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來做什麼?」方打開門迎客,就很想把門甩上的藏冬,頂著被人欠過債的臉,惡聲惡氣地招呼著來客。
對他一貫迎客方式早已不痛不癢的郁壘,面無表情地將手中的卷軸拎至他的面前。
「謝禮.」要不是鳳舞執意要來道謝,他才懶得再過來一趟。
「難得你會有良心……」遲疑了很久才把手伸出去,收了禮的藏冬,一臉狐疑地看著手中卷軸.郁壘扳扳兩掌,不滿地瞪著他的臉,「這是什麼意思?」
「沒見著我臉上把懷疑這兩字寫得這麼清楚嗎?」藏冬也沒跟他客氣,一個勁地拎著卷軸直瞧,遲遲就是不把它打開來。
就在藏冬猶豫著要不要打開這份謝禮時,鳳舞的小臉自郁壘的身後冒出來。
「那是我畫的。」連收個禮都要斟酌一下,看來他和郁壘的交情真的不是很好。
「哎呀,這怎麼好意思呢?」藏冬臉上隨即風雲變色,笑逐顏開地挽著她的手入內。「雪大,別光站在外頭挨冷,快點進來別著涼了。」
郁壘微笑地一掌按上藏冬的肩,使勁捏按後,受痛的藏冬,才不甘不願地放開挽著佳人的手。藏冬咕咕噥噥地在嘴邊低念了一會,拿著卷軸來到廳里,拉開上頭的結穗,自桌邊的這頭將畫攤展開來。
定眼一看,是條躍然紙上的青龍,頭長崢嶸兩角,五爪探珠,騰雲駕霧中,鱗發毛須,都似在風中拂拂曳動。
「為何此畫無眼?」覽遍畫作後,藏冬注意到這條青龍兩目空白,他好奇地回首看向面有難色的鳳舞。
「因為,添上了後就會……」也不知該怎麼解釋的鳳舞,干干地笑著,雙手在身側狀似翅膀地拍了拍。
「我明白了。」看了她的反應,再看向她身旁的郁壘,聰穎的藏冬即刻會意過來,笑意盈然地收起畫作。「我這就去把它掛上。」這下糟了,她畫得這麼傳神,而郁壘又喜歡多事,沒事就弄個神來一筆的話,只怕往後人間將會出現許多怪東西。
在牆上掛好了畫後,藏冬邊在爐炕上熱上一壺水。
「現下你們有什麼打算?」
「目前我們是想先歸隱山林,以躲過那些四處巡守的天將。」郁壘邊嗅著茶罐里的茶葉邊皺眉,「待風波定了後,再做其它打算。」葉質這麼差,沒品味。
「歸隱山林?」對他表情很反感的藏冬,大剌剌地在他面前擺上一只茶碗,將他方才唾棄的茶葉倒進里頭,再將熱水澆進碗中,讓沒得選擇的郁壘,臉色更是難看上三分。
「想歸隱山林的話,挑好地點了嗎?」款待好鳳舞後,藏冬在他們面前坐下,慢條斯理地品起茶來。
「正好看中一座好風好水的山頭.」原本眉心緊鎖的郁壘,一提到這個話題,黑眸頓時顯得炯炯燦亮。
「-可不可以解釋一下他這表情代表什麼內情?」被他兩眼看得有點害怕的藏冬,一手掩著頰,小聲地問向鳳舞。
不語地喝著茶的鳳舞,優雅地擱下茶碗,暗示性地將目光瞥向窗外就在此山隔壁的那座棲霞山。
順著她的目光一塊看去,藏冬登時感到頭皮發麻。
「隱居的地點,不會……就在我家隔壁吧?」要是這個神界最會惹是生非的家伙住在附近,他往後的日子哪還可能會有安寧?
