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是丁昊有記憶以來睡得最沉的一覺。一早醒來他通體舒暢、精神飽滿,狀況好得讓他訝異極了。
餅去由于沉重的心理壓力,讓丁昊十年來幾乎不曾好好睡過,他會夢到怒罵自己的父親,以及流著淚的母親。自責與悔恨交相重疊……導致他總是一夜難眠。
通常一早醒來,他沒灌上三杯咖啡是回不了神的,但現在他卻清醒到能馬上畫出客戶要的室內設計圖,靈感豐富得很。
而這一切的原因是——
他伸手向旁邊一探,雙眸也倏地睜開。她沒在他的身旁?
昨夜窩在他胸口的女人到哪里去了?
他起身,很快便發現牆角那個小小的身影,大眼比昨天看起來更空洞,像是被誰給掏空了靈魂。
「你一晚沒睡嗎?」丁昊來到她身邊,大掌揉揉她的發。
屠貝貝分神地看了他一眼,接著視線又調回去,看向不知名的地方。
她無語,甚至是……無視。
丁昊的眼微眯,胸口出現不明的怒氣。
從沒有哪個女人能這樣完全的無視他,而她做到了!他甚至能清楚的感覺到她不是惺惺作態,她是真的沒看到他,也沒感覺到他。
昨夜他睡得極沉,沉到連她離開他身邊也不曉得。
他覺得自己的安睡與她似有幾分關系,或許是因為遇到了同類的人,所以他沒來由地覺得安心,可她卻不是?
「夜里好冷。」屠貝貝抬起頭來看他。
她好累,卻怎麼也睡不著,閉上眼,腦中盡是家人的身影,那樣的景象教她渾身發冷,床上更像是長了刺,她躺不住,所以只能窩在牆角茫然發怔,盡量不讓自己思考。
丁昊的眉皺得更緊,昨夜的溫度不算低,在這樣的夜里甚至還能算得上炎熱,她卻說會冷?
「你不該躲到這里來。」在他的懷里,她不該覺得冷。
「喔!」屠貝貝悶哼一聲,像是理解他沒有說出口的話。只是她現在已經是孤獨一人了,失去親愛的家人,寄身于天地之間,到哪里不都一樣嗎?她永遠不會感到暖和的。
丁昊緊蹙的眉挑高,他能感覺出她的不認同。
她竟然會認為他溫暖不了她?對他來說,這是個極大的侮辱。
丁昊拉住屠貝貝的手迫使她站起來,她卻隨即軟了下去,只覺得腳好麻,她完全無力支撐自己。
他輕松地將她抱起,任由小女人一雙澄眸望向他,眼底寫滿不解。
「我們到床上睡!」丁昊抱著她大步地往床邊走,輕輕的將她放在柔軟的床褥上。
她的小臉看起來更憔悴了,大概是從家里發生事情之後,她就沒有再閉上眼休息過,這樣的她,讓他想起幾年前的自己……
在得知父母親都離開人世之後,他一方面後悔莫及,厭惡自己固執的行為,一方面則是在心里埋怨他們,讓他沒有彌補的機會。
他討厭自己,卻也恨著父母,這樣矛盾的心態,讓他好多年都無法安心入眠,除了將自己灌醉,他完全無法閉上眼。屠貝貝顯然跟當年的他一樣,也陷入睡不著的痛苦境地。
「睡!」一個簡單的命令就這樣丟下來,大手便往她的澄眸壓下,牢牢的遮住所有光線來源。
「睡不著。」屠貝貝掙扎著撥開他的手,試圖坐起來。
但她的兩只手很快地被擒住壓在身側,光線進了眼,還迎上他看來並不愉快的黑眸。
「你一定要睡。」丁昊不承認自己關心她,他只是不希望讓自己好不容易找來的玩具,在幾天內便香消玉殞。
「不要!」屠貝貝的脾氣也不亞于他,同樣地倔強難馴。
兩人對視了好一會兒,丁昊懶得再跟她說什麼,直接用大掌壓住她的頭往自己胸口貼去。
「睡!」這是他的最後通牒。
丁昊一向平穩的語氣揚高好幾分,屠貝貝抬頭,想看他是不是生氣,只是後腦上的力量實在太過強大,她毫不懷疑如果再繼續掙扎下去,他會氣得把她悶死在寬厚的胸膛里。
丁昊拉來幾乎掉下床的被褥,緊緊的覆住兩人,低沉的聲音在她的耳畔輕揚。
「這樣你就不冷了。」
屠貝貝停止掙扎,一方面不想悶死自己,另一方面則好奇他哪來多余的心思關心她?
