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塵夢堪多,
看破的,繼續前行,或許就將是柳暗又花明。
看不穿的,在原地兜兜轉轉,遍地都是傷心。
人生里需背負的憂傷,已教人吃盡萬苦干辛,
愛情里割舍不下的重量,又豈重如千斤萬鼎?
一切不過是情海翻細浪,何苦?何苦?
因愛情就如同生了翅的鳥兒,一旦振翅遠飛,就永不再回來。
「破空斬——」
頒隆一聲,震天巨響自午後的林間傳來,剛剛返家的宮垣,無言以對地看著自家後院的山頭,在一陣刀氣劃過後,林間的樹木一一倒下,飛鳥驚飛四竄,塵土沖天不散。
居然拿破空斬來劈柴火……
那小子習武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說起他那個徒弟,說有多詭異就有多詭異,枉他這個師尊,卜卦醫藥天文地理無所不精,而那小子咧,樣樣都學,樣樣不精!成天就只會穿得花枝招展,三不五時拿刀把木頭當人劈!憊無論大事小事,皆要堅持優雅的原則,因此就連砍個柴,那小子也要堅持來個……
豐姿綽約,一派優雅非凡。
他絕不承認,自家徒弟的那種性格是他教出來的。
抬首看向建地廣闊、足以媲美官府建築的柴房,宮垣輕撫著微微作痛的額際,至今他仍然很是後悔,當年他收徒弟時,為何就只收了那個臭小子一人而已。
這不,要是他當年再多收幾人,那只閑到沒事做的笨鳥,也不會動不動就上山劈柴當作消遣,還好他家住得山高水遠、左右芳鄰離得更遠,不然他實在是不知該如何去向左鄰右舍解釋,為何每每在他家徒弟上山劈柴後,後山的山頭就又平白無故禿了一整片。
無聲無息自暗地里竄出的刀風,在下一刻直撲面門而來,宮垣微微側首一偏,順道抬起兩指夾住飛向耳畔的寶刀。
「臭小子,你是想-師嗎?」他額上青筋直跳地瞧著那個背著一堆柴火下山的自家徒弟。
「這把刀壞了。」與身後柴火完全不相襯,穿得花枝招展的孔雀,邊說邊走向他,「老頭,再買把新的。」
「再買來讓你劈柴嗎?」為此損失慘重的宮垣恨得牙癢癢的,「天底下就屬養你這徒弟最是花錢!都說過這把寶刀是家里的最後一把,你要再劈壞剩下的這把,往後咱們師徒倆劈柴就只能用菜刀了!」試問有誰會拿價值連城的絕世好刀來劈柴?有,他家徒弟!可他這個吃米不知米價的徒弟,卻老以為他用的只是便宜貨!
孔雀不屑地瞥了瞥那把不怎麼耐用的寶刀,而後不滿地將兩手往胸前一攏,「我說老頭,你床底下那些銀子又不能帶到墳墓里,你攬著那些錢干啥?還不如去多買幾把能用的刀回來。」
爆垣火冒三丈地撩起兩袖,「就算你家師父我有再多的錢也不夠你買刀!」
不管大刀小刀柴刀菜刀,每一把刀統統都拿來練破空斬,最要命的是他家的這個臭小子還非好刀不用,價錢若是沒個成千上萬兩,那小子還不屑用!偏偏每一把刀在那小子手中壽命絕不會長過三個月!他縱有再多的銀子也不夠那個不肖徒弟買刀四處亂砍!
「干啥擺個難看的臉色?」走到師尊的面前,發覺師尊的臉色臭得跟什麼似的,他有些好奇,「你不是去開那勞什子武林大會嗎?怎這麼早就回來?」
爆垣更是沒好氣地將臉往上一抬,兩個鼻孔很認真地與老天套交情。
「怎麼,解神又找你晦氣了?」孔雀連猜也不必猜,也知道唯有何人才能讓自家師尊擺出這副德行。
在這迷陀域里,唯一能夠與宮垣比肩而論的,大概也就只有那個活像半仙的解神了,這麼多年來,他家師父與解神分據迷陀域各一片天,也一北一南而居,若非必要,兩者是老死不相往來。
「喂,你命中注定會為兩個女人而死。」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解神那個外行人,對佔卜那類的東西,玩得還滿精的。
孔雀停下手邊砍柴的動作,不以為然地挑著眉。
「解神這麼說的?」
「對。」
「這你也信?」他朝天翻了個白眼,「你不會是又想誆你徒弟吧?」
「為師若要誆你,還需拿那家伙的名字來誆嗎?」他以為他很愛提死對頭的名字嗎?
