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前
夜,愈來愈深了。
接近午夜,天氣微涼,該是夜深人靜之時,卻是人聲鼎沸,到處都擠滿人。
大家都在鼓噪著、大聲談論著,無論男女老少的臉上,都寫滿了兩個字──興奮。
他們正在期待,正在等待著幾分鐘之後的絢爛。
今晚,是今年的最後一天,而這里是雪梨,新的一年曙光,第一個會照射到的城市。
為了迎接這一天,雪梨今晚將會燃放數以萬計的煙火,點亮夜空,來迎接這新的一年。
鮑園里人山人海,大家都想佔個好位置,以欣賞炫目的煙火秀,另一方面也有許多人選擇搭船出海,花費較多的經費,以獲得免除與大批人群推擠的好處。
游輪的一角,幾個男人正在起哄著,在白種人居多的此地,黃皮膚的人格外引人注目,更別說他們幾人身上都名牌加身,身價可見一斑。
「跨完年後,安排了什麼節目?」男人甲推了推身邊的好友,一臉曖昧。
「還能有什麼節目,不就是約女人‘happyhappy’……」另一男人回答得更曖昧,語氣中听得出某種興味。
「要找女人‘happy’,卻不陪她們跨年,她們不氣瘋了嗎?」男人甲語氣懷疑。
「能找上她們,她們就該偷笑,還敢生氣?」語氣中有著濃濃的輕視,接著兩個男人相視對笑,像是十分了解自己的優勢。
的確,他們身上所透露出來的「財氣」,的確常讓他們所向披靡,造就出他們自傲的性格。
「言炎,你怎麼不說話?」男人甲覷了角落里另一個男人一眼,好奇他今日的沉默。
幾個男人聞言,全將目光轉到言炎的身上。
通常,一群心高氣傲的公子哥兒群里,一定會有個帶頭作亂的,很顯然的,言炎就是那一個。
言炎噙著笑,微揚下巴,指著前方不遠處,一個長發及腰的東方少女,眼中閃著興趣的光芒。
「正點喔……」幾個男人順著他的眼光往前望,不約而同發出贊嘆聲。
雖然穿著寬大的衣服,卻仍看得出那是個縴細的女人,唇紅齒白,極長的發迎風飛揚,有種說不出的飄逸。
「你什麼時候口味變了?我記得你明明喜歡身材火辣的洋妞……」說什麼又辣又狂放,怎麼會突然欣賞起這風格完全不同的女人來了。
言炎只是聳聳肩,不諱言,自己的口味的確變換極大。
只不過,打從那個女孩兒一上船,他就發現她了,一開始是因為她的膚色,接著則是她唇邊未曾停過的笑容。
那笑,燦爛得有些刺眼,卻仍吸引著他的目光。
他發現,她是一個人上船的,沒有同性友人,更沒有異性相陪,但她卻似乎十分怡然自得,享受著獨處的時光。
她有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但紅唇總是輕揚,雙眼更像是會發亮,教人一看到她就移不開眼。
看得出來是個很古典,很優雅的女孩,也是個很有家教的女孩,但,不是適合他的女孩。
他需要的女人,是能明了他的需要,不糾纏,不黏膩,說分手願意能分手的女人。
說穿了,他是個爛男人。
而他,也不想否認這一點。
畢竟,在這個世界里,爛男人擁有許多特權,例如︰隨隨便便把女人甩掉的特權,合則來不合則散的特權,朝三暮四的特權……
那些都是爛男人會做的事,而他自認不是好男人,所以這些事他自然得做盡,才能不辜負這稱號。
只不過,那個女孩兒,還是很吸引他……
「那種良家婦女,她不會理你的。」男人甲開口,潑了言炎一桶冷水。「你臉上寫了兩個字,叫‘花心’,她如果有長眼,就會把你推得遠遠的。」
言炎輕嗤一聲,睨了好友一眼,終于開了金口。
「你應該知道,不長眼的女人還挺多的。」低沉性感的聲音出了口,說出話來卻很無情。
男人甲聳肩,不否認言炎對女人的魅力,的確是不可小覷。
只是,說也正巧,他們的「目標物」顯然磁力驚人,不但吸引了他們的眼光,連老外都無法抵抗她的笑容,紛紛靠了過去,一分鐘之後,個個模了模鼻子走人。
「就說她看起來分明是個良家婦女,你還是不要動她的腦筋好了,省得砸了你自己的腳,新年新希望,以後泡妞就無望。」男人甲不懷好意地開口,知道言炎的個性,是哪里有石頭就往哪里去。
