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
走在你身後,仰首看著你的背影,我這才發覺,我們的身影是如此相似,就如同你背後的足跡,皆是我此刻的一腳一印。
大漠里的風沙掩蓋了你的傷心,時光的洪流則淘淨了我的過去,如今的你,面無表情地藏起了記憶,而我的心,則仍沉睡在百年前無法蘇醒。
在你我的背影里,都躲藏著一則難言的故事,或許是宿命,又或許是命運。
你曾說過,被命運所左右的人,只你一人就夠了。
當我的眼淚被你擦干了時,那你的呢?是否還依然被你深鎖在心底?
倘若一個人只能嘆息,那麼兩個人在一起,或許就能多點勇氣面對困境。因此請讓我走進你的故事里將你抱緊,我將會專注的為你側耳聆听,無論是在何時,或是何地。
你知道嗎?
人生就像一出戲,在這出戲里,要想獲得完美的結局,也許我們彼此還需要一些努力,以及,一點運氣。
「就花詠吧。」
站在窗邊的女媧,听了後,緩緩側過身看著向她說出人選的聖詠。
聖詠續說出不得不作出此決定的原由,「花詠自小就跟在殿下的身邊,身手也是咱們姊妹中最好的,殿下要交托冥斧,她是最合適的人選。」
「-們的意見呢?」女媧看著兩旁的歌詠與絮詠。
拌詠無言地別開臉龐,而絮詠,則是壓下喉際的哽澀,緊緊交握著十指。
她按捺著情緒,「就算……就算到時只剩她一人,我想,花詠會想出法子的……」
金色的艷霞灑落在女媧的臉龐上,女媧沉默地看著她們三姊妹,半晌,她嘆了口氣,轉首看向窗外冉冉上升的晚煙,白色的暮煙緩緩朝天際爬去,更襯出身後有如燃燒般的霞彩,一抹草原上晃動的影子融入了血紅的晚霞中,女媧定眼細看,看到了那抹即將孤單的身影。
風翻草葉聲細碎如濤,一波波的草浪,不止歇地自遠處一陣接一陣吹至面前,渾然不知身後有一雙眼正看著她的花詠,牽著馬兒站在原上,遠處輝煌瑰麗的夕日,在每一片草葉上閃爍成刺目的碎金。
往常因為忙碌,她很少能像這樣定下心來看著日落,但今日看著那輪總遭人忽略的夕日,那些一直埋藏在心底的心事,就在晚風的吹拂下,悄悄被吹出她的心坎,她凝望必須微-著眼才能直視的夕日,感覺它就像他們神子般,雖是燦爛,卻也已到了盡頭。
不久前,在神子與人子局勢緊繃的狀態下,帝國皇帝突然派出六器將軍們,分頭朝三道與帝國國境內的神子進擊。神子因長年統治中土,手中所得一切盡是人子所供給,然而神子所仰賴的並非兵力,而是神跡與血脈,因此在兵力這方面,三道遠遠不及帝國,又因神子長年來皆靠人子侍奉,在享受盡了一切之後,根本就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因此別說是捍衛領權了,那些神子根本就無法與人子對抗。
倘若這一戰後,神子只是失去中土的統治權倒也罷了,怕就怕三道一旦戰敗,神子不是遭積怨已久的人子趕盡殺絕,就是將全數遭人子逐出中土外。
為了因應此況,天孫與海皇在前來同女媧會商過後,已分別加入戰局護衛神子,可是她從近來寡言少語的女媧臉上可看出,眼下就算三神皆加入這場兩界之戰,神子能夠保住現況或是擊敗人子的機會,仍是小之又小,因天孫與海皇雖驃悍,但也只有兩人,縱使加上女媧一人,恐也不足以領著不善戰的神子擊退訓練精良的帝國大軍。
听姊姊們說,近來女媧已在考慮地藏神子們的退路,正私底下另覓地藏三國的棲身之地,如此一來,就算神子戰敗,那麼日後即使地藏的神子們被逐出中上,也不至于流離失所。
曾幾何時,統治大地的神子,必須放棄手中握有的一切去思考退路?他們這些先祖是自雲端降下的神子,又是怎會落到這種田地?