孔雀不怎麼相信地問︰「解神說,我會死兩次?」死一次不夠,還得死兩次?還是有兩個女人聯手陷害她?
「誰曉得那家伙在打啥啞謎?」渾身充滿挑戰性心態的宮垣,一手緊握著拳心,「不過為師已為你打點好,同時也決定好了。」
「打點好什麼?」他不感興趣。
「保命要計。」
「決定好什麼?」還是興趣缺缺。
爆垣手指著他的鼻尖,「你,今日就離開師門!」
他挑挑眉,「又去幫你買酒?」
「是去掃蕩江湖!」
孔雀晾著白眼問︰「你要你家徒弟砍死全武林中人嗎?」
「蠢鳥,是闖蕩!」這才發覺用錯字詞的宮垣,趕緊改口澄清誤會。
「我走了誰來幫你劈柴煮飯?」孔雀走至他的面前兩手環著胸問。
「吃飯事小,揚名立萬事大!」胸無大志!都什麼節骨眼了,他還在意那些枝枝節節的小事?他要是動作再不快一點,等那個叫什麼夜色的離開師門並去打天下時,那就什麼都來不及了!
一雙微微上揚的鳳眼一-,銳利的視線來回上下掃了自家師尊幾遍後,心底有譜的孔雀沒好氣地哼了哼。
「說吧。」
「說什麼?」被他一瞪就不由自主有些心虛的宮垣,刻意將一張老臉的臉皮繃得緊緊的,堅持不肯露餡。
他隨便想想也推敲得出來。
「那個解神的高徒是不是又做了什麼,使得你馬上打道回府來鞭策你家徒弟奮發向上?」打從死對頭收了個高徒後,他家師父就成天怕他會被比下去似的,老是動不動就打听那個叫……她什麼色來著?哎,反正這回肯定又是那個色字輩的女人做了啥事就是了。
被逮著個正著的宮垣,硬是僵著一張老臉不吭口氣。
孔雀煩躁地搔著發,「你干啥老要跟解神比?」這麼多年來,他們兩人都已是各自佔據武林一片天了,這還不夠嗎?就算要比好了,他也沒一次勝得過解神,還年年這樣比來比去,這又何苦?
爆垣漲紅了臉大吼︰「我就不信我教出來的徒弟會輸給他的,」哼,師父輸人,可不見得徒弟也一定會輸!
「萬一輸了怎麼辦?」他涼涼地問。
「你敢輸給個女人?」對女人存有某種敵視程度的宮垣,當下激動地扯過他的衣領賞他一頓好吼。
「是是是,不敢。」他討饒地伸著兩掌,「我這回下山的目的是什麼?就只是替你打響咱們師門的名號?」
爆垣笑得很得意,「為師不過是要你下山試試自個兒的身手如何。為師有把握,無論是人子或神子,這世上,無人會是你的對手,所以你記住,你得在江湖上揚名立萬,並且替為師去砍了那個解神的徒弟!」
「真不知你是在夸我還是在褒你自個兒……」他咕噥給自己听。
「既然你要下山去闖蕩江湖,別說為師什麼都沒給你。」宮垣先是一骨碌地跑進宅子里,拿了把大刀後放在他手上,「喏,拿著吧。」
「沒誠意的糟老頭……」還以為他會給個什麼曠世兵器呢,沒想到是他家那把舊到不行的大刀,又重又難用,搞不好連只雞都砍不動。
爆垣兀自按住他的肩頭交代,「記住,下山之後,你要輸給誰都行,就是不能輸給女人!」
「你少觸我楣頭。」孔雀大爺不屑地賞他一記白眼,「我可沒打算輸給任何人。」誰像他一樣輸了一輩子從沒贏過什麼?
