這孩子但用詞又不會妨害社會風俗的只有這句話。
相較七年後那些氣死人不償命的小表頭,這時候的孩子還好拐一點。
小男孩听到她的厲聲警告後,扁著嘴,硬是把淚水留在眼眶中,委屈又害怕的盯著她。
「我痛。」不能哭,小男孩只能用軟軟的聲音述說自己現在的感覺。
她也痛,袁幼初很想直接這麼回答,不過想了想,跟個小表訴苦他又听不懂,當下就把那句無用的話給吞了回去。
站起身,等頭暈目眩稍微平復後,她站直了身體,牽著小男孩的小手,「走,我先帶你去看醫生。」
小男孩沒什麼戒心的點了點頭,讓她牽著手,慢慢的跟著走。
一大一小慢吞吞的往最近的醫院走去,此時,兩個人好像都忘了剛剛那驚險的瞬間,還有為什麼小男孩會一個人在外頭。
夕陽將兩人的身影都拉得長長的,袁幼初拉著手中軟軟的小手,心中似乎也柔軟了許多。
覺得就算在剛剛那瞬間死去似乎也不虧本了,起碼在她狼狽的人生中曾做出一件好事。
在診所里,先讓醫生幫小男孩擦藥,袁幼初則是在診療室門邊守著他,一邊等待小男孩的家人到來。
沒錯!罷剛到診所要掛號時,她才猛然想起小男孩其實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掛號要用的健保卡她沒有,小男孩肯定也不會隨身攜帶,幸好小男孩身上掛了家人的緊急聯絡電話,她才有辦法聯絡上那個絕對不算負責任的家長。
等待的同時,她一邊想著等等要好好教訓那個沒責任心的家長,怎麼可以讓沒上小學的小阿一個人四處亂跑,要不是她……
要不是她?袁幼初猛地一愣,一個似乎已經有點久遠的回憶從腦海中浮現出來。
她記得,她畢業那年的確有個小阿被車撞死,不過當時沒有抓到肇事者,最後好像是有人想到後面路口有監視器,調閱監視影片才逮到肇事者。
對向來平靜的社區來說,發生這種事情,的確很嚇人。那時這起車禍的相關報導還喧騰一時,對于上輩子的她而言,因為天逃詡听得到鄰居們在討論,所有多少還有點印象。
這個可憐的小表上輩子沒那麼好運,那時候她並沒有像這次一樣很快的在小巷子里清醒過來,清醒後,也沒有馬上回家,以至于少了個奮不顧身的好人出面拯救他,就這樣喪失了生命。
一想到這里,她對那個到現在還沒出現的家長非常生氣。
下午的診療室並沒有太多人,所以當一個看起來邋遢不已的男人從診所外面沖進來的瞬間,袁幼初雖然很不想承認這個像游民的男人就是她正在等的家長,但是看到他不斷東張西望、看到小男孩後眼楮一亮的模樣,她忍不住在心中默默的嘆氣了。
唉!大人都把自己弄成活像剛從垃圾堆里打滾出來的樣子,難怪……
齊攸軍剛從研究室出來就听到手機響,他迷迷糊糊的接了起來,對方先是確認他是不是有個叫做小楠的孩子,接著就破口大罵,要他馬上到××診所來接孩子,說是孩子差點被車撞,受了點傷現在正在接受治療。
他其實沒有听清楚手機另一端的女人後面講了什麼,身體像是啟動了自動模式,手緊握著手機,連鞋子穿對與否都不管,就直直的沖出門,往那間他也不是很清楚位置的診所沖去。
幸好,診所不是很遠,後來他終于記起通話沒切斷,又急忙詢問對方,才不至于像只無頭蒼蠅一樣亂竄。
「小楠有沒有怎麼樣?還痛不痛?要不要我帶他去照X光?還是……」齊攸軍一沖進診療室里就劈哩啦問了一連串的問題,讓醫生護士還有袁幼初都有點哭笑不得。
小男孩從進了診療室之後完全不像一般小阿那樣又哭又鬧,只是安靜的盯著醫生幫他擦藥,直到看見男人沖進來,才終于落了幾滴淚,隨後緊緊拉著男人髒髒的衣服,仿佛怕男人會消失不見。
一旁的醫生覺得好笑,卻還是咳了兩聲道︰「這位先生,不過是一點破皮擦傷而已,不用照X光,我替小弟弟消毒上藥就可以了。」