遠望著緩緩下沉的夕陽,花詠想起了那些逃離帝國的神子,在來此投奔女媧時,每個人都口口聲聲央求女媧展現神跡,將造反的人子們打壓回原本的奴境,好讓神子重握統治大權。
那時站在女媧身邊的她很想問,為什麼神子在快失去時,仍舊不懂得反省與後悔?假若神子不視人子為奴,只貪享樂不問付出,崇神敬神的人子怎會有反心?他們又何須擔心將無根可歸?可在那些人的眼里,她沒有找到半點自省,她只找到了對權力的無限眷戀。
一種,很讓人心涼的答案。
面對貪得無厭的神子,她不知女媧是怎麼想的,但那時女媧臉上的神情,是自小苞在女媧身旁的她從未見過的。在女媧那張沉肅的容顏上,自責與感慨偷偷滲入了其中,可女媧並沒有對那些力主她出戰的神子說些什麼,女媧只是一徑地保持沉默。
在那片沉默里,她可以感覺到女媧或許是兩難的,可身為地藏的精神領袖,女媧無權拒絕神子的請求,也不能眼睜睜的棄神子不顧。且在帝國已對神子宣戰之後,如今女媧更是已勢成騎虎,為了神子們,女媧沒有機會對這場兩界之戰說不。
微涼的晚風拂上她的面龐,花詠靜靜地看著西方的天空由緋紅轉為黯淡,殘霞很快地遭黑暗吞噬,遍布天際的星子悄俏在夜色下露了臉,掛在天邊的那一端眨眼凝視著她,像在問著她的心事,以及探問著女媧,那緊閉著唇不肯透露的心事。
身旁已吃完草的馬兒輕蹭著她,她回過神,拉起韁繩轉身朝女媧宮走去,將她的心事,全數留在身後那片被風吹得一刻也不能安定的草原上。反正,日子不就是這樣,日日待天明,日後還有無數個明天可讓她去堆積心事,但她卻不知,他人帶不走的心事,正似另一波凝聚在宮中的巨浪,準備襲向一無所知的她。
「花詠。」
必宮打點完女媧身邊的瑣事,與她所負責的職務後,累了一日的花詠,梳洗完才想上床時,就見她的三位姊姊全都擠進她的房里。
「怎麼-們都還未睡?」她納悶地看她們一個個都爬上她的床榻,找著位置窩好了後等著她。
「想同-聊聊。」歌詠勉強擠出笑容蒙混過去。
看著三位姊姊反常的模樣,她雖有些懷疑,但看她們的樣子似乎也不想告訴她,于是她也沒多問,就照她們的意思上楊,坐在她們身旁漫無目的地聊了起來。只是沒過多久,她即發覺,她說得愈多,三姊絮詠的眼眶就愈紅,二姊歌詠也就愈沉默,只剩下仿佛當她是要出遠門般,不知為何一直在向她叮嚀種種瑣事的大姊聖詠,仍哽著聲不斷地在提醒著她,最後在她質疑的目光下,連聖詠也跟著變得沉默了。
她不解地看著聖詠臉上依依不舍的模樣,向來愛哭的絮詠還哭了,在她伸手想為絮詠拭淚時,聖詠一把拉來她的手緊緊將它握住。
「答應大姊……」躊躇了許久,聖詠低啞地啟口,「無論日後發生何事,-都會笑著面對。」
「大姊?」沒頭沒腦的,她說什麼?