「總之你不可以輸給女人就是了!」一輩子都單身的宮垣,對女人很有成見已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
「听見了。」他懶洋洋地擺擺手,隨意將行李往肩上一扛,再一手拖著那把沉重又礙事的大刀。
「那還不快去?」等不及的宮垣腳將他給踢得遠遠的,從頭到尾都沒有問過他的同意。
就在被打鴨子上架的孔雀出了師門大門後,宮垣隨即臉色一換,快步地跑進屋內打開一間石室,並在里頭排起孔雀的命盤。
命中將會為女人死兩次?
斑,他就拆解神的招牌給他看!
他究竟來這干啥?
一面面迎風飄揚的各色旗幟,高懸在城牆上頭,帝國眾高官全數出席,參與這場由陛下舉辦的四域將軍之選,台下坐在遠處的,是也有官職的皇家人等,而在外頭一點,則開放了一小區塊給京城里的百姓一同觀賞,這場難得一見的皇帝點將大會。
孔雀愕然地看著身旁一個個不是生得肌肉賁張,不然就是身上串了九個嚇人的大環的男人,同場中那些造型跟他們不相上下的人,也都一同擠在列隊中,準備听從指示抽簽選擇武台以及號碼。
隨意抽了個簽的孔雀,走著走著,迎面差點撞上個壯如小山高、渾身又似擦滿油的男人,他掩著鼻忙換個風水好的地方待。他想,他一定是又走錯路了,因這里根本就不像是選武林盟主的地方,這里若不是哪個皇後在篩選綁宮男人,就是哪個將軍在挑部下……嘖,又擠又臭,光聞了都覺得反胃,早知道他就不沒事閑晃到這來了。
其實這一切,說來說去都怪他家那個師父。
自己打不過死對頭,就要徒弟出門去練個千人斬,累積了足夠的經驗後,再由他去打敗死對頭的那個徒弟。按他的師父說法是,師父輸給了死對頭就已經很不光彩了,要是他這徒弟也還敢輸,那他這輩子就甭想再回師門,而無顏面對列祖列宗的師父,則會直接在祖宗牌位前懸梁自我了斷。
因此在被師父踢出師門前,他家師父只開給了他兩個條件。
一是在江湖間揚名立萬。二是殺了那個死對頭的徒弟。
說真的,單就第一點,他就覺得似乎有點困難。
因打他下山以來,架,是有打了幾場,人,也殺了幾個,可江湖里的高手不知因何事跑個精光,或是學山里的大熊躲去冬眠了,別說是稱不上高手的沒一個留下來,就連登樣點的也跑得無影無蹤,害得他在迷陀域里找了近三個月,仍是兩手空空一無所獲。
就在他已把迷陀域逛過一圈,僅剩中土這座京城沒逛到時,他心想,反正來都來了,而這座京城也不知是在熱鬧些什麼,他閑著也是閑著,那就順道去逛逛吧。
待他兩腳踏進京城里,他才赫然發覺,原來不論是在道上名聲響當當的大俠、隱居山林的居士,背負著百來條人命的殺人狂……一些你曾听過或是壓根就沒見過的武林高手,全都跑來這兒湊熱鬧了,搞了半天,原來他不是沒有高手可過招,而是高手全都一骨碌的往這跑。
只是,他們來這湊什麼熱鬧呢?
那不重要。
也好啦,至少他不需一個門派一個門派的去下戰帖或去踢館,主辦這勞什子活動的皇帝一口氣省了他不少事。看樣子,他要是想完成他家師父交代的這兩件事,他只要待在這就成了,誰教它沒事搶走了他得拿去交代的人們?