「嗄?可是不是被車子撞到……」齊攸軍一頭霧水的看著醫生。
醫生看了看他,又轉頭看向還站在門邊的袁幼初,聳了聳肩,「這我就不知道了,是這位小姐送孩子過來的,想知道詳細經過你可能要問她。」
齊攸軍這時候才注意到袁幼初的存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個……這位小姐……非常感謝你……」簡單一句感謝的話也說得結結巴巴的,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一個大男人應該有的表現。
袁幼初先皺了皺眉,隨後松開眉頭,淡淡的說︰「沒什麼,我只是剛好路過而已,不過下次不要再讓小阿子一個人在外面亂跑了,很危險。」
「是是,我知道了!」他表情很認真的應著,隨後馬上轉頭看向小男孩,「小楠,這個阿姨說下次不要再一個人亂跑了,知道嗎?」
小男孩點了點頭,臉上還帶著一點恐懼道︰「知道了。」這次的經驗已經讓他留下深刻的印象,真的好恐怖。
這對父子的互動讓袁幼初一整個無言。
她明明是要「提醒」這個責任心明顯很缺乏的家長好嗎?怎麼他卻轉頭去叮嚀那個小表?
難道是她剛剛表達得不夠清楚?她的意思是要家長把小阿子照顧好,而不是要求小阿子不能亂跑。
本來還想出口叨念男人兩句,又忽然想起她又不是這對父子倆的誰,人家還有自己的老婆還有媽呢,哪需要她管那麼多,一想到這里,她懶得理會了。
想是這麼想,但是一看到那兩個激動的握著手、活像對活寶的父子倆,她還是有種忍不住想雞婆一把的沖動。
看看男人的樣子,穿著一身染得髒髒黃黃的白袍,里面是一件破破爛爛、領口磨損月兌線的襯衫,褲子更是一條看不出到底是藍是灰,還是任何她無法想像的顏色,至于鞋子就更不用說了,一只是幾乎快壞的藍白拖,另一只則是女式涼鞋,上面還綴了一朵大紅花,正閃亮亮挑戰著她的忍耐力。
她深吸了口氣,閉上眼,不停在心中默念著——別理他們別理他們……
就在袁幼初還在掙扎的時候,一道突兀的聲音打斷了她掙扎的情緒,讓她忍不住松了口氣的睜開眼望向來人。
「袁幼初,你就不能讓我輕松一天嗎?這次不是學校辦公室,竟出事跑到診所,你還真是越來越有出息了!」
一個穿紅著綠的中年婦女,一臉苛刻,聲音高八度的斥責著,身子一扭一擺的走到袁幼初面前。
「拿去!你的健保卡!」中年婦女不屑的將手中的東西扔了過去,袁幼初只是安靜的接過,反而讓她詫異了下,接著露出一抹了然的嘲笑,「喲!今天是怎麼了,我們大小姐竟然沒對我大呼小叫,不會是打架傷了腦吧?呵呵……也好,反正你不打算繼續念書,就算摔成智障也沒關系。」
袁幼初看著眼前的女人張牙舞爪,假如是從前的她,早就狠狠的嗆回去,但是現在的她,只覺得對方像只亂吠的狗一樣可笑。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健保卡,然後朝女人伸出手,「廢話太多了,掛號費和醫藥費。」
中年女人尖著嗓音道︰「什麼掛號費和醫藥費你還敢跟我要錢?作夢!」
「就算你是我後母,也應該知道監護人有扶養子女的義務,還是你的腦子也被打壞了?」她不疾不徐的說著,眼底的嘲諷一點也沒比中年女人少。
「你——」
中年女人憤憤瞪著她,袁幼初回以平淡的神色,還帶著一種胸有成竹的把握,最後中年女人不甘願的從皮包里拿出錢包,抽出一張一百扔到她面前。