「答應我。」
「好……」雖不明就里,為了她慎重的神情,花詠仍是應了下來。
在另外兩個妹妹紛紛撇過頭拭淚時,難忍不舍之情的聖詠,哽咽地將她摟入懷中,緊緊環抱住她的雙臂,就快令她不能呼吸。
她皺著眉,「大姊,-弄疼我了。」
「好孩子,一切就拜托-了……」
帶著哭音的耳語,穿梭在她的耳際,偎靠在聖詠的懷中,花詠不知自己究竟是被托付了什麼,但當聖詠藏不住的淚滴落在她頰上,冰涼地滑過她的臉龐時,分不清是打哪來的心慌與不安,如同那滴淚般滑過她的心房,她不由自主地抱緊了聖詠,溫暖的體溫與心跳令她有些昏沉,她合上眼,不願再多想,任疲憊將她卷入濃濃的睡意里。
百年後。
「日後,黃泉國就交給你了……」
夢中的身影,按著他的頸後對他這麼說著,此時熟悉的黑暗,似黑色的潮水波波不斷地向他涌來,淹蓋過了他的雙腳,泛至他的胸口,他動彈不得,頸後那只傾全力抓按著他的大掌,指尖深深地陷進他的肌肉里,不肯讓他逃避,他怔然地看著那張愈靠愈近的臉龐,可它忽明忽暗,怎麼也看不清,他試著開口響應,喉嚨里卻擠不出絲毫聲音,無限的傷痛……
刺耳的銅鑼聲驚擾了夜魅,生生地劃破了夜晚編織的靜謐。馬秋堂自榻上一躍而起,聚在額上的冷汗滾落王他的衫上,點點濕透,像是夢中殘留的痕跡。
緊急的銅鑼聲一陣接一陣,聲聲催人魂,馬秋堂飛快地將先前的夢境-諸腦後,俐落快速地著衫,才跑至門邊打開門扇欲出去,就險些撞著了急急忙忙來報訊的藥王。
「礦脈出事了!」也是一臉惺忪的藥王,神色緊張地跟上已經先走一步的馬秋堂。
心底有譜的馬秋堂沒回答他,只是加快腳下的步伐走向宮廊上的窗口,趕時間地自窗口躍下,落在院中後,直奔向火炬叢叢的宮門處,翻上已為他備好的坐騎,與跟在他身後的藥王一同策馬疾馳向位在南門外的礦脈區。
當他們抵達時,亂成一團的現場雜音此起彼落,許許多多夜半下睡的礦工群聚在新礦礦口,馬秋堂擠過臉上寫滿慌亂的人群,在一片吵雜中扯開了嗓子。
「發生何事?」
「坑道塌了!」剛從坑道中沖出來,灰頭上臉的監工一見到他,隨即沖口向他大叫。
馬秋堂沖至他的身旁,探首看向里頭土石正在塌陷的坑道一會,再抬首看著頂上礦口,發現唯一的出路情況也岌岌可危,細小的碎石紛紛自上頭落下,看樣子隨時都有可能會塌下。
他一把拉過監工的衣領,「里頭有多少人?」
「里頭大約……」監工六神無主地伸出顫抖的手指數算著,「大約有四個負責夜巡的礦工……」
岩石破裂的聲音突自曠口的一旁傳來,眾人轉首一看,一顆巨大的落石正自上頭落下,馬秋堂迅速推開身旁的監工,在落石墜落至頂上時采出一掌將它擊碎,就在這時,曠口里頭的坑道傳來第二次崩塌的巨大聲響,馬秋堂兩眼一-,趕在坑道被兩旁塌落下來的岩石壓毀堵塞住了礦口前,動作飛快地沖進坑道里救人。
正忙著派人取來支架撐住礦口不讓它太快崩壞的藥王,不經意瞥見他不要命的行徑後,氣急敗壞地將用來撐住礦口的巨木扔下,緊隨著馬秋堂身後也沖入落石宛如雨下的坑道里。
站在外頭被他倆嚇白了一張臉的幽泉,連忙命所有人上前,頂著落石,盡力撐穩防止坍塌的木架,以求讓他倆能趕在整座礦坑全毀之前來得及逃出。
像是悶雷密集打在坑道里頭的轟隆聲響,一聲接一聲地自坑道里傳出,滿頭大汗的幽泉奮力撐住木架,憂心如焚地頻看向里頭,盼著能快點見著他兩人的身影,當劇烈的倒塌聲如驚雷自坑道里響起,宛如潮浪般一涌而出的大量碎石與煙灰,集體自坑道里沖向礦口時,他總算看見兩手臂膀上各抱掛著一名礦工的馬秋堂,搶時間地奔出礦口,並回身朝里頭大喊。
「藥王!」
「來了來了……」兩手也挾帶兩個人奔出來的藥王,甫踏出礦口,位于礦口上方脆弱的盤岩,即如雨下地轟垮了下來,大量碎岩所產生的煙塵,瞬間將廣大的礦區籠罩在一片灰霧里。
在將搶救出來的礦工父給一旁的人後,一臉塵灰的藥王癱坐在一地碎石中不住地咳嗽,好不容易順過氣,他一手按著胸口忿忿地抬首,頭一件事就是找那個老是忘記自己是什麼身分的馬秋堂算帳。
他火大地指著馬秋堂的鼻尖大吼。
「你行行好成不成?下回你若要玩命,可不可以通知你表哥我一聲先?」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分,像這種不要命的事留給別人做就行了,他以為他們黃泉國還有第二個國王嗎?