只是他一直很好奇,來到此地的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十分地肅殺,且他們似乎都非常敵視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每個人。于是閑著也是閑著的他,索性就從城外一路眼進了京城里瞧熱鬧,而在內城城門處,則有個報名表格,他連看也沒多看一眼,就隨手畫上了名字,興匆匆地鑽進人群里準備看戲,接著他就發現,他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堆架可以打。
接下來的日子,他被安排上了武台,連續打了兩天架,可兩日下來,他整個人仍是興致缺缺提不起啥勁。
到了第三日,位于主樓的看台處,來了一名身著皇服的男子,在他身邊則有兩名身著相服的一男一女,一幅幅飄揚在武台四處的旗幟,掩去了他們的面容讓他看不清,也不知那三者的來歷,隨後一襲紅紗簾自身著皇服的男子身後放下,遠遠看去,里頭似坐了個女子。
辦色的紗簾,遮去了女子的容貌,他頗為惋惜地掉過頭將精神集中在武場上。
武場上那三個人,他注意很久了。
現下這名正在武台上的,名叫破浪。這幾日來,這小子無論何時何地都對人擺著一副高傲的臉色,听旁人說,這個叫破浪的,是當今皇帝的親皇弟,他根本就不該出現在此地等等……他對破浪出身何處,沒興趣,他只是很好奇,怎麼會有人的臉可以長得那麼囂張?
他將兩眼往旁一撇,就見那個先前只用一拳就將挑戰者轟下台的石中玉,此刻完全感染不到四下緊張的情緒,他老兄只是兩手捧著一只大飯桶埋首猛吃,吃完了就往後一扔並再要來一桶,完全無視于他人怎麼看他。
然後是場中唯一的女人,夜色。
也正巧是他師父死對頭的徒弟。
久聞解神徒弟大名,卻始終未曾見過她一面,在來到這後,孔雀終于見到了那個讓他家師父老是懸在嘴邊嘮嘮叨叨的女人,生得究竟是何模樣。
出乎他意料的是,幾乎被宮垣視為背上芒刺的她,既長得不像場中其他練武之人常見的嚇人體魄,還生得如花似玉的,可他在第一眼見著了她後,他不禁也同他家師父一般,看她不是很順眼,因為……石中玉的大搖大擺,和破浪的趾高氣昂,這兩種資質,眼下全都集合在她的身上。
嘖,這女人是怎麼回事?為何在她的臉上,他就是隨時隨地都找得到一副看不起在場所有男人的神情?瞧她,嬌小的身軀看似沒幾兩重,她不會以為,單憑她是解神的徒弟、黃琮之女,這就可以打遍天下無敵手了吧?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這麼想時,一道人影橫飛過天際,他側首一瞧,就見方才踏上武台的夜色,兩手背在身後,單只是一腳就輕松解決了上台找她挑戰的男人。
懊吧,或許她的功夫還行,但究竟有多行,這就有待商榷。
看人看了好半天的孔雀,抬起一手抹去額際又流下來的汗水,他仰首看向天際那顆毒辣的烈日,而後在四下又傳來陣陣叫好聲後,他緩緩蹙起了兩道朗眉。
斑坐在台上觀賽的浩瀚,見一旁的臨淵已耐不住熱,頻頻以袖拭汗時,他再看向另一旁神情也顯得懶洋洋的麗澤,他朝兩旁揚手。
「天熱,皇兄不必在這陪朕,到里頭歇歇吧。」他先對大汗布滿額際的臨淵委婉地說著。
「謝陛下……」對下頭的事本就沒多大興趣的臨淵,謝了恩後,忙不迭地走進宮里避暑。
「麗澤,去歇著。」他再掉過頭看向那個坐姿大剌剌,已經不顧儀態,將雙腳擱放在欄台上的皇弟。
「你早說嘛。」他一臉不耐,邊打著呵欠邊往里頭走。
跋跑了兩名觀賽者後,浩瀚才坐回椅內,自紅色的紗簾後即伸出一只小手輕拉住他的衣袖。
「我真不能下場參賽?」
「不能。」他頭也沒回,語氣甚堅。
「我未必會輸。」
「就算會贏朕也不會讓-參賽。」
她將秀眉一挑,「我不配當你的四域將軍?」
「不是不配,是不能。」他伸手拍拍她的頭頂,「安分點。」
坐在他身後的女子,在被打了回票後,心里很不是滋味地瞧著下面愈演愈烈的競技,過了好一會,浩瀚忽地掀開紅簾一小角,低聲輕問。
「看了這麼久,可有看中哪一個?」
她不情不願地瞪著浩瀚,在他討好的笑容下,她伸出一指點向近處場中。
「穿紅衣裳的女人是誰?」
「第一武將黃琮之女,夜色。」浩瀚馬上催促一旁的日行者記下。
將夜色傲然的神態,和她雙手里隱約可見的繭看了一會後,她想起夜色的父親是誰,于是她下定論。
「好女人。」
不解此話其意的日月二相,一頭霧水地看著浩瀚,而浩瀚也只是擺擺手思索著她方才的話。
「穿得花不溜丟的那個是誰?」她再拉拉他的衣袖,將目標指向莊下穿著最是光鮮亮眼,大老遠一眼就可認出的人。
「孔雀,來自迷陀域。」浩瀚好笑地問︰「他也是好男人?」若這個美男真要入了朝,相信他會讓這座死板呆調的京城多點樂趣的。
她的眼眸閃亮亮的,「他可會是你的桃花將軍哪,要好好珍惜。」
捌瀚邊點頭邊叫日行者記下,「還有嗎?」
「正在吃飯的那個。」素指一指,直指向底下坐在草皮上,大口吃飯還差點給噎著的大漢。
日月二相再也難以掩飾滿臉的不同意。
「什麼?一就那個沒品沒行,搞不好連禮義廉都沒學過的野人?