言炎何等聰明,自然知道損友的激將之計,但今天他決定不予理會,不是為了意氣之爭,而是為了那個女孩兒。
只因為,她的態度實在太從容了。
她看來自在且放輕松,倚在船欄上的態度,像是夏日午後的午茶時光,唇邊的笑容,一點兒也沒有因為這該與情人共處的跨年夜而黯淡,她一個人獨處適意得簡直該天打雷劈。
眾人看著言炎的目光始終沒有移開,彼此互使眼色,曖昧的笑著。
「難不成,你真想去踫釘子?」其中一個男人問道。
打從他們將目光停在那女孩兒身上之後,最少有兩個男人去踫了一鼻子灰,言炎卻視而不見。
言炎沒有開口,只是凝視著她的側臉。
正當此時,船上的女侍者端了他們之前點的飲料過來,依序擺下。
「看你興趣這麼濃厚,這樣吧,我們來打賭,現在離跨年的時間還有五分鐘,你如果能在跨年釋放煙火的時候,吻上那女孩的臉頰,我就輸你五千元。」男人們決定起哄,替今晚增添多點樂趣。
言炎回眸看了好友一眼,攤了攤手。
「要玩就玩大一點,一萬元,敢不敢?」言炎拿起剛點的海尼根,直接往嘴里灌,咕嚕咕嚕的喝掉半瓶。
「好!」損友們也不唆,直接就應了言炎的提議。
幾個人還多說了幾句,絲毫不在意女侍者還在身旁,女侍者一離開,言炎就起身往那女孩走去。
***
倚在船欄邊,水淨的心情充滿愉快。
今天,是二○○七年的最後一天,也是水淨長這麼大以來,最自由的一個跨年夜。
她,不在台灣。
她,在跨年曙光第一個照到的城市,雪梨。
隨著周邊的氣氛愈加熱切,她知道再過幾分鐘,她就能欣賞到聞名世界,壯觀絢麗的煙火表演。
她好興奮,不僅是為了煙火,還為了她生平第一個自由的日子而興奮著。
以往每一年,她總得在父親的安排下,去參加一個又一個無趣的晚會,陪著空有其表的公子哥,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度過無聊又無趣的跨年夜。
但今年不同,在她的極力爭取下,她獲得了三個月的自由,得以到澳洲參加語言學校的短期進修。
但幸福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轉眼間已經過了一個月,她得把握時間,享受這極可能是她生命中少有的自由。
听起來,她像是很不幸福似的,但其實不然。
從小是個養女,但父母親待她如親生,供她吃住、教她禮儀,讓她到國外進修,甚至讓她能在這跨年的特殊日子里,花著一筆父母親給的零用錢,坐上游港輪船,安逸的在船上欣賞燦爛的煙火,毋需與幾百萬的人擠在公園里賞煙火。
她是幸福的。
一直以來,她總是充滿感恩。
但,人總是不知足,在有了幸福之後,還妄想要更多的幸福。
不過,想想總是不過分吧!
她站在船板上,耐心的等待著,她的心情充滿愉悅,嘴角帶著笑容,縱使是一個人,她依然滿心歡喜。
船上的燈光,映著她的發、她的肩膀,令她縴細的女性化身子瓖了金邊,照亮她頰上的笑容與紅暈。
然後,她口袋里的電話響了,是她在船上工作的好友。
她接起了電話,臉上的表情由疑惑變成了訝異,然後微笑加深。
「好,我知道了,謝謝!」水淨用流利的英文跟好友表示謝意,電話還握在手上,就有個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可以請你喝杯酒嗎?」言炎用著英文詢問,不確定女孩兒的國別。
「謝謝,我自己有了。」水淨舉起另一只手,杯里還有半杯沒喝完的酒液。
天涼,她在船上覺得冷,叫了酒暖身,已經第二杯,差不多是她飲酒的極限,再多就要出糗了。
「一個人?」言炎學著她倚著船欄,臉上有著性感的笑容,一向攻無不克。
「是。」水淨唇邊的笑容仍在,因為她的心情太好,酒液催化她的愉快,男人的搭訕沒壞了她的心情,不過,也沒讓她有多話的興致。
「要不要一起過去坐坐?」言炎的笑容加深,魅力又添了幾分,發現女孩兒的五官,比遠看還來得精致。
她有一雙很亮的眼,還有蝶翼般的長睫,小小的鼻尖透出一股頑皮,與遠觀時的優雅有些不同。
只是,不知是否言炎心里有鬼,他覺得女孩兒的笑容,帶著一絲絲的興味。
