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過前幾天的不適應,慕容姬在調適心情之後,開始心平氣和的欣賞眼前的好山好水。
此地雲霄清絕,附近山道盤旋,澗溪流轉,層層綠蓊蓋地,古樹參天,氣候涼爽怡人,教她一顆總是煩躁的心,奇跡似的感覺到平靜。
一直以來,她眼里只有毒郎君,每天總是想著,該用什麼方法得到他的注意,讓另一個女人知難而退。但,今天她訝然發現,自己已經好些天沒想到毒郎君了。
直到今日,她立在這株「馬櫻丹」前,才想到使毒的他。
司徒說,這馬櫻丹似她,起初,她認為那是侮辱,但事後細細的想了想,她的確就與這馬櫻丹一般,容不得他人存在,滿身棘刺。
一件屬于男人的外衣,輕輕披上她的肩,她微詫,雖然知道不會有別人,還是回過頭。
「夜里風涼,要賞花賞月,也得先照顧身子,否則那些苦藥都白喝了。」司徒幫她把外衣拉攏,可不希望細心幫她調養的身子又受了風寒。
「心疼那些藥草了?」慕容姬覷他一眼,試圖想要激怒他。
他的脾氣好得不得了,無論她怎麼無禮,他都是微笑以對,不將她挑釁的態度放在心上。
是因為這里的清靜山水,讓他的脾氣穩得像山,沉得像樹嗎?還是他根本就是個沒有脾氣的男人?如果是後者,那她是不是可以對他予取予求呢?
「我不是心疼那些藥草,是心疼你的身子。」他不以為意的回答她。「你不是老嫌藥湯苦澀難以入口,那就要照顧好自己的身子,別在著涼了。」
此言一入耳,慕容姬微怔,張唇,忽地不知該說什麼。
他表情正常,眼神和緩,不帶半點侵略,只有全然的真心,但就是這樣的真心讓她啞了口。
除了她美麗的外表,幾乎沒有人關心過她內心的情緒,別人只是盤算著如何佔她便宜,卻鮮少有人真正在乎過她。
察覺心里有了異樣的轉折,慕容姬一甩頭,擺月兌那種情緒。
「如果真的心疼我,就該盡早把斷魂根交給我,讓我離開這個鬼地方,不須再受冷受寒,讓我逍遙自在,多好。」慕容姬嘴里逞強,小手卻忍不住將屬于他的外衣收緊。
外衣里有著他的溫暖,也有著他的氣息,一剎那里,她竟戀上那樣的味道。
司徒勾起淺淺的笑。「最近身體覺得舒服些了嗎?」他轉開話題,想知道暗自替她調養身子,是否已經排出了毒素?
「喏。」慕容姬不回答,只是把小手朝他遞過去。「我身體好些了沒,你最近把脈最清楚。」
讓她疑惑的是,她明明覺得自己沒病沒痛,只是容易心急氣喘,但經過這陣子的調養,那急喘的毛病似乎舒緩多了。
司徒握住她的手腕,那柔女敕的觸感讓他心頭微顫了下,但他很快收斂心神,仔細地把起她的脈象來。
「很好。」司徒滿意的點頭,才要松開她的腕,卻被她反手擒住。
她掌心里的溫熱傳來,像是烙在他手背上,司徒直覺要掙月兌,卻因為怕傷著她而始終不能如願。
「我的手是會咬人?還是會燙人?你在怕什麼?」慕容姬不滿的瞪著他。
是因為倔強、不服輸嗎?他越不在乎她,她越想留在他的身邊?
只是,他真的不在乎嗎?