捌瀚興味十足地撐著下頷,「理由?」
「他會是個人才,且青出于藍。」她搖頭晃腦的說著,還轉頭瞪了他一眼,「他是帝國開國元老的子孫,你這當皇帝的都不查一下的嗎?」
「朕會去查的。」浩瀚承諾道,一回頭,就見日月二相的眉頭鎖得緊緊,還一臉反對的樣子,浩瀚只是朝他們擺擺手要他們別管。
「朕還缺一個四域將軍。」算來算去,她也只找到了三人,他的四域還有個空缺呢。
「就破浪吧。」內舉不避親,她把最後一個位子給了自家人。「我喜歡他不服輸的脾氣。」
破浪是很有脾氣,但那大多是被他寵出來的壞脾氣,只是不服輸的脾氣?這怎可能?到目前為止,破浪從不曾敗在任何人的手下。
「日相,你都听到了。」雖然心有懷疑,浩瀚還是要日行者再添一筆。
「陛下,難道您就這麼決定——」滿月復疑惑的日行者實在是不得不問。
「就照她說的辦。」他沉穩地說著,「她有種天分,或者該說是才能吧,她看人向來很準。」
「我看可不一定。」完全不吃這套,只承認在刀劍下見真章的月渡者,隔著紅簾又多看了她一眼。
「這樣吧。」浩瀚忽地心情大好,兩眼朝他們睞了睞,「你們要不要同她賭賭,看最終究竟是不是她所點的這四人?反正競藝還有一日才終了,咱們就看看到時是她說的準,還是你們太多心。」
「我賭。」月相毫不猶豫就入局。「臣還不一定會輸呢。」
簾後的女子深深看了月相一眼,接著她起身走至浩瀚的身旁,附耳在他耳邊說了一些話,浩瀚兩眉先是聳得高高的,然後再朝她搖首,她沒好氣地用力推他一把,也不看完前頭的競技,拉起身後的長裙就走向宮內。
日月二相都以很好奇的眼神看著浩瀚。
「她說……」他只說了一半的實話,「她說若這四位將軍在日後能聯手為朕打下一片江山,朕得好好謝謝她。」
打下江山?想得那麼遠?該說她是過于天真,還是她把一切都看得太簡單了?日月二相皆不語地在心底暗忖。
「陛下打算如何謝她?」月相清了清嗓子,多心地注意到此時在浩瀚的臉上,似乎有著一種難以察覺的興奮。
「就由她開條件吧。」他很大方,「朕很樂意討她歡心。」除了與他搶人外,一切,都好談。
八年後。
「陛下,臣先走一步了……」
出兵西域,與馬秋堂交戰得難舍難分之余,卻大意中了雨師的暗算,因而被馬秋堂兩斧給砍去了性命,此時此刻,躺在黃沙里的孔雀無法動彈,身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生命亦在最後致命的一斧里狠狠被截斷。
蚌然間,他覺得天地都安靜了下來,這一切是那麼的自然,就像是重新回歸到了原點。終于,他能夠不需再承擔些什麼,也不必再繼續活得那麼辛苦,不知為何,在閉上眼的那一刻,他有種如獲大赦的解月兌感。
啊,一切都結束了。
真好,終于結束了。
無止無境的黑暗朝他涌來前,耳邊……似乎還听得見什麼。
飛沙行走在沙丘的聲音,伴隨著法器銀鈴的清脆聲響,像兩條無名的鎖鏈,將他的雙腳鎖住,不讓他往前走……
逼泉路,就在近處了,他試著想要挪動腳步朝那個方向走去.可是他動不了,動不了……
遠遠的,在路的盡頭,有座遠比帝京宮牆里還要高聳的建築,矗立在一片充滿灰霧的迷蒙之中,他很想上前,但在他的身後,有個女人叫住了他。
「主子,我來接您了。」