「呸!就只會要錢!」雖然給她錢,仍不忘說話損她一下。中年婦女這才想起了什麼,詭異的笑了笑,「對了,今天是你的畢業典禮吧?之前不是說找到了工作,還說要搬出去?以後可別再跟我們這兩個可憐的老人要生活費了。還有,趕快把你的東西搬走,我們子心等著搬進你的房間呢!」
說完,生怕袁幼初再度開口要錢還是反悔,她轉身快步離去。
診療室里的人除了什麼都不懂的小男孩以外,其他人都靜靜的看著這兩人的對峙,一片沉默。
袁幼初以前覺得這種情況讓人難堪又尷尬,不過經過了七年的滄桑,這種事情對她來說根本不痛不癢。
她若無其事的蹲下來撿起那一百塊錢,然後轉頭看向醫生認真的問著,「醫生,這一百塊夠付我一個人的掛號費和醫藥費吧?」
醫生對于她的平靜反應也很驚訝,仍回答問題,「如果只掛號的話應該是夠,除非等一下還要多拿消炎藥,可能要再多貼個幾十塊吧!」
齊攸軍就算腦袋再不靈光,也知道面前的少女應該是跟家里鬧得不是很愉快,又想到她應該是為了救自己的兒子才會受傷,連忙出聲,「我可以幫她出。」
此話一出,所有人全都轉頭看向他,讓不習慣過多注目的齊攸軍忍不住又結巴了。
「呃……我是說……我可以幫這個小姐出醫藥費,畢竟她救了我家小楠……」
袁幼初看他的表情似乎並不勉強,點了點頭,「那好,我就把這筆錢省下來了。」
卑說她記得上輩子畢業之後就被掃地出門,想來這輩子也即將走上同樣的路,既然如此,現在是能省就省,可沒有讓她浪費的空間。
小男孩擦完藥後,袁幼初身上的傷也處理好,原以為她和這父子倆的緣分就到此為止,沒想到當她正要離開時,卻感覺到有人緊緊扯住她的衣服,她詫異的轉頭,看見小男孩雖然被男人抱著,小手卻攢著她的衣服不放。
「喂,小楠,放手!」她自然的喊著小男孩的名字,一邊伸手想要撥開他的手。
小楠固執的抓著她,不管自家老爸尷尬的神情,就是死命的拽著她的衣服不放。
兩大一小就這個僵持在門口,最後還是一個氣喘吁吁的老婦人跑到他們面前,才打破僵局。
「哎喲!我的乖孫怎麼了?蛤?」
「阿嬤!」小楠看著來人,嘴甜的喊著;而齊攸軍則是有種大事不妙的預感。
老婦人看到了小楠手上和膝蓋的擦傷,忍不住氣憤的舉起手,拚命的往齊攸軍的身上拍去。
「你這個死孩子!我就說小楠放在我那里顧得好好的,你就說要自己帶,還說中午就能出來,結果讓小楠一個人守在外面,還自己跑出去差點被車撞,幸好我的乖孫沒事,要不然我就讓恁爸將你打死好了!」
齊攸軍抱著小阿,小阿的手又緊扯著袁幼初,老婦人一邊打他一邊躲,連帶著袁幼初也跟著轉圈。
直到老婦人終于察覺不對,袁幼初免不了也挨了幾下。
「啊這位小姐素……」
齊攸軍被打得一臉狼狽,這時候終于能夠好好說話,連忙介紹,「這就是救小楠的小姐啦!」
老婦人一听,連忙激動又感激的握住她的手,上下不停的晃動著,「哎喲!小姐真素太感激你了!一定要到我們家去坐坐,讓我好好的招待一下啦!」
袁幼初很少遇到這麼熱情的人,小臉上有點尷尬,急急忙忙的想要推辭,「不用了……」不過是舉手之勞。
卑還沒說完,老婦人連忙打斷,「什麼不用,這是一定要的!救了我們小楠,我們要是沒有一點表示還算人嗎?對不對?」
齊攸軍還沒說話,小楠就馬上點頭附議,「阿姨,走!必家!」
老婦人很高興孫子和她站在同一陣線,剛好小楠也抓著人不放,老婦人便很熱情的抓住袁幼初的另一只手,興奮的往前走。
「好了,就是這樣啦!先到我家,我請你好好吃頓飯!」
袁幼初一臉囧樣的被拖著離開診所,心中忍不住暗忖著,難道這就是今天日行一善的回報嗎?
這回報太過熱情,實在讓她有點招架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