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天一早,聶承杰一如往常的來到咖啡店里,他一夜無眠,索性提早出現,發現自己竟然是第一個到的人。
煩,說不出的煩。
水淨的事教他煩躁,而采恩……應該可以讓他用到「暴躁」兩個字了。
他整個晚上氣得睡不著覺,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讓他氣到決定今早還是不理會她,讓她吃吃苦頭。
聶承杰一個人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心里設想著要怎麼做,才能讓采恩知道他生氣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開始听到外場有人對話的聲音,然後,他听到了他咒念了一個晚上的聲音。
下一秒,他隨即拉開門,采恩就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四眸相視,他確定,她的眼里閃過一抹狼狽,可是接著,她竟然扯出笑容笑了。
聶承杰的胸口,有一陣不規律的跳動,像是被那個笑容震懾了。
只是,他難得的端起架子來,冷冷地轉開眼,直接回到辦公室,決定要報復他一夜無眠的「老鼠冤」,等著她來求他原諒。
采恩看著他毫不猶豫的轉頭,連個笑容也不給的時候,她唇邊的笑容僵了僵。
一抹淡淡的心酸,從心底逐漸泛開,就算做好了心理準備,她還是覺得心痛。
深吸了一口氣,她重整自己的情緒。
也好,就這樣吧,他要是對她太溫柔,給她太多的笑容,她搞不好還狠不下心離開。
她轉過身去,開始做她每天的工作,努力將他給的心傷拋到腦後。
聶承杰坐在辦公桌邊,拿起文件夾假裝工作,還有模有樣的拿著筆,像是有多認真工作似地。
他表面認真,暗則提著耳朵,等著采恩一如往常的跑進辦公室,對他說些能振奮一天士氣的話。
只是,三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甚至半個小時的時間都過了,他還是沒有听到任何接近他辦公室的聲響。
懊死!她竟然……竟然不把他的怒氣當一回事?!
聶承杰很火大,他決定不當被動的那一個,他要晃到她的面前去,看她還能怎麼忽略他。
事實證明,她並沒有忽略他,她甚至還慷慨地給了他燦爛的笑容,然後大聲的對他喊著︰「老板早。」
但……說不出為什麼,他就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她對著他笑,像她對著客人那樣的笑著,但不同的是……還多了些有禮與疏離。
他一直賭氣的不主動跟她說話,而她也不打破僵局,一次、兩次、三次……她一次次的從他的身邊走過,除了該有的笑容,她一句話也不說。
聶承杰故意走到她身邊,著惱的瞪著她,但她仍視而不見,自顧自的笑著、說著,然後,又走到另一旁去擦桌子。
明明咖啡館里的氣氛是愉快的,但是他的胸口卻充滿沉窒的氛圍。
她不理他,好!
難道他就一定得理她嗎?!
他氣沖沖地走出咖啡館,今天,他決定到其他分店去。
采恩看到他離開了,她的心里閃過一抹刺痛,但是笑容卻始終掛在臉上。
她知道,唯有堅強才是支撐她的力量。
***
聶承杰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明明下定決定不理她,甚至還到了其他的分店去,但是他一顆心還是一直掛念著那張燦笑的小臉,不明白什麼都不計較的她,為什麼跟他賭起氣來?
他更不明白的是自己,就算她愛生氣,就算她不跟他說話,那又怎麼樣?他又不會少一塊肉,但是他該死的就是無法置之不理。
像現在,時間接近打烊,他大可以直接回家休息,甚至找個地方大吃大喝,發泄一天的鳥氣,他卻自找麻煩的又晃回店里,目光不自覺又梭巡著那熟悉的笑臉。
彼客只剩一桌,員工都在做清掃的工作,他很容易就發現在角落拖地的采恩,而采恩臉上閃過一抹意外,但隨即恢復正常,對他笑了笑,又低頭做她的事。
懊死!她又當做沒看到他了。
懊,沒關系,反正她都會負責打烊的工作,待會兒等員工都離開之後,他再來找她好好談談。
因為不曾等待過誰,聶承杰第一次發現,等待的時間好難熬,不過是半個小時的時間,他卻度秒如年。
他听到員工們互道再見的聲音,他想,再沒多久,他就能見到她了。
又過了十分鐘,終于辦公室門傳來敲門的聲音,他先是露出笑容,然後用最快的速度隱藏,故意低下頭不去理她。
「進來。」他頭也不抬的簽著文件,像是他真的是為公事而回來一樣。
腳步聲踏進辦公室,聶承杰眉一蹙,僵硬的揚起眸,薄唇緊抿。
丙然,不是他想見的人。
「老板,這是今天的帳。」店長低著頭,假裝沒看見聶承杰鐵青的神色,拿著帳簿走來,放在他的桌上。
聶承杰僵硬地瞪著他,沒有開口,更別提回應,像是腦子里還沒有辦法接受這個事實一樣。
他看向店長身後,惱火采恩還是不見蹤影,想要開口詢問,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
聶承杰霍地翻開帳簿,濃眉緊到不能再緊,兀自生著悶氣。
「那我先下班了。」店長見狀也不多說,轉身就想盡快離開。
「等等!」聶承杰突然開口,壓不下惱火的情緒。
店長停下腳步,愣愣地開口︰「老板還有什麼事?」
聶承杰直瞪著他,像是想在店長的身上瞪出一個窟窿,久到店長都要喘不過氣時,聶承杰才口吻僵硬地開口。
「采恩人呢?」一向都是她負責打烊,然後她通常會陪著他看一會兒帳簿,聊一下天,逗得他哈哈大笑,為什麼今天不見她的人?