這些天來,他很溫柔、很體貼,帶著她種菜除草,替她遮去艷陽,拭去汗珠,他看著她曬紅的小臉,似是有寫心疼,卻又什麼話都沒說。
她弄不懂他——一點也不。
不知道他心里想什麼,不知道到底在不在乎她,不知道在他的心里,她究竟佔了什麼樣的地位。
而她,彷似也弄不懂自己的心意了。
她喜歡跟他在一起的感覺,很平靜、很舒坦,也很詭異,她不該對他產生那樣的思緒。
她猜想,是因為這里的環境、這里的氣氛,讓她有了錯覺,或是她被他洗腦了,以為留在這里會得到救贖,能得到平靜。
她還詫異的發現自己並不想離開,想留下的念頭強烈到連自己都心涼。
但是,她告訴自己,她要的,只是斷魂根——只是斷魂根罷了。
心緒繞一圈,她說服了自己,小手將他的手腕握得更緊。
司徒看著她暖暖的小手,看著她含瞠帶怨的星眸,不禁有些迷惑。
「姬兒,我不會給你斷魂根。」看著她嬌蠻的神情,司徒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我就是想要賴著你,怎樣?」慕容姬挑釁地瞅著他。「真不知道你在怕什麼。」
司徒搖了搖頭。「我去備晚膳。」話畢就要轉身離開。
慕容姬不是傻姑娘,隨即洞悉他的意圖,知道他有所隱瞞,不願由著他逃開,主動跟了上去,還挽上他的手臂。
「姬兒?」司徒不解的回眸。
「我去學學怎麼煮飯吧!老是在這里白吃白喝也說不過去。」慕容姬隨意找了個理由搪塞。
她這個人沒什麼長處,就是臉皮厚,吃人不嘴軟,傷人不見血,這麼說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存心賴上他。
「你會覺得說不過去?」司徒刻意揚高了聲音,也算是認識她這個人,口吻保持平淡,卻一針見血的說出評論。「你應是吃人不吐骨頭。」
「喂!」听出他語氣里的嘲諷,看出他俊臉上的不以為然,慕容姬嬌瞠的朝他手臂打了一下,仍是執意挽著他的手往前走,報復似地將整個人的重量都往他身上壓。
司徒偏頭看了她一眼,那種無奈的感覺又一次浮上他心尖,只是這樣的情緒沒讓他皺起眉,卻讓他唇邊勾起笑意,眼里也揉進淡淡的寵溺。
曾幾何時,他已經越來越熟悉她的靠近,無論再這麼推拒,她總是賴定不走,帶給他一種暖烘烘、被人依賴的感覺。
他皺起眉,眸中閃過幽暗的光芒——這感覺從來未曾有過。
他總是獨善其身,就算有幾個至交好友,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唯獨對她……
彬許是想著這件事,想得過于入神,司徒沒有發現,他的眸光始終沒有離開她,始終專注的看著她。
靶覺到他的注視,慕容姬清了清喉嚨,竟因為他那深邃的眼神而全身不自在。
被他這麼悶不吭聲、緊盯著瞧,令她心里發毛,像是被猛獸盯上的獵物一般。
首次,她不敢迎向一個男人的眼。她能感覺,他對她有些不一樣了。
她該好好把握這個機會,好好的利用才是,但為何她的心里竟有些說不出的不安?
甩去不該有的心緒,慕容姬告訴自己,她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女人,她的確是「吃人不吐骨頭」,而接下來那個連骨頭都不剩的倒楣鬼,就是司徒加澤!
沒想到,她慕容姬的狠勁,一入廚房就全滅了。
第一次進了司徒的廚房,發現他真是名副其實的「藥神」,就連廚房里,也有數不清的藥材。
「這是什麼?」她好奇的湊近。
「百合,我前天告訴過你了。」他回眸,發現她不是記性不好,就是壓根兒對藥材沒興趣。
「這又是什麼?」她又站到他身旁。
「茯苓,我昨天也才跟你說過。」司徒搖了搖頭。
「喔,難怪我覺得有些眼熟。」慕容姬撇撇嘴,她對于那些長在地上的草沒興趣,但是上了桌,似乎就多了些趣味。「那這個是……」
「山藥、白果、紫蘇。」司徒索性將她眼前看得到的幾樣菜,全向她介紹一遍。
「你拿這些煮菜?」慕容姬好奇的偏頭,小臉上滿是新奇,像是個興奮的孩童,沒了那嬌媚的勁兒,也沒有那種殺人的狠態。
「是啊,你不覺得這些天吃的菜都帶著清香?」司徒扯出笑容,覺得眼前的她突地多了幾分光采。
「才不,我覺得你煮的菜……實在不予置評。」她搖搖頭。
也不知是她挑嘴,還是他不重視入口的食物,只求溫飽,那些菜真是很難下咽。
「有這麼難吃嗎?」司徒覷了她一眼,他覺得還不錯啊!
慕容姬先是回以甜笑,繼而很用力的點了頭,下了結論。「真的很難吃。」
司徒睨著她。「這些話出自一個從不洗手作羹湯的姑娘家嘴里,听來有些刺耳。」司徒不求錦衣玉食,但賴以溫飽的手藝被嫌得一無是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敢情你是決定我只出張嘴,不懂得實際行動?好,今天的晚膳就交給我!」
她就不相信煮飯有什麼難。
「你真要下廚?」司徒訝異得挑起眉。
「當然。」慕容姬卷起衣袖,將一頭長發卷啊卷的,在身後盤成了髻,一副要廝殺的模樣。
司徒不曾見過她這模樣,有趣的將雙臂環在胸口,瞧不出來她平常一身散漫軟骨,下廚這檔子事真能引起她的興趣嗎?
