鱉異的沉默,從莫駱里府邸一路延續到了家中。
伊斯始終沉默著,不單是共騎一匹馬的回程中不發一言,就連他以溫柔動作抱晨星下馬的時候,仍然一句話也不說。
「咦?少爺!怎麼你和晨星小姐一起回來了?」听力敏銳的疾風一听到聲響,動作靈敏地從屋內奔出,十分意外地發現伊斯也在場。
「我不是工作狂,偶爾也該放松一下。」伊斯的俊容絲毫沒有異樣,僅是轉頭吩咐道。「疾風,好久沒喝到你泡的咖啡了,送兩杯到書房來吧!」
「嗄?」晨星順手接過伊斯遞來的韁繩的同時,有些困惑地抬起頭。怎麼……她和偉恩的事情,伊斯不打算問嗎?還有,為什麼剛才伊斯和偉恩的父親一起出現,他們原本就是朋友嗎?還是什麼其他的原因湊在一起?難道這些伊斯也不打算和自己解釋嗎?
伊斯像是根本沒有注意到她的欲言又止,僅是探出手,像是安撫小貓、小狽那樣揉揉她的頭發,微笑道。「你也累了,回房休息吧!」
三人之中,唯有疾風不懂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涌,他心情愉快地咧開嘴,以相同熱情的口吻凝視著晨星說道。「晨星小姐,不如我也為你沖一杯熱可可,我們三個人好久沒有聚在一起聊聊天啦!」
「不、用。」晨星瞬間沉下臉,拉過「白雪」的韁繩,看也不看伊斯或是疾風一眼,牽起「白雪」就往馬廄的方向離開。
「少爺!晨星小姐她……」疾風傻眼了。略顯蒼白的小臉、像是寶石般發亮的眼楮,挺得又硬又直的肩頭……晨星小姐看來很生氣啊!但是,為什麼?
「叛逆期。」伊斯輕笑出聲,並不十分在意。「送兩杯咖啡上來,我還有一件事要找你幫忙弄清楚。」
「是!」疾風抽回注視晨星的視線,同時按捺住一肚子的疑問,乖乖地和伊斯一起往屋內走去。
☆☆☆
晨星拴好「白雪」,花了比平常更多的時間為它清洗、刷毛,最後甚至挽起袖子將馬廄打掃了一遍。算算時間,她已經在這里待了快兩個半小時了,即使將自己搞得又累又髒,但她就是不想回屋子里面。
「什麼嘛!明明什麼都知道,又都不說、也不問,還要裝成什麼都不知道!可惡!有什麼了不起!」晨星用力向跟前的木桶,氣憤不已地低咒著。
伊斯的態度實在太讓人生氣了!原本只是在猜想,伊斯或許知道些什麼,但當伊斯親自出現在那里,不就表示他早就知道自己和偉恩見面的事情了嗎?但這些日子以來,他居然可以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漠然態度!如果,他真的在乎自己,就應該在他察覺的時候立即追問偉恩的事情才對,不管她肯不肯說,至少都應該表現出他很渴望知道,這樣才是一個「人」該有的關心態度,絕不是像伊斯那樣,連最基本的好奇心都沒有,只是擺出一副︰我什麼都知道,但既然你不想說,那就算了!
「是大人就了不起啊!」晨星冷哼一聲,踩著大步離開馬廄,準備回屋里沖掉一身的黏膩,就算再怎麼生氣,也沒必要和自己過不去。
走上一樓的時候,晨星就看見端著餐盤走出書房的疾風。她燦亮的眼瞳微微眯起,冷冷地瞪著剛喝完咖啡、聊完天,精神愉快的疾風。
「晨星小姐。」疾風感覺到她渾身散發出的不友善,漾開無害的笑容說道。「少爺在書房等你呢。」
「我現在沒空。」晨星冷哼一聲。太遲了!懊問的時候不問,現在就算伊斯想知道,她也不想說了!
扔下簡單明白的拒絕話語之後,晨星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同時還示威性地「砰」一聲將門關上。
「晨星……小姐!」疾風唉聲嘆氣的垂下臉。果然如少爺所說的,叛逆期到了嗎?雖然大部分人在叛逆期都是這樣,覺得朋友比家人來得重要,但等到真正面對的時候,心里還是會很難受啊!
