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兩顆、三顆……
彎彎如眉的新月初上夜空,百般無聊坐在山路邊一顆大石上的如意,將一只醒目的紅燈籠插在身邊,仰首望著被樹木遮蔽的夜空,在枝椏間數著一顆顆零落的星子。
離開有間客棧後,如意並未雇轎回府,反而走向吞月城城郊,照著腦海里的記憶走至城外山腳下後,天色已是全黑,有備而來的她點亮了只燈籠,一路走入山內,在爬至半山腰拐過幾條小道,更加深入另一座山林里,約莫走了有兩個時辰後,她望了望山頂處的幾點燈火,決定就坐在這里等。
一個時辰過去,夜色愈來愈深,覺得有些冷意的她才拉攏了外衫,想起來活動活動筋骨時,陣陣——的聲響,和一根根在林中看來模糊不清的火把,正朝她這方向靠近中。
她站直了身子,「也是該來了。」她還以為他們永遠都不會出現呢。
叢叢火炬愈靠愈近,大老遠在山頂就見著半山腰那只紅燈籠的光點的眾人,很快地即亮刀亮槍地出現在她的面前,然後……全體因她開口的第一句話開始發呆。
「我等你們很久了,你們怎這麼慢才來?」兩手環著胸的如意,一臉不滿地瞪著帶著寨里弟兄殺下山的寨主。
有沒有搞錯……
夜半三更的,出現在這山里頭的,不是路經這兒準備遭他們洗劫的路人,也不是護鏢路經此地的鏢局人馬,竟只是一個什麼人都沒帶,就膽敢只身來此的女人,而這個女人,她還……
她還嫌他們來的動作太慢?
「等我們?」身為山寨頭子的童玉虎,舉高了手中的火炬要她看個仔細,「你可知我們是誰?」
她不以為然地揚揚眉,「知道啊,山賊嘛!」滿面滄桑與刀疤,不都全寫在臉上了?
眼看她並沒因此而被嚇倒,不死心的他再接再厲地逼近她的面前,並涎著色迷迷的笑意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再對她晃著手中的大刀問。
「你可知我們劫財也劫色?」以他閱人無數……不,應是搶人無數的經驗來看,一身富貴人家打扮的她,可是他眼中上好的大肥羊,若是劫了她,就不知她的家人願花多少銀子來贖……
「知道。」如意在他還在心中打算盤時,不慌不忙地自袖中取出一只小瓶,「你等會兒喔。」
「你做什麼?」他不解地看她將瓶中的粉末灑在自己的身上。
「這是七日毒,踫到此毒之人,七日內必死無疑。」她很仔細地將粉末抹在自己的身上……嗯,八月挑的這香粉味道還滿香的。
他冷哼一聲,並不怎麼相信,「那你豈不是死定了?」
她伸出一指搖了搖,說謊說得毫無愧色,「我自小即將七日毒的解藥當飯吃,它傷不了我。」
也不知她所說之言是真是偽,一時之間也不知該不該踫她的童玉虎,眼下唯一能判定的就是,這位夜半出現在此的姑娘,不但沒怕上他們半點,也似乎不怎麼把他們給看在眼里。
「頭兒。」跟在他身後的男子,在他猶豫的當頭,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馬上令童玉虎臉上露出了獰笑。
「既然你見著了我們的臉——」
不等他把話撂完,如意很好奇地問。
「只是打劫路人,收獲不豐吧?能糊口嗎?」瞧瞧他們的衣著,嘖嘖,也不曉得補丁了多少處,看來這年頭山賊這一行並不好做。
「輪不到你來操心!」不小心被說中痛處的他,才火大地揚起大刀時,她又自口中迸出一句。
「不小心劫到了官銀,很難銷贓吧?」
倏地,林間呈現一片靜寂,一大派人馬當下全把兩顆眼珠子死死地定在她的身上,而如意只是在場面冷清到一個極點時,朝他們釋出一抹和善的笑意。
滿月復的疑惑,使得童玉虎不得不暫時放下手中的大刀。
「你……說什麼?」為什麼這女人知道官銀之事?還有,她又是怎知道他們是「不小心」劫到的?