馬秋堂不以為然地瞟他一眼,「我一直以為你有九條命。」
他恨恨地咬著牙,「那也已經被你玩完七條了……」他這種奉安全至上為典範的人,哪會去做這種不要命的蠢事?還不都是這個從不收斂點的小子害的。
「幽泉,將傷者送進宮里。」馬秋堂沒理會他沒完沒了的鬼叫,只是朝幽泉彈彈指。
「是。」
許久過後,漫天煙塵逐漸散盡紛紛落地,現場的傷者也被抬上車送回宮內治療,留在原地未走的藥王,彎身拾起一顆碎石將它扔向崩塌成一團的礦脈洞口,一想到花費的數月心血,就這樣皆毀于無,他不禁心情惡劣地大大掛下了一張臉。
「現下怎麼辦?這座礦脈看來是挖不得了,你說咱們——」未說完的話語,驟止于遠處那個走近的人影身上。
正在思考該不該從別處再開個礦口,或是就此放棄這處礦脈另采新礦的馬秋堂,在他停下話時,好奇地看著他那張突然變得更臭的臉。
藥王以肘撞撞他,「喂,麻煩又來了。」
他側首一看,不悅地發現,在九原國亡國後即暫棲在他宮中的牧瑞遲,平日不肯安分地待在宮中當他的貴客也就罷了,總愛罔視他的命令擅闖國境,四處打采黃泉國的種種,而這回,竟還在夜半堂而皇之地來到地藏的命脈礦區。
馬秋堂眼神中透著冷冽,「我記得我可沒允許你來這。」
無視于馬秋堂下善的冷臉,和一旁藥王的白眼,牧瑞遲在他們的面前止步後,將身子站得筆直。
「我非見你一面不可。」這些日子來每當他想見馬秋堂,馬秋堂不是借口公務繁忙,就是派藥王直接打回票不讓他見上一面,他再遲鈍也明白,馬秋堂對九原國被滅一事根本就是有心推托。
「有話改日再說。」馬秋堂听了就想走,伸手朝旁一彈指,「藥王,差人送他回宮。」
「不行!」牧瑞遲口不擇言地在他身後月兌口大喝。
當下馬秋堂欲走的腳步頓了頓,原本不善的臉色更是陰沉了幾分,他轉過身子,走至牧瑞遲的面前問。
「不行?」在他的地頭上,姿態還擺得比他高?
「你究竟何時才要為我九原國報仇?」再也不想待在他國接受他人援助的牧瑞遲,一心急著要復國,但在復國之前,他更希望馬秋堂能夠替他一報國仇家恨。
馬秋堂挑高兩眉,「為貴國報仇,是我黃泉國的責任?」會收留九原國遺族,純粹只是基于同情,啥時起九原國的血海深仇也成了他的家務事?
「身為地藏三國,難道你要袖手旁觀?」牧瑞遲不但說得理所當然,還緊咬著他曾說過的話不放,「是你親口對石中玉說過,九原國這仇,地藏定會報!」
馬秋堂不疾不徐地提醒他,「所謂的地藏,並非單指黃泉國。」同情歸同情,身為一國之主,他可不能不考慮到現實層面。
听懂了他在文字游戲上的推托之詞,牧瑞遲的表情瞬間變得陰晴不定。
不想太過直接刺傷他的馬秋堂,勉強捺著性子向他解釋。
「眼下若對帝國動兵,對地藏極為不利,他日就算要出兵,也得等地藏兩國協調好兵力,並與天宮三山、海道三島同時出兵,才可能有勝算。」在三道互不團結的情況下,貿然出兵怎有可能撼動帝國半分?要是帝國不願再放神子一條生路大舉興兵,只怕三道遲早會被四域將軍分別擊破,到時世上再無神子。
「你的意思是你還要繼續拖下去?」遲遲得不到一個想听的答案,牧瑞遲雖有點受傷,但仍驕傲地不肯輕易放棄。
「我的意思是……」
不待他把話說完,牧瑞遲截過話,嘲諷的眼神里暗藏著不屑。
「到頭來,地藏冥王也不過只是個會在表面上說堂皇話,但骨子里卻是個畏事的人。」
「喂!」隱忍許久的藥王,火大地挽起兩袖。
馬秋堂一掌攔下欲上前的藥王,冷冷地回眸看向牧瑞遲。