「采恩今天有事。」店長回答得很迅速,像是早就準備好這個答案。
店長的回答才出了口,聶承杰就確定,采恩還在生他的氣。
而且,還一票人幫著她,店長也是其中一個。
「她明晚……也有事?」聶承杰淡淡開口。
「大概吧。」店長聳聳肩,一點也不在乎有人的脾氣就要爆炸。
聶承杰雙臂抱胸,眯起雙眼。
耙情這群人,都跟采恩一個鼻孔出氣,要找他的麻煩就是。
「好,我就不相信,她可以躲我多久。」聶承杰跟她杠上了。
***
事情比聶承杰想的還要復雜,有一群人幫著她,他發現自己幾乎沒有使力點。
她在吧台煮咖啡,他才一靠近,外場就有人喊她幫忙;她在外場擦桌子,他都還沒走到她的身邊,內場的廚房人員就喊她進去,就連她在收銀台收錢,只要他才站定,她就能笑眯眯的跟他說,她要去幫忙點餐……
般什麼?整個店都沒別人能工作了嗎?!
她會忙到連跟他說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他的心情愈來愈亂,愈來愈煩躁。
一直以來,采恩總是能輕易安撫他的情緒,但是現在卻相反,他一看到她的笑容就火大。
他厭惡她那種雲淡風輕的笑容!
那種笑容對誰都好,就是不該對他!
所以,他干脆不待在店里,情緒卻沒有比較好轉,他看著帳簿,惱怒著她的氣怎麼還沒生完,簽名時簽著簽著,竟簽出了林采恩的名字……
懊死的她!
終于,在兩人冷戰的第三天下午,他終于堵到她了。
「你在躲我。」這是一句控訴,嚴重的控訴。
采恩輕嘆了一口氣,不明白他究竟在堅持什麼。
「我有事情要忙,老板,讓個路吧。」采恩用盡全力,擠出笑容,不讓傷心流露出來。
老板!她還是叫他老板!
但很明顯地,語氣卻少了之前的親匿,這教他更為光火。
「為什麼躲我?」
「老板,我很忙。」采恩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怎麼總在她身邊繞,難道就真的受不了被忽略嗎?
「不要再叫我老板了!」聶承杰真討厭她的語氣。「你還在生氣?」
采恩微微一愣,心中有許多感觸無以名狀,只是突然覺得好笑。
他怎麼會以為她有資格生氣呢?她什麼都不是。
「老板,生氣的是你,是你叫我不要湊熱鬧,不可以情緒不好,不可以影響到客人。」采恩逐一解釋,執意要喚起他的記憶。
生氣的人是他,一直都是,她只是听他的話,不吵不亂罷了。
「你這樣講就是在生氣。」聶承杰臉色難看。
瞧,她記得有多清楚,這樣還不算生氣?
「你又何必呢?」采恩輕嘆了一口氣,聲音更輕,變得縹緲,每個字都摻雜著幽怨的嘆息。
「我只是讓我們兩個回歸成正常、應該的狀態,這樣不好嗎?」
「不好!當然不好。」聶承杰想也不想的回答。
什麼叫「正常、應該的狀態」?
她把他當空氣,難不成這樣就叫「正常、應該的狀態」?!
「你是老板,我是員工。」采恩解釋得更清楚,也提醒自己要記住。
「你是我女朋友。」聶承杰很惱怒的瞪著她。
「假的、裝的,不是真的。」采恩一字一字的重覆著,一股針刺般的疼,從胸口襲來。
當他惡狠狠的凶完她的那個晚上,淚都流盡了,但心痛卻揮之不去。
「記得嗎?水淨。」她輕輕的吐出這個讓她傷心的名字。
「她才是你應該要關心、要在乎的人。」
聶承杰一怔,驀地想起,除了第一天,他勉強能撥出一點思緒,去煩惱水淨的事,但是當他發現采恩開始鬧脾氣時,他的腦子里就不曾再出現水淨的名字了。
什麼時候開始,他竟然能將水淨拋在腦後了?