她一臉惋惜,「唉,能看不能用,真是可惜了。」
「你怎知道這件事?」一個飽含疑問的問句,在童玉虎正欲否認之前,很不是時候地在他身旁響起。
「笨蛋!」童玉虎一拳揍在他頂上,「你干嘛承認?」
「我……」
如意一手掩著唇,以眼神對童玉虎致上萬分同情之意。
「我同意,是滿笨的。」家教需要大大改進,一點職業水準都沒有。
拉不下臉又沒法趾高氣昂,所以面部表情只能演變成惱羞成怒的童玉虎,再次拿出寨主的氣勢,將一只拳頭亮在她的面前大聲喝問。
「你憑什麼說我們劫了官銀?」
只覺得兩耳像是有記響雷打過的如意,不慌不忙地掏掏耳,再氣定神閑地道。
「因我知道你們劫了誰,然後照他托鏢的路徑去查,我發現,在那條路徑上,只有兩座山寨,而你們就是其一。」步青雲會查,難道她就不會?再加上有她爹在朝中的資源,她的速度還比步青雲快了些。
那個私自想要將官銀運回府中,並報假帳的倉糧官,可能事前也沒想到,那批他想要暗吞並重鑄成民銀的官銀,竟會不小心遭這票窮得山窮水盡的山賊給劫了吧?搞得在遭劫後,不敢吭聲,更不敢大大方方地去追回這筆官銀。
童玉虎還是想否認到底,「那也未必是我們干的!」
「在這兩座山寨中,窮得捉襟見肘的,就屬你們這一座,而另一座山寨,則是在一扇門左剛的圍剿下,去年已是空寨一座。」如意慢條斯理地繼續把話說完,語末,她還刻意以兩眼瞟了瞟呼應他們一窮二白的衣著。
在她的目光下,眾人不禁低下頭看著自己已經破了很久的衣裳,然後,再集體把含怨的目光轉至當家的童玉虎的身上。
「你還知道些什麼?」突然間覺得背後目光刺人得有點痛的童玉虎,氣焰轉眼就被澆熄了大半。
「我還知道,一扇門的總捕頭左剛,正在追查那筆官銀的下落。」她完全不介意向他們通風報訊,「另外,他還托千里侯代查那筆官銀究竟是何人丟失的。」
「千里侯?」一听到那個克死人出名的名號,眾人紛紛刷白了一張臉。
「嗯,我相信他很快就會查出那筆官銀出自何處。」大概只會慢她個一兩天吧,只是她不知,到時步青雲會不會有那興致出手對付那名倉糧官就是了。
面面相覷的眾人,百思不解之余,忍不住集體盯著眼前感覺像是有點累了,正掩著嘴,秀氣地在打呵欠的女人。
「為何要告訴我們這些?」滿月復惑水的童玉虎,實在是想不通她究竟來這干嘛,「你有什麼目的?」
卑題終于被他們導至重點,如意登時精神一振,先是整理好衣衫,再將兩手往兩袖一放,字字清晰地向他們宣布她的計畫。
「我想教你們賺錢。」
「賺錢?」眾人異口同聲地訝問。
她愉快地露出一抹笑意,「正確來說,應該是我想教你們如何大干好幾票。」
當眼前的男人們,全都因此而楞張著嘴呆看著她時,她心情很好地向他們提議。
「你們的山寨,缺不缺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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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說……」
午後趁著店內較清閑,無事就跑來串門子的東翁,在步青雲難得自動自發地批閱起折子時,坐在一旁哀聲又嘆氣地看著窗畔由如意澆灌養大的花朵。
「想說什麼就直說,不然就滾。」步青雲擱下手中之筆,收拾好折子後,起身自一旁的書櫃取來數卷地圖,挑選了一會後,選定其中可能性最大的一卷地圖。
「听說,全京城內外,都沒人敢娶她。」東翁故意瞄瞄糟蹋了別人名聲的他。
將地圖攤在桌案上的步青雲,不置可否地挑高了朗眉。
「是嗎?」她要是在乎的話,那她就不必那麼賣力詆毀自己的閨譽了,其實她是巴不得沒人敢娶她,因她根本就不想嫁人。
眼看他只是自顧自忙他的事,一點搭理的心情也沒有,東翁忍不住懊奇地湊到案旁的位子一坐下。
「為何你臉上半點愧疚之情都沒有?」他都可為她去找樂王,好讓樂王去扯太子後腿,也害得那個太子侍讀遭太子自跟前趕走,怎麼現下他卻什麼反應都無?