「倘若此刻黃泉國單獨出兵,難保不會淪為另一個帝國鐵騎下的祭品,說得更明白點,我黃泉國沒必要為你冒這個風險。」一個西域將軍孔雀,多年來就將地藏三國壓得死死不能動彈半分了,更何況是在少了一個九原國的情況下要他向孔雀宣戰,助人是可以,但沒必要不自量力的為了個外人而賠上自己的家國,他可沒興趣成為下一個牧瑞遲。
「你想出爾反爾?」牧瑞遲的眼中仿佛噴出一蓬火,再也忍不住地將質問大聲扔至他臉上。
「別太得寸進尺了……」听不下去的藥王忍不住插話。「王上之所以收留你,是因為看在同是地藏人的份上,誰說收留你就得替你報仇?要報仇不會自個兒去呀?干啥硬要別人去替你送死?我們是欠過你不成?」莫名其妙,老是強迫別人必須施舍同情,他們就算是再有善心,也都被他的貪婪給磨光了。
像遭說中了心事般,牧瑞遲臉色頓時顯得一青一白,沒想到他們竟連點顏面都下留給他,還將他說得像是個無賴般。他用力瞪看著馬秋堂,但馬秋堂卻沉著聲不發一語,像是在承認自家表哥替他說出了一直沒說出口的話般。
「你也這麼想?」他僵直地看著馬秋堂。
「別再濫用你的悲劇,我沒必要受你指使。」馬秋堂索性放棄台面上的偽相,不再同牧瑞遲客氣。
千愁萬恨頓時涌向牧瑞遲的心頭,不只是為自己亡國後的落魄,更為在他人屋檐下早已蕩然無存的尊嚴,他無法克制地抖索著唇,百孔千瘡的自尊似被踩了一地,看著他們像在指控他不懂得知恩圖報,反而還想勒索他們的目光,梗在他喉間的一口氣令他怎麼也咽不下,不願再受此欺陵的他當下將臉一板,緊握著拳心離開這兩個令他難堪的人的面前。
看著他怒氣沖沖的背影,藥王比他還來得更沒好氣。
「搞什麼……」干嘛瞪人瞪得像在詛咒一樣?都說過又沒欠他了,早知道就勸表弟別多事收留他,省得惹了一的麻煩還得受氣。
「算了,現下他什麼都听不進耳的。」馬秋堂倒是可以理解以往高高在上的他,此刻那種被迫得看人臉色的心情。
藥王搔了搔發,「你猜他會不會死心?」
「他下一步就會去鬼伯國找段重樓。」地藏三國中,有兵有權的還有一人。
「段重樓會答應他出兵嗎?」
馬秋堂冷冷低哼,「那小子可不會同情他。」比他現實的段重樓哪會有什麼善心?當初九原國遭滅時,若不是段重樓不願接收九原國的遺民,牧瑞遲哪會被推到他這來?
「最好是如此——」藥王說了一半即遭身後來通報的乾竺給打斷,他在听完乾竺所稟報之事-,頓時將兩眉攏得緊緊的。
「怎麼了?」
藥王不情不願地開口,「長老們請你過去一趟。」
馬秋堂轉眼想了想,雖然藥王沒有明說所為何事,他大抵也知道長老們會找上他的原因。就在前些天,那些長老將他找去,說了些有關地藏神器的種種,很是希望他在九原國遭滅了後,去聖地里取出那個傳說中女媧的神器,如此一來,不但可為他的身分正名,更可藉女媧神器之名團結地藏。
他拍拍藥王的肩,「這里就留給你派人收拾善後,至于該拿這里怎麼辦,我再與你商議。」
「慢著。」藥王連忙拉住他,「你真要去聖地?」
他認真地頷首,「地藏需要神器。」在九原國遭孔雀滅了後,現下幸存的地藏兩國,人人莫不擔心將成為下一個被滅國的對象,為求穩定人心,縱使那只是個傳說,也不妨一試。
藥王眼里寫滿了反對,「萬一聖地底下根本就沒有什麼神器呢?」長老們到底在想什麼?什麼只要能得到神器就是黃泉國的真主?那個勞什子聖地向來只有人進去,卻從沒人出來過的,而長老們竟還要他去取,究竟是他的安危要緊,還是那個長啥樣都不知的神器要緊?