「疾風?」書房的門重新打開,伊斯淡淡地挑高一道眉,以目光詢問他垂頭喪氣的原因。
「晨星小姐……她沒空和你說話。」一看到伊斯出面,疾風連忙將晨星的話轉達。為了某種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晨星小姐似乎在生少爺的氣,而他絕對不想卷入這場戰爭。「我出去辦事了!少爺,你……也老大不小了,可別和小女孩生喔!」
不給伊斯回答的機會,疾風以最快的速度下樓去了。
午後的沖澡不但帶走了身上的黏膩感,也讓晨星原本低落的心情恢復了不少,她低著頭擦拭濕發,一身清爽地踏出淋浴間。
「小女孩是什麼做成的……蜜糖加香料,再加上所有美好的東西,這樣就做成一個小女孩了……」雙手擦拭頭發的同時,晨星口中輕哼著前陣子學習的童謠。
「這首歌謠听起來很有趣。」突然,房間出現了另外一個人的聲音。
「嚇!」晨星嚇了一跳,立刻抬起頭,看見了伊斯,他以一種怡然自得的姿態坐在她的床上,嘴角勾起類似惡作劇得逞的笑痕。
「有什麼事!」知道伊斯是故意這麼做的,晨星忍不住怒瞪他一眼。
「沒事不能見你?我怎麼不知道現在見你還需要理由。」伊斯咧嘴,伸手拍了拍身邊的空位,示意她坐過來。「過來,先把頭發吹干,別著涼了。」
晨星順從地踏出第一步,跟著想起伊斯什麼都不說、刻意將自己當成孩子的惡劣態度,立刻小嘴一抿。退了一步,惡狠狠地瞪視著他,墨黑澄澈的眼瞳里清楚地表現著︰我非常的不高興。
「過來。」伊斯微笑不動,只是對晨星勾勾手指頭。「小東西,當你想用那雙漂亮的眼楮譴責我的時候,總得讓我知道我犯了什麼罪啊!」
「我不是小阿子!」晨星踏前一步,雙手握拳凝聚勇氣,以不容對方逃避的直接態度說道。「你不要用哄小阿子的語氣和我說話。」
「這項指控很傷人。」伊斯挑高一道眉,以一種過分有禮貌的態度反問。「請問你是依據哪件事情做出‘我把你當成孩子這項指控’?」
「你就是。」晨星的臉頰因為微怒而染上淡淡暈紅,乘勢一股腦兒將心中所有的不滿全說了出來。「偉恩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嗎?但是你什麼都不說,也都不問,因為你覺得反正那些只是小表之間的事情,根本不重要,所以根本不想過問的。對吧?」
彬許是急著想逼出伊斯說出真心話,以至于絲毫沒有留意到自己已經一腳踏入伊斯伸手可及的範圍,晨星只看到伊斯的右手一抄,下一秒自己的腦袋已經枕上柔軟的床墊,一抬眼才發現自己與似笑非笑的伊斯面對面了。
「做……做什麼!」雖然不想示弱,但實在很困難。畢竟任何人與伊斯那雙奇邪美麗的異色眼瞳近距離對望時,很少人不為其中邪肆的光芒給震懾住。
「溝通。」伊斯淡笑。
「這樣躺著我不喜歡,怎麼溝通!」晨星惡狠狠地瞪著他。不單是整個人困在他懷里,而且伊斯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審視著,她覺得很不自在,一顆心更是怦怦怦地劇烈跳動著。
「這是我個人偏好的‘成人談話姿勢’,以這種方式談話,我向來能得到我想得到的答案。」伊斯咧出一個優雅卻淡漠的笑容。「是你執意要當大人的,不是嗎?那麼現在記好,成人之間相處的模式向來只有強弱的分別,畢竟,是你‘警告’我不能將你當成孩子的,那麼你就不能期望我有對待孩子的憐惜。」
伊斯認真卻略顯淡漠的語氣明顯產生了效果。他望著懷中人那雙清澈的眼,依舊盈滿倔強、不願示弱的光暈,但緊抿的雙唇卻又流泄出無法隱藏的慌亂,他原本淡漠的異色雙瞳漾起些許柔光,男性的雙唇也因為她的不安而逸出輕笑聲。
焙緩伸出手,親呢地撥開晨星臉頰上的發絲,以一種完全掌控者的姿態,半是戲謔、半是認真地問道。「現在,我們就以你想要的‘成人態度’來談論事情,就先從你剛才指控的事情開始吧!‘你和偉恩的事不過是小表之間的事’,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介意解釋一下嗎?」
晨星一頓,努力想在伊斯眼中找尋他的誠意,片刻後才開口說道。「你剛才出現在莫駱里宅邸,不就表示你早就知道我每天下午跑去和偉恩見面的事情了,不是嗎?為什麼你什麼都不說、也都不問,讓我覺得自己像傻瓜一樣。」
「剛才是誰說不想被當成孩子的?什麼都不說、也都不問,那是因為尊重你的決定、尊重你的隱私。一切都按照你想要的‘成人之間互動的方式’,這樣有什麼不對?」伊斯挑眉,輕松地將責任扔回給晨星。「成全你的心願,但現在卻被你指控我將你當成孩子,這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我才沒有!」晨星瞪圓雙眼一時之間找不到反駁的字眼。自己說過的話變成了對付自己的武器,那種感覺簡直是不舒服到了極點!