郁壘又咧出一抹令他涼至骨子里的涼笑。
「禮送到了,咱們走吧。」茶碗一蓋,打完招呼的郁壘馬上起身,拉著鳳舞準備走人。
「郁壘,咱們打個商量成不成?」滿心惶恐的藏冬,跟在他們後頭苦苦哀求。「慢著,郁壘……郁壘!」
揚手將大門關上,也順道將藏冬關在里頭的郁壘,扶抱著鳳舞坐上了伴月後,他自個兒則是先行一步,先返回他們在棲霞山上已經蓋好的新居。
當伴月停在家宅門前時,已經將屋里生火弄暖的郁壘,忙讓他們進屋,並伸手拍去鳳舞身上的白雪。
「他看來似乎不怎麼高興.」鳳舞邊搖首邊往書房走去。
「藏冬會習慣的。」他向來都是這般跟他的朋友說的。
替她將書房里的燈都點亮後,郁壘不解地見她先是取下她一直掛在牆上的鳳凰圖,一手拈來筆墨,站在書案前微偏著螓首,像在考慮些什麼.他走至她身畔,一見畫中之物又是雙眼空白,他便習慣性地想取來筆.眼明手快的鳳舞一手按下他,「慢著,這回不許你再替它們添上眼。」其它的畫作,他愛怎麼多事都成,唯獨這一幅不許.他眸心一轉,「不添眼,-取下它做什麼?」
「添字。」白皙的指尖,指向畫軸下方只書了一行上聯的墨跡.「我記得這個。」郁壘隨之看去,眼中抹上了一份懷念。「這是-生前寫的。」
「嗯。」她輕輕頷首,指尖每撫過一字,就像是又走過從前一步。
他站在她的身後傾身環住她的腰,「-想添上什麼?」
鳳舞托腮想了許久,而後微笑地拉來他的大掌,與他一塊在上頭寫下另一行,她生前沒來得及寫下的心衷──願在雲間長比翼。
她含笑地回眸凝睇,「你說好不好?」
明白她筆下字字真情的郁壘,收緊了雙臂,滿足地將下巴擱在她的肩上,偏首輕輕靠著她。
「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搖曳的焰光下,外頭的雪花無聲紛落。嗅著房中溫暖的氣息,坐睡在遠處的伴月,將下巴擱在雙腳上,金色的眼瞳,閃閃輝映著燭火。
兩道交纏在一塊的身影,投映在牆上,-靜靜地看著那兩道影子的主人,在穿越千年的光陰後,紅燦的燭光終于再次映照在相同的容顏上,許久過後,-微偏著頭,閉上眼酣然入眠。
雙棲雙飛誓不移,願在雲間長比翼。
☆☆☆大過年的,登門賀年順道一塊過節的燕吹笛,窩在藏冬暖氣融融的宅子里,邊與藏冬對弈邊喝茶嗑瓜子。
沒專心下棋的燕吹笛,深感興趣地瞅看著掛在廳里的畫。
「那幅畫哪來的?」畫得這麼活靈似真,要是添上了雙眼,會不會就破圖飛走了?真想試試看。
「某位美女送的。」正努力在棋盤中攻城掠地的藏冬,在順利拿下數子後,得意地呷上一大口香氣馥馥的熱茶。
在這荒山野嶺上有美女?
燕吹笛繞高了兩眉,隨意屈指算算,一抹帶有惡意的微笑悄悄浮現在他的臉龐上。
「老鬼。」他嘖嘖有聲地撫著下巴,「為何八神將不再來了?」按理說,神界應當不會這麼簡單就放過不回去的郁壘,更不會漠視藏冬的知情不報呀,怎麼這陣子來這兩座山頭上的日子,都過得這麼寧靜?