他茫然地回首,注視著她哭過的眼,和她眼角尚未抹去的淚。
「-是誰?」
「我是樂天。」
遠處勾魂使者的亡鈴一搖,他又忍不住想跟著走,可是那個女人雙手緊緊拉住系在他腳上的鐵鏈不讓他被拖走。
「主子,大業未成,您還不能走。」
「大業?」是了,他似乎還有件事沒有做。
「主子,陛下還等您回宮呢。」她邊說邊使出力氣將就快被拖遠的他再拉向自己。
「陛……陛下?」他的眼中充滿了迷惑,眼角余光中,似乎捕捉到了一抹似曾相識的身影……他還記得,他向來就是一直瞧著那具背影的……他還曾對那具背影起誓過……此生忠誠……
「帝國皇帝浩瀚,您忘了他嗎?」扯住鏈子的她,大汗不停落下。
猶舉棋不定的腳步,在听到浩瀚兩字時立即止步。
蒙蒙的灰霧中,這時走來一名壯碩的中年男子,在一找到他後,劈頭就是給他一拳。
「不肖徒弟!你還愣在這里做什麼?」
「師父……」孔雀呆愣愣地看著難得出山的自家師父。
爆垣氣吼吼地拎著他的耳朵開罵,「叫你劈的柴都劈完了嗎?」
「我……」他想了想,記憶里的片段,有些不能完全的合攏組織起來。
「給我過來!」在樂天就快拉不動他時,宮垣把扯過粗鏈,大步大步地將他給拖向陽世,「這回我非祭出家規好好修理你一頓!」
一具具躲藏在一旁的黑影,登時自四面八方冒了出來,而遠處通往陽世的大門,也正遭人關上。
「看什麼看?」宮垣以強力獅子吼,清楚地道出來意,「這小子欠錢不還就想走,沒這麼好的事!在他把欠我的債都還清之前,他哪也別想去!」
不等四下的黑影又要撲上來,宮垣把將孔雀拉起放至肩上,大步地奔向大門,就快被推上的大門,在樂天的阻曉下,勉強留下了一線空間,他們三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外頭燦眼的陽光里,恍如隔世。
找至宮垣隱居的地點後,就一直待在練功房里等待著的喜天,在簾子里已有七日沒發出聲響的這天,總算是有了動靜。
焦心到一個盡頭,終于可以放下心的喜天,大喜過望地拉開簾子一看,映入眼簾的,一個是宛如槁木死灰的樂天,一個是臉色仍然灰敗得與死人沒兩樣的孔雀,而另一個跑去助一臂之力的宮垣,則是兩腳盤坐,正努力調養著氣息。
血不知是什麼時候滲出來的,當喜天感覺到腳邊忽有股濕意時。她低首一看,轟地顏色甚黑的血水,自床上的樂天身下不斷滲出,她忙著伸手將樂天的背扳過來.這才看見樂天的背後竟以血寫滿了經文,而地上的那些黑血,似乎也浮現著什麼文字。
「-……過來。」宮垣喘息地朝她招手。
喜天不明所以地靠上,隨即遭他一把捉住衣領高高提起。
「-的那個同僚不行了,-還有沒有什麼巫力可用?」
「哪方面的巫力?」
他懶得長篇大論,「我這麼說好了,-能不能把-身子里的命,給我家徒弟?」要不是他得救人不能給,否則他才不屑拉下顏面向女人開口。
「可是他不是已經……」不是都已救回來了嗎?為何還要……
爆垣煩悶地搔著發,「他還是個死人。」
「我的……給他……」樂天掙扎地說著。
「樂天……」喜天忙要她打消這個蠢念頭。
看著樂天臉上義無反顧的表情,從小就討厭女人的宮垣也忍不住要贊賞她。
「-夠忠心,比漢子還漢子!」這小子何德何能啊?