「難道不是嗎?如果選擇做一個孩子,那我允許你在我懷里盡情撒嬌,但你若要求我像對待成人那樣待你,就不該回頭像個小阿似的要求我所有的關注,不是嗎?整件事情佔盡便宜的不是你嗎?」伊斯有趣地彎彎嘴角,繼續以輕松的態度說道。「至于我為什麼出現在莫駱里宅邸,因為那棟房子的主人是我新認識的生意伙伴。再者,從以前到現在,認為我的事情是屬于大人的工作,向來不過問的你,現在卻認定了我蓄意隱瞞,這樣子未免太狡猾了吧!鋇小阿。」
明明就是伊斯不對!為什麼到頭來統統都變成自己的錯?!晨星瞪圓一雙黑瞳,不可置信自己居然從質問者的角色變成了被質問的人。
佔盡便宜?狡猾?不是這樣子的!她只是……只是想要和以前一樣,得到伊斯全部的關心與注意,但同時,又不希望他只是將自己當成一個孩子!只是這樣子而已啊!為什麼卻被成佔盡便直的狡猾小阿?好像她真的很壞一樣!
「我只是……只是……」深藏在內心的感受無法被理解。甚至誤解的情況,瞬間凝聚成一串串苦悶、酸澀的泡泡自胸口涌起,即使不斷告訴自己要像大人一樣堅強,但澄澈的眼瞳依舊他所說的話給逼紅了,再也無法隱藏地擬出委屈的淚光,兩片粉色嘴唇微顫,最後終于爆出憤怒的哭聲。
「我只是要你多注意我!像以前一樣!為什麼要說我狡猾嘛!」所有的偽裝都宣告失敗,當不成大人也罷、取笑像是小表撒嬌也罷!總之就是不想伊斯誤解!
伊斯嘴角微揚凝出笑意,這抹淡笑看在晨星眼中無疑是一種嘲弄,她顧不得臉頰上依舊淌著羞憤的淚水,掄起雙拳開始攻擊伊斯,將所有憤怒的情緒發泄在嘲笑自己的伊斯身上。
「走開啦!」
砰、砰、砰,每一記拳頭都準確地擊中伊斯的胸前,但後者似乎不以為意,大有任她發泄的意思。一直到晨星打到手疼,但當她看到伊斯根本不痛不癢的時候,心中怒意又起,這一次卻是屈起了小腿,打算惡狠狠地將他一腳踢下床去。
「小東西,別得寸進尺。」伊斯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圖,溫聲警告的同時,早已經伸手抓住她的腳踝,另一只手則是同時住了她的雙手,跟著俯身低笑,半是戲謔、半是無奈地說道。「你要是再像只小野貓般扭動著攻擊我,我們怎麼繼續‘成人之間的溝通’,嗯?」
伊斯將最後一句話講得慢條斯理,就像是在取笑她想要偽裝成大人,卻始終是個小表一樣的惡劣,晨星雙眼像是要噴出火焰一般,想也不想地轉頭,朝著伊斯的手臂大口咬了下去——
直到口中傳出了血的味道,晨星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她嚇了一跳松開口,臉色變得有些蒼白與慌亂,就像是一個惡作劇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的玩笑太過火,直到闖了禍之後才後悔,卻不知道該怎麼善後的茫然。
「過癮了嗎?」
直到伊斯低醇的嗓音傳入耳中,晨星才回過神,有些不安地想從伊斯的眼瞳中判斷他是不是生氣了,但在那雙異色的眼瞳里有的僅是往常的寵溺與笑意,連一絲一毫的怒氣都沒有。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晨星瞥了一眼伊斯的手臂,上面除了留下一排清楚的齒痕之外,還有些許自己咬破的血痕。
「用不著道歉,就當是我欺騙你付出的小小代價好了。」伊斯不以為意,舉起手臂湊到嘴邊,自行吮去未干的血痕。