步青雲沉默了一會,也懶得再替她隱瞞,「因這本就是她所願。」
「什麼?」
「她利用了我。」步青雲干脆抖出她的底,「她壓根就不想嫁給太子侍讀,所以就演了場戲,利用我藉此被太子侍讀退婚。」
「那她可是史上頭一人了!」東翁听得簡直想要起立鼓掌,「我該挑個好日子大擺八桌,好生慶祝慶祝才是!」
步青雲掃他一眼,「你很樂?」
「當然,她是頭一個可以利用了你,還能全身而退的人!」沒想到軒轅如相這回還真的算準了,這個一號房的還真克不倒她。
他潑了盆冷水,「誰說我會讓她全身而退?」他連戰鼓都還沒擂起呢,他會輕易放過她?現下不過是先讓她喘口氣和布局而已,他倒希望,到時她可不要令他太過失望才好。
東翁趴在案上問︰「你還能拿她怎麼著?」
「不告訴你。」他賣了個關子,「總之,她利用我好達成她不出閣的心願,如今無人敢娶她,正好合了她的心意,因此我本就毋需內疚,你若要代她出頭的話,那大可免了。」
「嘖,我還以為她有多大的志向呢。」東翁垮下了臉,一掃先前興奮之情。
「例如?」
他揚手一指,「克死你這個克星。」
「可惜的是,我不會讓你、也不會讓她稱心如意的。」
就在這時,照例端來湯藥的丹心,步進廳里,打算又照舊將他的藥給擱至一邊。
「侯爺,你的藥——」
「拿來。」一反常態的步青雲,朝她伸出一掌。
丹心被嚇得不輕,「你要喝?」咦?這不是他用來澆花的嗎?
「我喝。」他接過端盤,自藥盅里倒了一碗藥,在藥湯不那麼燙後,隨即仰首將它喝盡並再倒一碗。
丹心忍不住走至窗邊,探首看向外頭的天際。
也為眼前怪象滿心納悶的東翁,在他又喝完另一碗時,百思不解地搔著發。
「怎麼,你不想死了?」以往要他喝口藥,丹心是千求萬求他也不屑一顧,今兒個日頭是打西邊上來不成?
步青雲露出一抹冷笑,「我要找樂子。」嚴格說起來,他還得感謝如意讓他想通了,並打算再多賴活個幾年。
「這個樂子……剛好是個女人?」
「她還恰巧就姓上官。」步青雲也不介意告訴他,並在說完後,自一旁架上取來外衫穿上。
東翁愈看愈覺得古怪,「喂,你要干嘛?」他不是向來把自己關在一號房內為樂嗎?且他那病弱的身子也不能出門去吹什麼風。
「去十四巷,我要就診。」穿好外衫準備出門的步青雲,在把桌上的地圖收妥後,隨即撇下他們大步走向門外。
被留下的某兩人,在互視了彼此一會後,一同把頭探出窗外看向天際。
「就快天有異象了。」丹心正經八百地表示。
「我完全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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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入主山寨,剛當上軍師不久的如意,在被他們迎回山寨的第二日晚上,即將所有人都集中到破舊的大廳內,替他們這班不懂得經營山寨的同伙開業授課,而課程的內容是……
才听完她說的第一句話,所有男人均以不可思議的目光瞧著她。
「你在教我們打劫?」
她有些沒好氣,「難不成我是在教你們做善事?」不打劫,難道他們以為她是要他們去耕田種稻不成?
「你是個官家小姐!」一根根手指,自四面八方紛紛指向她。
她說得更是理所當然,「所以我才比任何人都清楚官銀的運送路線呀!」他們以為她沒事干啥去偷她爹的地圖?還有,她辛辛苦苦背圖是背假的呀?
眾人還是懷疑地大大皺著眉,總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對勁。
「是嗎?」普通養在深閨的官家小姐……會懂這種事嗎?
「全國各地地方托鏢運送官銀入京的路線,全都記在我的腦海里。」安安穩穩端坐在大位上的她,一點也不客氣地接過一旁二當家替她泡好的熱茶,「我可讓你們在鏢銀入京之前,就在京外將它們劫走。」
大位遭人坐去,只能退居次位的童玉虎,還是不清楚她所謂的大干好幾票,到底是哪些票。
「那……咱們要劫的對象是?」不會又是攔攔路人打劫、或是趁夜跑去吞月城里搶搶未打烊的商家吧?