「喜天……」樂天顫抖地捉住她的手,「代我轉告陛下,臣……不負陛下所托,主子,就還給陛下了。」
「不……」
「-出去,遲了就不成了。」宮垣看了看樂天的氣色,不打算浪費她的一片心意。
棒絕的簾子再次放下,喜天怔怔地站在簾子前,恍惚地想著里頭正在發生什麼事,忽地她的面頰有點濕意,她以指去模,是淚。
三日後,喜天所等待的簾子再次掀起,宮垣自床上抱起了個有呼吸,且看上去像是睡得正熟的孔雀。在鄰房安頓好孔雀後,他又回來走至床前,兩手叉著腰看著已經深睡不再醒的樂天。
「孔雀將軍真的已……」不用問也知發生何事的喜天,強忍著喉際的哽咽,非要把心中的話問出。
「放心吧,解神說過,他得為女人死兩次。」宮垣擦去一頭的汗水,愈想就愈生氣,「這小子究竟是怎麼搞的,竟被砍成這樣?他當我是織娘呀?這是叫我要怎麼補啊?」他還以為他家的徒弟天下無敵呢,沒想到竟被砍到連小命都沒了。
喜天愕然地問︰「前輩……認識解神?」
「他是我的死對頭!」化成灰他都認得。「哼,打不贏那個死對頭沒關系,至少我家徒弟遲早會打贏他的徒弟!」
「……孔雀將軍從未勝過我家主子。」她實在是很不想說,但,她有維護夜色名聲的責任。
「-家主子是誰?」他雙目微-,火藥味隱隱散了出來。
「夜色,解神之徒。」
「臭小子!」簡直快氣炸的宮垣,差點沒拆房子。「老子沒用,你居然比老子更沒用?家恥!早知道就讓你曝尸荒山野嶺算了!我還沒事把你養得這麼大,浪費米糧!等你醒來後就統統給老子吐出來!」
當作什麼都沒听見也沒看見的喜天,只是將手中那件已經準備多時的壽衣,捧至樂天的身旁。
爆垣瞥她一眼,「我在後院掘好墳了,我看過風水,那兒很適合她。」
「多謝……」她難過得連多說一字都覺得很困難。
「喂。」宮垣在走出房門前向她交代,「等那小子的傷好了後,順便把那只臭小子也給拎走。」
「你不讓他留在這?」再怎麼說,這里也是他的師門。
他陰沉地咧出白牙,「我家不收輸給女人的男人!」
夜闌人靜時分,自離開浩瀚身邊後,就急著趕回離火宮的石中玉,焦急的步伐聲回蕩在子夜的回廊上。
自孔雀在西域戰死後,一直不願讓孔雀下葬的樂天,先是盜走了孔雀的尸首,再躲至無人找得著的地方消失得無影無蹤,但就在夜色派出喜天前去尋找樂天,並自樂天手中帶回了孔雀後,一絲從不敢抱著的希望火苗,終于在石中玉的心中悄悄點燃,因這回特意回京的喜天,所帶回的,並不是孔雀冰冷的尸首,而是可再度與他並肩站在沙場上,一同繼續捍衛陛下河山的同僚。
遠遠即望見離火宮宮門大敞,且宮門外停了兩輛日月二相所乘的車馬後,原本滿心欣喜的石中玉,更是加快了腳下的步子趕往宮內,但就在他跑進燭火通明的大殿內時,卻沒見著他想見的那個人,只見著了兩個愁眉不展的不速之客。
慢了一步才趕至離火宮的阿爾泰,一踏進殿中見著了他們三人,卻未見第四者後,有些納悶地問。
「人呢?」不是說已被喜天送回來了嗎?怎不見人影?