最後,他簡略告知一些必要的煮飯常識後,興致勃勃地瞪著她煮好晚膳,抑或者,他該先去備一些健胃整腸的藥材。
木屋外,月亮懸掛在高空,廚房里炊煙不斷,傳來一陣誘人飯香。
司徒在屋外草地平躺,雙臂枕著頭,深深吸了一口氣。
「嗯嗯,聞起來有點樣子了。」他下了個結論,看這時辰已入了深夜,她竟然還沒宣告放棄。
從一開始,那濃煙亂竄,像是糟了祝融,搭配著濃厚的燒焦味,他咬了咬牙,告訴自己,那是她第一次下廚,難免。
接著,濃煙得到了控制,雖然,仍是有揮之不去的燒焦味,不停地飄出廚房,縈繞在他鼻尖。
再來,他先是听到她滿意的嘖嘖聲,須臾,又看到她把整盤菜都倒進菜園里,口中念念有辭——太咸了。
情況像是漸入佳境,他連燒焦味都沒聞到,以為他餓壞的五髒廟,應該馬上就有得吃了。
只是,上桌的菜一盤盤往菜園里倒,他開始擔心,那些熱騰騰的菜,會蓋住那些無辜的藥苗,讓他損失更加難以估算。
夜漸漸深了,他想,她再不把菜端出來,他就要睡著了。
「好了!」慕容姬一臉驕傲的走出木屋,雙手插腰,像是無所不能的女神——
如果她臉上不要有那些煤渣,他想會更有說服力。
「終于滿意了?」司徒保持著平躺的姿勢,覺得他再也沒有力氣起身。
「對!」慕容姬用力點頭,繼而朝他丟來一塊看起來很眼熟的布。「接住。」
她丟的力道剛好,就在他面前落下,但是司徒發現他沒有力氣去接,由著那塊布,就這麼覆在他臉上,而那塊「布」竟是他平日習慣穿著的灰袍。
「這是?」莫非她是怕他冷了?還是著涼了?
「往地上鋪著吧,今夜是我第一次下廚,我想佐著月色下菜,是個不錯的主意。」慕容姬小臉兒被火烤得紅通通。雖然沾著煤渣,看來卻十分誘人。
「依著月色下菜?」司徒拉下臉,朝她看了一眼。「拿我的衣服當墊布?」
「反正你整衣櫃都是灰袍,少一件也無妨。」慕容姬瞪了他一眼,滿不在意的催促道。「快點鋪好,我去端菜過來。」
司徒炯亮的雙眼鎖住她的背影不放,直到她消失在木屋里,一會兒,她端了菜出來。
這下,他只好把外衣鋪在地上了。
慕容姬小臉上有著迷人的笑。「謝謝公子‘義舉’。」
司徒被她都笑了,只不過他還沒來得及回話,那丫頭又繼續進進出出,一會兒,被當成墊布的外衣上已擺放了六七盤鮮綠青草的熱菜。
「哇。」司徒發出真心稱贊,先不說別的,這幾樣菜光是看就覺得美味極了。
「你嘗嘗。」慕容姬把竹筷遞了他,笑得十分燦爛。
司徒接過竹筷,不急著填飽餓壞的五髒廟,拉她坐了下來,卷起自己的衣袖,替她拭去臉上的煤渣。
「瞧瞧你,活月兌就是個小煤灰人兒。」他寵溺地擦拭著她的小臉蛋,以適當的力道,試圖讓那張漂亮的小臉恢復原貌。
溫暖的力道貼著她臉龐,她揚眸望向他專注的眼眸,那好看的唇揚著,有著說不出的溫柔。
他的氣息好暖,層層包圍著她。
她知道時辰晚了,也知道他肯定餓壞了,但是面對久候多時的飯菜,他卻只顧著清理她臉上的煤渣。
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卻輕易地觸動了她的心。
他總是將她擺在前頭,這一點,她心知肚明,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但是做的卻比任何人都來得讓她心動。
他照顧她的身子,不厭其煩,明知道她居心不良,他卻不改其志,對她始終溫柔體貼。
她無法不去想,當她拿到斷魂根,回到毒郎君的身旁時,他會怎麼樣?她更無法去預測,如果她拿不到斷魂根,她會不會對他做出什麼可怕的事?