「今天不用上班嗎?」她用悶悶的聲音問道。
「快點睡!」他的聲音听起來更沉了,好似沒有回答她問題的閑情逸致。「再不睡我就吻昏你,這樣會比較快。」
屠貝貝咕噥了聲,沒膽子再試他的底限。畢竟前兩次熱吻,他的確都把她吻到缺氧快昏倒,她還是認分一點,就算不睡,安靜下來總是可以的。
躺在丁昊懷里,她清楚感受到他濃烈的男人氣息,也覺得身子被緊緊包覆,全身暖暖、熱熱的……
是棉被的關系?還是因為他的體溫?
男人的氣息一直凝在鼻尖沒散過,同樣的問題也像跑馬燈一樣不斷在屠貝貝腦海里旋繞,她漸漸覺得累了,無意識的閉上雙眼沉沉睡去。
丁昊感受著指間纏繞的柔順秀發,臉上微微出現笑意。
她全身上下都柔軟得不可思議,縱使她有頑強固執的抗拒因子,依然教人舍不得松開雙手,只想緊緊擁抱她。
這是一種很難解釋的感覺。
她失去了家人,他也是;她孤獨的時候像抹游魂,這情況和他如出一轍;她眼中總是帶有挑釁,不服輸的態度簡直跟他一模一樣。因此擁著她,他難得產生了親密的歸屬感。
彬許是發生在兩人身上的遽變,讓他們的心性有了轉變,然後在茫茫人海里撞擊在一塊,接著習慣性地相依。
男人向來性感無情的薄唇,扯出自嘲的笑意。
不過才一晚,他竟然用「習慣」這兩個字來形容他們的關系,更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反對。
他的確……不排斥跟她「習慣」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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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電話鈴聲驚醒了屠貝貝,慌亂的她直想起身左右觀望。對她而言陷入昏睡已是意外,她敏感得像只受驚嚇的小動物。
然而身旁男人緊緊擁著她,力道之大幾乎令她動彈不得。
屠貝貝望著丁昊五官俊朗的臉,覺得他有種說不出來的霸氣,就連在沉睡中也掩不住那顯露于外的氣勢。
「我真該把電話給砸了。」丁昊不用睜開眼,光感受到懷中人兒的身子緊繃,他就知道好不容易睡著的她又被吵醒了。
屠貝貝沒有應聲,只是再次閉上眼楮,溫順地依偎在他懷里。
如果他不想起來,那她是不是可以再多睡一會兒?
她現在才知道他的懷抱果真溫暖,睡了,才知道她有點不想起床。
刺耳的鈴聲終于停了,丁昊大掌收得更緊,似乎很滿意她再度偎進自己胸口的舉動。
他可以讓她真的愛上他吧?
丁昊不知道這個念頭從何而來,只是當初在頂樓上,她眼中往下跳的堅持,在在都讓他想改變她的心意。
他覺得她勇敢,卻也知道她在逃避,他想……如果讓她愛上一個男人,應該就能轉移她原來的決心。
那個男人就是他自己!