藏冬沒好氣地瞪著他落井下石的笑,「來這做啥?」
「逮郁壘之余順道找你晦氣呀。」愈笑愈猖狂的燕吹笛,轉眼間在棋盤里再度攻下一城。
「他們八個的傷勢都還沒復元呢,再來這,是想出糗不成?」神界兩號頭痛人物都住到這片山嶺上來了,听山腳下的土地公說,負責巡守人間的天將,干脆就把這兩座山列為不必巡視的地帶,免得誰來誰倒霉。
他甚是可惜地垂下了兩眉,「神界不派其它武將神官來接手嗎?」
「你就這麼見不得我們哥兒倆日子過得太安穩?」藏冬用力將兩指之間的白棋往盤中一按,對這個沒事找事的人類是愈來愈毛火。
「喲,哥兒倆?」燕吹笛譏誚地拉長了尾音,帶著壞笑坐到他的身旁以肘蹭蹭他,「稱兄道弟起來了?」看來他們表面上的關系,與實際上的關系,根本就是兩碼子事嘛,有必要打听打听。
「一時口誤.」馬上偽裝忙碌的藏冬,又在棋盤中下了一子。
「說嘛,你與郁壘在神界時到底是什麼交情?」不死心的燕吹笛,還是很想挖出內情地賴在他的身邊,「當年神鬼大戰時,你們倆又做了些什麼?」
「不便奉告。」藏冬板起了臉,七手八腳地把他推回對面,「該你了。」那樁陳年往事他老早就說服自己忘光了,只要郁壘不提起,他也決計不會透出半點口風.他不甘心地撇撇嘴角,「小氣……」對別人的閑事和八卦都不忘參一腳,獨獨就自己的來歷和往事每樁都藏得那麼緊,這也未免太沒意思了。
「倒是你,既然這麼閑,何不下山去找找別的事做?」迎客容易送客難,老早就想把燕吹笛踢出去的藏冬,實在是巴不得閑著沒事干的他快點離開這.「沒什麼感興趣的。」嗑開瓜子殼的燕吹笛,將瓜子仁往上一扔,再張大了嘴接住。
藏冬壞壞地露出白牙,「人鬼大戰就要展開,你確定你真沒半點興致?」事關人間,就不信他會繼續八風吹不動。
「人鬼大戰?」這陣子忙著修煉的燕吹笛,對這意外的消息,訝然地張大了嘴。
藏冬淡淡道出由眾生口中听來的八卦,「听說,陰界派出了一名非人非鬼的戰鬼,來到人間後,所向披靡。」
「非人非鬼?」燕吹笛搓搓下巴,饒有興致地咧出了笑,「這個有意思。」要是有空,是該去會一會的。
「更有意思的是,你的前任師父命令軒轅小子去對付他。」打算在方才話題上所吃的虧,不著痕跡扳回一城的藏冬,裝作漫不經心地再道出另一個八卦。
當下臉色變得相當不善的燕吹笛,狠狠地瞪了藏冬一眼後,悶不吭聲地一口氣把方注入熱水的熱茶灌下,但馬上因燙著了而頻吐著舌尖。
「擔心他就老實說出來嘛,干啥老擺著一張臉扮假?」換成藏冬親昵萬分地挨至他的身邊坐著,勾拐著他的頸子鼓勵。
不上當的燕吹笛瞥他一眼,語氣相當硬地另轉了一個話題.「神荼呢?」前陣子不是听說為避風頭的神荼,到他這來躲了一陣嗎?怎麼這回來沒見到他。
知道他不願談的藏冬,也只好識相地跟著他的話題走,「他被上頭拎去代替被打傷未復元的八神將去幫人間了。」
「你呢?」就連門神也派上場了,這個當年神鬼大戰時的大功臣,難道不打算下海?
藏冬狀似得意地兩手一攤,「照樣管我的閑事,繼續當個自由自在的山神呀。」陰陽兩界之事,他老早就撒手不管了,他現在只對妖妖鬼鬼間的小事感興趣。
「自由自在的山神?」有可能嗎?
「呱呱!」
因藏冬在院里種了幾株寒梅,故而為賞雪賞梅而開啟的紙門外,此時,正一扭一擺地走過一群大小水鴨,讓差點被瓜子梗到的燕吹笛,在瞪大了眼時也張大了嘴。
「那是什麼?」隆冬臘月,大雪紛飛時節,會有水鴨出現在深山野嶺上?
「你的錯覺.」自鄰山搬來了位舊日同僚後,已經見識過無數錯覺的藏冬,頭連抬也不抬。
下一刻,又有一對絕不可能在這時節出現的秋雁,優閑地在院中走過.燕吹笛淡淡再問︰「那兩只咧?」這下兜不回來了吧?
「只是路過的而已。」藏冬還是死硬著頭皮回答。
就在這時,響徹雲霄的龍吟聲,自屋宅的上方傳來,他們倆不約而同地看向庭外的天際,一條攀上蒼茫天際的赤龍,正款款擺尾飛過他們面前。
燕吹笛半挑著眉,「會飛的那條呢?」
「……」
大大呷了口熱茶後,神情得意的燕吹笛,朝他大剌剌地咧著笑。
「自由自在的山神,你家隔壁住了對很不得了的鄰居啊。」真好,往後有熱鬧可瞧了。
「我要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