如果在以前,她痛下殺手時,絕不會有任何猶豫,但現在,她的心已經因他而柔軟,她慌了。
不該是這樣、不該是這樣……
「好,這樣看起來順眼多了。」司徒滿意地扯出笑容,一回神,才發現她正怔怔的對著自己眨眼。
「怎麼?」他被看得有些尷尬,猜想著是不是自己手勁太用力。「我弄痛你了?」
慕容姬回過神,趕忙搖頭,甩開心中復雜的思緒。「沒事!快吃吧,你一定餓壞了。」她羞赧的轉眸,催促他動筷。
司徒回眸,看著這些誘人的熱菜,做好心理準備之後,動手了。
他夾了一片山藥,入口緩慢咀嚼,同一時間,桂枝與白術那清香的味道,隨即在口中散開——瞠大他的雙眼。
要不是他從頭至尾都守在這木屋門口,他會以為她是覷空溜到山下的客棧里,托廚子烹調出來的美味。
他又拿起湯鍋里的調羹,舀了一匙的紅棗木耳湯,訝異地從湯里喝到了炙甘草與黃 片的特殊味道,湯頭嘗來格外爽口,木耳卻又極為爽脆。
「這……」這怎麼可能是她一個生手煮出來的東西?
「好吃吧!」慕容姬自信的挑了挑眉。
開玩笑,這中間她失敗了多少次,每一樣菜的咸淡,時蔬的脆度,什麼藥材搭配什麼藥材的口感較好,她可是都用心斟酌,就怕他明天進了廚房心疼的發現,他原先滿滿的藥草食材,一大半都進了藥園當肥料。
「如果不是我真的餓過頭了,餓到連舌頭都出了問題,你這一桌子菜還真是……嘖嘖,真是令人贊不絕口。」司徒一邊說,一邊不停筷的夾起菜往嘴巴里塞。
辛苦了好幾個時辰,慕容姬換到滿滿的成就感,瞧著他沒有歇緩的把菜往嘴巴里塞,她笑得眯眼。
「瞧瞧,你都快把菜吃完……」她話未畢,只見他舉筷之後夾了菜,正巧放進她的碗里。
「快嘗嘗,真是好吃。」司徒堆起一臉笑,笑得差點兒沒把最給咧開。
什麼不滿的話,全因為這張小臉吞了回去,此刻,她的心扉滿是暖意,因為那真誠的笑容。
「沒想到,我使出了渾身解數,都沒能讓你松懈心防,這幾樣小菜竟有這般魅力,讓你笑得眼兒都眯了。」慕容姬故意逗他。
他笑了,不是因為她艷冠群芳的美麗,不是因為她的投懷送抱,而是為了一個她壓根兒就沒想使上的「武器」。
她從不進廚房,總有人替她準備好吃的、穿的,以至于她不知道,原來在她骨子里,有那麼一絲瘋狂的細胞,是因為這吵人的砂鍋鐵鏟。
包讓人不可置信的是,她竟也因為他的笑容而滿心歡喜,認分地把抗議的話語吞回去,一口一口的嘗著她自己煮的食物。
「你說,這車前草與干芥菜,搭起來是不是爽口極了?」司徒邊吃邊熱切的說著。
听听他說了什麼?好似這一盤菜不是她煮的。
慕容姬笑得很開心,跟著他一口接一口,仿似入喉的全是山珍海味。
銀月懸空,夜空下一片靜謐。
月光下,兩個吃飽喝足的人兒依偎著彼此。
彬許是月光柔人心弦,也降低了彼此的防衛,他們兩個心滿意足的肩靠著肩,竟無半點突兀之感。
「我好累了。」慕容姬不文雅的打了個哈欠,側身看著他。
「累了,就去歇息。」他也跟著側身,垂眸看著幾乎就貼在身前的她。
「我不想動。」她覺得全身都沒了力氣,這一頓飯幾乎將她的力量淘盡,現在她腦袋不能動,身體也不想動,只能悶悶地又重復一次。「我好想睡哦!」
司徒寵溺的伸手,揉了揉她前額的發。「好,你閉上眼休息。」幾乎是他手一踫上她的額,她就合上了雙眼,睡得毫無防備。
飛螢曳曳,在夜幕里顯得輕盈,螢光繞著他們倆飛舞,襯著月色,他覺得似夢似真。
突地,慕容姬一個翻身,不偏不倚地枕上他的臂,偎進他胸口,那完全的女人香送進他鼻尖。
那黑發少了她平常的花香味,多了些藥材的清香,那時她為他洗手作羹湯而染上的氣息。
她貿然的闖進他的生活,不容拒絕的留在他身邊,這感覺,竟然還不錯。
不自覺地,他收攬了手臂,調整成適合她睡臥的姿勢,讓她臥在他胸口,甚更橫跨在他身上。
這姿態如此親昵,教他動了心、閃了神。
但是,他推不開她。
不是不行,而是不舍——他舍不得吵醒她,舍不得那蝶翼般的長睫揚啊揚的睜眼,輕斥他的吵擾。
這漫漫長夜,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懷,在這銀色的月光里發酵了。
有些矛盾、有些困惑,似是折磨,似是浪漫。
司徒的掌心輕貼著她的臉,而她已經揪住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