然而讓她愛上他的下場,並不會比一下子死掉來得解月兌。
但他就是想這麼做,他想救她,卻也想毀了她。
她的心被掏得太空,他得想辦法把自己塞進去,然後再跳出來。
敗無聊的游戲,但是——
他玩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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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禮拜過去,屠家喪事在丁昊的安排下辦得低調而隆重,骨灰就安放在常年誦經的靈骨塔內。
屠貝貝站在丁昊身邊,他微微側身,看著屠貝貝已恢復紅潤色澤的小臉,那是他每晚逼她睡、哄她吃的結果,成效雖不甚好,但已差強人意。
「謝謝!」屠貝貝冷冷道謝,情緒的波動還是隱約泄漏了出來。她雙手掩唇,身軀微顫。
丁昊原不想多說什麼,卻在注意到她輕輕顫抖的肩膀時,意外的伸手摟住她。
屠貝貝怔了怔,防備的欲推開他,她其實不想脆弱哭泣,只怕哭了眼淚就會決堤,情緒再也不受控制。
只是,霸道的人是不允許別人拒絕的。
他既然伸出手,就不允許她逃避,一如他救了她,就不容許她縮在殼里……不走出殼的保護,他要怎麼毀了她?
她在他懷里掙扎,終于還是放聲哭泣。
丁昊低頭看著哭得顫巍巍的她,心里有些懊悔。他原本還打算拿作品到客戶那里去,現在襯衫都濕了,濕到他能感覺到她小而直挺的鼻尖正磨蹭著他的胸,撩起一股熟悉的。
拉開她吧,這是比較聰明的作法。
但這理智的想法,卻在感覺到她抖動的肩膀時打消了主意。
哭夠了,她心情大概就會比較平靜吧,這樣要得到她的心應該也比較簡單。
丁昊替自己的行為找到理由後,便放縱她在他的懷里撒野。那是到目前為止沒人安憩過的角落,除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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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丁昊的車子里,屠貝貝仍舊啜泣著,經過一場發泄,她肩上的壓力頓時減輕許多。
她轉眸看向正專心開車的男人,總算對他產生一點點的好奇心。
「丁昊,你究竟把我當成什麼?」雖然嗓子哭得有點啞,但此刻的屠貝貝聲音听來很平靜。
「玩具。」或者是一個挑戰。
屠貝貝從鼻端哼了一聲,這還真是個簡單明了的答案。
「撿了個玩具回來,也沒見到你在玩。」屠貝貝順著他的語意,早就知道在他的心里,她的評價不會高到哪里去。
她的話讓丁昊哈哈大笑,原以為會激怒她,沒想到她的反應是這樣。
「要玩,也得把事情處理好了再玩。」他知道在後事處理完之前,她沒有太多余的心情,但游戲自然得兩個人才好玩,唱獨角戲有什麼意思?
在潛意識里,她是個玩具、是個挑戰,同時也是個伴。在兩人相處的時刻里,他不會感到孤單,夜深時,總是很快入睡……
屠貝貝望著丁昊臉上莫測高深的表情,心底閃過一抹疑惑,但很快地,她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游戲要開始了是嗎?」屠貝貝淡然一笑。
她無厘頭的話讓丁昊一怔,但隨即露出笑容。
「你的反應真夠直接的!」她冷冷的反應讓丁昊搖頭。好吧,出師不利,找機會再重新開始,現在他還有別的事要做。
車子停在停車場內,屠貝貝環視四周,發現這是個陌生的地方。
只見他長手往後座一伸,拿起一個黑色長筒,經過這幾天相處,她知道那是他的設計圖。
他是個畫室內設計的人,這讓屠貝貝有點訝異,兩人竟是同行?!噢,不、應該是說,她沒想到他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前輩。
當她還只是在學的學生,就已經听過丁昊的大名。當初和他一起自頂樓躍下,他的自我介紹沒讓她想起來,卻在看到他拿著畫筆時,兩個影像突然重疊。
他的人一如他的設計,完全是天外飛來一筆,想怎樣就怎樣。
這些天偎在他身邊,她的心不能說是完全沒有起伏,至少,看到他下筆給她帶來不小的震撼,他的設計才華更讓她折服。
進入大樓內,管理員看了兩人一眼,馬上出現訝異的表情,指著她正想說些什麼時,她已經被丁昊拉進電梯。
屠貝貝皺起秀眉,好似正在疑惑什麼。
「覺得這里很熟悉嗎?」丁昊斜覷她一眼,那天她果然是神智不清了,竟然對這里沒半點印象?