「問他倆。」也同樣是一肚子惑水的石中玉,老大不爽快地瞪著那兩個大半夜聯袂殺來離火宮,卻啥事也不干,就只是坐在階上發呆的日月二相。
來不及阻止憾事發生的日行者,在被他倆瞪了好一陣後,先是嘆了口長長的氣,再將兩掌埋進發中。
「孔雀……現下不在宮中。」這下可好,居然來得太遲了。
「但喜天說——」石中玉才想反駁他所說的話,卻被面色也顯得沮喪無比的月渡者打斷。
「他不在。」她一個頭兩個大地撫著額,「我們搶輸了。」完蛋,這下他們該怎麼去向陛下解釋?若是陛下向他們要人,他們該上哪再生個孔雀去賠給陛下?
石中玉錯愕地看著眼前這兩個差點害他以為認錯人的二相。
這是玩真的還是騙假的?打他入朝以來,這兩個素來高高在上的日月二相,不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囂張的程度幾乎不下于破浪的兩尊宰相嗎?他們居然也有踢到鐵板,且愁雲慘霧的一日?究竟是誰有這麼大的本事可讓他們一同皺眉頭?
日行者滿心挫折地看向石中玉。
「孔雀被帶走了,我們雖已盡快趕來此地,但還是沒法將他給留下。」
「他被誰帶走了?」誰的消息這麼靈通,知道孔雀在今夜回到離火宮了?
月渡者愈想愈頭痛,「一個連我們也不敢去跟她索人的人。」
石中玉瞪大了眼,「連-也不敢?」這怎麼可能?大搖大擺的月相向來就是橫著走的,朝中除了破浪外根本就無人敢跟她作對,而她居然也有怕的人?
她消受不起地撫了撫右臂,「打死我都不願去。」上回去了的下場,就是差點陪上一只手臂,和在那被關了足足兩個月,那種地方誰想再去一回?
石中玉隨即將兩眼掃向日行者。
「不去,絕對不去!」日行者像是受了什麼驚嚇般,不斷朝他搖頭還搖手。
般不清狀況,一頭霧水的阿爾泰,四下觀察了一番,在沒發現什麼打斗或是強行帶走的痕跡後,有些懷疑起這兩個宰相,是否連搶都沒搶,就這麼把好不容易才回來的孔雀奉送給了那個打劫的人。
「孔雀人在哪?」他暫且壓下滿月復的疑惑,先問起較重要的另一事。
日行者遲疑地開口,「還在這城里,只不過……」
「有話快說、有屁快點放!你倆啥時起變得這麼吞吞吐吐?」沒啥耐性的石中玉,在他一再支吾時,忍不住兩手叉著腰朝他大吼。
月渡者抹了抹臉,振作起精神後,慢條斯理地拉起日行者,同時順道接完他先前未竟的話。
「只不過,要是那個人不放人,那麼任誰也別想找回孔雀。」
石中玉用力哼了口氣,邊間邊撩起了兩袖。
「是誰帶走了孔雀?」搶人?要來硬的那大伙就都來硬的,他還怕會搶輸人不成?
月渡者卻得意地將下巴一揚,「就算能說也不告訴你們!」
「慢著!」石中玉在他倆想就這麼離開時,忙不迭地沖至他們的面前將他倆攔下。
「這麼想知道是誰干的,那就去問陛下。」已經接受事實的月渡者,邪邪朝他一笑,一點都不打算親自去解決這個問題。
「這事與陛下有關?」
日行者煞有介事地點了個頭,「大大有關。」
什麼都問不到,也不知來者究竟是何人,踫了一堆軟硬皆有的釘子後,石中玉就只能站在原地想不通地撫著下巴,而一旁的阿爾泰,則是在此時走上前,再問了個石中玉疏忽的問題。
「我只想問,孔雀要到何時才能回來?」他可不能死了一回後又再死過一回。
突如其來的沉默蔓延在顯得空曠的殿中,兀自思索了一會後,日行者與月渡者互視對方一眼,而後,無止無境的嘆息同時自他倆的口中逸出。
「這就得看她的心情了。」