他露出沉穩的笑,「那你就得費神了。」
「我?」藥王彎高了一邊的眉峰,不知這事是怎麼扯到他身上來的。
「要是我空手而回,你就得想法子造出長老們想要的神器。」馬秋堂一掌重拍著他的肩,有福同享地把他給拖下水。
「你的意思是……」藥王將眼珠子轉了個兩圈,「找不到,就用騙的?」臭小子,居然要他偽造好來幫他圓謊。
馬秋堂莞爾地瞥他一眼,「地藏的神子所需要的只是個精神象征,至于是真是假,重要嗎?」
藥王沒好氣地瞪著他,「是兄弟的話,你最好早去早回,還有,千萬別給我兩手空空的回來。」
他笑笑地揚手,「我盡量。」
什麼盡量?根本就是在玩他好不好?
明明說好會早去早回的,那小子居然一去就是七日,分明就是想急死他們這一堆局外人。
呆坐在聖地里悶瞪著聖地洞口的藥王,一手拿著長柄煙桿,悶火暗暗燒在心底的一口接一口抽著煙,相較于他那張像被人倒過債的臭臉,同樣也等在聖地外的眾人,臉上則是寫滿了焦急。
這七日來,國內的長老們與國中官員,齊聚在聖地內等候冥王歸來,眼看著日子一日接替著一日過去,原本對馬秋堂充滿信心的眾人,也不禁開始為他感到擔憂,甚至開始猜想,難道連馬秋堂也不是神所認定的黃泉國真主?
在洞外來回踱步的幽泉,在一片煎熬難耐的寂靜里,終于耐不住地出聲。
「不能再等了!」
「對,不能再等了!」在他發難後,在場所有早關不住擔心的眾人紛紛出聲支持。
「王上說過,他定會出來。」藥王不疾不徐地再吐出一圈煙圈。
「但……」眾人硬著頭皮看著身分僅次于馬秋堂的他。
他擺擺手,「再等等。」
「還等?」急得慌的幽泉干脆擺出手指數給他看,「都七日了,萬一王上在里頭出了事怎麼辦?」
藥王睨他一眼,「不然還能怎麼著?你進得去嗎?」那個由先祖設下結界的洞口,除了歷代國王外,任何閑雜人等都進不去,真要能進去的話大伙早進去了,又何苦在外頭干著急?
幽泉登時漲紅了臉,不得不把接下來的話全都關回嘴里,身後的眾人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人人在臉上寫滿了灰心喪氣,被馬秋堂給拎出宮,奉命得守在此地負責安撫他們的藥王看了,只好把手上的煙桿擺至一旁,認分地起身走王他們的面前。
「放心吧,王上從不曾讓咱們失望過。」他臉上堆滿了假笑,「就照他的意思,等。」
幽泉質疑的眼神不斷在他臉上徘徊。
「你對王上這麼有信心?」曾進去里頭的國王從沒一個出來過的,這教人怎麼能不為馬秋堂擔心?
藥王搔搔發,「那小子真要能讓我煩惱點,或許我還會輕松些……」打小到大,他家的表弟就從沒一件事可讓他煩心過,害他要沒信心都很難。
「啊?」他愣愣地眨著眼。
「沒事……」藥王頓了頓,驀地將望著洞口的銳眼一-,「喏,說人人到,我家表弟這不就出來了?」
幽泉趕忙轉過身,在洞口處找到一抹苦候已久的人影時,頓時張亮了眼朝洞口大叫。
「王上!」
所有等在洞外的人,在幽泉拔腿就跑時,也換上了欣喜的臉龐急急迎上前去。
「哎呀。」站在原地沒動的藥王,在看清楚馬秋堂帶了什麼出洞後,幸災樂禍地一手掩著唇,「這下子麻煩可是你自找的……」
「藥王大人?」宮內大總管乾竺,在他露出一臉詭笑時拉拉他的衣袖。
他笑笑地將手中的煙桿轉了個兩圈,也不多做解釋,在瞥見馬秋堂頗糟的氣色後,他頓時斂起笑意,忙向左右吩咐。
「快去打點打點,王上要回宮了。」
「是。」
眾人先是看了看他身後那兩柄從沒見過的斧頭,再兩眼一降,將目光集中在那名他抱在懷中沉睡的女子,霎時眾人忘了先前在擔心些什麼,反倒是全心全意地打量起那名身著神服的陌生女子,並好生納悶著,這張從未見過的生面孔,是怎地會出現在他們黃泉國的聖地里。
想不出個所以然的幽泉,訥訥地指著他的懷中物。
「王上,這是……」他不是下去取神器嗎?怎麼神器找著了不說,還額外多帶一個女人回來?