「欺騙我付出的小小代價?!」晨星雖然處于內疚的狀態,但卻依然听出了不對勁的地方,她從床邊坐起,不甚確定地問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為了讓你說出真心話,所以我剛才也撒謊了。」伊斯坦白承認。「喬治•莫駱里爵士,偉恩的父親確實是我新認識的生意伙伴沒錯,但我們經營投資的產業從來沒有交集,是我主動透過關系認識他的。」
「嗄!」晨星眨眨眼,似懂非懂地听他繼續解釋。
「說得更坦白一點,生意上的伙伴多他一人、少他一人對我都沒有差別,我之所以透過關系聯系他、認識他,甚至讓他從倫敦來這里,只為了一個原因。」伊斯笑看她錯愣的眼,忍不住輕笑出聲,不再隱藏地承認道。「雖然我希望讓你保有隱私,卻得先過濾危險,那個叫偉恩的孩子有點不對勁,雖然我知道他是你在英國的第一個朋友,但我確實不喜歡他一直纏著你。」
一開始,他的確以為偉恩只是一個身有殘疾的貴族孩子,並不十分在意晨星與他交朋友,倘若不是那個神秘少年的出現,點醒了他莫駱里家似乎有著不單純的內幕,他才會開始調查關于喬治•莫駱里與偉恩•莫駱里的事情,進而發現偉恩真正有問題的不是他的雙腿,而是他的心態。為了不讓晨星有任何的危險,他才會插手這件事,先認識喬治•莫駱里,讓他將偉恩帶離晨星。
「所以你不是不在乎?」晨星的臉頰因為不敢置信,緩緩升起了期待的暈紅,小心翼翼地開口。「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小女孩長大了,想要擴展自己的生活圈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如果我從旁干預,不就變成一個不解情、討人厭的‘大人’了!」伊斯輕松調笑,忍不住伸手將晨星攬入懷中,以寵溺的語氣說道。「別太著急啊!小東西,十四歲的你,本來就既不是孩子也不是大人。」
「那是什麼!」晨星好奇地抬頭。
「是怪物。」話一出口,胸前又中了晨星一拳,他伸手抓住她的拳頭,淡笑道。「難道不是嗎?一半是小阿一半是大人,喜歡擺出大人的模樣,但一被作弄就會像小阿子一樣大哭,若真要把你當大人看待,你又想賴皮,像孩子一樣撒嬌,所以說是怪物並不過分啊!」
「我又不是故意的,有時候就是突然想發脾氣啊!」晨星抗議說道,像只溫馴的小貓咪般在他的胸口嘆息。
「是啊!不是故意的。」伊斯裝出唉聲嘆氣的模樣,故意開口。「希望這種年齡的過渡期只是短暫的時間,我想我能熬過去的……」
「熬!」晨星冶眼怒瞪,不滿意他居然用這個字眼,好像她真是什麼脾氣暴躁的怪物似的。
「瞧,小野貓安靜不到五秒鐘,又急著伸出自己的爪子了!」伊斯輕笑出聲,忍不住低頭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吻說道。「別老急著想長大啊!現在這樣子也沒什麼不好,想哭的時候就哭,想生氣的時候就生氣,如果想要我的關心、想要我的注意就大聲說出來,倘若什麼都不說悶在心里,只會讓我更想戲弄你哩!」
「但你剛才明明說大人、小阿只能選擇一種的!」
「聰明的學生,馬上就學會用我說過的話反駁我了!」伊斯笑了,伸手揉亂她的發說道。「不用選擇,保持你現在這樣子就好了。」
「真的?」晨星再次確認。明明他說十四歲的人就像怪物一樣,卻又要自己保持這個樣子,不是前後矛盾嗎?