「嗯,怎麼覺得好像來過。」屠貝貝無奈地聳了聳肩。
「這是你那天跳樓的地方。」丁昊的語調稀松平常,態度自然得像在談論天氣一樣。
「喔,原來如此。」屠貝貝猜想,這大概就是管理員先生表情活像見到鬼的原因。
電梯到了頂樓,有個秘書模樣的女人站起來對丁昊點點頭,便讓兩人逕自往經理室走去,想必她對丁昊並不陌生。
丁昊打開門,坐在辦公桌後的男人,連頭都沒抬就直接開口。
「你再不來,這案子就要開天窗了。」男人平穩的聲音響起,有力的手掌握著筆,像正在簽署什麼重要的文件。
「你大可以把案子交給別人做。」丁昊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輕松自在得活像是坐在自家客廳里。
他也沒放過怔立在一旁的屠貝貝,將她拉過來坐在自己身邊。
終于,辦公桌前的男人完成了工作,抬起炯炯有神的眸凝視著丁昊,而後又意外認出屠貝貝就是前幾天從頂樓躍下的女人。
「為你跳樓的女人,你竟還將她帶在身邊?」
這倒是讓人訝異,他和丁昊雖不算深交,僅只是業務上的合作,但丁昊的獨善其身可是遠近馳名,如今竟會為了個女人改變他的行事作風?
屠貝貝知道他誤會了她和丁昊的關系,便冷冷地開口辯解道︰「我不是為了他而跳樓。」他只是不小心出現在頂樓、然後拉著她往下跳的男人。
段熙挑眉,他明顯听出這女人口氣中的不屑。
「丁昊,這女人……哈哈!」段熙指著屠貝貝,笑得一臉張揚,似乎也在嘲笑丁昊居然會有這麼一天。
段熙起身來到屠貝貝面前,緊緊握住她的手。
「小丫頭,替我生個娃兒,好嗎?」
這真是屠貝貝這輩子听過最令她驚詫的話,看著眼前皮笑肉不笑的俊臉,她發現她還比較喜歡看到丁昊狂妄的表情。
她沒有試圖掙月兌段熙的手,因為她知道有人比她還不滿。
她的眸光才接觸到丁昊,手就已經回到丁昊的大掌里。
「還在找人替你生孩子?」丁昊的表情沒變,聲音倒是冷了幾分。
他討厭段熙輕薄的動作,不過因為意外發現屠貝貝向他求救,所以,他沒把氣發在段熙頭上。
「是啊,還在想合適的人選。」段熙在另一張沙發上落坐,拿出丁昊擺在黑色卷筒內的作品,欣賞半晌後露出滿意的笑容。
「這調性溫和了幾分。」段熙開口,黑眸再度掃了屠貝貝一眼。
雖然仍是黑與白的基調設計,冷然依舊,卻添了幾分溫度,要說丁昊沒被這女人影響,倒也不盡然。
「因為這幾天我心情好。」丁昊也不諱言,最近這些日子以來,他的設計風格的確有些改變。
「東西給你,我回去了。」他毫不留戀的起身,牽著屠貝貝的小手,不待段熙回應便直接走出門去。
「你自己要小心一點,「上聖」那里傳出風聲,說非請你替他們畫設計圖不可。」段熙在他身後補上一句。
「哼!」丁昊的回應是鼻里噴出的不屑氣音,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
段熙沒開口留人,只是默默地望著兩人遠離的背影。他猜想,丁昊已經找到一個適合他的女人了,而那個肯替自己傳宗接代,卻又可以不涉及愛情的另外一半究竟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