采恩低下頭,不想看著他一談到水淨,就整個神魂像飛了一樣的表情。
她趁他閃神的時候,從他的身邊離開。
她已經決定要放棄了!
不要再讓她看見這一雙眼楮,不要再讓她看到,他為了水淨失魂落魄的模樣!
她已經夠心痛了。
真的,夠了……
只是,聶承杰還是不肯放過她,大手一捉,直接握住她的手腕。
現在才突地發現,她已經拒絕他好久,久到讓他幾乎就要忘記她手心的溫暖了。
「就如你所說的一樣,我們在演戲,不是嗎?你這樣冷冷淡淡的,戲不就穿幫了?」聶承杰終于找到一個正大光明的理由。
采恩的視線,凝著被他握住的手腕,慢慢移進他的眼中。
「伯母已經很多天沒來,我想她已經相信,我們不需要再演下去了。」采恩一邊講著,心一邊痛著,她好懷疑,自己會為他,就這麼疼上一輩子。
「不行。」聶承杰想也不想的拒絕,他不要因為這個原因,就讓兩人橋歸橋、路歸路。
「難保她哪天不會又想到,我要怎麼圓謊?」
「情侶也是會分手的,你就說,我們分手了。」采恩低著頭,告訴自己,她不願意再繼續錯下去。
不能再裝下去,她已經錯亂,搞不清自己的感情,搞不清現實與虛幻,她迷戀他溫暖的大手,迷戀他生氣的神情,她甚至幻想起他這幾天的陰晴不定是為了她。
只不過,她仍在自欺欺人。
水淨。
他的心情,永遠只為了水淨,她該及早看清這個事實。
曾經,她把她的夢想編織得太過美好,她都要醉了,但是經過那一個晚上,她全部都醒了。
她決定把她的感情收回來,一點一滴的收回來。
如果可以,她會收得一干二淨,如果不行……
那她走,總可以了吧。
「你……」沒來由的,聶承杰好生氣。
生氣著她竟輕而易舉的把「分手」兩個字說出口,像是他們兩個就算沒有未來都沒有關系。
雖然他不清楚,他們兩個該有什麼樣的「未來」。
一直以來,都是采恩順著他、逗著他,但是這幾天,情況卻完全不一樣,她臉上笑著,心里卻生氣著,他不想哄她,不想順著她,但他卻阻止不了自己。
「我應該沒有說錯,既然伯母沒有出現,我們就不需要演得那麼辛苦。」采恩淡淡的開口。
辛苦?
誰辛苦了?
不會是她吧?聶承杰拉下了臉,一語不發的瞪著她。
但是采恩不予理會,仍自顧自的繼續說。
「況且,現在正是接近水淨的好時機,她心靈受了傷,需要一個強壯的肩膀,你如果可以在這個時候,在她的身邊支持她,我想,你一定會成功的。」采恩試圖讓自己用最中立的說法,來減低她的失望,努力讓自己的臉上掛著笑,笑著看待他的新戀情,他的新幸福。
雖然,她的心,仍是酸澀的。
聶承杰鐵青著臉瞪著她,嘴巴張開想說些什麼,卻發不出聲音。
其實,她說的一點兒也沒錯,此時此刻,正是他最好的時機,但是他卻提不起勁去解決水淨的事,他只想弄清楚,為什麼采恩不理他了。
「你的脾氣,什麼時候變這麼差了?不過是幾句話,你記了三天還在生氣?」聶承杰臉色一沉,黑眸中迸出怒火,一心只認為,那是她女人的小心眼。
采恩心頭一揪,那陣酸楚又襲上心頭。
他不懂,那是她最後的堡壘,而他,三言兩語就擊潰了她。
她決定不要繼續跟他討論這個沒有答案的問題,她的唇上或許曾有他的滋味,他的掌心或許曾緊握著她,但,她仍期待自己還擁有她的心。
她可以操縱自己的靈魂,她可以讓自己不再愛他,縱使,她的心早已為他淪陷得萬劫不復。
「我說了,我沒有生氣,我只是失望……」采恩低聲說道,心痛來勢洶洶,瞬間淚眼蒙蒙。
「在你的心里,除了水淨,我什麼都不是。」
在眼淚落下之前,她邁開腳步閃過他,這一次,他沒有伸手阻止。
他愣愣的想著那句話。
她說她失望,她說她什麼都不是……
那代表什麼意思?
她眼中的傷痛,她表情的無奈,莫非……
她是認真的?!
聶承杰簡直說不出話來,明知道這事情發展下去很嚴重,甚至會到無法收拾的地步,但他卻無法抑制猛然急速跳動的心跳,不停地一再問著自己……
她在想什麼?
她很傷心嗎?
她……是認真的嗎?
他的心仿佛被她傷心的眼神縛住了,側身看著她離去的背影。
心,好空、好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