「我喜歡在這兒,謝謝你的邀請。」水淨客氣地拒絕,看著他深邃的眼,發現自己也有嚴重的種族偏見,怎麼看都覺得東方男人比較好看。
敗好,第一個軟釘子出現了,不過言炎並沒打算要放棄。
「你可以不用急著拒絕我,我……」女孩兒的矜持早在預料中,他並不意外。
只是,接下來的對話,就教他有些瞠目了。
「這麼吧,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好了。」水淨打斷了他的話,只因為燃放煙火的時間快到了,她不希望被耽誤。
「嗯?」言炎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有什麼「亮話」要說。
「吻臉頰我可以接受,不過賭金要分我一半。」水淨笑盈盈的,一雙眼比星子還亮。
「呃?」言炎聰明的腦子,第一次停止運轉。「什、什麼?」
水淨笑得更開心了。
這男人很帥。
瞧他有自信的時候,超帥,不過……他發窘、發怔的時候,倒也挺迷人的,看來有人性多了。
「賭金!」水淨又重復了一次,笑得一雙眼兒都眯了。「如果我沒听錯的話,應該是一萬,我們對分。」
言炎的表情更僵了,訝異著女孩兒說出的話。
「你怎麼……怎麼可能……」驚愕寫在他的臉上,言炎第一次覺得糗,還說不出話來。
他像個傻瓜一樣,由他站的位置看了回去,怎麼也無法相信,她竟然听到了他們的談話。
這下,他可以完全確定她真的听見了什麼,縱使從剛才到現在,他們都是以英文對話。
水淨揚起手,作勢看了看手表,提醒他。「我想……離倒數大概還剩兩分鐘,你沒有多少考慮的時間了,看是要賭輸一萬,還是要賭贏分我五千。」
她的表情和提議,都讓言炎笑了。
「你在勒索我?!」言炎環起手臂,唇邊的笑容加深,用中文指責她。
現在他終于明白,為何她唇邊的笑意都帶著興味了。
原來,她在看他的笑話。
這應該讓他覺得很沒有面子,但是他卻一點都不這麼覺得。
她的與眾不同讓他發現她是個有趣的女孩,也讓這場賭注多了些好玩的成分。
「我是。」水淨坦承,她的確在勒索。
「這不是個好習慣。」言炎的口氣義正辭嚴,故意忽略他的出發點也沒好到哪里去。
水淨笑了笑,然後搖了搖頭。
「還好我沒這個習慣。」她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那為什麼挑我開刀?」言炎當下覺得無辜,跟她斗起嘴來。
水淨轉開頭,看著雪梨大港的鐵橋,不再看著那雙深邃的眼,巨型的霓虹計時器,正顯示著時光的流逝。
「是你來找我的。」水淨開口澄清,不喜歡他做賊的喊捉賊。
「看樣子,我沒有選擇的余地。」言炎聳肩,無奈的攤攤手。
「有。」水淨轉眸對他一笑。「你可以走回你的位置,輸掉那一萬元。」
言炎笑了,笑得哈哈有聲,連胸腔都在震動。
「沒看過有人勒索還這麼理所當然,你是第一個。」言炎語帶譴責,卻滿臉笑意。
「沒看過有人在贏錢、輸錢這麼簡單的問題上,還要計較這麼久的,你才是第一個。」水淨心情好,精神「high」,腦筋動得特別快。
言炎笑得更開心了,他的笑容讓不遠處的友人們都冒出一身冷汗。
「他們笑得那麼開心,不會真的把上了吧?」提議說要下賭注的男人汗涔涔。
一萬元!
雖然不算太大的金額,但總是會有些心疼。
那廂有人心疼著,但這廂的交易可熱絡的討論著。
「看樣子,你是篤定我會奉陪了。」言炎撫著下巴,似乎正認真考慮這事兒的可行性。
「沒有,絕對沒有。」水淨溫溫柔柔的回了一句,笑容無辜。
說實話,她也不是非得要那五千元,只是這人生中值得慶祝的第一個自由的跨年夜,她想要做一件值得紀念的事,例如……
勒索一個吻。
一個很帥、很帥男人的吻。
縱使是頰吻,那也就夠了,她的極限也不過是如此爾爾。
這完全不符她平常中規中矩的大家規範,但是今晚她是放出鳥籠的金絲雀,想做一些極度瘋狂的事。
她想,她的酒量比自己預想的還要來得差,不過是兩杯酒,她就已經有些「亂性」。
「提醒你,時間剩不到一分鐘了。」水淨涼涼說道,遠處甚至已經傳來倒數的聲響。
這些人性子真急,剩十秒再倒數不行嗎?