「鹽政司。」如意氣定神閑地公布他們頭一個要下手的對象。
「什、麼?」那麼大的官?
望著那一張張似是被嚇著的臉龐,和不約而同往後退了兩步的身子,如意不禁覺得有點頭疼。
「瞧瞧你們,這是什麼德行?」她有些挫敗地瞪視著他們一個個的鳥樣,「你們是山賊哪,有點膽量行不行?」看樣子在他們下手之前,她得先加強一下他們敬業態度才是。
童玉虎直朝她搖首,「你要我們又去劫官銀?」他們才不小心劫過一回哪!不但不能用,也沒有門路銷贓,眼下他們光是躲一扇門的左剛都來不及了,且後頭還有一個千里侯也正在追著,她還要他們去冒險?
「听清楚。」她深深吁了一口氣,「我要你們劫的,是在鑄成官銀前的民銀。」唉,就知道他們不太常用腦袋……
「啊?」一堆有听沒有懂的男人全都呆楞楞地瞧著她。
她朝所有人擺擺手,要他們全都靠過來。
「放眼全國各府各司、各縣各郡,官銀皆是在民銀收齊重鑄過後,再托鏢送交國庫的。」她儼然一派專家地為他們解說,「若是劫官銀,不但事後月兌手困難,也會引來太多不必要的麻煩,但劫的若是已收齊卻尚未重鑄成官銀的民銀……」
「怎樣?」眾人忍不住深深屏住了氣息。
「銀子上頭……」她壞壞一笑,「可沒刻名字,是不?」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他們拍著掌直朝她點頭。
「對呀!」
「且慢!」愈想愈覺得不對的童玉虎,連忙在眾人高興得太早前抬起一掌。
「你有疑問?」她捧著茶碗,朝里頭燙熱的茶湯吹了吹。
「我不懂,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怎麼想就怎麼覺得怪,這種好事怎可能會平白無故地掉在他們身上?而她又為何無端端地冒出來教他們怎麼不再餓肚子?
「當然有。」低首喝了口茶後,如意一臉雲淡風清地開出條件,「事後,我要分八成。」若沒好處,她干啥冒險入伙?
「什麼?」他沒想到她居然一開口就這麼狠。
「八成。」她淡淡輕吐。
「不成,四成!」童玉虎怎麼算都覺得不劃算,當下就否決了她的獅子大開口。
「八成。」她面色絲毫無改。
「五成!」他將兩袖一撩,拉大了嗓門同她砍起價來。
「八成。」姑娘她還是無動于衷。
「六成!」他順勢朝她比出兩指。
「成交!」逮著機會的如意,兩眼一亮,馬上就拍板定案。
「什麼?!」全寨男人的吼聲,差點把那上了年紀,還有點破舊的房頂給掀掉了。
「……」慢了一步才發覺上當的童玉虎,悔不當初地低首看著自己造孽的手指頭。
「咱們才分個四成?」深感不公平的二當家,眼眶含淚地問著他們那向來就沒什麼生意腦袋的當家老大,「寨主,咱們賣力賣命的,也才分得了個四成,她呢?她出了什麼力?」天底下哪有這種不公平的買賣呀?到底他們是正脾的劫匪或她才是真正的劫匪?她頭一個打劫的就是他們!
「我提供了腦袋。」剛剛坑過一個男人的如意,伸出一指指向自己的腦際。
「只這樣?」她不如去搶算了!