「因為你就是你。」伊斯淡笑結語。
他從床沿邊站起身,最後說道。「我現在要出門一趟,你待在家里休息,如果想去哪里,找疾風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剛才我對疾風很凶,現在不好意思。」晨星在床上躺平,擺出午睡的姿勢。事實上,她也不想讓疾風看到自己哭過的痕跡,不然總是喜歡窮緊張的他又要大驚小敝了。
「那你好好休息吧!」伊斯微笑,不再多說什麼,只是關上門離去。
才剛走到樓下,伊斯就看見一臉焦慮的疾風,從他不停磨搓著雙手等待的情況來看,恐怕是站在那里好一段時間了。
「少爺……你和小姐和好了嗎?」疾風不太確定地問道。
「被她揍了一頓,也咬了一口,我想氣應該消了。」伊斯擬出十分認真的表情,還不忘揚手讓疾風看到自己手臂上的傷口。
「這……英國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國家啊!晨星小姐才來這里一個月,脾氣就變得這麼暴躁!我說少爺,我們還是快點離開吧!」疾風夸張地搖頭。從前在意大利,晨星甜美得像顆糖果,根本不可能有這種傷人的行徑!不行不行!英國根本不是培養淑女的地方,一定得盡快離開才是!
「也好,只要準備好了,我們隨時都可以離開。」伊斯淡笑著做出結論。在這里一個多月,不管是學習或是觀光都足夠了,是移往下一個地方的時候了……
莫駱里宅邸——
「砰!砰!砰!」深夜時分,位于莫駱里主宅旁一座看起來已經荒廢許久的高塔內,頂樓房間的木門,在夜里傳出了一記又一記沉重的敲門聲。
「呀」的一聲,厚重的木門打開了,屋內的人與敲門的人在看到對方時都明顯的一愣,之後,被人抱著站在門外的金發少年爆出無法抑制的狂笑聲。
「哈哈哈哈哈!」偉恩•莫駱里以一種極盡夸張的方式笑著,笑聲中充滿了無意隱藏的譏諷和惡意。
門內站的是,幾乎與偉恩有著一模一樣臉孔的少年,他藍色的眼瞳因為偉恩的嘲笑一黯,但什麼也沒說,只是退開一步讓對方進來。
「哈哈哈!避家!你看看他這個鬼樣子!真是笑死我了!」偉恩笑得連眼角都滲出了淚水,指著穿著整齊、金發甚至規矩地梳成西裝頭的杰瑞狂笑不已。管家沒有回話,只是恭敬地抱著偉恩踏入閣樓,小心地將他放置在床上,一如往常那樣退出門外,同時關上房門,等待主人離開時的鈴聲喚。
當門關上的那一剎那,偉恩的笑聲停止了,但在那張白皙而貴族式的臉上,卻凝出了與他斯文俊雅容貌完全不符合的猙獰惡意。
「你特地裝成這種乖孩子的模樣,該不會是期待老鬼突發奇想,爬上這個閣樓來看你吧?我敢打賭,剛才我在敲門的時候,你甚至以為我是他,對不對?」偉恩以扭曲的笑容恥笑道。「你在想些什麼我全部都知道……明天老鬼就要帶我回倫敦了,今天晚上是最後一個晚上,所以你又開始了你愚蠢的幻想,幻想老鬼說不定會拄著拐杖一階一階往上爬,喘著氣、流著汗水,就為了看一眼他造的孽嗎?」
杰瑞不語,僵硬的身子卻挺得更直了。
「可憐的東西。」偉恩冷嗤一聲,淡漠地開口了。「你太不了解老鬼了!你知道嗎?雖然老鬼只來了三天,但每天晚上,他都將自己灌得爛醉如泥,嘿嘿嘿嘿嘿……為什麼不敢睡?你應該知道原因吧!因為有你這個惡魔的小阿在這里,所以他根本不敢睡!」
「夠了!」杰瑞雙手緊握成拳,開口說出今晚第一句話。
「你以為老鬼來,是因為想起你嗎?哼哼!他來是因為我,即使我是一個殘廢,即使我是家族的恥辱,但我卻是莫駱里家族的繼承人,是他‘唯一’承認的兒子。」偉恩咧出冰冷無情的笑。「這很諷刺,不是嗎?我們出生的時間甚至只差了一天,連容貌也長得一模一樣,你甚至擁有我所沒有的健康身體,但我這個卑微、帶來恥辱的身體卻是他不得不日夜注視的繼承人,而你,就因為你身上流有那個女人的血……」
「不要再說了!」杰瑞大吼一聲,再也忍不住地住雙耳,不想再從偉恩的口中听到任何一句話。