「回宮。」面容上寫滿疲憊的馬秋堂不想多說,只是示意幽泉取走他身後那兩柄自地底帶出的斧頭,而後大步走向已備好車馬等著他回宮的藥王。
在藥王的協助下,在蜿蜒崎嶇的洞底待了七日,身心已撐至極限的馬秋堂,抱著懷中的女子上了車,在坐下後,連日來所累積的饑餓與倦意,當下排山倒海似地涌上,累得無法動彈的他,全身骨頭與肌肉無一處不酸麻疼痛,而在黑暗的洞底待了多日後,再次回到火光處處的地底,他的雙眼一時之間難以調適光線的明暗,令他畏光得不得不閉上眼休息。
底下車輪所帶來的震動,在傳抵他身上時,像是有無數柄尖銳的錐子,密密麻麻地在他身上扎刺著,雖然坐在車前的藥王已命人盡量緩下車速了,但他仍是不適得幾乎要申吟出聲。
淡淡的香氣撲上他的鼻梢,嗅著那股熟悉的香氣,馬秋堂低首看著仍在他懷中睡著的女人,仍舊是很難相信她的存在。
他試著動了動幾乎僵硬的手指,小心輕觸她的臉龐,再次感受到她令人安心的溫度後,他才能確定她是他眼前的真實,而不是他在地底所見的幻覺。
自七日前進入聖地里後,在那里等待著他的,是無數條蜿蜒崎嶇的窄道,在這潮濕的洞里,蔓延在空氣中濕潤的水氣如霧般重鎖,狹窄的地道所產生的壓迫感,更是像掐緊了他的喉際般令人難以呼吸,一路上遍布的滑石與上頭滴落的水滴,不但對行進造成阻礙,愈是往深處走,里頭的空氣也就愈糟,偏偏前方的迷道卻像是永尋不到盡頭似的,而沿途上所見的尸骨,也一再地打擊著他往前尋找的信念。
就在他將火把和糧食飲水耗盡前,他原本是打算放棄尋找長老們口中的神器,就由藥王偽造出傳說中的神器,只是在那時,他找到了她。
就在黑暗的盡處,地底的大批水晶林靜靜地棲息在那,透過他手中火把的照耀,一柱柱由地底竄出的尖頂水晶,將地底築成一片晶瑩璀璨的迷宮,而她就被封在其中一柱特別高聳的白色晶柱中,雙手緊握著雙斧沉睡,當他仰首凝望著她的那一刻,他忘了該如何思考。
透過澄澈的水晶晶面,他瞧見了一張沉睡的面容,他不知眼前的女子已在這洞底沉睡了多久,更不知她為何會被封在晶柱里,但他認得她手中所握的雙斧,在那上頭,有著地藏女媧的火焰標記,只是,女媧已在百年前戰死,諭鳥也已來諭,女媧與天孫皆已轉世……
若她不是女媧,她會是誰?以她赤發的特征來看,她是地藏的人沒錯,但她的穿著,卻不似眼下的地藏人,倒有點像是地藏百年前先祖們的穿著。
站在晶柱前的他在仍想不出個頭緒時,洞底中忽地刮起了一陣疾風,回繞在晶林的風聲中,似有人在風中耳語,起先很微弱,而後愈來愈大,似有千百個人在風中不斷低喃般,模糊而難以辨識的話音爭先恐後竄入他的耳底,他不適地一手掩著耳,一手將掌心按放在晶面上撐持著自己,原本應是冰冷的品面,卻為他的掌心帶來一陣熱意。
他怔了怔,緩緩將掌心挪開,此時平滑如鏡的晶面開始出現裂紋,被封在晶柱中的她,原本緊握雙斧的手亦微微松開,不待他反應過來,偌大的水晶柱乍然在他面前進裂,在他欲伸手去扶掉出晶柱的女子那一瞬間,他不知那是錯覺還是怎地,他看見她似張開雙眼直視著他,在那同時,洞中如潮水般向他涌來的耳語頓時停息,而後,他清清楚楚地听見了一道女子的聲音,在他的腦海里對他訴說……
我的國王啊,我將效忠于您,榮耀將歸于我地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