「光是那四成,就足以讓你們全寨躺著吃上四年不止了。」如意放下茶碗,在一屋子的抗議聲浪中,徐徐為他們點亮一盞明燈,「況且,我要劫的也不只一個鹽政司,只要你們照著我的話去做,我敢打包票,下半輩子,你們要吃香的喝辣的或是躺著過日子都成!」
扁是想象那美好的遠景,一班人差點連口水都流下來,在每個人都因此而輕飄飄、神游太虛去時,被坑過一回的童玉虎,這回就顯得很小心謹慎。
「-有把握?」
「那當然。」如意自信十足地揚高了下頷,「若是劫不到銀子,你們大可賣了我去抵!」
轉眼間,全山寨喝西北風已經很久的男人們,集體靠上前,動作整齊劃一地朝她深深一鞠躬。
「姑娘,咱們所有兄弟的未來就全靠你了!」
她很講義氣地點點頭,「包在我身上。」
當一屋子樂陶陶的男人們,正四下討論起她所給的路線、時間和下手的地點時,如意朝童玉虎勾勾指。
「寨主。」
「什麼?」在湊上前听完她所說的話後,他不解地皺著眉,「為何要這麼做?」
「因狡兔應有三窟。」考慮得很遠的如意,覺得必須要防患未然。「總之,在咱們劫到第一趟鏢銀後,你立即照著辦,且要快,一刻也拖不得。」一扇門的左剛,辦案能力本就是出了名的強,就連六扇門也想延攬他入京,再加上還有個步青雲在,她要是不小心點,陰溝里翻船的人可能就會是她了。
「好吧……」想想也覺得有點道理的童玉虎,朝她點了個頭後,就準備去計畫。
「上官姑娘,吃些吧,你今日都沒吃什麼。」端來一大碗只有一點點肉的肉湯後,二當家好言地勸著不知為何,入寨以來只肯喝些水、吃上一點點饅頭的她。
她微笑地婉拒,「不了,你們用吧,我不餓。」
不明就里的二當家,只好把她再次拒絕的食物端走。
嗅著陣陣食物的香氣,如意一手撫著咕咕叫的肚皮,試著用意志力驅逐月復里的那陣餓意,以免抵擋不住誘惑而壞了她的一盤棋,再次喝完一碗茶後,她在心底再三告訴自己,這小代價,她付得起。
起身步至窗邊,遠眺著四下幽暗的山林,回首再看了這間破舊的山寨一會,不知為何,她發現,她居然還滿想念步青雲那間富貴又奢華的天字一號房。
她也滿想念那張俊到沒天理的臉龐,和那一雙她總覺得好明亮的眼眸……
嘖,她是餓昏頭了嗎?她居然會想他?錯覺,這一定只是她一時的錯覺,那個步青雲才不在她的人生計畫中。
不過她至今還是沒法否認,步青雲的確是說中了她的心事,也將她的心態拿捏得很清楚,從來沒有一個人,能似他這般看進她靈魂的深處。
步青雲說得沒錯,她是不想嫁給她爹為她安排的任何一個人,而後再胡里胡涂地奉上自己的人生。因她不知該如何說服自己,去嫁一個她根本連面也沒見過,甚至是窮其一生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愛他的人。
安排性的、沒有愛的婚姻,是不會殺死一個人,可它卻會慢慢地折磨一個人至死,消耗所有仰望希望的動力之余,再慢慢地枯萎死去。在這上頭,有了其他姊姊的境遇之後,她比任何人都明白這一點。
她並不想也成為一朵紅艷過後,面對雕零之時就再也無人來賞的花朵。
既然花兒都無百日紅,她又憑什麼能在青春過後還能渴望得到良人的垂青?她並不願,她的婚姻,只是一樁買賣,因她知道,她不會是買主也不會是賣方,她只是他人手上交易得利,必須犧牲的一員。
那些女人的深沉痛苦,卻又從無人听見的子夜輕嘆,她發誓,那絕不會也成為她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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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全都擠到這兒來做什麼?」
平日鮮少有人出入的天字一號房,在這晚,一口氣擠進了東翁、韃靼和丹心後,頓時覺得宅子里人多得讓他很想趕人的步青雲,心情惡劣地兩手環著胸,不客氣地對面前面色凝重的人們統統贈上兩記冷眼。
「上官姑娘失蹤了。」打從听到這個消息就一直擔心著的韃靼,將矛頭全都指向步青雲,語氣里還充滿了濃濃的指責。
面容上毫無半點意外之情,也沒有什麼特別反應的步青雲,只是百般無聊地往椅里一靠。