「你能體會當我知道你是誰的時候,內心有多麼震驚嗎?」偉恩伸出手,藍眸浮現出瘋狂激烈的情緒,伸出手抓住了站在面前的杰瑞,語氣激昂地說道。「和我如此的像,卻擁有我一輩子無法擁有的健康身體,我幾乎要相信他們的故事了,因為你是惡魔的孩子,你的出生,奪走了原本應該屬于我的健康手腳!當時我真的恨不得殺了你!」
偉恩的目光緊鎖著杰瑞,甚至,他能在對方藍色的瞳孔中清楚看到自己的模樣,一張和杰瑞一模一樣的面孔。
「我確實恨你,但我們體內相同的血液又讓我不得不愛你。」像是要證明自己所說的是真的,他用力抓住杰瑞,十根手指頭都陷入肌膚那樣緊緊地抓住他。「你已經有我了,為什麼還不死心,為什麼還對老鬼有荒謬的期待?難道你還不明白嗎?這世界上你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我!五年前是我在這間頂樓發現奄奄一息的你!是我找人照顧你、給你食物,是我教你認字、是我教你念書,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我和那個老鬼不一樣!他怕你!但我不怕!我愛你,就像是愛自己一樣,我是世界上唯一會愛你的人!」
「愛!」杰瑞沉痛地閉上眼楮,像是听到了什麼荒謬的字眼。
「不準露出這種表情!」杰瑞苦澀的表情激怒了偉恩,他用力一推,將杰瑞推倒在地,同時也撲上他的身體,雙手交握、緊緊地掐住他的脖子。「我已經說了我愛你啊!為什麼你不相信!為什麼你還要期待別人?你和那個該死的女孩一樣!全部都是背叛者!」
听他提起了晨星,杰瑞只是緩緩揚起了嘴角。
「她和我不一樣,她不需要你,因為她背後已經有一個強大的守護者了。」杰瑞淡淡地說道。那天伊斯接走晨星的情況,他在塔上看得一清二楚。
「閉嘴!閉上你的嘴!」偉恩瘋狂的咆哮一手掐住杰瑞一手不停地掌摑他。「背叛者!為什麼要背叛我?」
每一記拳頭、每一個巴掌他都用了十足的力道,不一會兒,杰瑞已經被他打得一臉是血,卻始終不說話,就像是早已經習慣了這一切似的。
直到偉恩耗盡了身上所有的力氣,他才趴在杰瑞的身上不住喘氣。半晌後,他自杰瑞的胸口抬起頭,藍眸中戾氣已褪、凝出了悲傷的淚水,他緩緩俯。貼近杰瑞的唇,夢囈般低語著。「杰瑞……我的兄弟……我的分身……你是我的……只屬于我一個人的……」
躺在地板上的杰瑞依舊無語,只是睜著一雙空白的藍眸,凝視著虛空中一個誰也踫觸不到的焦點。偉恩的淚水混著臉頰上的血,流入杰瑞的口中,淡淡的血腥味……淡淡的咸味……還有濃得化不開的苦澀味道。
「明天老鬼就要帶我回倫敦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偉恩已經恢復了平靜,他從杰瑞身上坐起,噙著淡漠的微笑道。「不過你放心,隔沒多久他就會像過去那樣跑到歐洲去,只要他一離開倫敦,我就立刻回來這里陪你,這樣好嗎?」
不給杰瑞回答的時間,或許該說,他根本也不在意杰瑞是不是回答了這個問題。偉恩拿出口袋里的鈴鐺搖了搖,不一會兒閣樓的門打開了,管家再次踏入閣樓,將主人抱起準備離開。
當閣樓的木門重新關上的時候,也帶走了所有的聲音,閣樓內恢復成一片死寂。不知道過了多久,杰瑞才緩緩從地上站起,走到桌前拿起毛巾沾濕,安靜地擦拭自己臉頰上的血跡。
踩著無聲的腳步來到窗前,看著管家抱著偉恩離開了閣樓,卻不是往主屋的方向前進,而是一路走到了門口,而在門口鐵欄桿的地方,有一個晃動的人影,似乎站在那里好一會兒了。
偉恩與那人交談了好一陣子,但由于距離太遙遠,杰瑞根本無從得知他們說了些什麼,但出于直覺的,他心中涌起了某種不祥的預感……
我就是法官,我就是陪審團。
由我掌控整個訴訟,把你——判死刑。
——摘自《愛麗絲夢游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