言炎側過身來,懶洋洋的斜靠著船緣,雙腿交疊,雙手輕環住胸,帶著笑地直凝著她,瞧得水淨有些心魂飄搖,心跳加速。
這男人,笑起來真是太可怕了,會引起別人的犯罪意圖,甚至想侵犯那張迷死人的俊臉。
言炎環著手,在心里考慮著這交易的可行性。
心疼那五千嗎?
那倒不然。
只是,他一直是勒索他人的人,這下角色互換,他有些不習慣。
包別說對手還是個連女人都稱不上的女孩兒。
頰吻。
他沒忽略她的話,也沒忘記與好友的賭注。
她說的沒錯,一個頰吻賺五千,與走回原處輸一萬,這兩個選擇叫小阿來挑,都知道該選哪一個。
不過,他難得有些不甘心。
這小女孩兒臉上的得意,唇邊的戲謔,都教他不適應。
他不喜歡「輸」的感覺。
只不過,時間在倒數,他似乎沒有什麼時間好慢慢思考。
那女孩兒在笑。
笑得很甜,笑得很美,也笑得很刺眼。
「倒數十秒了喔……」水淨好心且體貼的提醒道,清澈的眸子朝他望了一眼,心情似乎好得很。
原來,欺負人的感覺還挺不錯的,她在心里偷笑。
身旁的人在鼓噪,在拍手,在大聲倒數著。
「十、九、八、七……」她索性轉過頭來,對著他倒數,紅唇上的笑意更深,笑容美得令人目眩神迷。「快來不及了喔!」
言炎深邃的目光一斂,薄唇似笑非笑,看著她不停地催促著。
不急,他一點兒也不急。
言炎無聲淺笑,慢條斯理的撫著下巴,視線滑過那精致的五官、粉女敕暈紅的小臉,心里已經有了主意,黑眸閃過微乎其微的奇異光亮。
她以為她贏了嗎?
「六、五、四……」水淨還在倒數,小臉笑得可甜了,澄澈的眸子里,藏著幾分笑意、幾分狡詐,還有說不出的興致盎然。「真的要來不及!」
就是這個眼神!
言炎笑了。
他想,她得為了這個眼神付出代價。
想著她即將付出的「代價」,言炎黑眸轉為深黯,眸光深處更掠過些許火苗。
「三……」水淨晶亮的眸子,透過長長的眼睫,瞅了他一眼,疑惑著他的沉默不語。
「真的來不及了喔!」她還在火上加油,頻頻催促。
難不成,這男人寧可輸一萬,也不肯親她一下,分她五千嗎?
「無所謂。」言炎用最輕最輕的聲音說道。
「你會後悔的……」水淨雙眸無辜的眨啊眨。
一萬元耶!他難不成真要這樣輸掉?
「後悔的不會是我。」言炎話中有話,深邃的黑眸一瞬也不瞬的望著她,一句話說得格外輕柔,有著弦外之音。
「二、一……新年快樂!」周邊響起大聲的慶賀,煙火也在這個時候點燃了。
水淨在心里嘆氣。
這男人真小氣,竟然不肯配合。
算了,她還是看她的煙火秀,管他輸一萬,一點兒也不關她的事。
「很遺憾你輸了……」水淨莞爾一笑,偏頭睨著他,還想再說什麼的時候,他突然開口了。
「我沒有輸。」言炎雙手環胸,往她的方向走近一步,居高臨下俯視著她帶笑的小臉。
突然傾近的男性氣息,教水淨一下子怔了,傻傻地開了口。
「你沒有親到我的臉頰,看來你輸了。」她忍不住開口提醒他,他們的賭注,她可是從好友,也就是侍者那里,听得清清楚楚的。
「不,我會贏,而且還會贏得很漂亮。」言炎好整以暇地開口。
「贏?怎麼會?」水淨一臉的不明白。
「就是會,而且我會用行動告訴你,為什麼會。」言炎話才說完,雙臂隨即圈住她的縴腰,困住她的身子。
頓時,兩人肌膚相貼,容不下一絲空隙,屬于成熟男人的氣息,包圍了水淨的所有感官。
用行動告訴她?
水淨的腦袋頓時停止思考,怔怔地揚起頭望進那雙深邃的眼里。
「頰吻,我分你五千,我覺得這交易不劃算……」言炎笑意加深,連黑眸都染上笑容。「所以我決定了,舌吻,然後我一萬賭金都給你!」
嗄?
水淨瞪大眼楮,來下及發出任何抗議的話語,紅唇已被他牢牢封緘。
什麼?!
這種事,怎麼可以由他一個人決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