「前日自她離開這間客棧後,她就一直未返上官府。」東翁接著也跟上興師,「上官大人已派出所有人馬尋找她的下落。」听說那些人在京內京外找了兩日,到目前為止,仍是半點消息也無。
就連一向開朗樂觀的丹心,也愈想愈覺得不樂觀。
「我想,上官姑娘她會不會……」
「怎樣?」步青雲懶聲地應著。
她一手撫著胸口,「會不會是遭到退婚的打擊太大,所以一時想不開就……」或許是退婚後的民情和輿論太大了,所以才逼得她不得不走上了絕路也說不定。
步青雲朝天翻了個白眼後,直接省了他們那些不必要的擔心。
「她不會去尋死的。」她都還未開始大展手腳興風作浪呢,她會舍得死?看來她真的在外頭騙人騙得很成功。
「你打哪來的篤定?」韃靼還是完全把他當成罪魁禍首,並將他所說之言,都當成是推托之詞。
他不情不願地承認,「因我夠了解她。」
當下東翁像是發現了什麼樂子般,刻意對他笑得曖曖昧昧的。
「喲,你會去了解人?」看樣子,這位如意姑娘,可真讓他們天字一號房的房客打破了不少慣例。
「怎麼,不成?」他愈看東翁的笑臉,就愈有一股想將東翁踹出去的沖動。
東翁愉快地搓著下巴,「不是不成,只是很新鮮。」
「東翁!」
遠遠站在廳外,不敢踏入宅內的八月,在被人架來此地,並喝令不許再往前走一步時,往里一看,見著了東翁熟悉的身影,大聲喚他之余,兩行淚水也配合地流了下來。
「八月?」東翁錯愕地看向外頭,「你怎會來這?」
「是我命人將她帶來這的。」坐在椅里動也不動的步青雲,徐徐地交握著十指道。
「你?」廳內的其他三人狐疑地看他一眼後,一頭霧水地趕至外頭那個已經哭花了臉的八月身邊。
「八月,你家小姐回府了嗎?」丹心首先扶好她,並掏出繡帕替她拭淚。
她仍是哭哭啼啼,「小姐、小姐她……」
「我知道,失蹤了嘛。」沒耐性的東翁在她還沒小姐完前,直接代答兼發問,「然後呢?找著人了沒?」
「還沒有……」滿面淚痕的八月索性將臉埋進帕子里哭個痛快。
「還沒有?」韃靼不禁面色凝重,潤這下可糟了,都這麼多日了,她該不會真的……」
「都是我的錯……」八月抽抽噎噎地拿開已經淚濕的帕子。
「怎麼說?」
「我家老爺說……當日我若陪著小姐來此,小姐或許就不會出事了……」她愈說愈是哽咽,「老爺還說,若是近日內我找不回小姐,我這輩子就休想再踏進上官府一步……老爺還揚言要將我轉手賤賣給他人為奴……」
坐在里頭動也未動的步青雲,一手撐著下頷,興致很好地瞧著外頭一搭一唱的四人組。
「東翁,你定要救救我……」哭了一陣後,八月突然兩手緊緊握住東翁的手。
「我?」他指向自己的鼻尖,「你會不會求錯對象了?」找他干啥?要找就找個官去呀!
「那……」她不知如何是好地看著他們,「那我該怎麼辦?」
「很簡單,把帳算在他頭上啊!」東翁扳過她的身子,手指正正地指向里頭那尊處變不驚的正主兒。
「他是誰?」沒見過步青雲的八月,呆楞楞地問。
丹心一掌拍在她的肩上,隆重地向她介紹。
「害得你家小姐被退婚的禍首是也。」把她攔在外頭不讓她進去也好啦,省得步青雲克著了她就糟了。
敗怕自己的命沒如意那麼硬的八月,當下一骨碌地跪在地上,滿面害怕地輕喚。
「侯、侯爺……」
「放心吧,-家小姐死不了的。」覺得戲也看得差不多了,單純只是想告訴八月這句話的步青雲,話一說完就起身步入內廳。
「可是侯爺……」八月不放棄的聲音還追在他身後,「侯爺!」
一根手指,輕輕地點在仍想要擠出眼淚的八月頭頂上,她抬首往上一看,只見東翁沒好氣地低聲告訴她。
「別再擠了,人都走遠啦!」為了她家小姐,她演得比他們都還要賣力,真是服了她了……不過話說回來,那個如意姑娘,究竟是給了她多少的好處?改天他定也要算一算,看看能不能也分上一杯羹。
「呃……」八月僵著臉,有些不安地看著他們,「很明顯嗎?」他們三個看穿不要緊,重要的是,里頭的那尊會不會識破啊?
「你可以再加強一點。」韃靼中肯地說出他的意見。
「噢……」她很虛心地廣納各方建議。
「下回記得,再投入感情些。」丹心還不忘給她演技指導。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